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架歪歪扭扭的木制秋千還掛在老槐樹枝椏間,麻繩被歲月磨出毛邊,座椅的木板上還留著她七歲那年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棠棠”。
記憶突然翻涌,母親蹲在泥土地上系麻繩的模樣清晰如昨:“我們棠棠要蕩得比小鳥還高!”
林以棠開心的在秋千上晃來晃去,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狀,驕傲的喊著:“我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小女孩!”
那時母親總愛把碎花圍裙系在褪色的棉布衫外,鬢角沾著木屑也渾然不覺。
玻璃瓶里干枯的滿天星簌簌掉落,瓶身纏繞的蠟筆涂鴉早已暈染模糊。
八歲生日那天,母親神秘兮兮地掏出蠟筆:“給花瓶穿件漂亮的新衣服好不好?”
林以棠興奮地趴在桌邊躍躍欲試:“好!那些堆在門口的塑料瓶子,我也要畫上圖案再送給賣廢品的奶奶!”
她趴在水泥臺上涂得滿手顏料,把太陽畫成藍色,云朵涂成粉色,母親舉著瓶子轉(zhuǎn)圈圈,說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藝術(shù)品。
最后收廢品的奶奶也沒舍得賣掉那些塑料瓶,而是帶回家做成澆水的水壺了。
如今瓶身裂痕里卡著灰撲撲的蛛網(wǎng),當(dāng)年歡快的笑聲卻像被封印在玻璃里,輕輕一碰就碎成扎心的疼。
一陣悠悠的微風(fēng)吹來,林以棠轉(zhuǎn)過身看向房間門口。
糖紙窗簾在風(fēng)里沙沙作響,褪色的彩紙打著旋兒飄落。
那年冬天家里窮,母親把鄰居送的水果糖糖紙洗凈晾干,用細線串成簾子掛在窗欞。
“這樣陽光照進來就是彩色的啦。”
母親呵著白氣教她折千紙鶴,橘色糖紙映著爐火,在墻上投下溫柔的光暈。
她曾以為這抹溫暖能永遠留住,卻不知命運的風(fēng)早已在暗處蓄勢待發(fā)。
泥捏的兔子歪著耳朵躺在雜草叢里,早就看不出原來精致的樣子了。
十歲暑假,她和母親蹲在菜地里玩泥巴,把胡蘿卜形狀的泥塊當(dāng)成金條,說等攢夠了就去買大房子。
母親鼻尖沾著泥點,一本正經(jīng)地規(guī)劃:“我們要種滿院子的橘子樹,讓棠棠天天吃橘子吃到牙疼!”
話音未落兩人就笑作一團,笑聲驚飛了籬笆上的麻雀。
腳步停在院子角落,曾經(jīng)枝繁葉茂的橘子樹早已變得枯敗不堪。
她記得每個夏天,母親踩著梯子摘橘子,白襯衫被汗水浸得透明,卻總把最飽滿的果實塞進她書包:“給我們棠棠補維C,要長高高?!?/p>
風(fēng)裹著細雨掠過臉頰,林以棠突然蹲下身,指尖摳進樹樁周圍干裂的泥土。
指甲縫里嵌滿黑泥,混著未干的血痕,她卻感覺不到疼。
這些記憶里最美好的回憶,那些藏在糖紙里的溫柔,那些橘子樹下的歡笑,原來都被時間的流逝腌制成了傷口。
喉嚨像被曬干的橘子皮緊緊勒住,酸澀的疼痛從胸腔漫到眼眶,她終于忍不住蜷起身子,在雜草叢生的院子里泣不成聲。
指尖沾染了點點灰塵,像是在通過這些承載回憶的小物件,觸碰曾經(jīng)美好的一切。
心中涌起了細細密密的疼痛,鋪天蓋地的難受讓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林以棠仔細的看了很久很久的花園,久到連腿腳都蹲的麻木了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帶著橘子香甜氣息的夏天,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可隨著她們離開云市,沒有人在照料這些花花草草,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枯萎了。
林以棠決定把母親葬在這棵樹下。
“媽媽,希望您在另一個世界可以永遠幸??鞓?,下輩子我還想做您的女兒……”
聽至一墻之外合家歡樂的笑聲,墻內(nèi)的她再也控制不住悲傷的情緒,徹底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最后一片枯黃葉子的落下。
林以棠將骨灰盒輕輕埋進潮濕的泥土,把圣潔的白菊蓋在了土壤上面。
自此,世界上最后一個親人也徹底離她而去了。
她也不嫌泥土上沾滿了污漬和枯葉,直接坐在地上,沉默的看著滿院的蕭瑟。
整顆心也像墜入了死海中,再也翻不起任何波瀾了。
直到正午耀眼的光芒透過樹枝照在了林以棠的身上,引來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藍色蝴蝶,像是有所感應(yīng)一般,正巧落在了她的鼻尖。
她像是突然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緩緩站起了身,開始打掃破敗的院子。
她要徹底放下曾經(jīng)的一切,開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