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花是我的鄰居，也是最好的朋友。我們兩家后院有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梨樹園。
她失蹤當天清晨，我親眼看見她爹李三，腳步慌亂地扛著麻袋跑進梨園。
我一口咬定李阿花被李三藏在梨園。帶著警察終于找到一處有翻動痕跡的新土，
幾鏟子下去竟然真挖出一個透著血跡的化肥袋子?，F(xiàn)場人倒吸一口涼氣，
李三雙腿發(fā)軟跪了下去，面露恐慌。打開一看，卻是我家那條被扒了皮的大黃狗！
1我媽捂著眼睛不讓我看，為時已晚。十歲的阿黃被人扒了皮丟在袋子里，
扒皮那人手法粗糙，血肉模糊，不成樣子。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我瘋了一樣掙扎著撲向癱在地上發(fā)愣的李三：「你還我阿黃！還我阿黃！」
我爸過來幫我媽拉著我。周圍看熱鬧的人一哄而散。「原來是條狗。」「我就說，
李三再怎么混球也不能殺她閨女！」「就是，老喬家那姑娘也真是能鬧騰，
為了條狗竟然報假警，還說人家姑娘丟了！」「咱村什么時候丟過人！胡鬧！」
「......」我望向李三，他驚恐萬分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地看向染了血的土坑。
他的反應不對勁，我想他跟我一樣驚慌，那里面明明是個人，怎么變成條狗了。我又哭又鬧，
撒潑打諢，拉著那些警察叔叔不讓走，指著李三：「李阿花失蹤了，就是他閨女！」
楊才云笑不像笑，眼神飄忽：「瞎說什么呢，那丫頭不知道跑哪去玩了，今早還在家呢！
什么失蹤！」她是阿花繼母，平時就苛待阿花，她巴不得這個便宜姑娘丟了。
楊才云去拉地上的李三，小動作不斷：「是不是啊，她爸？阿花今早還在家呢！」
李三順坡下驢，沖著我笑得惡心：「小惟啊，別瞎說，阿花中午去找她同學玩了，
哪有什么失蹤。」我呸，阿花才不會去找什么同學玩。家屬不承認失蹤，沒發(fā)現(xiàn)尸體，
一切都不成立。更不會管一條不值錢的死狗，最后判定糾紛，想解決自己上法院去。
警察走了，就剩我們倆家人在場。我指著李三厲聲質(zhì)問：「阿黃是不是你殺的？」
眼下沒了警察，也緩過神來，李三梗著脖子：「你這狗咬死我?guī)字浑u，就是個畜生，
誰讓你們不看好讓它亂跑，賠條狗命怎么了？」我氣極，恨不得上去撓他的臉，
嗓子都破音：「咬死的雞你可以找我們賠錢，憑什么殺我的狗！「再說了，
那是因為你們家雞進我家菜園子叨菜吃，我還沒讓你賠我家菜呢！」李三瞪著我，
還想不講理。我爸把我護在身后，沖著李三發(fā)問：「行了！你什么德行我還不知道？
狗打死就打死了，你扒皮做什么？」李三噎住。我爸把鐵鍬往地里一杵：「既然這樣，
咱們兩家從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2我爸找了棵漂亮的梨樹，挖好坑，親手把阿黃放進去，
那張破爛不堪的皮毛一并蓋在它身上。它得多疼??！我泣不成聲：「以后別說他家的雞，
活著的東西我見一次打一次！」他們倆默不作聲，一下一下填著坑，直到把坑填平。
我爸拍了拍我頭頂，聲音帶著警告：「好了，這事就這樣了?！刮遗ゎ^去看我媽，
也是一臉淡然，好像真就是死了一條畜生那么簡單。阿黃陪我十年，當半個孩子養(yǎng)大，
現(xiàn)在它慘死，他倆反應過于平靜。我越想越氣，蹲在阿黃土包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只能無力地咒罵李三幾句，一閉眼就想到它身上連塊完整的地方都沒有，心就抽疼。
估計是白天被血腥場面驚到了，當天晚上我就生了病，高燒不止，嘴里說胡話。
迷迷糊糊睡到后半夜，我被一陣哭聲驚醒。是個女孩，低聲地抽泣。小的時候，
阿花每次被李三毒打之后也會跑到我窗前，小聲哭著問我能不能收留她一晚。
我既心疼又高興，拉著她從窗戶爬進來睡一晚，早上趁我爸媽起來之前再跳出去回家。
初中之后就沒有這回事了，因為阿花學會了忍。無論李三打她，還是楊才云罵她，
甚至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李煜欺負她，她都默不作聲，不哭也不求饒。眼下再聽到這哭聲，
我激動萬分，忙起來推開窗戶，探身出去。嘴角剛要勾起的弧度瞬間僵住。哪有什么阿花，
連那道虛弱的哭聲都戛然而止。3第二天我把這事告訴爸媽，他倆夾菜的筷子一頓，
互相碰了個眼色，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吃飯。我媽夾了塊肉給我：「哪有什么哭聲，
燒糊涂聽錯了?！刮野纸釉挘骸傅葧何胰ヌ死嫌陬^家，讓他寫張條，今晚燒燒就好了。」
這是我們村的「傳統(tǒng)」，無論多大的人被什么東西驚著了，一燒準好。我不容有疑，
可能真是聽錯了。經(jīng)過昨天那件事，我肯定是不能再去李三家找阿花了，
也不知道她回來沒有。我想問問爸媽，可看他倆心事重重的模樣，還是算了吧。
我和阿花兩家緊挨在一起，中間有道一人多高的大墻，阿花房間就在靠近墻的西屋，
我踮著腳攀在墻頭上看，發(fā)現(xiàn)她屋里有個人影在動。我一喜，難道是阿花？我不敢出聲喊她，
隨手拔了墻頭的一窩草，團成團砸在窗戶玻璃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那人一驚，貓著腰回頭看。
我又不笑了，是李煜。李煜也看見是我，沒幾秒，他從屋里出來，
吊兒郎當?shù)钠ψ幼炷槪骸父墒裁?？想砸我家玻璃啊？」他倒是先發(fā)制人。
我板著臉問他：「在你姐屋里找什么呢？又想偷錢？」他拔高聲音：「這是我家！
什么叫偷錢？早晚都是我的！」李煜今年十一歲，上六年級，也算是李三老來得子，
他本就重男輕女，恨不得將兒子寵上天。李煜小小年紀無法無天，油嘴滑舌，偷雞摸狗，
壞事做盡，毒瘤一個。他轉(zhuǎn)身要走，我不跟他一般見識，趕緊叫住他：「你姐沒在家？」
他不耐煩地擺擺手，進屋了。4不對勁。眼下是高考完的暑假，
我和阿花從幼兒園就同班一直到高中畢業(yè)，幾乎每天都要混在一起。昨天我去找她就不在，
整整一天都不見蹤影，今天也是。如果是出去打零工她也會告訴我才對，
不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消失兩天?？晌椰F(xiàn)在又不能隨便去她家，懊惱地嘆口氣，
只能再找機會。當天晚上，我爸找了個時間，在我門口把那張紙條燒了，嘴里振振有詞。
我擔心阿花，翻來覆去睡不著，就這么折騰到后半夜，那哭聲若隱若現(xiàn)，又來了。
我豎起耳朵，強撐著沉重的眼皮，還是覺得聲音就在窗前。聽不出來到底是不是阿花的哭聲，
這跟說話聲音不一樣，不好分辨。上一次我急著起身開窗去找，那哭聲就沒了。
這次我學精了，按兵不動，倒要看看這哭聲能堅持多久?？上腋吖懒俗约海俦犙蹠r，
天光大亮，已經(jīng)上午了。飯桌上我又問：「你們昨晚沒聽到哭聲么？」
這次他倆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只悶頭吃飯。放下筷子，我爸才跟媽說：「看來還沒好，
今晚再燒一張?！刮覌岦c頭同意。我：「......」我爸一連燒了三天的條，
那哭聲也跟著一連三天出現(xiàn)。第四天我學乖了，閉口不提哭聲。我媽問：「還有嗎？」
我趕緊搖頭，撒謊：「沒有了?！顾麄z松口氣，臉色如常。5阿花也跟著消失了四天，
我更加確定她失蹤了。李三和楊才云兩口子愛打麻將，幾乎每天下午都在麻將桌上，
家里空著。我攀在墻頭上，正好瞧見在院子里玩耍的李煜。他撿起石頭丟我，
賤兮兮地笑：「李阿花跑了，你不用找了！」我歪頭躲過石子，不可置信：「你說什么？」
他拋著手里的石頭，故意學著我的模樣歪頭氣我：「我憑什么告訴你！」我壓著怒氣，
改成假笑：「不讓你白說，給你錢，你告訴我阿花跑哪去了？」李煜眼睛一亮，
倒是機靈：「先拿錢！」我往地上丟了張五十。他撇嘴，嫌少，但身體很誠實，
彎腰撿了起來揣進兜里，語氣嘲諷：「我爹說她跟人跑了！」「跟誰？」「不知道。」
我瞪他一眼，又扔了五十。他動作快，嘴巴更快：「外面認識的小混混，把她拐跑了?！?/p>
放屁。要么是他滿嘴謊言，要么是李三故意放的假消息?！肝壹夜匪赖哪翘?，阿花在不在？」
他恬不知恥地又伸手。我繼續(xù)扔?！冈冢匪赖哪翘焖驮诟?。
我爹要把你那大黃狗扒皮吃肉，她還哭了呢，為一條狗哭得可兇了，然后我爹打她一巴掌，
罵了她幾句。」我著急：「然后呢？」他笑瞇瞇地看著我，示意我繼續(xù)。我心里罵他一句，
只好又丟一張。「我回屋玩游戲了，聽見他們就跟平時一樣打罵她一頓，
然后第二天她就跟人跑了?！刮覒嵟翗O，將他剛才丟我的石頭朝他臉上狠狠砸過去，
貓腰轉(zhuǎn)身就跑。身后傳來他的慘叫和咒罵。我跑回房間，心臟怦怦直跳。
我才不信阿花會跟人跑了，倒是有可能被他們賣了。李三不想讓她上大學，
早就毫不避諱地說過等高中一畢業(yè)，就給她許個有錢人家，賺一筆回來。抹著眼淚，
我越想越害怕。李煜拿了錢就往外跑，多半是去鎮(zhèn)上的黑網(wǎng)吧了。我輕車熟路地翻過墻頭，
溜進阿花房間，顯然已經(jīng)被李煜前幾日仔細翻過，但他除了錢對其他東西應該不感興趣。
翻看一圈，我心里愈發(fā)沒底，她常用的那個卡包不見了，也就意味著身份證不在，
難道她真的……逃走了？6近幾日村里閑言碎語多了起來，都在議論李阿花的事情。
李三倒是緘口不言，全憑楊才云那張大嘴巴到處宣揚，逢人就說李阿花跟個男人跑了。
我問爸媽怎么看這件事。他倆好像很避諱，一提起「李阿花」三個字表情就很沉重，
眉頭緊鎖，有些嫌棄的模樣。我有些吃驚，之前明明不是這樣。我爸媽性格溫和，心地善良，
村里誰都知道他倆的品性有多好。尤其是我媽，對阿花當閨女一樣，要不是李三那種人，
準保要認來當干閨女的?？勺詮哪翘煳壹野ⅫS被李三殺死扒皮后，一切都變了。
他們對李三家格外地排斥和冷漠，順帶著也將李阿花拒之門外。「以后少跟他們家人來往，
尤其是李阿花，凈是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學壞了?！刮乙徽?，
難以想象這話是從我爸嘴里說出來的，
當下就替阿花抱不平：「你們又沒親眼見到她跟人跑了，憑什么這么想阿花！」我媽冷著臉，
一語不發(fā)。「有她那種爹媽，能教導出什么好人來！」他怎么能說這種話！
我第一次跟他倆急眼，把碗用力一放，起身跑進屋里。眼淚不爭氣地往外流，我又氣又委屈，
束手無策。7夜半再次醒來，女孩虛弱的啼哭聲不止。我壯起膽子推門出去，
隱隱覺得那哭聲來自后院的梨樹園?？膳碌南敕ㄋ查g涌入腦海，阿花真被李三藏在梨園！
可能已經(jīng)殺害拋尸，阿花夜夜用哭聲引我，肯定是想讓我找到她！我被嚇得雙腿發(fā)軟，
半夜女鬼啼哭，哪怕這個鬼可能是阿花。爸媽房間在西屋，我跑進去推醒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