靜姝在虛無中蘇醒時，指尖觸到的是冰冷的玉磚。
她睜開眼，看見的卻不是預想中的瓊樓玉宇，而是一片破碎的蒼穹——天穹像一面被砸裂的琉璃鏡，裂痕中滲出暗紫色的光，那些光如活物般蠕動，偶爾凝聚成扭曲的人形，又倏忽散去。
“這里……就是天門之后？”她試圖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軀近乎透明。
一塊刻著星圖的玉碑斜插在不遠處，碑文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
＞ **“混沌吞沒眾神之日，余將最后一片凈土封入鏡中……”**
最后幾個字已經(jīng)模糊不清。靜姝伸手去碰，玉碑突然炸裂，碎玉劃破她的手腕。沒有血流出來，只有幾縷金霧逸散。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了。
蕭景珩在優(yōu)曇花叢中挖了一座冰墓。
他脫下大氅裹住靜瑤逐漸透明的身體，玄鐵劍鞘凍在掌心撕掉一層皮也渾然不覺。遠處傳來雪崩的轟鳴，但他知道那不再是自然的聲音——三天前開始，昆侖的雪就變成了淡紅色，現(xiàn)在那些血雪正裹著碎石形成巨浪。
“主上！”蕭清歡用軒轅劍劈開雪浪，劍鋒上的裂痕又多了一道，“洛城急報！”
竹簡在蕭景珩手中碎成粉末。
“全城……優(yōu)曇？”他盯著掌心殘留的金粉（那是被混沌侵蝕后的骨灰），突然想起靜瑤消散前詭異的微笑，“她早就知道……”
天界的風帶著細碎的嗚咽。
靜姝跟著飄落的金霧前行，在廢墟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面斜插在神像眼眶里的鏡子。鏡框是交錯的骨刺，鏡面卻澄澈如初春的湖。
她看見鏡中映出人間：
- 血雪淹沒昆侖山道
- 李恒的龍袍下伸出蒼白觸手
- 蕭清歡的瞳孔正在裂成兩半
最后，鏡子突然映出她自己——但鏡中的“靜姝”穿著染血的嫁衣，緩緩抬起手指向天空。
“當心……月蝕……”鏡中人開口的瞬間，整個神像轟然倒塌。靜姝下意識去抓鏡子，骨刺扎穿手掌的剎那，她看到了真正的恐怖——
鏡面背后，靜瑤懸浮在混沌漩渦中心，額間睜開的第三只眼正與她四目相對。
靜瑤在黑暗中睜開眼時，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聲音。
千萬道嘶吼在她顱骨內震蕩——被吞噬的神魂、扭曲的怨靈、破碎的法則，全都在混沌中尖嘯。她試圖抬手捂住耳朵，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正在溶解，又重組，皮膚下浮現(xiàn)出暗金色的脈絡，像某種古老的封印正在蘇醒。
“你終于醒了?！?/p>
一道清潤的少年嗓音刺穿嘈雜。靜瑤猛然回頭，看見一個半透明的身影坐在懸浮的鎖鏈上。他穿著褪色的神君冕服，腳踝卻拴著與她相同的暗金枷鎖。
“玄冥……子？”她不確定地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里混著詭異的回音，仿佛有另一個“她”同時在說話。
少年低笑，抬手點向她眉心。
“看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p>
無數(shù)碎裂的鏡面突然在黑暗中浮現(xiàn)，每一片都映出她不同的形態(tài)——有時是渾身覆滿優(yōu)曇花紋的怪物，有時是背生六翼的神女，最后一片鏡子里，她看見自己左眼正常，右眼卻化作純粹的黑暗，瞳孔深處有一點猩紅，像未熄的火種。
“混沌在改造你?！鄙倌晟窬臍埢贻p聲道，“但你體內有東西在反抗……有趣?！?/p>
蕭景珩站在洛城城墻時，終于明白竹簡上的“全城優(yōu)曇”是什么意思。
街道上沒有尸體，沒有血跡，只有人形的灰燼輪廓，每一個“人”的胸腔位置都盛開著一朵碩大的優(yōu)曇花?；ㄈ镏胁粩鄧姵鼋鸺t色孢子，沾到盔甲的士兵立刻開始咳出水晶蘭。
“封閉四門！”蕭清歡一劍劈碎正在孵化的花苞，粘液濺在軒轅劍上發(fā)出腐蝕的滋滋聲，“這些花在模仿人類行為——”
話音未落，他們看見最恐怖的景象：
中央廣場上，數(shù)百朵人形優(yōu)曇正在“朝拜”。它們用根系模仿官員的儀態(tài)，簇擁著一朵龍袍加身的巨型優(yōu)曇——那朵花頂端還保留著半張人臉，依稀能辨認出太子李恒的輪廓。
“主上，看天上！”
蕭景珩抬頭。雙月重疊的奇觀本該在七日后出現(xiàn)，此刻卻已經(jīng)有一輪月亮開始泛紅。更可怕的是，他懷中的半塊骨鏡突然發(fā)燙，鏡面上浮現(xiàn)出靜瑤流著血淚的眼睛。
靜姝在逃跑。
自從觸碰那面鏡子后，天界廢墟活了過來。風化千萬年的神骸開始重組，它們追逐著她，斷裂的手骨拍打地面形成詭異的鼓點。
“回溯……”
“唯有回溯……”
沙啞的絮語從四面八方涌來。靜姝跌倒在星晷臺廢墟上，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血滲進晷盤紋路后，指針竟然開始逆時針移動——
啪！
一聲輕響，她回到了十息之前的位置。
尚未反應，劇痛突然撕裂神魂。靜姝跪倒在地，看見自己左手指尖正在消失。而更遠處，那些追逐她的神骸……少了一具。
“時間回溯要付出代價?！庇腥嗽谒厙@息，“你每逆轉一刻，就有過去的存在被徹底抹去?！?/p>
靜姝的左手小指完全消失了。
她盯著光禿禿的指根，那里沒有血，只有細碎的金塵在飄散。更可怕的是，她突然想不起這根手指曾經(jīng)戴過什么——一枚戒指？一道傷痕？還是靜瑤小時候給她系上的紅線？
"第五次回溯。"那個聲音又響起來，這次帶著實體化的重量。
神像殘骸組成的怪物從地底爬出，它的頭顱是一面青銅鏡，鏡中映出的不是靜姝現(xiàn)在的模樣，而是她十二歲時的臉。怪物張開嘴，吐出一團正在燃燒的記憶碎片：
——紫藤花架下，靜瑤把偷摘的仙棗塞進她嘴里；
——蕭景珩在雨中為她撐傘，傘骨上刻著"永寧"二字；
——某個雪夜，有人用劍挑落她的發(fā)簪...
"住手！"靜姝撲向火焰，怪物卻驟然碎裂。無數(shù)鏡片扎進她身體，每一片都映出不同時期的自己。她突然意識到：這些不是攻擊，而是被時間抹殺的記憶回光返照。
青銅鏡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后停在一段陌生的畫面前：
【十歲的靜瑤渾身是血，懷里抱著昏迷的靜姝，面前站著執(zhí)劍的蕭清歡?！?/p>
"這是...不可能..."靜姝踉蹌后退。她根本不記得這段往事。
靜瑤的右眼徹底變成了黑色。
混沌深淵沒有晝夜，但她能感覺到某種力量在血管里蘇醒。少年神君的殘魂教她觸碰那些懸浮的暗影——
"這是被吞噬者的恐懼。"他抓起一團灰霧按在她掌心，"嘗嘗看。"
灰霧入體的瞬間，靜瑤看到了走馬燈般的記憶：
- 宮女為護主吞下優(yōu)曇孢子的決絕；
- 李恒發(fā)現(xiàn)觸手穿透奏折時的崩潰；
- 蕭景珩跪在冰墓前，用劍劃開手腕喂血給靜瑤遺體的偏執(zhí)...
"??！"靜瑤猛地甩開灰霧，右眼突然劇痛。黑暗中睜開第三只眼——暗月之瞳，它看到的不是物質，而是人心的裂縫。
玄冥子的殘魂第一次露出驚色："你能吸收記憶？不對...你在抽取混沌的本源！"
深淵突然震動。靜瑤的視野穿透無數(shù)位面，突然鎖定天界廢墟里的靜姝。當她看到姐姐空蕩蕩的左手時，暗月之瞳流下了血淚。
"把記憶...還給她..."
蕭清歡發(fā)現(xiàn)主上不對勁。
自從骨鏡顯現(xiàn)靜瑤影像后，蕭景珩就開始收集全城的優(yōu)曇花。更詭異的是，那些被劍氣斬碎的花，會在接觸他血液的瞬間恢復如初。
"您到底要做什么？"蕭清歡攔住走向祭壇的蕭景珩，軒轅劍橫在兩人之間。
月光突然變成血紅色。蕭景珩轉身時，袖中抖落一卷竹簡——那是用優(yōu)曇汁液寫就的禁忌術法：
《神軀復生錄》
"您瘋了？！"蕭清歡的劍尖在發(fā)抖，"這些邪術會加速混沌..."
話未說完，地面突然裂開。無數(shù)優(yōu)曇根系纏住軒轅劍，裂紋瞬間蔓延到劍格。蕭景珩眼底閃過一絲金芒，突然并指斬向自己左臂——
鮮血噴濺在祭壇上，所有優(yōu)曇花同時綻放。在漫天金紅孢子中，蕭清歡驚恐地看到：
冰棺里的靜瑤尸體，睜開了眼睛。
靜瑤的第三只眼——暗月之瞳——徹底睜開了。
混沌深淵不再是一片虛無，而是化作扭曲的鏡面迷宮。每一塊碎片都映照著她過往的記憶，卻又被混沌染上詭異的色彩：紫藤花架下的靜姝嘴角裂開至耳根，蕭景珩的劍刺穿的是她自己的心臟……
“這是混沌的蠱惑。”少年神君的殘魂懸浮在她身側，指尖輕點一塊鏡面，“它想讓你崩潰，然后吞噬你?！?/p>
靜瑤冷笑，暗月之瞳驟然收縮，鏡面“咔嚓”一聲碎裂。
“它做不到?！?/p>
她抬手，掌心浮現(xiàn)一團暗金色的霧氣——這是她從混沌中剝離的“純粹惡念”。霧氣翻涌間，竟凝成一把匕首的輪廓。
“有趣?！鄙倌晟窬[起眼，“你在反向消化混沌？這可不是普通神裔能做到的?！?/p>
靜瑤沒有回答。她的視線穿透無數(shù)鏡面，鎖定其中一塊——天界廢墟中，靜姝正跪坐在青銅晷盤前，左手的無名指也開始消散。
“姐姐……”
暗月之瞳驟然收縮，深淵劇烈震動。
蕭景珩站在祭壇中央，腳下是數(shù)百具優(yōu)曇寄生體的殘骸。
他的左臂傷口仍未愈合，鮮血順著指尖滴落，滲入祭壇紋路。冰棺中的靜瑤尸體已經(jīng)坐起，雙眸緊閉，但胸口微微起伏。
“主上！不能再繼續(xù)了！”蕭清歡死死按住軒轅劍，劍身裂紋已蔓延至劍柄，“這些優(yōu)曇在吸收您的神血……它們會反過來控制您！”
蕭景珩恍若未聞。他凝視著靜瑤逐漸恢復血色的臉龐，低聲道：
“還差一點……”
突然，天空傳來一聲裂響。
眾人抬頭，只見本該七日后才重合的雙月，此刻竟已完全重疊——血紅色的月光傾瀉而下，照在靜瑤身上。
她的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右眼漆黑如夜，左眼卻是一片猩紅。
靜姝的左手無名指徹底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她和靜瑤十六歲那年的記憶——她們曾在昆侖禁地立下血誓，共享生命與神魂。
“原來如此……”她顫抖著觸碰青銅晷盤，“我逆轉時間的代價，是靜瑤在替我承受記憶的消亡。”
遠處傳來神骸爬行的聲響，那些追逐她的怪物越來越近。靜姝咬牙站起，九霄琴的虛影在掌心浮現(xiàn)。
“既然時間不可逆，那就撕裂空間！”
她劃破手腕，血珠凝成琴弦。第一聲弦響，天界廢墟的穹頂裂開一道縫隙；第二聲，靜瑤的影像從深淵投射而至；第三聲還未撥動，神骸怪物已撲至身后——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劍光斬落！
蕭景珩的身影憑空出現(xiàn)，軒轅劍上纏繞著血月之光。
“靜姝，抓住我！”
靜瑤的手指動了動。
她睜開眼的瞬間，蕭景珩的呼吸停滯了——左眼猩紅如血，右眼漆黑如淵，第三只眼的暗月之瞳在眉心若隱若現(xiàn)。祭壇上的優(yōu)曇花突然全部轉向她，如同朝拜君王。
"靜瑤......"蕭景珩伸手，卻在即將觸碰她臉頰時僵住。
她的眼神太陌生了。
"你用自己的血喂我？"靜瑤的聲音帶著混沌的回響，指尖劃過他未愈合的傷口。鮮血在她指間化作金霧，被暗月之瞳吸收，"連命都不要了？"
蕭清歡的軒轅劍突然發(fā)出刺耳鳴響——劍身上的裂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
"主上小心！她不是......"
話未說完，靜瑤右眼的黑暗突然擴散。蕭清歡如遭雷擊，跪地咳出一朵水晶蘭。
"歡奴，你還是這么吵。"靜瑤輕笑，語氣竟與三年前未入魔的玄冥子一模一樣，"放心，我現(xiàn)在還不想殺你們。"
靜瑤記得一切。
混沌深淵沒有抹去她的記憶，反而讓過往更加清晰——她記得靜姝在紫藤花下為她梳發(fā)，記得蕭景珩在雨夜為她撐傘，更記得......
（閃回：十歲那年，蕭清歡的劍尖滴著血，年幼的靜姝昏迷在她懷里）
"為什么要喚醒我？"她突然掐住蕭景珩的咽喉，暗月之瞳映出他心臟處纏繞的優(yōu)曇根系，"就為了讓我看你被這些臟東西寄生？"
蕭景珩不躲不閃，任由她指尖刺入皮膚："你需要一個錨點。"
"錨點？"
"人間最后的......神血。"他咳出一口金血，濺在她眉心暗月之瞳上，"混沌在吞噬你......我能感覺到。"
靜瑤猛地松開手。
暗月之瞳看到的畫面讓她震顫——蕭景珩的心臟幾乎被優(yōu)曇根須占滿，唯有最中心一點金光未滅。那是......
（特寫：金光中浮動著靜姝與靜瑤幼年時共同佩戴的玉墜殘影）
深夜，靜瑤獨自站在血月下。
她攤開掌心，一團暗金霧氣浮現(xiàn)——這是她從混沌中剝離的"惡念精華"。霧氣蠕動著，竟逐漸凝成少年神君的模樣。
"你故意引他獻祭。"她冷冷道，"蕭氏血脈是最后的封印，對不對？"
少年神君的虛影微笑："你比我想象的聰明。不過......"
虛影突然指向她心口："你這里，早就種下了背叛的種子。"
（閃回：靜瑤右眼被混沌侵蝕的瞬間，有一縷金霧主動融入）
靜瑤瞳孔驟縮。
那根本不是混沌的力量——而是靜姝通過九霄琴傳來的"時溯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