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下了整晚雨,雨水裹挾泥沙,沖刷著山間道路。
即便是官道,也泥濘難走,許多要上山的馬車都打道回府了。
許灼華做事,只要決定了,輕易不會回頭。
好不容易到達甘霖寺門口,她在馬車上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撩開簾子往外看去。
如棠正站在寺廟門口,和守門的小沙彌說著什么,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
許灼華讓婢女把如棠叫回來。
“今日寺里可是有事,怎么大門都關(guān)著?”許灼華問。
如棠垂眼回道:“他們說寺里來了貴客,今日不迎客,讓咱們改日再來?!?/p>
貴客?
許灼華的父親是安陽刺史,掌管安陽兵馬政權(quán),雖在京中排不上號,但在安陽卻是地方首官。
而許家,更是安陽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
她身為許家嫡長女都不能進,也不知是什么樣的貴客,讓住持連她都敢得罪。
許灼華眼波一轉(zhuǎn),扶著如棠的手下了馬車。
“小姐當心?!比缣膿伍_一把油紙傘,遮在她頭頂。
主仆二人一道去了寺廟門口。
許灼華每年總要來甘霖寺幾次,以往都是和燕氏一起來的,烏泱泱一群人,次次都由住持親自陪著。
今日燕氏身體不適,許灼華勸了好久才得她同意出門。
“見......見過許小姐?!毙∩硰浺簿褪臍q的模樣,生得眉清目秀,突然看到許灼華,說話都有點結(jié)巴。
隔著帷帽,許灼華語調(diào)溫和,“勞煩小師傅通傳一聲,我今日只是進去點個燈,上一炷香,絕不會打擾到任何人。”
“住持說了,今日......誰都不能進去。”
如棠沉著嗓子,“咱們大小姐天不亮就冒雨從府里出發(fā),到了山腳下,全是往回走的人,只有小姐心懷赤誠,好不容易才趕上來,豈是你一兩句話就想打發(fā)的?”
“你去問問住持,許家一年要給寺里捐多少香火錢,若非許家,甘霖寺能有如今的規(guī)模和聲望么?”
許灼華抬手打斷,“如棠,佛祖面前,不可講這些誑語?!?/p>
小沙彌被如棠一句又一句說得心頭打鼓,乍然聽到許灼華的溫言柔語,心里頓感安慰。
“那......那我先去找住持問一問,還請許小姐稍待?!?/p>
“有勞。”
待小沙彌走了,如棠抬手替許灼華整理披風的系帶,低聲說道:“小姐何必這般客氣,就算是住持見了您,也得小心陪著,他一個小和尚還敢在您面前推三阻四?!?/p>
許灼華雖然看起來溫柔,可如棠卻明白,自家主子從來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
許灼華抿起唇角,目光幽然望向小沙彌離開的方向,“今日在里面的應(yīng)該是太子,我在他面前,可不能失了禮數(shù)?!?/p>
“太子?”如棠驚訝不已。
許灼華點頭,“能讓住持將我拒之門外的人,如今除了太子,也很難再有旁人了。只是,太子的行程,母親早打聽清楚了,照理說他今日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p>
如棠疑惑道:“甘霖寺最靈驗的便是求姻緣和求子,難道太子也有所求?”
許灼華冷笑一聲,“想來便是求子吧,太子今年二十有一,膝下還無所出,他心里定是想要他的寵妃先誕下長子?!?/p>
如棠眼角浮出淚光,哽咽道:“這實在太過分了,小姐日后入東宮,還不知要受多少委屈?!?/p>
“如棠,我從來不覺得委屈,太子對我無情,我對他又何嘗不是。他想要一個太子妃堵住悠悠眾口,我也需要他成為我的墊腳,我和他各取所需,很公平。”
“更何況,”許灼華垂下眼睫,笑了笑,“男人嘛,就是用來征服的。”
她前世周旋在形形色色的男人當中,早已輕車熟路。
祁赫蒼在她眼里,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門吱呀一聲打開,小沙彌快步走進來,“許小姐久等,住持在接待貴客抽不出身,讓我陪同您,若有得罪,日后定親自跟您解釋?!?/p>
小沙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請許小姐隨我來?!?/p>
“有勞。”許灼華搭著如棠的手,跨進寺門。
許灼華在甘霖寺供奉了一盞長明燈,每年都會過來添香火。
小沙彌輕車熟路帶她前去,“今日寺中多有不便,許小姐上完香,就不留您用齋飯了?!?/p>
“無妨,你下去忙吧,我在這里待一會兒就走。”
“是?!?/p>
小沙彌放下手中的香火,油燈,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便離開了。
走下臺階,他回頭看了看。
許家大小姐,在眾人眼里一直都很神秘。
自她六歲從京城回來,便再也沒出過許府,沒有人見過許小姐是什么模樣。
有人說,許灼華魔障至深已然癡傻,所以許家才不敢讓她出門。
也有人說,許灼華已經(jīng)一心向佛,才全然不聞世事。
可小沙彌覺得,許家小姐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她溫柔可親,善待他人,即便不見真顏,也一定是個面慈心善又聰慧的女子。
從偏殿離開,小沙彌直接去了大殿回話。
住持道了一句阿彌陀佛,對祁赫蒼說道:“許小姐一片赤誠,多謝殿下成全?!?/p>
祁赫蒼負手立于觀音殿內(nèi),俊朗的面容蒙著一層寒霜,冷冷問道:“她每年都會來供奉長明燈?”
“是,每年三月,無論刮風下雨,許小姐都會親自來,但通常都是許夫人陪同一起的?!?/p>
只是今年......不知為何提前來了。
祁赫蒼心里冷笑一聲。
看來傳聞是真的,這種蛇蝎心腸的女人,還想讓佛祖洗刷孽障,當真可笑。
他抬頭示意一旁的陸成。
陸成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住持見祁赫蒼沒有繼續(xù)追問的意思,從佛龕前拿起一枚玉佩遞給他。
“殿下,我昨夜將娘娘的玉佩置于觀音座下,誦經(jīng)整晚,若娘娘能貼身佩戴,必能夙愿得償。”
祁赫蒼冷肅已久的面容終于生出一絲暖意,他接過玉佩,放在手心摩挲了幾遍,開口道:“有大師給玉佩開光,自然極好,我既然來了,也在佛前跪拜一番,以表誠意吧?!?/p>
說著,祁赫蒼便跪在蒲團上。
住持面色淡然,但心里震驚不已。
太子生性冷淡,待人待事都極為嚴苛。
沒想到,他竟然為了一個側(cè)妃,不僅繞道百里求子,還要親自跪拜祈福。
許家嫡長女入東宮為太子妃的事情雖然還沒有大告天下,但許多消息靈通的人都已知曉。
剛才小沙彌進來稟報許灼華在寺外等候,太子聽到以后便讓他們放人,說不要因為自己耽誤香客。
住持還以為太子是舍不得未來太子妃奔波折騰。
如今看來,許灼華在太子眼里,還真只是尋常香客而已。
“阿彌陀佛?!弊〕衷谛睦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