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臨終委托我接到一起案子,委托人告訴我,他時日不多了。
有個女孩和他的心臟配型成功,他愿意捐贈。但是他有一個心愿,
想讓我?guī)退蚵牭竭@個女孩的父親的身份。因為女孩父親的名字和他的「仇人」一模一樣。
「仇人?」「王大力,確實很大力?!顾撊醯靥稍诓〈采?,但看上去精神狀態(tài)還行,
「我的這兩條腿就是他弄殘的,還差點奪去了我兒子的生命?!埂甘枪室鈧??」我問。
「不,是車禍?!顾Z氣平靜「酒駕」這個躺在床上的人,我叫他老陳,
他并不算是我的雇主,反而像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佩服他的樂觀,
就像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一樣。那時候我被一個渣男劈腿,
當(dāng)時我和吳鑫已經(jīng)好了 7 年,他竟然和我的一個雇主好上了。那個雇主年紀(jì)快有我媽大,
我問他喜歡對方哪一點。他和我說,他不想努力了,如果哪一天那個富婆玩膩了,
他又來找我。2. 生死邊緣我從沒想到我會碰到這樣奇葩的事情,
當(dāng)天晚上我獨自在酒吧喝了很多酒?;丶业穆飞衔艺驹跇蛏铣橹鵁?,
突然就有了那種想法——就是從橋上一躍而下,一了百了。就在要跳下去的時候,
有人叫住了我:「姑娘」我轉(zhuǎn)過頭來的時候,看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坐在輪椅上看著我,
他的眼神很溫和。坐輪椅的男人叫老陳,實際年齡快到五十了。自從我認(rèn)識他后,
我才真正體會到,一個人的生活狀態(tài)完全可以通過他的視覺年齡反映出來。
一個肢體殘疾的人尚且還用力地活在人世上,我憑什么放棄活著。該死的人不應(yīng)該是我。
我被他打消了自殺的想法,慢慢從欄桿外翻了回來,向他傾訴了很久。
他也沒有安慰我的意思,只是看著遠(yuǎn)方即將升起太陽的地方,不時用手揉著雙腿。
直到一輪紅日升起,我也疲憊了,他離開的時候我感到很愧疚,向他要了電話,
想找個機(jī)會答謝他。但每次聯(lián)系他,都被他推辭了,之后我也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有一天,
我接到他的來電:小任是嗎?「有什么事嗎,老陳叔?」我回道?!肝衣犝f你是律師是嗎?」
他說?!甘堑?,你是需要打官司嗎?」「我有一個請求——」「你說?!埂阜奖惝?dāng)面說嗎?
事情有點復(fù)雜?!菇又揖偷搅怂诘倪@家醫(yī)院。老陳在床上挪動了一下身子,
想要坐起來,于是我走到床尾轉(zhuǎn)動把手,讓床頭升起來。
他緩慢地調(diào)整到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開始講述。老陳的妻子是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的銷售經(jīng)理。
工程快收尾的時候資金鏈斷裂,老板吳總帶著小三跑路了。老陳妻還有半年的工資沒有拿到。
買房的人知道自己的錢打水漂后都非常激動,相約著一起到公司討說法。
老陳的妻子很耐心地給房主們解釋,但場面最終還是失控了。混亂中她被鬧事的人推倒,
恰好撞到了頭部,住進(jìn)了醫(yī)院,最終搶救無效去世了。
推倒老陳妻子的肇事者本來就因為買房欠了不少債,自然拿不出賠償款,
最后被判了不長不短的刑期。沒過多久,爛尾樓被新的開發(fā)商接手了,
補(bǔ)發(fā)了老陳妻子的半年工資。3. 命運(yùn)的捉弄老陳的妻子去世后,
老陳一個人帶著 5 歲的兒子生活,因為家里沒有人做飯,
他常帶著兒子到小區(qū)對面的快餐店吃飯。那天,他和往常一樣,在快餐店吃完飯后準(zhǔn)備回家,
結(jié)果在過馬路的時候出了車禍。肇事司機(jī)叫王大力,是個小包工頭,在一個地方喝了一場酒,
準(zhǔn)備趕另一個酒局。他說本想著兩個地方不遠(yuǎn),所以自己開車去,結(jié)果半路沖出一條狗,
被晃了一下,方向盤一轉(zhuǎn)把老陳和他兒子撞了。老陳雙腿落下了殘疾,兒子腎臟受損,
終身要掛著尿袋生活。到這里你是不是覺得老陳已經(jīng)夠慘了?還有更慘的。
老陳就在前不久查出了肝癌晚期,醫(yī)生說他還能活六個月。
他向我尋求幫助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六個月了?!赣嗳A的活著看過沒有?」老余問我。
「你還看書?」「微信上看的?!埂缚催^,你比他慘,人家活得比你長。」
我看著他心里不是滋味,但我們習(xí)慣了這種說話方式。
他看著我笑了笑:「我有時候真的覺得我就是他,但我至少一直有牽掛,
我的兒子還活得好好的?!刮覜]敢再接下去,
畢竟一個終身都要帶著尿袋生活的人怎么能說是活得好好的。
但后面的事情打破了我對「活得好好的」這句話的認(rèn)識。4. 父女情深我走出醫(yī)院,
來到我那輛二手標(biāo)致車旁,突然順眼了很多,因為和老陳比起來,我真的幸運(yùn)太多。
當(dāng)你還在為自己沒有一雙漂亮鞋子而抱怨的時候,如果一個沒有腳的人從你身邊經(jīng)過,
你會怎么想。第二天,我去了王巧所在的病房,到病房門口時,
我看見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姑娘坐在窗邊。她頭發(fā)凌亂,雙唇微張,眼神呆滯,
胸口輕微地浮動著。本是花季的年齡,神情卻像個年邁的老人?!竿跚??」她緩緩轉(zhuǎn)頭,
疑惑地看向我,沒有說話。「你爸呢?」我問?!改阏椅??」身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本能地站直身體看向身后的男人,他手里的白色塑料袋上還有霧氣,
里面躺著兩個白面饅頭。他從我身邊走進(jìn)病房,把手里的饅頭遞給王巧。
「我是求實律師事務(wù)所的任雨晴。」我遞上名片。王大力沒有接,甚至沒有正眼看我,
自顧自地拿起保暖壺倒水。我正準(zhǔn)備接的時候,他把水杯遞給了王巧。
我只得把名片擺放在床頭柜的一角,心里有些抵觸。要不是老陳委托,
這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我心想,管他心臟還是肝臟,什么也別捐了?!笡]錢!」
王大力嘴里突然蹦出兩個字。「債主都追到醫(yī)院來了?我女兒都這樣了你們還要逼死我們?」
我這才意識到,他把我當(dāng)成要債的了。「王大哥,我可能沒有說清楚,
我是心臟捐贈人委托我來了解情況的?!刮艺f。聽到我是心臟捐贈人委托的時候愣了一下,
立刻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他從柜子角摸索到我之前擺放的名片:「任——任律師是吧?」
他又從衣兜里掏出一包煙,覺得不妥又放了回去,繞了一圈后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可以招待我的。
最后尷尬地從墻角搬來一個塑料椅子給我:「您坐?!?/p>
我毫不客氣地坐到椅子上:「我這次來是受委托人委托了解一個事情?!埂赣惺裁匆獑柕?,
你說?!刮抑币曀难劬Γ骸付昵埃阍谥猩铰肪坪篑{車撞了一對父子?!?/p>
他愣了一下說:「這和我女兒心臟移植有什么關(guān)系?」
5. 道德抉擇「捐贈人就是當(dāng)年你酒駕撞到的那個男的。」我毫不避諱。他發(fā)出「嘶——」
的一聲,白色的被單被他拽出了褶子?!改鞘俏曳傅腻e,和我女兒沒有關(guān)系?!顾f。
「好像當(dāng)時他唯一的一個兒子也被撞了吧,二十多年了,現(xiàn)在還掛著尿袋?!刮艺f。
他回頭看了眼女兒,粗暴地拽著我出了病房。走廊上,
這個壯實的男人突然跪了下來:"任律師,我女兒才十五歲...當(dāng)年的事是我的錯,
但和她沒關(guān)系..."他哆嗦著從內(nèi)兜掏出一張銀行卡,"這里有二十萬,
密碼是巧巧生日...別說出去,求你了」
我捏著那張磨損嚴(yán)重的銀行卡——二十萬換王巧的命很值,也足夠讓我的破車換新,
還能付清拖欠半年的房租。這可是王巧活下去的唯一機(jī)會。「只要我女兒把手術(shù)做了,
讓我死都行?!挂还蓾饬业漠愇秶姷轿夷樕?,我不得不屏住呼吸。
「你知道老陳的兒子這二十年怎么過的嗎?」我壓低聲音,「終身掛著尿袋,
沒有女孩愿意接近他。而老陳現(xiàn)在肝癌晚期,就剩最后幾天了。」
王大力突然開始狠抽自己耳光,清脆的響聲引來護(hù)士和醫(yī)生的目光?!肝也皇侨耍∥倚笊?!」
他的臉頰很快紅腫起來,「但我女兒真的等不起了...她媽媽走得早,
就剩我們父女倆...」我逃也似地離開醫(yī)院,王大力的哭聲在走道回蕩著。我腦子很亂,
畢竟我的選擇關(guān)系到一條年輕的生命。但我這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的評判,
受贈人的父親可是肇事的兇手。如果不是因為他,
老陳和他的兒子可能過著另一種更好的生活,可如今老陳在輪椅上坐了二十年。
自己的兒子也掛了二十年的尿袋,而且一輩子都要這樣掛下去。這擱誰身上都受不了。
我回到公司,把事情說給了辦公室的同事?!敢俏遥揖湍枚f」
李姐和我說「用一個善意的謊言去救一個花季少女命,還能拿錢,多好?!?/p>
孫組長說:「小任,你這個有點像是送命題,就像那個軌道難題。你要是把實情告訴老陳,
那女孩肯定沒救了;不說實話,你的律師生涯也就結(jié)束了?!刮衣犃藘晌磺拜叺脑?,
腦瓜子更是嗡嗡的。老陳已經(jīng)夠慘了,還騙他,我還是不是人。但王巧畢竟也是一條生命,
還是 15 歲花季少女的命。我一晚沒合眼,腦瓜子兩側(cè)就像有兩個小人,一直在打架。
一個說拿二十萬換新車,一個說拿錢不要臉。我更害怕第二天起來的時候,
突然聽到老陳離世的消息。那我就成罪人了。6. 真相浮現(xiàn)好在第二天我去醫(yī)院的時候,
老陳還有氣,但相比昨天,更加虛弱了。「怎么樣,打聽到?jīng)]有?」老陳說。事緩則圓,
我想著再等等,晚一點再告訴他。我說:「昨天去醫(yī)院沒找到人,我等會兒再抽時間去一下。
」老陳說:「嗯,不把這個事情弄清楚,我心里不踏實。」「都過了二十年了,
你還沒有原諒他嗎?」我問?!肝以趺纯赡軙徦顾{(diào)整了一下鼻子上的氧氣管,
用力的吸了兩口氧氣「他是酒駕,那是犯罪!」就在老陳的情緒即將爆發(fā)的時候,
老陳的兒子小陳從病房走了進(jìn)來:「任姐也在呢,吃早飯了沒?」「我吃過了,你們吃?!?/p>
我說。小陳其實外在條件不錯,就是外掛的那個東西,很多小姑娘都接受不了。
「你和小萌怎么樣了?」我問。小萌是我之前的一個委托人,
我?guī)退蜈A了一起工傷致殘的案子。我問她有沒有男朋友,她說因為她的腿裝了假肢,
很多男孩都嫌棄她。我問他喜歡什么類型的,她紅著臉說:「我要求不高,脾氣好,
懂得疼人就行?!购髞恚野阉榻B給了小陳,也不知道會不會介意他的身體情況?!高€行,
只是——」他往嘴里扒了口飯,「我還沒告訴她,我的身上帶著的這個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