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午夜飛馳的影子通惠河的夜總帶著股濕熱的水汽，陳琳的睫毛上凝著細汗，
黑色絲襪裹著的小腿貼在摩托車油箱上，引擎震動順著骨頭縫往上爬。
霓虹燈管在河對岸碎成光的鱗片，她又看了眼手機 —— 凌晨兩點零七分，
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摩托車碾過減速帶時顛得厲害，她下意識攥緊車把，
金屬把手上的平安符晃出輕響。那是姐姐去年生日送的，桃木雕刻的小葫蘆，
繩子已經(jīng)被手汗浸得發(fā)灰。后視鏡里晃過自己的臉，睫毛膏暈開細小的黑痕，
像趴在眼角的蝶，翅膀上沾著夜總會里的煙酒氣?！傲战阌旨影喟?？
” 城中村巷口的烤串攤老板揮著油乎乎的手打招呼，油煙混著槐花香撲進鼻腔。
陳琳扯了扯短裙下擺，這動作她每天要做上百次，布料已經(jīng)起了毛球。三樓那扇窗戶還亮著，
暖黃的光透過防盜網(wǎng)的鐵欄桿，在地上投出方格狀的光斑，像棋盤，又像牢籠。
姐姐陳薇正坐在小餐桌前剝毛豆，青瓷碗里堆著半把鮮嫩的綠，旁邊是已經(jīng)溫好的小米粥。
“今天下雨了？” 她抬頭時，陳琳注意到她眼下的遮瑕膏有點斑駁，像沒化勻的月光。
“沒?！?陳琳褪下高跟鞋，腳趾在絲襪里蜷成一團，“李姐說周末客人多，讓我頂班。
” 謊話在舌尖上滾了兩圈，變得溫吞。其實是經(jīng)理讓她去 VIP 房陪酒，
她裝肚子疼躲到后廚擦了半小時酒杯。姐姐往她碗里添了塊醬牛肉，自家做的，
香料味蓋過了冰箱里的塑料味?！懊魈煨菹ⅲ俊?瓷勺碰到碗沿，發(fā)出清淺的響。
陳琳嗯了聲，看見姐姐腕間的紅繩又松了些，那是她們小時候在廟會上求的，她說等攢夠錢，
要給姐姐換條金的。凌晨三點的通惠河像條墨綠的綢帶，陳琳又一次跨上摩托。
后視鏡里的姐姐站在樓門口，白色睡裙被風吹得貼在腿上，像株被雨打濕的百合。車發(fā)動時，
她聽見姐姐喊了句什么，風把話音扯碎了，只剩尾音里的溫柔，輕輕落在后頸上。
輪胎碾過一片積水，水花濺起又落下，在柏油路上畫出短暫的銀線。陳琳想起十七歲那年，
姐姐背著蛇皮袋送她去縣城高中，也是這樣的夏夜里，螢火蟲在稻田上方飛，
姐姐說：“琳兒，你要去看更大的世界?！币箍倳暮箝T藏在巷子里，
霓虹燈牌的紅光把她的影子釘在墻上，像枚褪色的郵票。更衣室里，小敏正對著鏡子補口紅，
艷紅的顏色襯得她下巴更尖：“琳姐，剛才有個老板問你微信號呢，出手可闊綽了。
”“我手機沒流量了?！?陳琳低頭解絲襪，腳踝上有道淡淡的勒痕，像條細瘦的傷疤。
儲物柜里掉出張宣傳單，“高級西點烘焙課程” 幾個字被她指甲摳出了毛邊。姐姐說過，
等攢夠十萬塊，就在老家開家面包店，她負責烤面包，姐姐負責收銀，門口要擺兩盆向日葵。
凌晨五點，天邊泛起蟹殼青。陳琳騎著摩托往回趕，河邊的環(huán)衛(wèi)工已經(jīng)開始掃地，
笤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里，
她忽然看見橋洞下蜷縮著個身影 —— 是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抱著膝蓋發(fā)抖，
睫毛上掛著淚珠，像朵被踩進泥里的小蒼蘭。摩托車在橋洞前剎住，平安符猛地撞在指節(jié)上。
陳琳摸出包里的充電寶，塞進女孩手里：“前面有家 24 小時便利店，熱水免費。
” 女孩抬頭時，她看見對方腕間晃過一抹紅 —— 和姐姐那條紅繩同款的編織紋路，
在黎明前的暗影里，像朵倔強的小花開錯了季節(jié)。東方既白時，陳琳回到出租屋。
姐姐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半顆沒剝完的毛豆，青瓷碗下壓著張存折，
封皮上寫著 “陳琳教育基金”。她輕輕抽出存折，翻開最新一頁，小數(shù)點后三位清晰可見，
像一串等待被點亮的星星。窗外，通惠河的水緩緩向東流去。陳琳脫下黑絲襪，
露出腳踝上的勒痕，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柔軟。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筆記本，
在空白頁寫下：“今天賺了 210 塊，離十萬還差 98730。面包店的名字，
或許可以叫‘雙生花’？”筆芯在紙上留下最后一個句號時，姐姐在夢里輕輕翻了個身，
紅繩從腕間滑落，掉在存折上，像一道溫暖的分界線，隔開了昨夜的星辰和今晨的陽光。
第二章：鏡中雙生花通惠河畔的蟬鳴在七月正午織成密網(wǎng)，陳琳對著出租屋的鏡子卸睫毛膏，
黑色絮狀物漂在洗臉池里，像褪下的蟬蛻。姐姐的紅繩搭在毛巾架上，她伸手觸碰時，
聽見廚房傳來玻璃瓶輕響 —— 是姐姐在腌酸黃瓜，玻璃罐和瓷勺碰撞出細碎的清涼。
“下午陪我去趟超市？” 陳薇系著藍白格子圍裙，袖口挽起露出腕間淤青，
像朵開敗的堇菜花。陳琳的指尖在紅繩上頓住，那抹青色昨天還沒有，
此刻卻在日光下泛著淡淡的紫，像被揉皺的紙團。超市冷氣撲面，
陳薇推車里堆著特價雞蛋和掛面，經(jīng)過珠寶柜臺時忽然駐足。玻璃倒影里，
她指尖劃過翡翠鐲子，營業(yè)員甜美的聲音切開沉默：“這款冰種飄花最襯您膚色。
” 陳琳看見姐姐耳尖泛起薄紅，像她們老家山茶花的顏色，那年她考上重點高中，
姐姐也是這樣紅著耳朵，把攢了三個月的獎學金塞進她書包?！跋聜€月你生日。
” 陳薇忽然開口，推車拐向日用品區(qū)，“想要什么禮物？” 貨架上的洗發(fā)水在促銷，
泡沫堆成彩虹色的塔。陳琳想起上周在烘焙學校門口看見的招生簡章，
學費那一欄的數(shù)字像塊滾燙的鐵，此刻卻在舌尖凝成冰：“姐，
我想......”話沒說完，手機在兜里震動。
夜總會領班的語音裹著嘈雜的音樂：“小琳，今晚 VIP3 缺人，
張總點名要你......” 陳琳迅速按掉，抬頭撞上姐姐的目光。
那雙眼睛像通惠河的水，表面平靜，底下卻藏著漩渦，
漩渦里有去年冬天她發(fā)燒到 39 度，姐姐背著她在雪地里狂奔的腳步聲?；氐郊視r，
陽光把防盜網(wǎng)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幅囚鳥的畫。陳琳蹲在衣柜前整理工裝，
忽然看見最深處的鞋盒 —— 里面躺著高中校服，藏青色裙擺還留著漿洗的清香。
鞋盒底壓著張匯款單，日期是 2018 年 9 月 1 日，
金額欄寫著 “5000”，匯款人簽名是“陳薇”，那時候姐姐應該剛滿二十歲，
在電子廠流水線上擰螺絲?！俺燥埩??！?陳薇端來兩盤酸黃瓜炒肉，
白瓷盤邊緣有道細裂紋，是去年搬家時摔的。姐妹倆面對面坐著，
風扇在墻角發(fā)出老式鐘表的嗡鳴。陳琳盯著姐姐夾菜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有層薄繭，
和她握摩托把的地方一模一樣?！捌鋵嵨以趯W烘焙?！?話脫口而出時，
陳琳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姐姐的筷子懸在半空，酸黃瓜片上的油星子滴在桌布上，
暈開小小的太陽?！芭嘤柊嘣诘罔F十號線那邊，
周末去上課......” 她忽然想起什么，從枕頭下摸出招生簡章，
封面的奶油蛋糕在夕陽里泛著柔光。陳薇接過紙張時，指腹摩挲著 “創(chuàng)業(yè)扶持” 四個字，
像在撫摸某種易碎的希望。抽屜被拉開的聲響里，陳琳看見那個高檔珠寶盒，
盒蓋上的燙金花紋在暮色中若隱若現(xiàn)。姐姐忽然笑了，
眼角細紋里盛著黃昏的光：“我年輕時候也想學插花，在電子廠打螺絲時，
總對著塑料花走神?！币鼓唤蹬R時，陳薇忽然翻開衣柜最底層，取出個紅綢布包。
里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信件，
郵戳上蓋著不同年份的日期：2015 年姐姐第一份工資匯款單，
2017 年陳琳獲得三好學生的獎狀，還有張泛黃的火車票，起點是 “西南小城”，
終點寫著 “夢想”。“明天陪我去個地方吧?！?陳薇把紅綢布包塞進陳琳懷里，
布料上有茉莉洗衣粉的香，“有些事，該告訴你了。” 窗外，通惠河的游船亮起點點燈火，
像散落人間的星星，正朝著她們未知的方向，緩緩漂來。陳琳躺在床上，
聽見姐姐在衛(wèi)生間洗漱的聲音。月光透過紗窗，在墻上織出細密的網(wǎng)，
她摸出枕頭下的筆記本，在 “雙生花面包店” 后面畫了個小太陽，
旁邊注上：“姐姐的插花擺在收銀臺，我的蛋糕要做成星星形狀?！备舯趥鱽沓閷陷p響，
陳琳閉上眼，想象著姐姐此刻的動作 —— 或許正在把翡翠鐲子放回珠寶盒，
或許正對著鏡子涂抹遮瑕膏，掩蓋腕間的淤青。但她知道，在那些動作之外，
還有某種更堅韌的東西，像根系在黑暗里延伸，終將在某個黎明，頂開壓在上面的石頭，
長出兩棵并肩的樹。第三章：河風帶來的秘密暴雨來得毫無征兆，陳琳站在夜總會后門檐下，
望著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水花。手機屏幕亮起，姐姐發(fā)來消息：“今晚有應酬，別等我。
” 末尾的笑臉符號像滴在玻璃上的水珠，模糊而扭曲。她摸出摩托鑰匙，
忽然想起今早晾在窗臺的平安符。轉身往回跑時，看見姐姐的身影從旋轉門走出，
黑色連衣裙裹著單薄的肩線，在雨幕中晃成模糊的影子。鬼使神差地，陳琳跨上摩托，
雨刷器在頭盔面罩上劃出扇形的透明區(qū)，死死咬住前方那點黑影。
高檔公寓的霓虹在雨霧中暈成光斑，陳薇在大堂門口駐足，中年男人的西裝外套罩在她頭上，
兩人肩貼肩走進電梯。陳琳的摩托滑進綠化帶，泥水濺上小腿，她蹲在灌木叢后，
看雨滴順著鐵藝圍欄往下淌，像無數(shù)條黑色的眼淚。手機在兜里震動，是烘焙班的繳費提醒。
陳琳摸出紙巾擦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姐姐腕間的淤青、珠寶盒里的翡翠鐲、那些深夜里的香水味，此刻在暴雨中擰成尖銳的刺，
扎得心口生疼。她想起姐姐說過的 “寫字樓文員”，想起抽屜里那張沒有落款的匯款單，
原來所有的謊言都有潮濕的內核，泡在現(xiàn)實的苦水里發(fā)了霉。凌晨一點，
陳琳坐在橋洞下躲雨，摩托熄火在一旁，像頭淋濕的獸。環(huán)衛(wèi)工大叔遞來杯熱水，
搪瓷缸上印著 “為人民服務”，霧氣模糊了她的倒影 —— 眼妝花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