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布門簾王秀娥的花布門簾是整條巷子的笑柄。
那是塊不知從哪個裁縫鋪撿來的邊角料,紅配綠的大牡丹開得潑潑灑灑,
花瓣邊緣還勾著金線,土得掉渣,卻被她用漿糊仔細貼在堂屋門上,風(fēng)一吹,嘩啦啦地響,
像一串被曬干的辣椒。鄰居張嬸每次路過都要撇撇嘴:"秀娥嫂子,你這簾子比年畫還喜慶,
趕明兒過年都不用貼對聯(lián)了。"王秀娥就系著沾滿面粉的圍裙笑,
露出后槽牙上的一點茶漬:"暖和。"確實暖和。進了臘月,北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
別家堂屋門要么掛厚棉被,要么干脆釘塑料布,唯有王秀娥家這花布簾子,
透著股不合時宜的鮮亮。簾子后面,是她和男人陳老實、兒子陳陽住了二十年的三間瓦房。
陳老實是個木工,常年在外包工,屋里屋外全靠王秀娥撐著。兒子陳陽在鎮(zhèn)上高中念書,
是她逢人就夸的念想。"媽,我爸又寄錢了?"陳陽放學(xué)回家,書包往桌上一甩,
帶起的風(fēng)讓門簾晃了晃。他瞥見桌上放著的油紙包,里面是兩塊芝麻糖,頓時眉開眼笑。
王秀娥正往灶膛里添柴,聞言頭也不回:"嗯,還捎了件棉背心,說你在學(xué)校冷。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你爸在工地傷了手,這月錢少點,省著花。
"陳陽咬著芝麻糖,含糊不清:"知道了。"他沒看見母親轉(zhuǎn)身時,
偷偷把那塊最大的糖掰下來,用紙包好塞進圍裙兜里。夜里,陳陽起夜,
聽見父母房里有動靜。他躡手躡腳地湊到門邊,花布簾子的縫隙漏出昏黃的燈光,
還有母親壓抑的哭聲。"……醫(yī)生說要是不及時治,這手就廢了……"是父親陳老實的聲音,
帶著濃重的鼻音,"工地那點賠償款哪夠?我想著,把西廂房那堆木料賣了……""不行!
"王秀娥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壓下去,"那是陽陽將來娶媳婦打家具的料!
我再想想辦法,你別瞎操心。"陳陽屏住呼吸,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他知道父親手受傷了,卻不知道這么嚴(yán)重。西廂房的木料是父親攢了十年的,全是好松木,
說要給未來兒媳打個帶鏡子的大衣柜。第二天,王秀娥起得格外早。
陳陽看見她在院子里劈柴,霜花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像撒了把鹽。她手里的斧子舉得老高,
卻總在落下時偏了方向,劈在凍硬的木頭上,只留下道白印。"媽,我來吧。
"陳陽搶過斧子,一斧頭下去,木柴"咔嚓"裂開。王秀娥搓著手,笑了:"我兒子長大了,
有力氣了。"她轉(zhuǎn)身去廚房做飯,
圍裙兜里的紙包硌得她心慌——那是昨天沒舍得給兒子吃的半塊芝麻糖,她想攢著,
等陳老實回家時給他嘗嘗,他最愛吃甜的。第二章 暗格里的錢陳老實臘月廿八才回家。
他瘦了一圈,左手纏著厚厚的繃帶,袖口磨得發(fā)亮。王秀娥接過他的行李,
摸到里面硬邦邦的,打開一看,是半袋凍得邦邦硬的饅頭。"工地食堂剩的,扔了可惜。
"陳老實搓著手,嘿嘿笑。王秀娥沒說話,轉(zhuǎn)身去廚房熱菜。她特意燉了只老母雞,
是自家養(yǎng)的,本來想留著給陳陽補身子。陳老實卻把雞腿夾到兒子碗里:"多吃點,長個子。
"陳陽看著父親笨拙地用右手扒拉米飯,左手腕上的繃帶滲出一點暗紅。他想問問手的事,
卻被王秀娥一個眼神制止了。夜里,陳陽起夜,看見父母房里的燈還亮著。
他聽見母親壓低聲音說:"……我去鎮(zhèn)上信用社問了,貸款要抵押,
咱家就這幾間房……""不行,不能動房子。"陳老實的聲音很堅決,"陽陽明年高考,
得有個安穩(wěn)地方。""那你的手……""小傷,養(yǎng)養(yǎng)就好。"陳陽回到床上,
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白天看見母親偷偷往一個藍布包里塞東西,
那布包藏在衣柜最里面的暗格里,是母親的"百寶箱",平時誰也不讓碰。第二天,
陳老實說要去鎮(zhèn)上給親戚送年貨,王秀娥也跟著去了。陳陽趁機溜進父母房間,打開衣柜。
暗格里的藍布包還在,沉甸甸的。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里面沒有金銀首飾,
只有一沓沓毛票,還有幾張皺巴巴的存折,戶名都是王秀娥。最下面壓著一張紙,
是陳陽初中時的三好學(xué)生獎狀,邊角都磨圓了。陳陽數(shù)了數(shù),毛票加起來不到兩百塊,
存折上的余額加起來也只有三千多。他想起父親說工地賠償款,想起母親偷偷抹眼淚,
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下午,王秀娥回來時,手里多了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塊芝麻糖。
"給你買的,"她笑著遞過來,"看你昨天愛吃。"陳陽接過糖,卻覺得手心發(fā)燙。他知道,
這糖是母親從買菜錢里摳出來的。他把糖塞回母親手里:"我不愛吃甜的,給我爸吧。
"王秀娥愣了一下,隨即眼圈紅了:"傻孩子,你爸……他血糖高。"那天晚上,
陳陽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考上了大學(xué),父親用那手好木工活給他打了個漂亮的書架,
母親在一旁縫著花布門簾,陽光透過簾子,照得滿屋子都是紅牡丹。
第三章 雪夜的棉鞋過了年,陳陽開學(xué)了。臨走前,王秀娥塞給他一個布包,
里面是新做的棉鞋和幾雙厚襪子。"在學(xué)校別舍不得吃,"她反復(fù)叮囑,"冷了就穿棉鞋,
媽納的鞋底,不打滑。"陳陽看著母親粗糙的手,指甲縫里還嵌著沒洗干凈的面粉。他知道,
母親為了給他攢學(xué)費,每天天不亮就起來蒸饅頭,拿到鎮(zhèn)上賣。三月的一天,下起了春雪。
陳陽穿著母親做的棉鞋,腳底下暖烘烘的。下晚自習(xí)時,
他看見校門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是王秀娥。她裹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棉襖,
頭上包著塊舊頭巾,懷里緊緊抱著個包袱。"媽,你怎么來了?"陳陽跑過去,
看見母親的棉鞋上全是泥,褲腳也濕了。"給你送點東西。"王秀娥把包袱塞給他,
里面是幾個煮雞蛋和一小袋炒花生,"你爸……他手好點了,去鄰縣打工了,讓你別擔(dān)心。
"陳陽點點頭,心里卻沉甸甸的。他想問問父親的手,想問問家里的情況,
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王秀娥摸了摸他的臉:"瘦了,要多吃飯。"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我得趕最后一班車回去,你快回宿舍吧。"看著母親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背影,
陳陽突然喊了一聲:"媽!"王秀娥回頭,臉上帶著疑惑的笑:"咋了?""沒……沒什么。
"陳陽搖搖頭,看著母親的身影消失在風(fēng)雪中。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包袱,雞蛋還帶著體溫,
花生殼上沾著母親手上的面粉?;氐剿奚幔蜷_包袱,發(fā)現(xiàn)雞蛋下面還壓著一個信封,
里面是五百塊錢,還有一張紙條,是母親歪歪扭扭的字跡:"陽陽,好好讀書,別惦記家里。
錢不夠了就說,媽有。"陳陽捏著那張紙條,眼淚掉了下來。他知道母親說的"有"是假的,
他也知道,那五百塊錢,是母親多少個凌晨起來蒸饅頭攢下的。那天晚上,
陳陽給家里寫了封信。他沒提錢,也沒提父親的手,只是說學(xué)校的飯菜很好,
老師同學(xué)都很照顧他,讓父母別擔(dān)心。他想,等自己考上大學(xué),找到好工作,
一定要讓父母過上好日子,再也不用這么辛苦了。第四章 消失的藍布包高考結(jié)束后,
陳陽估分不錯,覺得考上重點大學(xué)沒問題。他興沖沖地回家,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父母。
推開門,卻看見家里冷冷清清的。王秀娥坐在院子里的小馬扎上,對著墻發(fā)呆,
手里攥著那個藍布包??匆婈愱柣貋?,她猛地站起來,臉上擠出笑容:"陽陽回來了,
累不累?媽給你做飯去。""爸呢?"陳陽放下行李,環(huán)顧四周。
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凈凈,卻少了父親往?;丶視r的煙火氣。王秀娥的笑容僵了一下,
轉(zhuǎn)身往廚房走:"你爸……他還在鄰縣干活,說等你成績出來再回來。"陳陽覺得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