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落了一地。我坐在樹下長椅，感覺生命正在從指尖流走。
粉色的花瓣隨風落在我的發(fā)頂，像我第一次見他時臉上的紅暈。十四年了。十四年前，
就是在這棵海棠花樹下。我十八歲那年，在學生會競選前十分鐘，第一次見到顧夜輝。
那是三月，海棠花開得正盛。我抱著畫板從藝術樓出來，一路奔跑，他從商學院的方向走來。
四目相接的瞬間，我覺得時間停止了。他穿著白襯衫，陽光從樹葉間灑下來，
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很干凈的長相，但眼神太冷。我不喜歡這樣的男人，攻擊性太強。
我盯著他看了三秒。他也盯著我看了三秒。然后我們同時移開了視線。十分鐘后，
學生會競選現場?！奥逍〗?，你覺得藝術類學生有資格參與學生會的財務管理嗎？
”他坐在臺下，聲音很平靜。我站在臺上，握緊了話筒?！邦櫷瑢W，
你覺得商科學生有資格評判藝術的價值嗎？”全場安靜了兩秒，然后爆發(fā)出掌聲。
我贏了那次競選。但我知道，這只是開始。我是洛氏集團的千金，他是顧氏財團的太子爺。
我們注定是敵人。但命運喜歡開玩笑。一個月后，學生會要辦藝術節(jié)，
校長指定我和他共同負責。第一次合作會議，我們吵了整整三個小時。“你根本不懂藝術。
”我說?！澳愀静欢F實?！彼f。但第二次會議，我們只吵了兩個小時。第三次，
一個小時。第四次，我們沒有吵架。我發(fā)現他會記住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提到喜歡莫奈，
第二天他就拿來了一本莫奈畫冊。我說咖啡太苦，他就買來了加糖的拿鐵。那些細節(jié)，
微不足道，卻讓我心動?！澳銥槭裁磳ξ疫@么好？”五月的一個下午，我問他。
我們坐在圖書館里，桌上攤著藝術節(jié)的策劃書。夕陽從窗戶照進來，他的側臉很溫柔。
“我也不知道?！彼f，“也許是因為你不像其他人?！薄拔夷睦锊幌?？”“你很真。
”他轉過頭看我，“沒有人敢和我吵架。只有你會。”漂亮的男孩和女孩，
我們相戀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是我生命中最亮的那段時光。
深夜的圖書館里，他會給我講經濟學原理，我會給他畫速寫。他說我畫的他比本人好看，
我說那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在他的速寫旁畫一枝海棠花。他有時候不太高興，
問我畫他還不夠嗎。他竟然還會這樣吃醋。我笑得直不起腰。我告訴他海棠花是我最愛的花。
我的名字來源于它。把他和海棠花畫在一起，說明他和海棠對我一樣重要。于是他會笑起來，
湊近吻我。冷冰冰的氣質融化在溫柔的笑意里，還有繾綣的親吻中。他會下廚給我做飯。
手藝很差，但我每次都吃得很干凈。我會在他壓力大的時候，抱著他什么都不說。有些時候，
陪伴比任何話都有用。那時候孫蓮翹經常出現。她是他的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每次看到我們在一起，她的眼神都像刀子一樣鋒利。“夜輝，
你真的要為了她放棄我們家族的友誼嗎？”她當著我的面問他?！拔覜]有放棄任何東西。
”他說，“我只是選擇了我喜歡的人?！蔽乙詾槲覀兛梢砸恢边@樣下去。直到大三那年，
兩家的生意開始出現沖突。先是小摩擦，后來演變成商戰(zhàn)。我爸爸回家時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媽媽開始失眠?！安辉S再見那個顧家的小子?！卑职值谝淮螌ξ野l(fā)脾氣?！拔覑鬯?。
”我說。“愛？”爸爸冷笑，“你覺得他真的愛你嗎？他接近你，
不過是想套取我們的商業(yè)機密?！蔽也恍拧Ｖ钡綄O蓮翹找到我，給我看了一段錄音。錄音里，
顧夜輝在電話中說：“洛家的那些資料你拿到了嗎？”“夜輝哥，這樣不太好吧，
畢竟洛小姐是你女朋友?！薄斑@只是生意?！彼穆曇艉芾洌案星闅w感情，生意歸生意。
”我聽著那段錄音，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崩塌。那天晚上，
我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們分手吧?！彼亓艘粋€電話，我沒接。他來找我，
我讓室友說我不在。一個星期后，他不再來找我了。又過了一個月，
我在網上看到顧氏和孫家聯姻的消息。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但最致命的打擊還在后面。
大四那年春天，洛氏集團突然破產。一夜之間，我從千金小姐變成了負債累累的普通人。
爸爸的頭發(fā)一夜之間全白了，媽媽哭得眼睛腫成核桃?！笆穷櫦腋愕墓??！卑职终f，
“他們聯合蘇家，設了一個局?！蔽蚁肫鹉嵌武浺?，想起他的溫柔，想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原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洛宅被查封。院子里，我最愛的海棠花樹被砍倒。
爸媽讓我離開，他們選擇獨自承受一切。我拒絕了。第二天，
他們從洛氏大樓的最頂層跳了下去。我一個人去警局認領了他們的尸體。我想，
我現在應該比顧夜輝更懂他所說的現實。我離開了那個城市。帶著僅有的一些錢，
去了南方的一個小城市。這里沒有海棠花樹，城市里很寡淡。白天在廣告公司做設計，
晚上去酒吧陪酒。不是賣身，只是陪客人喝酒聊天。那些日子很苦。
我住在城中村的小房間里，一天只能吃一頓飯。畫材買不起，
我就用廣告公司廢棄的紙張練習。但我活下來了。我在網上看到，
顧夜輝和孫蓮翹的婚約解除了?；蛟S他找到了更好的結婚對象。三年后的一個晚上，
命運又跟我開了一個玩笑。“7號包廂要酒。”經理拍拍我的肩膀，“今晚客人身份不一般，
好好表現。”我端著酒盤走向包廂。這三年來，我已經學會了在這種場合游刃有余。微笑，
調笑，不越線，拿錢走人。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停止了。陸夜輝坐在沙發(fā)正中央，
身邊坐著三個男人?；璋档臒艄獯蛟谒樕?，輪廓依然那么完美。三年了，他還是那么好看。
只是眼神比以前更冷，更銳利。成功者的眼神。上位者的氣場。而我，只是一個端酒的女人。
“幾位老板，今晚想喝什么？”我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避開他的視線。
這三年來鍛煉出的嫻熟技巧在這一刻全部失效。我的手在顫抖，話語變得木訥。“喲，
這妞長得不錯?！币粋€胖男人打量著我，“過來坐坐?！薄笆前?，難得來這種地方，
當然要好好玩玩?！绷硪粋€男人伸手想要拉我。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拔抑回撠熕途啤?/p>
”我說?！皠e裝了，在這種地方工作的女人，誰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迸帜腥苏酒饋恚?/p>
“過來陪爺喝酒?！彼氖稚煜蛭业难！皦蛄?。”冷冽的聲音從沙發(fā)上傳來。
顧夜輝依然坐著，但眼神變得危險?！耙馆x，你這是？”胖男人愣了一下?！拔艺f夠了。
”他的聲音更冷，“坐下?！蹦切┤肆⒖淌諗苛?。包廂里安靜得可怕。
我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像有實質的重量。我不敢抬頭，只是機械地給他們倒酒。
“抬起頭?！彼穆曇艉茌p，但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我咬著唇，不敢動?！拔艺f，抬起頭。
”我的全身都在抗拒?！安灰屛以僬f第三次?！蔽疑詈粑?，緩緩抬起頭。沒對上他的目光，
就在這時，包廂門被推開了。孫蓮翹穿著香檳色的裙子走進來，挽住了他的胳膊。"夜輝，
不好意思來晚了?！彼戳宋乙谎郏路鹞抑皇且涣m埃，“等我很久了？
下次保證不再遲到了?！蔽页弥f話的間隙，放下酒盤，快步走出包廂。“不用送了。
”我對門口的服務員說，然后沖向后門。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跑。
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不甘心。我一直走，走到馬路中央的時候，一輛車撞了過來。
撞擊的瞬間，我想的是：這樣也好，一了百了。*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后。
躺在一間陌生的病房里，身邊坐著一對善良的老夫妻?！昂⒆樱憬K于醒了。
”老奶奶握著我的手，眼中含著淚水。我什么都不記得。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家在哪里，
不記得任何人。只記得畫畫。醫(yī)生說我是嚴重的創(chuàng)傷性失憶，可能再也不會恢復記憶了。
老夫妻收留了我，給我取名葉渺渺。我開始新的生活。白天給人畫肖像賺錢，
晚上在老夫妻家里創(chuàng)作。他們很喜歡我的畫，說我的畫風變得純凈而憂傷。
每一幅畫都像在訴說一個說不清的故事。他們喜歡養(yǎng)花，有時問我能不能畫一些花。
可我一點都畫不出來。三年后，我的畫開始小有名氣。有畫廊邀請我辦個人畫展?！叭~小姐，
我們建議在A市辦展，那里的藝術氛圍更好?！辈哒谷苏f。A市。聽到這個城市，
我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我有種強烈的直覺：我必須去那里。
但我又不能露面。我總覺得有什么危險在等著我。畫展開幕那天，我躲在后臺，
通過監(jiān)控看著展廳里的人。然后我看到了他。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
站在我的畫作前一動不動。他看畫的神情很專注，仿佛在尋找什么。我不認識他，
但心臟跳得很快。第二天，我在展廳又一次遇見他。他看見我時有短暫的怔忡，
眼里一閃而過的震驚，隨后是克制的狂喜。我下意識害怕他，僅出于禮貌點頭致意。
畫展結束后的第三天，他找到了我?！叭~小姐，我想買你所有的畫。”他坐在我對面，
若有所思地看我，聲音很溫和。他說他是藝術收藏家，姓顧。顧先生。
這個姓氏讓我莫名心慌?！盀槭裁匆I我的畫？”我問?！耙驗榭吹贸鰜?，畫這些畫的人，
經歷過很深的痛苦?！彼f，“我想收藏這些痛苦?！蹦蔷湓捵屛液苷鸷场哪且院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