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閻羅殿前,來人間歷劫的判官筆,擁有給人逆天改命的能力。
林淮安救過我三次性命,為此他斷了一只胳膊,還被貶入獄。
于是,我兩次為他改命。
第一次,我以無上神力,重塑他的體魄,還他一個康健之軀。
第二次,我助他在戰(zhàn)場上百戰(zhàn)百捷,成為名震四方的少將軍。
金鑾殿上,他以虎符為交換,向皇帝求來一封“永不納妾”的圣旨。
世人皆說男人愛我如命。
我說東,他從不敢做西。
我喜歡花,舞刀弄槍的男人就在將軍府親手種植了滿園的鮮花。
我饞江南的桂花糕,他養(yǎng)了快馬奔赴江南,只為了在我想吃的時候,能嘗到最新鮮的。
直到他的白月光拉著一個命格悲慘的孩子跪在府門前。
男人如同成親那天,紅了眼看我:
“阿昭,最后一次救命之恩,我要拿來給歲歲改命?!?/p>
我點點頭,說:“好?!?/p>
雖然,我只有三次逆天改命的機會。
而第三次為人改命的代價,是我的命。
01
只顧著安慰云裊裊的男人許是沒有聽清我的回答,面色越發(fā)不悅。
“阿昭,你生來就有改命的神通,就該造福世人。”
“不能因為歲歲是裊裊的孩子,你就故意看他遭受磨難?!?/p>
“更何況只是要你改命,又不是要你的命!”
林淮安說得振振有詞,可他不知道,
我雖是能更改生死的判官筆,但因果輪回,皆由天道主宰。
我為他強行逆天改命兩次,已經(jīng)五感喪失三感,不能再行走在陽光下。
若再來一次,只會是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見我依舊沉默,林淮安的臉色幾欲用惱羞成怒來形容。
“阿昭,別忘了,我曾三次救你性命,改命之約,是你欠我的!”
聞言,我有些恍惚。
十年前,林淮安將暈倒在路邊的我撿回家,他用一碗水,把我?guī)肴碎g。
六年前,進京途中,他為護我,被山匪斬斷一只胳膊。
五年前,朝堂之上,眾人皆說我是害人精怪,要將我燒死。
他不顧一切沖入法場,救我性命,后被皇上遷怒,鋃鐺入獄。
從前沒有云裊裊時,林淮安說為我付出,是甘之如飴。
現(xiàn)在有了云裊裊,這些,就成了我的虧欠。
我苦澀笑笑,看向林淮安斥責的雙眼。
“林淮安,我不曾忘的。”
“三天后就是月圓之夜,我會為小少爺改命,助他未來順遂?!?/p>
聽到我的回答,林淮安驟然松了口氣,他換上一副欣喜之色。
“阿昭,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p>
“裊裊,走,我們快些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歲歲?!?/p>
“只待改命成功,歲歲就不會再被疾病纏身,你也不用再為他日夜憂思了?!?/p>
說完,他不顧我蒼白的臉色,小心護著云裊裊離開廳堂。
我看著他二人親密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二次為林淮安改命后,我曾親口告訴他,
我與他共有三次因果,若還完這些因果,我便與他再不相欠,再不相見。
他那時緊張地拉住我的手,說就是死,也不會浪費最后一次機會。
現(xiàn)在看來,他怕是早就忘了。
他那顆心,從云裊裊帶著孩子跪在將軍府門前的那刻,就再也沒回來。
但不重要了,反正三天后改命成功,我便會灰飛煙滅。
我和林淮安,也就結束了。
02
第二日傍晚,我遣退了隨從,出門為自己定制一副棺材。
雖然天道懲戒,我連這具軀體都不會留下。
只是畢竟來人間一遭,還是按照人間的規(guī)矩,給自己留一處墳冢。
棺材鋪的老板聽到我的請求,面露詫異。
“夫人,您看起來身體康健,還這么年輕,有什么難處,挺一挺就過去了?!?/p>
“怎么就要給自己定一口棺材了?”
聽著老板口中關切的話,我苦笑搖了搖頭,并未解釋。
只是把準備好的一套衣服和銀子遞過去。
“三日后,麻煩先生將衣服裝進棺中,為我選處風水好的地方,妥善安葬?!?/p>
老板盯了我許久,最終嘆了口氣,接過了衣服和銀子。
“夫人珍重?!?/p>
我在老板同情的眼神中離開了棺材鋪。
夜色漸深,我踱步回將軍府。
環(huán)繞的城中河,是從前林淮安為我放花燈的地方。
長安街明亮的燈籠,是他擔心我走夜路害怕,特意裝上的。
就連街邊的酒樓,也有他從江南專門為我請來的廚子。
……
一路上,到處都充斥著林淮安曾經(jīng)對我如數(shù)珍寶的真心。
可對比昨日他對我的無情,又顯得可笑至極。
我瞥過眼不再去看,剛想抬腳離開,突然胸口一陣刺痛,喉嚨涌上一股血腥味。
遭了!是院中的槐樹!
我來不及穩(wěn)住心神,踉蹌著往將軍府的方向跑。
待回到居住的院落,果然看到一群下人在砍樹。
“都給我住手!這是我的院子,誰允許你們動這棵樹的?”
因為兩次強行改命,我的身體早就不堪重負。
只得借助這可百年槐樹收集陰氣,勉強維持化形。
如果槐樹被推倒,對我來說,會是一次致命重創(chuàng)。
聽到我的訓斥,下人們一時誰也不敢動作。
直到云裊裊在林淮安的陪伴下,從屋子里走出。
“姐姐,你別怪他們,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和歲歲對槐花過敏,”
“淮安也不會想著要把樹砍去?!?/p>
話落,云裊裊還紅著眼啜泣了幾聲。
她這般模樣引得林淮安眉頭緊皺,滿眼斥責地看著我。
“阿昭,不就是一棵老槐樹?你若喜歡,我包下城外百畝園林為你栽種?!?/p>
“你又何必因這無關緊要的東西和裊裊動氣?”
無關緊要?
當初我將槐樹栽來,是林淮安同我一起為其澆水施肥。
槐樹第一年花開枝頭的時候,他在這棵樹下向我表了白。
他那時滿目深情,說:“阿昭,此樹為證,我林淮安今生今世,絕不負你?!?/p>
原來那些海誓山盟,竟比不得云裊裊一人重要。
我捂住心口,狼狽苦笑。
只是若是還清林淮安的債,我死就死了。
可現(xiàn)在還差最后一次,我不想魂飛魄散后,還欠著他的情。
我直視林淮安的雙眸。
“林淮安,這樹不能動,不然,我會死的。”
林淮安還未說什么,云裊裊倒先哭出了聲。
“姐姐,你若是容不下我和歲歲,直說便是?!?/p>
“何故拿這駭人的幌子譏諷人?”
云裊裊抹著淚要往院外走。
林淮安急得眼都紅了,他拉住云裊裊,一面柔聲安慰,一面對著我臉色鐵青。
“夠了鳳昭!事到如今你還在胡言亂語!”
“今天別說你根本不會死,你就是會死,這槐樹,我也砍定了!”
“來人!給我繼續(xù)砍樹!”
圍著槐樹的下人越來越多。
我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那粗壯的槐樹被砍去樹皮,露出慘白的內里。
我的五臟六腑也仿佛被一只手撕扯著,血腥氣在喉嚨中翻滾。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槐樹轟然倒塌。
林淮安看向臉色慘白如紙的我,臉上浮起一抹嗤笑。
“還說什么會死?阿昭,你只會拿這些虛無縹緲的事情騙我?!?/p>
“裊裊,現(xiàn)在槐樹已經(jīng)挖去了,我們去看看歲歲?!?/p>
他一副得意的模樣牽著云裊裊離開。
卻不曾注意到身后的我面上突然涌起了一片潮紅,而后“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我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03
再醒來,已是又一天過去。
我躺在自己的房間,林淮安氣勢沖沖地踹門而入,將一個插滿銀針的稻草娃娃扔到我面前。
“鳳昭,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不就是挖了你的槐樹,你何必要用這下賤的手段,去針對一個孩子!”
槐樹被砍,我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
林淮安的聲音和臉,落在我耳中眼中,越發(fā)模糊。
我撐著身體拿起稻草娃娃,從娃娃內里摸出一張寫著歲歲八字的紙條。
上面的字跡分明與我大相徑庭,林淮安卻連仔細看一眼都沒有,就來對我興師問罪。
可我懶得解釋。
有些事情并非需要一個真相,而是要看清那顆已經(jīng)偏向的心。
我將娃娃放下,望向林淮安朦朧的身影。
“林淮安,你知道我的本事。”
“如果我真想做什么,你連質問我的機會都沒有。”
聞言,林淮安怔在原地,可怒氣很快布滿他的雙眼。
他掐住我的脖子,我感受不到皮肉的疼,卻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鳳昭!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面色漲紅,卻依舊直直地看著他。
也許是我眼底的平靜映出他駭人的身影,他面上突然閃出幾分慌亂。
云裊裊卻在此時走了進來,她攥住林淮安的手,聲音悲切。
“淮安,也許姐姐真是無辜的,只要她能給歲歲改命?!?/p>
“我和歲歲受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她看似大度,言外之意卻認定了我是巫蠱之術的背后兇手。
林淮安果然又被她挑起情緒,他猛地將我甩在床上,
空氣伴隨著血腥味兒再次充斥了我的鼻腔。
可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只是神色冰冷地看著我。
“鳳昭,你真該感謝裊裊大度,不與你計較!”
“明晚的改命之舉,你最好多加用心,別被我發(fā)現(xiàn)你又動什么手腳!”
“否則,我絕不饒你!”
他放下狠話,帶著云裊裊一起離開。
數(shù)十名侍衛(wèi)將院子層層圍住,像是生怕我會臨陣脫逃,害了他心上人孩子的性命。
我苦笑他多此一舉。
如今我這副破爛身子,又能逃到哪里去?
04
在侍衛(wèi)的嚴加看管下,我終于等到了月圓之夜這晚。
一想到馬上就可以斬斷和林淮安的孽緣,好像灰飛煙滅也變得不那么可怕起來。
我跟隨侍衛(wèi)來到云裊裊居住的地方,遠遠的便看到林淮安抱著一個孩子小聲安慰。
“歲歲不怕,待會兒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p>
待我走到跟前,林淮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剛發(fā)現(xiàn)我慘白的臉色。
他放下孩子,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你的臉色怎么這么蒼白?難不成是生病了?”
我躲開他欲摸上我額頭的手,淡淡回了句“沒什么”。
林淮安的手停在半空,怔愣了片刻才不在意地說道:
“那就好,不然我怕你沒法給歲歲改命成功?!?/p>
我強撐著精神笑笑:“你放心,這是我欠你的恩情,一定會還清的。”
話落,我沒管驟然愣住的林淮安,牽著歲歲的手走進了房間。
哄睡了孩子,月亮也在云層后完全顯露出來。
我以心頭血為媒,召喚出陰間的生死簿。
又以本體為引,在千萬人中找到歲歲的生平。
剎那間,門外狂風呼嘯,陰寒之氣彌漫,獸鳥的驚鳴聲此起彼伏。
夜空中片片烏云齊聚,云層間雷電翻滾。
云裊裊被這異狀嚇得躲進林淮安懷中,林淮安卻死死地盯著屋里的方向。
前兩次改命,并未引起這么大的天地異象。
為何這次……
林淮安拼命勸誡自己不要多想,心里卻控制不住地越發(fā)慌亂。
我絲毫沒管外面的動靜,只專心在生死簿上修改歲歲苦難的一生。
隨著神力的不斷消耗,我幻化而出的軀體開始出現(xiàn)裂紋,殷紅的鮮血浸透了衣衫。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耳中的聲音也愈發(fā)微弱。
終于,最后一筆落下,生死簿綻放出奪目的紅光。
天空中九道驚雷也在此時直直朝著將軍府劈下。
一道刺目的白光閃過,房間的木門被人猛地撞開。
林淮安站在門口,神色慌張。
他的嘴唇顫抖著,似乎在呼喊我的名字,而后朝著我拼命奔來。
可此時的我,既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我的身形化作點點流光,在林淮安抓住我的前一刻,徹底消散。
“林淮安,我不欠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