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部的辦公室里，氣氛有些微妙。
周毅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似在專心致志地看著電腦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shù)據(jù)，但眼角的余光，卻時不時地瞟向頂樓董事長辦公室的方向。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按理說，昨天，最遲今天上午，黃總那邊的“雷霆之怒”就該劈下來了！負責(zé)這件事的相關(guān)人等，應(yīng)該早就被一個電話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地挨一頓訓(xùn)斥才對啊……”
畢竟，他周某人，把一個剛?cè)肼殯]幾天、連實盤交易都沒做過的新人，直接破格提拔成了正式交易員！
這事兒，說出去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唐！離譜！膽大包天！
黃總那邊，不可能沒收到風(fēng)聲。
可偏偏，從昨天到現(xiàn)在，風(fēng)平浪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石沉大海一般。
今天是周六。
但對他們這幫金融狗來說，周末？休息？那是不存在的。
連那位日理萬機的董事長，都還雷打不動地在辦公室里加班呢，下面他們這些苦哈哈的小兵，誰敢真的放飛自我，享受什么狗屁周末？
市場分析、報告整理、數(shù)據(jù)收集……哪一樣離得開人？
周六來公司加班，那是家常便飯，是職業(yè)素養(yǎng)，是基本操作，如同呼吸般自然！
“可……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只能說明……”
周毅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在“砰砰”狂跳。
他努力壓下心頭的激動和猜測，眼神卻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銳利。
董事長……果然是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蘇皓的底細！他肯定知道那小子不是一般人！
正如他之前大膽猜測的那樣，蘇皓，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靠關(guān)系進來的廢物！
一個是身懷絕技、來歷神秘莫測的頂級人才！
一個是親自把他安插進來、并且對這種違規(guī)的破格提拔，不聞不問的董事長！
這兩人之間……絕對有貓膩！
就算不是那種簡單的親戚關(guān)系，那也應(yīng)該是一種……
更深層次的、不為人知的、甚至可能涉及到某些驚天秘密的連接！
一種足以讓董事長默許這些離譜操作的強大紐帶！
周毅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斷無懈可擊，甚至開始腦補出一部關(guān)于“天才交易員隱姓埋名、大佬慧眼識珠、暗中布局”的職場大戲。
這時，旁邊一個下屬探過頭來，指著不遠處，兩個由設(shè)備部員工正在手腳麻利地安裝著電腦和線路的新工位，好奇地問道：
“經(jīng)理，咱們是要加人了？怎么突然多了兩個位置？”
周毅迅速收斂心神，頭也沒抬，用一種故作平靜的語氣“嗯”了一聲：
“前陣子不是走了幾個交易員嗎？空出來的位置，總得有人填上?！?/p>
那個下屬眼睛一亮，有些興奮：“哦？看來是要來新的高手了？太好了！”
周毅含糊地應(yīng)道：“是啊?！?/p>
他沒說，也沒打算現(xiàn)在就說，那兩個“新來的正式交易員”中，有一個，就是他們天天都能見到、甚至還會指使他去端茶倒水的那個新人——蘇皓。
這事兒，也不能太早說。
再穩(wěn)一手。
萬一……萬一董事長那邊只是反射弧比較長，或者是在憋什么大招，回頭突然一個電話打過來，把這事兒全盤否定了呢？
那他現(xiàn)在說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小心駛得萬年船。
不過……
看現(xiàn)在這風(fēng)平浪靜、甚至可以說是“默許”的架勢……
周毅心里越來越篤定：董事長，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了吧？
甚至……
這可能，就是他老人家真正想要的劇本？
周毅感覺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關(guān)鍵的線索，但又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看得不甚真切。
***
蘇皓拖著兩條像是灌滿了鉛的雙腿，走出方幻投資那棟氣派非凡的辦公大樓時，已經(jīng)是周六的傍晚時分。
夕陽的余暉斜斜地打在他的臉上，帶著一點暖意，卻驅(qū)不散他骨子里的疲憊。
空氣中彌漫著下班時分特有的汽車尾氣和塵土混合的味道。
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臥槽，周末居然還要上班……沒人性??！”
當(dāng)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周六上班時間是早上九點，而且下班也相對早一些。
但沒辦法，這就是金融行業(yè)。
平日里緊張刺激的交易時段結(jié)束后，周末就得靜下心來，把一周的數(shù)據(jù)整理歸納，分析復(fù)盤。
這項工作，幾乎是所有交易團隊的必修課，逃不掉。
“算了，抱怨個啥?！碧K皓很快又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自嘲地笑了笑：
“而且，周末加班，錢也給得多不是？”
他甩甩頭，試圖驅(qū)散彌漫在四肢百骸的疲憊感。
能有這份工作，就該感恩戴德了。知足吧。
話雖如此，身體上的疲憊卻是實打?qū)嵉摹?/p>
他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趕緊回家，把自己像一攤爛泥一樣扔到那張熟悉的、散發(fā)著淡淡陽光味道的床上，然后昏睡到天荒地老。
“我回來了?！?/p>
推開家門，家里沒開燈，靜悄悄的。
沒人？
他記得爸媽今天周末，一般是在家的呀？難道又出去遛彎了？
正當(dāng)他疑惑地探頭探腦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冷不丁地從客廳方向傳來：
“爸媽去超市買東西了。”
蘇皓嚇了一跳！扭頭循聲看去。
只見他那個寶貝妹妹——蘇慧，正四仰八叉地癱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手里捧著個手機，不知道在刷些什么。
“嚇我一跳！你躺在那兒一點動靜都沒有！”蘇皓沒好氣地說道。
“切，哥你進門的時候，我明明還跟你揮手了呢，是你自己沒看見?！?/p>
妹妹撇了撇嘴，視線都沒離開手機屏幕。
“話說回來，今天什么風(fēng)把你吹回來了？你不是周末也通常不回家的嗎？”
他這個妹妹，畢業(yè)工作后就在外面租房子住了，美其名曰追求獨立自由，其實就是嫌家里管得嚴(yán)。
“我哪知道，”妹妹抱怨道，“還不是媽，一個勁兒地打電話，說想我了，非讓我回來一趟。”
“哎，你呀，有空也回來看看爸媽。你長時間不回家，他們肯定想你啊?！?/p>
“喲喲喲！教訓(xùn)起我來了？”妹妹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你多孝順?biāo)频摹Ｌ焯旄C在家里，蓬頭垢面地打游戲，混吃等死當(dāng)啃老族，無業(yè)游民……嗯？”
話說到一半，她的聲音卻突然卡殼了。
她終于注意到了蘇皓身上那顯而易見的“不對勁”。
她的目光，最終牢牢地鎖定在了蘇皓身上那套……明顯是新買的西裝上。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哥……你穿西裝干嘛？”
蘇皓下意識地挺了挺并不算寬厚的胸膛，努力做出一番云淡風(fēng)輕、好像這根本不值一提的樣子：
“還能干嘛？剛下班回來唄。怎么，媽沒跟你說？”
“什么？！”
妹妹猛地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動作之迅猛，差點把手里的寶貝手機都給甩飛出去！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哥！你、你找到工作了？！”
“哼哼?！碧K皓矜持地點了點頭，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平靜：“你哥我，現(xiàn)在可不是無業(yè)游民了！”
“你什么時候找到工作的？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說一聲啊！恭喜??！哥！你終于也有工作了！”
妹妹的語氣里充滿了驚喜和難以置信。
“等等！不對！”妹妹的興奮勁兒稍稍平復(fù)，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著他：
“你…你剛下班回來？今天是周六啊！我去！哥！周末還讓員工加班？這也太黑了吧？聽著就像是那種專門壓榨廉價勞動力的垃圾破公司??！”
“瞎說什么呢！”蘇皓立刻板起臉來反駁，“跟你想的正好相反！是家相當(dāng)不錯的公司！福利待遇都好得很！”
“哦~~是嗎？”妹妹挑了挑眉，顯然不太相信，“有多不錯??？名片呢？拿出來給我瞅瞅？”
“呵，小瞧你哥了不是？”蘇皓胸有成竹地一笑，從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名片夾，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張，遞了過去：
“看仔細了??！別到時候被嚇得下巴都掉地上！”
“切~~能有多厲害的公司啊？還嚇掉下巴…”
妹妹嗤笑一聲，隨手接過了名片，漫不經(jīng)心地低頭一看。
然后……
下一秒……
她后面準(zhǔn)備用來嘲諷的話，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掐在了喉嚨里！
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她的眼睛，倏地一下，瞪得溜圓！圓得像兩個銅鈴！
瞳孔，在瞬間放大到了極致！
嘴巴，也無意識地張開，大得幾乎能塞進一個雞蛋！
整個人，如同被一道九天神雷當(dāng)頭劈中！瞬間石化！
名片上那幾個燙金的大字，如同帶著某種魔力，狠狠地撞進了她的眼底！
【方幻投資 交易部 蘇皓】
“呀！…方幻投資？”
一聲尖叫，猛地從妹妹的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聲音都因為過度激動而變得尖銳、甚至破了音！
“哥?。?！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不是你造假的吧？”
“廢話！當(dāng)然是真的！你哥我像是會拿假貨騙你的人嗎？”
蘇皓被妹妹的夸張反應(yīng)，徹底逗樂了。
“不、不是……哥！你怎么可能進方幻投資?。∵@不科學(xué)?。。∵@簡直比母豬上樹還離譜?。。。 ?/p>
妹妹此刻的反應(yīng)，簡直就跟當(dāng)初老媽第一次看到這張名片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如出一轍！
只見她拿著那張薄薄的名片，翻來覆去地仔細看著，那架勢，簡直像是在鑒定一張面額巨大的偽鈔，試圖找出任何一點破綻。
“天吶…太離譜了…”妹妹喃喃自語，依舊無法消化這個事實：
“我哥…我那個只會打游戲的啃老宅男……居然進了方幻投資？成了頂級私募的員工？！”
看著妹妹這副又驚又喜、替自己感到無比驕傲的模樣，蘇皓的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有一股熱流淌過。
之前因為周末加班而積累的那些疲憊感，仿佛在這一瞬間，被妹妹那亮晶晶的眼神和激動的聲音，徹底沖刷得一干二凈！
煙消云散！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值了！
感覺之前受的所有累，吃的所有的苦，在這一刻，全都值了！
“不行！” 妹妹忽然一拍大腿，眼神發(fā)亮，“這事！絕對不能就這么算了！太值得慶祝了！”
“嗯？”蘇皓瞬間警惕起來，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你找到這么牛逼的工作！必須請客??！慶祝一下！”
妹妹雙手叉腰，擺出了一副“今天你不放血就別想過關(guān)”的架勢。
“不是吧……”蘇皓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我這第一個月的工資…還沒發(fā)呢……”
“那又怎樣？難道找到這么好的工作，就想一毛不拔地糊弄過去？門兒都沒有！”
妹妹雙手叉腰，擺明了不答應(yīng)。
“呃……”蘇皓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最終還是在妹妹“惡狠狠”的目光下敗下陣來，心痛地盤算著自己那點可憐的私房錢。
那可是他省吃儉用，準(zhǔn)備留著給游戲氪金用的啊……
算了！
錢可以再賺！
家人的開心最重要！
“行！請就請！找到工作是該慶祝一下！咱們?nèi)胰耍煤贸灶D好的！”
“耶！！太棒了??！我哥萬歲??！”妹妹立刻歡呼雀躍起來。
看著妹妹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興高采烈地拿起手機，嘰嘰喳喳地撥通了爸媽的電話，興奮地向電話那頭報著喜訊。
蘇皓靠在冰冷的門框上，心里卻像是被什么溫?zé)岬臇|西填滿了，百感交集。
他們一家人……
這樣其樂融融地…一起出去吃飯…
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
好像…自從他沉迷游戲，變成那個讓父母失望、讓妹妹嫌棄的家里蹲之后…
這種溫馨熱鬧的家庭氛圍，就再也沒有過了。
記憶里，那些模糊的、帶著暖黃色調(diào)的、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歡聲笑語的畫面，似乎正在一點點地…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他仿佛能提前聞到餐館飯菜的香氣，聽到父母欣慰的笑聲，感受到妹妹嘰嘰喳喳的吵鬧…
真好啊。
鼻子有點發(fā)酸。一股暖流，在他心中緩緩流淌。
他默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甚至因為用力而微微嵌入了掌心。
沒錯！
得更努力才行！
拼了命地努力！
為了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常常請他們吃飯！
吃到扶著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