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困如鉛天還沒亮,鬧鐘就響了。我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把它按掉。腦袋發(fā)沉,
像是灌了鉛。眼睛睜不開,嗓子干澀。窗外有車經(jīng)過的聲音,像遠處的波浪,
一波一波涌進耳朵。我不想起床。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上班。胃有點惡心,
像昨晚吃壞了什么。我翻了個身,背對窗戶,把臉埋進枕頭。床單還有點潮氣,
應(yīng)該是昨晚出汗了。我閉著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今天的日程。九點開會。十一點匯報客戶數(shù)據(jù)。
下午一點跟進上周的廣告投放。五點之前,必須把那份報表改出來。我嘆了口氣,
嘴唇在枕頭邊輕微動了一下?!拔也幌肷习??!边@句話在心里回蕩了一遍又一遍。
但我還是坐起來了。頭發(fā)亂得像鳥窩。我走到浴室,燈光太亮,眼睛瞇了一下。
鏡子里的人面色發(fā)白,眼角有細紋。我把冷水拍在臉上,想讓腦袋清醒一點。
水珠順著下巴滴下來,落進洗手臺。洗漱的時候,我聽見手機震動。走出去一看,
是部門群在炸。經(jīng)理發(fā)了條語音,三十多秒,說今天匯報提前到八點半。我盯著屏幕發(fā)呆。
一瞬間,腦子像被電擊了一下。我現(xiàn)在只有不到一小時。沒時間吃早飯了。我草草套上襯衫,
扣子扣錯了一顆,又解開重來。鞋子穿反了,我站在門口才發(fā)現(xiàn),低頭換了回來。
樓道里靜悄悄的,隔壁的門還關(guān)著。我按電梯,等了三十多秒。電梯來了,
有個人已經(jīng)在里面,是個穿西裝的大叔。我們對視一眼,都沒說話。他打了個哈欠,
我也打了個??諝饫镉悬c潮,是昨晚下雨的味道。到了樓下,我沖進小區(qū)門口的小超市,
抓了一瓶常溫牛奶。掃碼付款的時候,手一直在抖。牛奶太冷,胃里一陣發(fā)緊。
走到地鐵站的時候,車門剛關(guān)上。我沖了兩步,站在門外,看著車開走。下一班還要五分鐘。
我靠著墻,閉上眼睛。地鐵里的廣播在重復播放“請注意腳下安全”。手機又響了,
是同事小梁發(fā)的私信。“姐,經(jīng)理在找你,說你ppt漏了一個圖表。
”我回了個“知道了”,刪掉重發(fā):“馬上到。”五分鐘像五年那么長。等我擠上車的時候,
車廂里已經(jīng)沒有站的地方。我被夾在兩個穿羽絨服的人中間,背上的汗被憋出了一層。
頭越來越疼。太陽穴跳個不停。我低頭看手機,打開ppt文檔。文件太大,地鐵信號太差,
打不開。我只好關(guān)掉屏幕,抬頭看對面的廣告牌?!拜p松辦公,從選擇對的工具開始。
”我笑了一下,笑不出來。2 地鐵人潮地鐵在每一站都停,人潮一波接一波涌進來。
我被擠得腳尖都抬不起來。一個小孩在哭,他媽低聲哄他,聲音里透著疲憊。我轉(zhuǎn)頭,
看見窗戶上映出我的臉。臉色蒼白,眼圈烏黑。我突然有點喘不過氣。像在水底。
終于到了站,我跟著人流沖出去。上樓梯的時候差點踩空,好在扶住了欄桿。出了地鐵口,
一股冷風撲面而來。我打了個寒戰(zhàn)。手機響,是經(jīng)理打來的。我接起來,“我在路上了,
五分鐘?!睂γ鏇]說話,掛了。我一路小跑進公司大樓,保安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進電梯的時候,心跳得很快。等電梯上到十七樓,我的額頭已經(jīng)出汗。走出電梯,
我看到小梁在門口等我。她嘴角抽了一下,“快點,經(jīng)理剛問了?!蔽尹c頭,走進會議室。
一屋子人坐得滿滿的。經(jīng)理在前面看著我,手里的筆輕輕敲著桌子。我鞠了個躬,
低頭走到自己位置上。打開筆記本,插上投影,屏幕閃了一下。
我的聲音有點發(fā)顫:“各位早上好,今天我來匯報……”經(jīng)理皺了下眉。我加快語速,
腦子像著了火。每說一句話,腦仁就隱隱作痛。嘴干,舌頭打結(jié)。講到一半,
ppt忽然卡住。我愣了一下,鼠標點了三下。不動。全場安靜。經(jīng)理敲了敲桌子,
“怎么回事?”我張嘴,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腦袋越來越暈。屏幕恢復了,我繼續(xù)講,
但聲音越來越小。眼前模糊了一下,像有霧。我咬著牙講完了最后一頁。全場沉默兩秒,
經(jīng)理點了點頭?!跋乱粋€?!蔽易碌臅r候,手腳冰涼。小梁輕輕捅了我一下,“你還好嗎?
”我笑了一下,沒說話。肚子咕咕響。我忽然想起,我還沒吃早飯。我坐在位置上,
手還在抖。電腦風扇的聲音比平時大。我盯著屏幕發(fā)呆,不知道該打開哪個文件。
日歷上紅紅的一排提醒閃個不停。今天是周三。離周末還有三天。我往椅背上一靠,
背后咯吱響了一聲。隔壁桌的小梁在打字。鍵盤像機關(guān)槍一樣響。她手速特別快,
像是一直在逃命。我打開郵件,未讀78封。眼睛瞬間干澀。我點開第一封,是客戶催稿的。
語氣還算客氣,但字里行間全是火藥味。第二封,是老板的轉(zhuǎn)發(fā),
主題叫“請配合推進進度”。下面一句批注:“為什么拖了這么久?”我喉嚨發(fā)緊,想喝水。
保溫杯里只剩下一點點溫熱的茶水。我喝了一口,牙齒碰到杯壁,咯得一響。頭更疼了。
我把耳機戴上,點開背景音樂。鋼琴輕輕響起來。但沒用。3 會議煎熬經(jīng)理從過道走過,
腳步聲沉重。我下意識打開Excel裝忙。他往里掃了一眼,沒停。我心跳放慢了一點。
耳邊的鋼琴曲到了副歌。我看著表格,眼睛開始失焦。數(shù)據(jù)像蟲子一樣在跳舞。
有同事在打印東西,打印機“噠噠噠”響了三十秒。
群里忽然彈出一條信息:“下午兩點臨時會議?!蔽叶⒅切凶?,差點叫出聲。
我原本打算午休。腦袋已經(jīng)撐不住。我靠在桌邊,把額頭貼在手背上。想睡一會兒。但不行。
有人路過我的工位。我立刻坐直,假裝在看報表。肚子還在咕咕叫。中午沒什么食欲,
但又不能不吃。我拿起手機,看外賣軟件?!肮靖浇碳曳泵ΓA(yù)計等待時間55分鐘。
”我放下手機,起身去茶水間。茶水間空無一人。墻角的微波爐還殘留著加熱后的飯香。
我靠在墻邊,閉上眼。一分鐘。兩分鐘。門口傳來腳步聲。我迅速睜眼,假裝找茶包。
小陳進來了,抱著便當盒。“你也餓了?”我笑了笑,“嗯?!彼蜷_微波爐,
把飯盒塞進去。蓋子上寫著“黑椒雞排飯”。我嗅到一點醬汁的香味。胃里一陣抽動。
我低聲說,“吃得真豐盛?!彼f,“我媽早上做的,非要我?guī)??!蔽尹c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工位時,經(jīng)理站在我后面。我嚇得心臟一跳。他盯著我屏幕,
“這個報表上午是不是說過要改?”我連忙說,“在改了,在改了。”他點了點頭,
“今天一定要發(fā)我?!蔽尹c頭如搗蒜。他走后,我打開那份報表。里面的數(shù)據(jù)還是昨天的。
我用力敲著鍵盤,把數(shù)值一個個改掉。但腦袋不清楚,改了哪里都不記得。我拿起筆,
在紙上寫下幾個數(shù)。但手寫的數(shù)字歪歪扭扭,像小學生練字。小梁忽然抬頭,
“你下午開完會要不要去便利店?”我說,“看情況。”她說,“你最近臉色不太好。
”我笑了一下,“沒睡好?!彼c點頭,繼續(xù)低頭打字。我把剛剛那頁報表發(fā)給了經(jīng)理。
兩分鐘后,他回我一句:“圖表標注錯了?!蔽乙蛔忠蛔只兀骸榜R上改?!比豪飶棾鲆粡垐D,
是另一個同事發(fā)的會議室排班。下午兩點的會議,排在最小的會議室。只能坐下五六個人。
我在名單里,排第一。沒有備注發(fā)言順序。但默認第一個是我。我盯著那張圖,頭皮發(fā)麻。
開始想吐。我沖進洗手間,對著洗手池干嘔。沒吐出什么。但鼻子出了汗,臉也發(fā)熱。
我掬了把冷水,拍在臉上。鏡子里的自己,像剛跑完馬拉松。我扶著墻,緩了兩分鐘。
回到位置時,經(jīng)理又發(fā)來一個語音?!癙PT再加一個圖,對比去年同期的。
”我嘴角抽了一下,回復:“收到?!比缓簏c開文件夾,翻了十幾張舊圖表。
4 夜未央去年同期的數(shù)據(jù)藏在一個老文檔里。我一邊看,一邊做新的圖。表格變來變?nèi)ィ?/p>
顏色也調(diào)了三遍。顏色選錯了,經(jīng)理會說“不夠清晰”。我改成藍綠色。對比線太細,
我調(diào)粗一點。一張圖做了二十分鐘。眼睛酸得睜不開??斓絻牲c時,我站起來走去會議室。
手里的紙在抖。會議室里冷氣很足。我剛坐下就開始出汗。經(jīng)理遲到五分鐘。
一進門就說:“開始吧?!蔽移鹕恚蜷_投影。聲音啞了,清了兩下嗓子才開始講。
臺下的人低頭翻手機。只有經(jīng)理在看我。他盯著屏幕,一邊皺眉。我講到第三頁時,
他舉手打斷。“這個數(shù)據(jù)不準?!蔽毅蹲。戳艘谎?,是今早更新那條。我說,
“我再確認一下。”他點頭,“下一頁?!蔽依^續(xù)講。語速越來越快。因為怕被再打斷。
會議結(jié)束的時候,我喉嚨像冒煙。經(jīng)理沒說話,直接走了。我回到工位,腳已經(jīng)發(fā)麻。
屁股像黏在椅子上。眼前一片灰白。像霧,也像水蒸氣。手機彈出一條信息,是我媽發(fā)的。
“最近好嗎?”我盯著那幾個字,回:“挺好的。”然后又刪掉,改成:“還行?!痹賱h掉,
最后只發(fā)了個“嗯”。她秒回:“吃飯別省,別太累。”我咬著嘴唇,看著屏幕發(fā)呆。
鍵盤又響起來,是小梁在敲字。我問她,“你晚上幾點走?”她說,“先趕完這個再說。
”我看了看電腦右下角。時間是:17:42。天已經(jīng)開始暗了。樓下路燈一點點亮起來。
我還沒吃飯。還沒改完報表。還沒回經(jīng)理的郵件。桌上的牛奶瓶空了,立著不倒。
我拿起杯子,咕嘟咕嘟喝完剩下的一口水。然后繼續(xù)敲字。敲得指尖發(fā)麻,心跳加快。
每個字敲出來,都像在提醒我:“你還在上班?!鞭k公室的燈還亮著。外面的天已經(jīng)全黑了。
窗戶反射著我的臉,像一張褪色的舊照片。電腦屏幕還在發(fā)光。文件一個接一個彈出來。
右下角的圖標紅了又紅,消息不停地跳。我手撐著下巴,眼皮越來越沉。
鼠標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又掉在桌上。我閉了一下眼,只是一秒,眼前就出現(xiàn)一團黑影。
腦袋里嗡嗡作響。像耳朵進了水,又像是有人在遠處吵架。小梁還沒走,她正打電話。
聲音壓得很低,但聽得出她在賠笑。她說,“是是是,馬上補給您?!薄安粫绊戇M度。
”“今晚就發(fā)?!蔽已柿艘豢谕倌?,喉嚨里像堵了棉花。文檔還沒改完。
經(jīng)理剛才又轉(zhuǎn)了一封郵件,語氣不善。“這組圖重做?!薄案袷讲唤y(tǒng)一。
”“別讓我重復第三遍?!蔽乙贿吙脆]件,一邊默念臟話。鍵盤下有碎屑,
指甲蹭過去時咯噔響。鼠標墊被我磨得起了毛邊。我按了ctrl+s,文件卡了兩秒。
一瞬間,我心跳幾乎停了。5 加班無盡文件終于保存成功。我松了口氣,靠在椅背上。
喉嚨咕咚響了一下。我好像從下午就沒喝水。起身走去茶水間。燈管忽閃了一下,像快沒電。
保溫壺空了。只有熱水機還在滴答滴答響。我接了一杯溫水,一口氣喝光。肚子暖了一點。
但還是空。像是一只干巴巴的紙袋,皺在胃里。小陳從外面走進來,拎著一袋外賣。
是漢堡的味道。我聞了一下,肚子又響。他看見我,“還沒吃?”我搖頭,“不餓?!彼f,
“要不要來一點?”我笑了一下,“你留著吧?!被氐焦の粫r,眼前一花。屏幕白光太強,
像太陽直射。我揉了揉眼角,感覺那里已經(jīng)紅了。眼藥水用完好幾天了,一直沒補。
我打開微信,發(fā)現(xiàn)有幾個朋友發(fā)了信息。“晚上出來喝一杯?”“最近忙什么呢?
”“我看你朋友圈都沒更新了。”我點開輸入框,想回復一句“忙工作”。但刪了。
又打上去,又刪了。最后一個字也沒發(fā)。他們不會懂。我也不想解釋。手機放回桌上,
靜靜躺著。我打開那份報表,重新調(diào)整圖表的間距。顏色統(tǒng)一成深藍。字號從11改成12,
再改成11.5。經(jīng)理喜歡“剛剛好”。我卻不知道“剛剛好”到底是多少。腦袋有點暈,
像在坐一艘沒有方向的船。眼前一排排數(shù)據(jù)跳動。仿佛在嘲笑我:“還沒完。
”文檔終于完成。我點“發(fā)送”。郵件發(fā)出的一瞬間,我整個人塌了下來。像個漏氣的氣球,
徹底軟了。小梁抬頭,“搞定了?”我點頭。她伸了個懶腰,骨頭咔咔響。
“我們是不是被榨干了?”我沒回話。她自顧自笑了一下,
“我們公司應(yīng)該叫——榨汁機科技?!蔽倚α艘宦暎窨???瘸鰜淼?,是一口苦水。她說,
“今晚打算幾點走?”我說,“看經(jīng)理回不回。”她點了點頭,低下頭繼續(xù)改文件。
我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的格子燈。每一個格子都發(fā)著冷光。像看不見的眼睛,盯著我。
時間一點一點往后挪。我看了一眼時間,21:03。經(jīng)理終于回了郵件:“看起來還行。
”我想說句“謝謝”,但又覺得沒必要。這句話在他嘴里,是“還能忍受”的意思。
我關(guān)掉郵箱,耳朵里嗡的一聲。像從隧道里走出來。我站起來,準備走。肩膀一陣酸脹,
像被人砸了一拳。我背著包走進電梯。只有我一個人。電梯里放著輕音樂。
是那種聽不出旋律的無意義背景音。我低頭,看見自己鞋子上有一塊灰。
抬頭看鏡子里的自己。臉色蠟黃,嘴唇干裂。我眨了一下眼,紅血絲像一張網(wǎng)。
6 疲憊歸途走出辦公樓,冷風撲面而來。我打了個哆嗦。地鐵口還有光,但人少了很多。
我下了樓梯,走進站臺。腳步聲在空蕩的地鐵站里回響。像空罐子被踢。地鐵來了,
我坐在角落。座椅硬,身子貼上去就不想動。車廂里的人都低頭看手機。我沒力氣拿出來。
靠著車窗,閉上眼。眼前是一片空白。腦子也不想思考。只剩一種鈍鈍的痛。像敲過的鑼,
被埋進沙子里。到站時,我差點坐過。起身那一下,膝蓋差點沒彎住。出了地鐵,
走了兩條街,才到家。樓下有家便利店,燈還亮著。我進去,拿了一瓶熱牛奶和一個飯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