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空氣驟然一松。我癱軟著滑坐在地,后知后覺發(fā)現里衣已經濕透。謝云湛卻仍繃著身子,直到確認腳步聲徹底消失,才泄力般靠在墻上。
“你受傷了?”我壓低聲音湊近,血腥味混著沉水香直往鼻子里鉆。
他滿不在乎地扯開衣領,右肩一片青紫中泛著血絲:“小傷。倒是你……”劍尖突然挑起我散落的鬢發(fā),“后背的傷要不要緊?”
我這才驚覺逃亡時傷口又裂開了。謝云湛不知從哪摸出個瓷瓶,不由分說塞進我手里:“金瘡藥,自己夠得到嗎?”
“二公子倒是準備周全?!蔽夷笾幤块_玩笑,“原來經常帶著姑娘逃亡嗎?”
“只帶過你一個?!贝嗽捯怀?,我竟有些不自在,他忽然轉身面對墻壁,聲音悶悶的,“上完藥我們得換個地方,這里不安全了?!?/p>
藥粉沾到傷口的瞬間疼得我眼前發(fā)黑。咬著牙系好衣帶時,謝云湛已經換了一身青色長袍,發(fā)髻也重新挽過了,妥妥的玉樹臨風,人模狗樣。
“跟我來?!彼崎_看似嚴絲合縫的磚墻,“這暗道直通護城河?!?/p>
潮濕的甬道里,謝云湛舉著夜明珠走在前頭。幽藍的光暈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與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樣判若兩人。我盯著他后頸的碎發(fā),突然想起重生前那個雨夜——也是這樣濕冷、伸手不見五指,沈清荷讓家丁將我扔到了亂葬崗。
“二公子為什么幫我?”我的聲音在石壁上撞出回音,“明明可以把我交出去……萬一被他們撞到你我在一起,那你可就是共謀了?!?/p>
夜明珠的光晃了晃。謝云湛頭也不回:“你變成這樣是我連累的,而且你我和兄長自幼一起長大,情比金堅,我出事了你也不會不管我的。”
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緊,相比兩位公子的堅定,我可能真的會選擇做個懦夫,我死過一次了,真的很怕死。
大公子…… 此刻他定是在前院焦頭爛額地應付老爺和所有賓客。我攥緊拳頭,心中糾結想勸說謝云湛把另一只鐲子送回去,想了想還是閉嘴了。
暗道盡頭的水聲越來越響。謝云湛突然停步轉身,我猝不及防撞進他懷里。夜明珠滾落在地,照亮他驟然放大的瞳孔。
“聽著,”他雙手鉗住我的肩膀,“出城后往南走三十里就是玉溪村,河邊有座掛著紅燈籠的茶寮。找老板娘說要買‘雨前龍井 ’,她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你什么時候去找我?”
“明日天黑之前?!彼麖澭鼡炱鹨姑髦?,光影在臉上割裂出明暗交錯的線條,“等我去找你?!?/p>
說完他把懷里的另一只玉鐲塞到了我手里:“你先替我保管,我拿著回府不安全?!?/p>
……我現在看見這玉鐲跟看見鬼似的。
剛想推辭,遠處傳來打更聲,他神色一凜,不由分說將我推上小舟:“記住,無論聽到什么消息都別回城?!敝窀菀稽c,小舟如離弦之箭滑向河心。
小舟靠岸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我踉蹌著爬上岸,濕透的裙裾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晨霧中隱約可見村口歪脖子老槐樹下,一盞褪色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
“這么早就來喝茶?”身后突然響起潑辣的女聲,驚得我差點跌進河里。
轉身對上一張濃艷的臉。杏眼朱唇的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松綠襦裙的領口開得極低,露出大片雪白肌膚。
“我……我來買雨前龍井?!蔽艺卣f出謝云湛給我的暗號。
她叼著根草莖上下打量我,突然嗤笑出聲:“謝二那小子口味變了?從前可都是往我這兒塞些舞刀弄槍的?!?/p>
我下意識后退半步,后腰抵上潮濕的船板。這哪是什么茶寮老板娘,分明是話本里寫的山野精怪。
“受傷了?”她突然湊近,蔻丹染就的指甲挑起我下巴,“嘖,這梨花帶雨的模樣......” 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卻已經扭著腰往村里走。晨霧中傳來帶著笑意的催促:“不想被抓就趕緊跟上。”
茶寮后門連著陡峭山徑。女子走山路如履平地,繡鞋踩過青苔都不帶打滑。我攥著裙角跟在她身后三步遠,聽她絮絮叨叨說著謝云湛的糗事——三年前偷喝她釀的梅子酒醉倒谷倉,半年前無端打架在她那里躲避追捕……
“所以這次又惹了什么禍?”她突然駐足,山風掀起她鬢邊碎發(fā),“別說是拐了哪家千金,謝二雖混賬,倒從不對良家女子下手?!?/p>
我張了張嘴,重生的事在舌尖轉了三圈,最終化作含糊其辭:“二公子說...... 這里安全。”
“哈!”她猛地拍手,驚飛林間宿鳥,“我懂了!定是他爹要納你當第八房小妾,那小子路見不平……”她突然湊近我頸側嗅了嗅,“不對,你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p>
山徑在此處急轉直下。她拽著我手腕疾行,腕間銀鐲叮當作響:“那香是謝家密庫特供,連謝二都只有逢年過節(jié)能得一小塊?!彼仡^拋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小丫頭,你碰過謝家命根子了?”
心臟驟然緊縮,這都什么跟什么呀。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女子終于在一處小院前停了下來,她哼著小調推開柴扉:“到了,這院子誰都不知道,非常安全。”
竹籬圍起的三間茅屋藏在山坳里,院中晾曬的藥材散發(fā)著苦澀清香。她踢開主屋門板,從樟木箱里扯出套桃紅衣裙扔給我:“換上,你這身衣裳像從亂葬崗爬出來的?!?/p>
“姐姐與二公子……”我捏著衣裙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倒不是在乎他倆,而是想到了上一世的亂葬崗。
“別叫我姐姐,我有那么老嗎?”女子眉頭一皺,“叫我紅綃就好?!?/p>
“我啊?我可是謝二明媒正娶的娘子~”紅綃嘴角一揚。
“二公子成親了?”我瞬間懵了,成親這么大的事,謝府上上下下竟沒有一個人知道,況且紅綃剛才說的那些話壓根就不像一個正室能講出來的話……
“你不信?。俊奔t綃明顯不滿意,“你等著?!彼f著轉身走到門口,沖著隔壁茅屋就開始喊。
“淳兒!”
不一會,屋子里跑出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手里還拿著一個玉雕的小兔子——這小兔子一看就是謝云湛雕的,小時候我們一起做玉飾我還笑話過他兔子雕得像老鼠。
“娘親!”小家伙跑到紅綃腿邊,抱著她的腿呲牙笑著盯著我。
紅綃則摸了摸男孩的腦袋:“你告訴這個姐姐,你管謝二叫什么呀?”
“爹爹!”男孩不假思索道,“爹爹什么時候回來呀?”
……
“看到了吧?”紅綃得意地瞥了我一眼,隨機把男孩抱起來,“爹爹今天回來吃晚飯,淳兒跟娘親去買菜吧?”
我全程看著這母女倆互動一言不發(fā),不是不想說話,實在是信息量太大,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所以謝云湛真的瞞著所有人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而且孩子都這么大了?沈清荷知道會不會氣得直接上吊?
可是,這孩子看著五六歲,謝云湛跟我同歲,如果真的是他的兒子,那他豈不是……12歲就當爹了?!
以前的二公子在我心里還只是放蕩不羈,現在再看,直接是禽獸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