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幽州大雪,整座城一片素白。
裴璟獨自策馬走在街道上,路過行人無不側目看著他。
發(fā)絲凌亂,胡子拉碴。這樣的大雪天,也不知道撐一把傘,或在屋里取暖,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下一秒就要從馬背上摔下來似的。
裴璟不眠不休地趕了好幾天的路。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找到姜遙問問清楚,當年在山洞里陪著他捱過去的究竟是不是她。
姜遙是公主,她外祖容家在幽州城是名門望族,裴璟輕易便問得了容府所在。
只是他尚未尋到容宅,便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一眼看到了坐在茶館二樓窗邊的她。
只是三個月不見,她已經讓他覺得有些陌生了。
從前的她,跳脫,明媚,像只清靈的小黃鸝。
眼前的她,沉靜溫雅,手心捧著一杯茶,目光靜靜望著雪天。
呼吸驟然一滯,再次見到她的這個瞬間,裴璟突然明白,曾經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出的那些記憶片段是為什么。
是因為想念。
他發(fā)了瘋似的想她。
姜遙就在那里,可裴璟卻頓住了。
之前一心想問她,可若問清楚之后呢?
如果那天,真的是他把姜遙錯當成阿汐,所以才對妹妹情根深種。
那么他對阿汐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對姜遙的感情又是什么?
也是在這時,她起身下樓。
就在裴璟要迎上去時,卻見她腳步停在了茶樓門口,目光望著對面的琴行。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裴璟眼底漸漸卷起寒光。
琴行里的是一個男人。
白衣錦袍,墨發(fā)如瀑,一根質地上好的青玉簪子,一如他溫潤矜雅的背影。
隔著街道,姜遙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他。
而裴璟,一動不動地看著姜遙。
忽地,她神色焦急地提起裙擺冒著大雪跑出茶樓,跑向那個男人。
眸中寒光一瞬而過,他深吸一口氣,隱忍著胸腔中翻涌的怒意,不動聲色地走了上去。
“這樣大的雪,穿這么少不怕生???”
聽到這個聲音,姜遙愣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回眸,裴璟已卸下身上的玄色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怎的還是這樣冒冒失失?”
裴璟眉目含笑地低頭看著她。
口吻間的熟稔親昵,似乎她只是出了一趟門,而他恰似碰到她,順道就接她回家去。
裴璟心中,也正是這樣想的。
什么圣旨,什么和離。
只要他裴璟沒有同意,便做不得數(shù)!
無論她在這三個月里遇到了什么人,他都是她的夫君,來接她回家去!
姜遙從未想過會再見到裴璟。
此時他竟出現(xiàn)在遙遠的幽州,風塵仆仆,狼狽凌亂。
姜遙一時僵住了。
直到裴璟想要伸手拉她入懷,她才如夢初醒地倉惶后退了幾步。
那天像個噩夢,她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那天的痛苦了。
可裴璟的出現(xiàn),再次將她拉回到那日。
落玉死了,裴璟下跪給裴念汐求情。
他淡淡一句道歉,就想抹殺掉所有。
他的阿汐不能受一點委屈,所以她就該遍體鱗傷。
帶著他身上味道的大氅還披在身上。她猛地回過神來,一把將它扯下來丟在了雪地上。
裴璟一怔。
緩緩抬起眸光,那雙眼睛里滿是破碎的痛色。
卻還是笑了笑:“阿遙,我來接你回家?!?/p>
就在這時,白衣男人掀簾走了出來。
裴璟看見......姜遙竟匆匆?guī)撞蕉阍诹四莻€男人身后。
她的聲音那樣輕:“師父......能送我回家嗎?”
聞人岄垂眸,溫漠的目光落在她扯著自己衣袖的手上。
喉結微動,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異色。
“好?!?/p>
他撐`開一把精致漂亮的玉骨傘,覆在他們二人頭頂。
擦肩而過的瞬間,裴璟指節(jié)不自覺攥緊,泛白。
“姜遙!”
他啞著嗓子,是壓抑不止的情緒翻涌而出。
“跟我回家。”
他扯住她的袖子。
那只曾經優(yōu)雅拈著棋子的手,緊緊拽著她的衣袖。
姜遙抬眸,卻見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更紅,竟帶上一絲哀求:“姜遙,跟我回家去。”
可姜遙只是扯回自己的袖子,連頭也沒有回。
茫茫大雪,裴璟兀自怔怔。
而這邊,姜遙小心翼翼地跟在聞人岄身側,不時打量他的臉色:“師父......我的琴......還能修好嗎?”
“已經修復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穿琴弦了,這一步最是難,琴行掌柜說,他穿不了?!?/p>
姜遙有些失望:“那......還有什么辦法嗎?”
聞人岄淡淡揚起下巴:“為師可以?!?/p>
“真的?”姜遙眸中亮起一簇光,“師父真的愿意幫我?”
聞人岄似是極低地笑了一聲,默了默,才頗是好奇地問道:“在你心中,師父究竟是怎樣的人?”
姜遙一怔,脫口而出:“當然是天資卓絕,無所不能之人?!?/p>
聞人岄腳步一頓,深深望著她:“可是你怕師父。”
姜遙心想,怕不是應該的?這天下有哪個弟子是不怕師父的?
更何況她師父還是聞人岄。
四大世家之一,聞人家的家主。
“我不是怕師父,我是......尊敬師父?!苯b小心翼翼地措辭。
聞人岄嗤笑一聲,又問:“方才那個人,就是裴璟?你心心念念的男人,費盡心思要嫁的夫君?”
姜遙神色平靜,口吻淡淡:“都是過去的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