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83年的初春，清晨六點整，紡織廠女工宿舍的廣播喇叭突然刺耳地響起。
"緊急通知！全廠職工注意！因三號車間設備故障，
全廠停工檢修三天..."俞曉梅從睡夢中驚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上鋪的李小紅已經探出頭來，興奮地晃著兩條辮子："曉梅！聽見沒？放假三天！
"宿舍里的八個姑娘瞬間都醒了，七嘴八舌地討論起這意外的假期。
有人提議去市里新開的百貨商場逛逛，有人說要去看電影《少林寺》。"我想去新華書店。
"俞曉梅輕聲說，手指卷著垂在胸前的麻花辮，"聽說新到了一批外國文學。""又看書！
"李小紅從上鋪爬下來，戳了戳她的額頭，"你都二十二了，整天書啊書的，
什么時候考慮個人問題？"俞曉梅臉一紅，低頭整理枕邊的《青春之歌》，
那是她用半個月的工資買的。書頁里還夾著她手抄的詩歌。
"我...我覺得書里的世界就挺好的。"同一時刻，城郊軍區(qū)訓練場上，
程建國正帶著士兵們晨跑。他三十出頭的年紀，個子很高，板寸頭上冒著熱氣，
綠軍裝后背濕了一大片。"程團長！師部電話！"通訊員在操場邊大喊。程建國小跑過去，
接過電話聽了幾句，眉頭舒展開來："是！明白！"回到隊伍前，他吹響哨子："全體注意！
因軍區(qū)電路檢修，上級特批全團官兵三天調整休息！"士兵們一陣歡呼。
幾個老班長擠眉弄眼地圍上來："團長，您都三十二了，趁著休假解決下個人問題唄！
"程建國笑罵著給了他們一人一拳，心里卻有些觸動。是啊，同齡人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我去新華書店看看新到的軍事理論。"他解下武裝帶說。"又看書！
"戰(zhàn)友們異口同聲的調侃和紡織廠女宿舍如出一轍。上午十點，陽光正好。
俞曉梅穿著她最喜愛的淡藍色連衣裙——那是用廠里處理的瑕疵布自己改的，
站在新華書店外國文學柜臺前，眼睛發(fā)亮地盯著最高處那排嶄新的《戰(zhàn)爭與和平》。
她踮起腳尖，手指勉強碰到書脊，卻怎么也夠不下來。"同志，需要幫忙嗎？
"一個低沉有力的男聲在身后響起。俞曉梅回頭，看見一身筆挺軍裝的高大男子站在那里，
肩膀上的紅色肩章顯示他是個軍官。"啊，謝謝..."她聲音不自覺地輕了下去。
程建國輕松取下那本厚重的書，轉身遞給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愣了一下。
姑娘清澈的大眼睛里映著窗外的陽光，軍人剛毅的面容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同志，
給你書。"程建國語氣嚴肅，像是在下達命令。俞曉梅接過書，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粗糙的手掌，像觸電般縮了回來，
臉頰飛上兩朵紅云："謝...謝謝解放軍同志。"程建國點點頭，轉身走向軍事書籍區(qū)，
背影挺拔如松。俞曉梅悄悄多看了兩眼，才低頭翻閱手中的書，卻發(fā)現(xiàn)心跳比平時快了不少。
兩小時后，俞曉梅正沉浸在書中，突然被一陣騷動驚醒。書店門口，
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撞倒了書架，正瘋狂地向她這個方向沖來，身后是追趕的店員。
"抓小偷??！他偷了收銀臺的錢！"俞曉梅還沒反應過來，一道綠色身影已經從她身邊掠過。
程建國一個利落的掃腿，小偷應聲倒地，卻又迅速爬起，掏出小刀亂揮。"小心！
"程建國敏捷地側身避開，抓住對方手腕一個反擰，小偷痛呼一聲，刀子落地。
俞曉梅急中生智，從編織袋里抽出織毛衣的金屬針，趁小偷掙扎時精準地扎進他褲腳，
將褲子釘在了地板上。"好樣的！"程建國贊賞地看了她一眼，迅速制服了小偷。
書店經理匆匆趕來，連連道謝："太感謝解放軍同志和這位女同志了！"直到這時，
兩人才真正對視著笑了。"我叫程建國，軍區(qū)三團團長。""我是俞曉梅，第三紡織廠工人。
"經理執(zhí)意要記下他們的單位和姓名說要送感謝信。分別時，程建國突然問道："俞同志，
那本書...你還買嗎？"俞曉梅這才發(fā)現(xiàn)《戰(zhàn)爭與和平》還緊緊抱在自己懷里，
封面都被她攥皺了。"買！當然買！"她急忙掏錢，卻聽見程建國對收銀員說："一起算。
""這怎么行...""就當感謝你今天的機智協(xié)助。"程建國認真地說，眼神柔和了些。
走出書店時，春風吹起俞曉梅的裙角。她偷偷看了眼身旁高大的軍人，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她，
兩人同時移開視線，卻又在下一秒不約而同地笑了。木蘭花在路邊靜靜綻放，春天真的來了。
2一周后的清晨，程建國站在軍區(qū)辦公樓前，手里捏著新華書店經理送來的感謝信，
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名字上——"俞曉梅，第三紡織廠二車間工人"。"團長，
看什么呢這么入神？"政委劉國棟從背后拍了他一下。
程建國迅速把信折好塞進口袋："沒什么，地方上的感謝信。""哦？我聽說書店那事了。
"劉國棟瞇起眼睛，"老張說你盯著人家姑娘看了好久。"程建國耳根一熱："胡說什么！
那女同志協(xié)助抓捕，表現(xiàn)很勇敢。""是嘛..."劉國棟拖長聲調，
"那你打算怎么'感謝'人家？"程建國一愣，他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作為軍人，
見義勇為是本分，但俞曉梅那雙明亮的眼睛和機智的反應，卻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對了，
"劉國棟突然正色道，"師部剛下達通知，要求各團開展軍民共建活動，
你們三團準備搞什么項目？"程建國眼睛一亮："安全教育怎么樣？
最近廠礦事故頻發(fā)...""好主意！"劉國棟拍拍他肩膀，"你親自去聯(lián)系？
"程建國輕咳一聲："當然，這是政治任務。"上午十點，
程建國開著軍用吉普來到第三紡織廠門口。他整了整軍裝領口，
向門衛(wèi)出示證件："同志你好，我找貴廠二車間的俞曉梅同志。
"門衛(wèi)老張打量著這個高大挺拔的軍官，眼睛瞇成一條縫："解放軍同志找小俞什么事啊？
""關于軍民共建安全教育活動，想請她協(xié)助。"程建國回答得一板一眼。老張嘿嘿一笑，
拿起內線電話："王主任嗎？有位解放軍同志找你們車間的俞曉梅...對，
說是搞什么共建..."不到五分鐘，
一個四十多歲、短發(fā)精干的女干部風風火火地走出來："解放軍同志你好！
我是二車間主任王秀蘭，以前也是當兵的！"程建國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王主任好！
我是軍區(qū)三團團長程建國。"王秀蘭眼睛一亮："團長親自來？快請進！
"她邊走邊打量程建國，"是為了上次書店的事吧？小俞回來跟我們說了，可把她驕傲壞了。
"程建國嘴角微微上揚："俞同志臨危不亂，表現(xiàn)很出色。我們部隊正開展軍民共建活動，
想請她到部隊做個安全防范經驗分享。""太好了！"王秀蘭一拍大腿，
"小俞這丫頭踏實肯干，就是太內向...不過，"她突然壓低聲音，"程團長，
你結婚了嗎？"程建國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還沒...""我就說嘛！
"王秀蘭笑得意味深長，"到了，這就是我們二車間。"車間里機器轟鳴，
幾十臺紡織機整齊排列，女工們在機器間穿梭。
程建國一眼就看見了俞曉梅——她正彎腰檢查紗錠，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工作服袖口卷起，
露出纖細的手腕。"小俞！過來一下！"王秀蘭喊道。俞曉梅抬頭，看到程建國的瞬間，
手里的工具"啪嗒"掉在地上。她小跑過來，
臉頰因為車間熱氣泛著紅暈："解...解放軍同志，您怎么來了？
"程建國看著她鼻尖上細密的汗珠，
突然忘了準備好的說辭："我...我們部隊想請你去做個講座。""講座？
"俞曉梅眼睛瞪得圓圓的，"我？""關于安全防范的。"程建國找回狀態(tài)，語氣正式起來，
"你在書店的表現(xiàn)很出色，部隊官兵需要學習這種臨危不亂的精神。"王秀蘭插話："小俞，
這可是政治任務，必須完成好！
"俞曉梅手指絞著工作服下擺："可我從來沒在那么多人面前講過話...""沒關系，
"程建國聲音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你就當講故事，把當時的情況說出來就行。
"俞曉梅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軍人剛毅的眼睛里竟帶著鼓勵的笑意，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我試試。""太好了！"程建國差點要伸手握她的手，
又趕緊收回，"后天上午九點，我派車來接你。"回部隊的路上，
程建國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在哼《軍港之夜》——這是他心情極好時才會有的習慣。講座當天，
俞曉梅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件米黃色翻領外套，藏青色直筒褲，
還特意把辮子重新編過。她緊張得早飯都沒吃，手心不斷冒汗。"別緊張，
"王秀蘭幫她整理衣領，"就把那些當兵的當成咱們車間的姐妹。"說著，
神秘兮兮地塞給她一個小紙包，"薄荷糖，緊張時含一顆。"軍用吉普準時到達，
開車的卻不是程建國，而是一個年輕戰(zhàn)士："報告俞同志！程團長在會場布置，派我來接您！
"一路上，俞曉梅的心跳隨著接近部隊大院而加速。當車駛入大門時，
她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操場上整齊排列著至少兩百名士兵，全部筆挺地坐在小板凳上。
最前排的桌子鋪著紅布，上面放著茶杯和麥克風。而程建國，正站在桌子旁和幾個軍官說話。
陽光下，他的軍裝綠得發(fā)亮，肩章紅得耀眼。車一停，程建國就大步走來，
親自為她開門："俞同志，歡迎你！"俞曉梅腿有些發(fā)軟，差點踩空，
程建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那一瞬間，她聞到了他身上陽光和肥皂混合的氣息。
"謝...謝謝。"她聲音小得像蚊子。程建國領她走向講臺，全場士兵"唰"地起立。
俞曉梅從未被這么多男性注視過，臉頰燒得厲害。"同志們，"程建國對著麥克風說，
"今天我們很榮幸請到第三紡織廠的俞曉梅同志，
為大家分享 civilian... civilian..."他突然卡殼，
顯然不記得英文單詞了。"民用安全防范知識。"俞曉梅小聲提醒。"對！
民用安全防范知識！"程建國感激地看她一眼，"大家歡迎！"掌聲雷動。
俞曉梅站到麥克風前，感覺膝蓋在發(fā)抖。她深吸一口氣，拿出王秀蘭給的薄荷糖含在嘴里，
清涼感讓她稍微鎮(zhèn)定。"同志們好，我是俞曉梅..."她的聲音在麥克風里有些失真，
"那天在新華書店..."講著講著，她漸漸不那么緊張了，甚至開始用手比劃當時的情景。
士兵們都聽得入神，程建國站在一旁，目光片刻不離她。"...所以我覺得，
安全防、防..."俞曉梅突然舌頭打結，把"防范"說成了"防犯"，
"安全防范意識很重要..."會場安靜了一秒，隨即爆發(fā)出善意的笑聲。
俞曉梅窘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就在這時，程建國突然走到她身邊，
對著麥克風嚴肅地說："俞同志說得非常對！安全'防范'意識確實重要，不僅要防范事故，
也要防止犯罪！"他帶頭鼓掌，全場立刻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俞曉梅抬頭看他，
程建國悄悄對她眨了下眼，這個小小的調皮舉動讓她心里一暖。講座結束后，
士兵們排隊來和俞曉梅握手。一個年輕戰(zhàn)士紅著臉說："嫂子講得真好！""胡說什么！
"程建國呵斥，耳朵卻紅了，"這是俞同志！""對不起團長！對不起俞同志！
"戰(zhàn)士慌忙敬禮跑開。中午，程建國在部隊食堂請俞曉梅吃飯。四菜一湯，
比廠里伙食豐盛多了。"你今天講得很好。"程建國給她夾了一塊紅燒肉，
"戰(zhàn)士們反響熱烈。"俞曉梅小口吃著飯："謝謝你幫我解圍...我太緊張了。
""我第一次帶兵講話時，把'稍息'說成了'解散'。"程建國難得地自嘲，
"全連亂成一團。"俞曉梅"噗嗤"笑出聲，隨即捂住嘴。程建國也跟著笑了，
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飯后，程建國親自開車送她回廠。途經一片油菜花田時，
俞曉梅忍不住驚嘆："真漂亮！"程建國立刻停車："下去走走？"金色的油菜花一望無際，
春風拂過，花浪翻滾。兩人沿著田埂慢慢走，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你平時喜歡看書？
"程建國問。"嗯！"俞曉梅眼睛亮起來，"最喜歡《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保爾·柯察金？"程建國驚喜地說，"我也喜歡！
尤其是那段'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俞曉梅接上，
兩人異口同聲，"'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他們相視一笑，
距離仿佛一下子拉近了。程建國說起軍校生活，俞曉梅分享紡織廠趣事。不知不覺間，
太陽已經西斜。"我該回去了。"俞曉梅看了看手表，"明天還要早班。"回程路上，
車里的氣氛輕松多了。程建國甚至跟著收音機哼起了《喀秋莎》，雖然五音不全，
但俞曉梅覺得格外好聽。到了廠門口，程建國下車為她開門："俞同志，今天辛苦了。
希望...希望以后還能請你來部隊交流。
"俞曉梅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叫我曉梅就行...朋友們都這么叫。""好，曉梅同志。
"程建國的聲音柔和得不像個軍人，"那你也可以叫我建國。""建...建國同志。
"俞曉梅嘗試著叫出口，感覺心跳加速，"再見！"說完快步跑進廠門。回到宿舍，
俞曉梅發(fā)現(xiàn)姐妹們都不在。她拿出珍藏的日記本，仔細記錄下這一天。翻頁時，
一張書簽掉了出來——那是上次在新華書店，
程建國給她的《戰(zhàn)爭與和平》里夾著的軍綠色書簽，上面印著"為人民服務"。
她將書簽貼近鼻子，仿佛能聞到那股陽光和肥皂的氣息。窗外，暮色中的木蘭花靜靜綻放，
如同她心里悄然生長的情愫。3講座過去一周后，俞曉梅正在車間檢查織機，
忽然聽見門口一陣騷動。她抬頭看去，心跳頓時漏了一拍——程建國穿著筆挺的軍裝，
正和王秀蘭說著什么，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肩章上灑下細碎的金光。"小俞！過來！
"王秀蘭招手。俞曉梅慌忙拍了拍身上的棉絮，小跑過去。自從上次講座回來，
她每晚都會回想油菜花田邊的談話，甚至夢到那個五音不全卻格外動人的《喀秋莎》。
"建國同志，你怎么來了？"話一出口她就臉紅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當面叫他名字。
程建國耳尖微紅，但表情依然嚴肅："師部要求擴大軍民共建范圍，
我來商量在紡織廠開展國防教育活動。"王秀蘭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程團長親自來落實，
可見重視程度！小俞，你配合團長做好這項工作。"接下來的日子，
程建國出現(xiàn)在紡織廠的頻率越來越高。國防教育活動結束后，
他又組織了"軍人幫工人"義務勞動，帶著幾個戰(zhàn)士來廠里搬運重物。
"這些布料要搬到倉庫。"王秀蘭指揮著，朝俞曉梅擠擠眼，"小俞，
你帶程團長去三號庫房。"昏暗的庫房里，程建國輕松地扛起兩匹厚重的布料，
肌肉在軍裝下若隱若現(xiàn)。俞曉梅抱著兩匹輕薄的走在前面，
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拂過她的發(fā)頂。"小心臺階。"程建國突然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帶著軍人特有的粗糙。俞曉梅身體一僵，
布料差點掉在地上："謝、謝謝。""你頭發(fā)上..."程建國忽然抬手，
從她辮子上取下一小團棉絮，"工廠工作很辛苦吧？""習慣了。"俞曉梅微笑，
"比起你們保家衛(wèi)國，這點辛苦算什么。
"程建國目光柔和下來："保家衛(wèi)國是為了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包括讓你們能安心生產。
"他們相視一笑，庫房里彌漫著布料特有的氣味，混合著程建國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讓俞曉梅想起小時候在奶奶家曬被子的陽光味道。五月的最后一個周五，程建國又來了，
這次的理由是"安全檢查"。檢查結束后，他邀請俞曉梅到廠區(qū)后院的老槐樹下談話。
"我明天要去野外拉練，兩周不能來。"程建國聲音低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軍裝下擺。
俞曉梅正擺弄著辮子，聞言手指一頓，心里突然空落落的："這么久啊...""嗯，
軍區(qū)常規(guī)訓練。"程建國看著遠處的煙囪，"可能...也沒法寫信。""我明白。
"俞曉梅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注意安全。"一陣風吹過，槐花紛紛揚揚落下，
像一場小雪。程建國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什么："這個給你。"那是一條精巧的草編手鏈，
綠色的草莖交錯成美麗的圖案。"我...跟駐地老鄉(xiāng)學的。"程建國難得地結巴起來，
"不是什么貴重東西，就是..."俞曉梅接過手鏈，指尖碰到他的掌心，
兩人都像觸電般輕輕一顫。她低頭看著這件樸素卻用心的小禮物，
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很漂亮，我會天天戴著。"她抬頭想說謝謝，
卻看見程建國正凝視著她，眼神柔軟得不像個軍人。那句話脫口而出："我會想你。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俞曉梅臉頰燒了起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程建國眼睛微微睜大，隨即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罕見的、完整的笑容。"我也會想念你，
曉梅同志。"他聲音低沉而堅定，用上了最正式的稱呼，卻說著最私人的話語?；氐剿奚?，
俞曉梅小心翼翼地將草編手鏈戴在左手腕上，然后從枕頭下摸出一塊嶄新的白手帕。
這是她用廠里發(fā)的福利布票特意換的細棉布，連續(xù)三個晚上挑燈繡成的。手帕一角，
一株紅梅傲然綻放，針腳細密整齊。梅花下方，還有兩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字——"曉梅"。
她將手帕貼近鼻子深吸一口氣，然后珍重地包好。第二天一早，程建國帶隊出發(fā)前，
發(fā)現(xiàn)俞曉梅站在部隊大門口。她穿著淡紫色上衣，在晨光中像一朵綻放的丁香。"建國同志！
"她小跑過來，塞給他一個小布包，"給你。"程建國打開一看，是那塊繡著梅花的手帕，
針腳細密得能看出花了多少心思。他將手帕鄭重地折好，
放入左胸口袋——離心口最近的位置。"謝謝，我會好好珍藏。"他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轉身帶隊出發(fā)，步伐比平時更加鏗鏘有力。俞曉梅望著漸行漸遠的隊伍，
直到最后一個綠色身影消失在晨霧中。她摸了摸腕上的草編手鏈，
忽然覺得兩周時間竟如此漫長?；貜S的路上，俞曉梅沒注意到一個陰鷙的目光正追隨著她。
趙強靠在廠辦公室窗口，手指敲打著窗框。作為副廠長的兒子，
他早就看中了這個文靜秀氣的女工，幾次示好卻被婉拒。"那是誰??？"他問身邊的跟班。
"軍區(qū)三團的程團長，聽說家里有背景，父親是退休的將軍呢。"跟班回答，
"最近常來找俞曉梅，兩人好像..."趙強瞇起眼睛，捏扁了手中的煙盒："去，
打聽清楚這個程建國的底細。"與此同時，俞曉梅回到車間，發(fā)現(xiàn)姐妹們都在竊竊私語。
李小紅一把拉住她："快老實交代！你和那個解放軍團長怎么回事？""沒什么，
就是軍民共建活動..."俞曉梅低頭整理織機，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騙誰呢！
"李小紅抓起她的手腕，"這手鏈哪來的？喲，還是草編的，真用心！"其他女工也圍上來，
七嘴八舌地打趣。俞曉梅紅著臉不說話，只是輕輕撫摸著手腕上的草環(huán)，
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寶。晚上，她翻開日記本，
發(fā)現(xiàn)里面夾著一片槐花花瓣——是昨天和程建國說話時落在他肩頭，她偷偷收藏的。
本子上寫著今天的日期，下面只有一行字："等他回來。"窗外，初夏的夜風輕拂，
帶著紡織廠特有的棉絮味道。俞曉梅躺在床上，手腕上的草編手鏈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她想起程建國將手帕放在左胸口袋的動作，不由得將手按在自己心口，
感受著那里加速的跳動。兩周，十四天，三百三十六個小時。她開始數(shù)著時間，
等待木蘭花開的季節(jié)里，那個綠色身影的再次出現(xiàn)。4兩周后的傍晚，
俞曉梅正在宿舍里熨燙明天要穿的襯衣，忽然聽見樓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推開窗戶，
暮色中一個高大的綠色身影站在女工宿舍樓下，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建國同志！
"她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趕緊捂住嘴。樓下幾個女工已經竊竊私語起來。
程建國抬頭看她，嘴角微微上揚。他比出發(fā)前黑了不少，軍裝也有些舊了，
但眼睛在夕陽下亮得驚人。他做了個"下來"的手勢。俞曉梅飛快地梳了梳辮子，
抓起一個小布包就往樓下跑。心跳聲大得她懷疑整棟樓都能聽見。"你回來了？
"她氣喘吁吁地停在程建國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訓練順利嗎？"程建國點點頭，
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條草編手鏈還好好地戴著，雖然有些褪色了。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眼角浮現(xiàn)出細小的笑紋。"給你。"他遞過來一個小物件，
在夕陽下閃著金屬光澤。俞曉梅接過來，發(fā)現(xiàn)是一枚子彈殼做的哨子，被打磨得光滑锃亮，
尾端還鉆了個小孔，穿著一條紅繩。"野外訓練時做的。"程建國聲音低沉，
"晚上掛在床頭，有情況可以吹響...當然，希望你用不上。
"俞曉梅將哨子舉到眼前細細端詳，子彈殼上有一圈圈細密的紋路，
頂端被巧妙地改造成了發(fā)聲口。她想象程建國在訓練間隙，
借著篝火燈光認真打磨這個小物件的場景，胸口一陣溫熱。"太珍貴了..."她輕聲說，
隨即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那個小布包，"我也有東西給你。"程建國打開布包，
里面是一條深藍色手帕，角落繡著一顆小小的五角星，針腳細密整齊。
"我手藝不好..."俞曉梅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比不上你做的哨子。
"程建國將手帕小心地折好，放入左胸口袋——和之前那塊梅花手帕放在一起。
這個動作他已經做得無比自然。"去后院走走？"他提議，聲音比平時柔和。
紡織廠后院有棵老槐樹，樹下是工人們乘涼的石凳。此時正是交接班時間，后院空無一人。
夕陽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俞曉梅把子彈殼哨子掛在脖子上，
紅繩襯著她白皙的皮膚，格外醒目。程建國看了一眼，喉結動了動，
似乎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拉練辛苦嗎？"俞曉梅打破沉默，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哨子。"還好。"程建國頓了頓，"晚上站崗時，看到很多星星。
"他難得地多說了幾句，描述野外的星空和山風。俞曉梅聽得入神，
不知不覺兩人坐得越來越近，手臂幾乎相貼。"對了，"程建國突然轉換話題，
"下個月部隊有聯(lián)歡會，要表演交誼舞...我跳得不好。
"俞曉梅眼睛一亮："我可以教你！廠里去年文藝匯演，我參加過舞蹈隊呢！
"程建國耳根微紅："那...麻煩你了。"第二天傍晚，
俞曉梅在食堂后面的空地上劃了個簡易"舞池"。她帶來了廠里那臺老式錄音機，
放進一盤鄧麗君的磁帶。"先學基本步。"她示范著，"一噠噠，
二噠噠..."程建國僵硬地站著，像面對一場艱巨的軍事任務。
當俞曉梅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間時，他整個人繃得像塊鋼板。"放松點。"俞曉梅輕笑，
"我又不是地雷。"程建國深吸一口氣，嘗試跟上節(jié)奏，卻一腳踩在俞曉梅的布鞋上。
"對不起！"他慌忙后退，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沒關系，再來。
"俞曉梅耐心地重新開始。兩個小時下來，俞曉梅的腳被踩了七八次，
程建國的軍裝后背全濕透了。但到最后一曲時，他終于能勉強跟上基本步伐，不再同手同腳。
"進步很大！"俞曉梅由衷地稱贊，臉頰因為跳舞泛著紅暈。程建國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
突然說："周末我?guī)闳グ袌觥?"靶場？""你教我跳舞，我教你打槍。
"程建國認真地說，"公平交換。"靶場在軍區(qū)最西側，周日一早，
程建國開著軍用吉普來接俞曉梅。她特意穿了件便于活動的藏藍色上衣，頭發(fā)扎成高馬尾，
看起來精神又利落。"真槍？"看到程建國從槍套里取出的黑色手槍，俞曉梅咽了咽口水。
"54式，我軍標配。"程建國熟練地卸下彈匣給她看，"后坐力不小，
第一次打可能會嚇一跳。"他站到俞曉梅身后，幫她調整姿勢：右手握槍，左手托住右手，
雙臂伸直。他的胸膛貼著她的后背，呼吸噴在她耳畔。"瞄準時屏住呼吸，
扣扳機要穩(wěn)..."砰！第一槍脫靶了，震得俞曉梅手臂發(fā)麻。
程建國鼓勵地拍拍她肩膀："再來。"第五槍時，俞曉梅終于打中了靶子邊緣。
她興奮地轉身，差點撞進程建國懷里。兩人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對方的睫毛，
俞曉梅聞到了他臉上雪花膏的清香。"最、最后一槍。"她結結巴巴地轉回去，
心跳快得不像話。閉上眼，深呼吸。俞曉梅突然有種奇怪的直覺，她沒看準星，
憑感覺扣動了扳機。"十環(huán)！"程建國難以置信地看著靶子，"正中紅心！
"他激動地一把抱起俞曉梅轉了個圈，像在慶祝什么重大勝利。俞曉梅驚叫一聲，
隨即咯咯笑起來，雙手不自覺地環(huán)住他的脖子。等反應過來時，兩人都愣住了。
程建國輕輕放下她，耳朵紅得像要滴血："抱歉，太高興了...""沒關系。
"俞曉梅低頭整理衣服，藏起發(fā)燙的臉頰，"我們去喝汽水吧？"軍人服務社里，
程建國買了兩瓶橘子汽水。俞曉梅小口啜飲著，甜中帶澀的味道讓她想起小時候難得的零食。
"喲，團長！這是嫂子吧？"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俞曉梅嗆了一口，
汽水從鼻子里冒出來，狼狽不堪。程建國趕緊遞上手帕——正是她繡的那條。
來人是個壯實的年輕軍官，笑嘻嘻地敬了個禮："三營二連連長王志剛向團長和嫂子報到！
"程建國板起臉："胡說什么！這是紡織廠的俞曉梅同志。"但他沒有進一步解釋，
只是耳朵又紅了。"明白明白！"王志剛擠擠眼睛，"俞同志好！
我們團長可是——""王志剛！"程建國打斷他，"三公里跑完了？""馬上去！
"王志剛笑著跑開，臨走前還對俞曉梅眨了眨眼。俞曉梅捏著汽水瓶，手指微微發(fā)抖。
程建國輕咳一聲："他愛開玩笑，別在意。"但整個服務社的人都看過來，竊竊私語中，
"嫂子"這個詞不斷飄進耳朵。俞曉梅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去，卻又隱隱有種奇怪的喜悅。
回程路上，兩人都有些沉默。吉普車經過一片麥田時，
程建國突然開口："下周聯(lián)歡會...你能來嗎？"俞曉梅驚訝地看著他："我可以嗎？
""當然。"程建國目視前方，手緊握方向盤，"作為...作為我的舞伴。
"這句話像一顆糖在她心里化開："好。"車到紡織廠門口，兩人道別時，
俞曉梅沒注意到遠處樹蔭下停著一輛鳳凰牌自行車，趙強正陰著臉看著這邊。
他手里捏著一封剛收到的信，上面寫著關于程建國家庭背景的調查結果。
"將軍的兒子..."趙強冷笑一聲，將信揉成一團，"有意思。"與此同時，
俞曉梅回到宿舍，發(fā)現(xiàn)子彈殼哨子不知何時滑到了衣服外面。她小心地把它塞回衣領，
金屬貼著皮膚，帶著程建國的溫度。窗外，初夏的晚風吹動木蘭樹葉，沙沙作響，
像是在訴說那些尚未出口的心事。5聯(lián)歡會前三天，俞曉梅特意請了半天假，
去市里買了一塊淡黃色的確良布料，準備做一條新裙子。她想象著和程建國跳舞的場景，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小俞，這么高興啊？"王秀蘭在車間門口攔住她，神秘地壓低聲音，
"聽說你要去部隊聯(lián)歡會？"俞曉梅臉頰發(fā)熱："王主任，
您怎么知道...""全廠都知道了！"王秀蘭笑著拍拍她的肩，
"剛才程團長打電話到辦公室，說讓你今天下午有空去部隊一趟，好像要商量聯(lián)歡會的事。
"俞曉梅的心跳頓時加速。她看了看腕表——下午兩點，還有一個小時就下班了。
"謝謝王主任，我收拾完這臺機器就去。"她飛快地檢查完最后一臺織機，
跑回宿舍換上了那件淡藍色連衣裙——程建國第一次在書店見到她時穿的那件。鏡子前，
她重新編了辮子，又抹了點友誼雪花膏，聞起來香香的。軍區(qū)大院門口，
站崗的士兵已經認識她了，笑著指了指里面："團長在后勤處那邊。"俞曉梅道了謝，
輕車熟路地往里走。初夏的陽光灑在柏油路上，兩旁的白楊樹沙沙作響。轉過一個彎，
她突然停住腳步——程建國站在一棵樹下，正和一個穿軍裝的女兵說話。
那女兵約莫二十出頭，齊耳短發(fā)，正笑著遞給程建國一個布包。程建國接過布包，
居然還伸手拍了拍女兵的肩膀，表情是俞曉梅從未見過的親切。女兵說了什么，
程建國點點頭，兩人一起笑了起來。俞曉梅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有人朝她胸口打了一拳。
她轉身就走，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幾乎跑了起來。"曉梅同志！"程建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但她沒有停下。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差點撞上一棵大樹。"俞曉梅！
"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轉過身。程建國滿頭大汗，眉頭緊鎖："怎么了？
你什么時候來的？"俞曉梅掙脫他的手，強忍淚水："打擾你和...和那位同志了，
我只是來告訴你，聯(lián)歡會我可能去不了了。"程建國一愣："為什么？
""廠里...廠里臨時有任務。"她胡亂編著借口，眼睛盯著地面。程建國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問："你看見我和程玲說話了？"俞曉梅猛地抬頭："程玲？""我妹妹。
"程建國嘴角微微上揚，"在軍區(qū)醫(yī)院當護士，今天來給我送媽...送家鄉(xiāng)特產。
"俞曉梅的臉"唰"地紅了，羞恥和釋然交織在一起，讓她說不出話來。"她調來三個月了，
一直說要見見你。"程建國補充道，眼里帶著了然的笑意，"剛才那包是媽媽做的地瓜干，
她特意...曉梅？"俞曉梅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對不起，
我太丟人了..."程建國的手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最終輕輕落在她肩上："走，
我?guī)闳ヒ姵塘帷?就在這時，天空突然響起一聲悶雷，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
程建國拉起俞曉梅就跑："那邊有個舊倉庫！"兩人沖進一座廢棄的器材倉庫時，
已經淋成了落湯雞。倉庫里堆滿了蒙著帆布的舊設備，空氣中彌漫著鐵銹和機油的味道。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鐵皮屋頂上，像無數(shù)小鼓點。程建國找到一塊相對干凈的地方，
脫下軍裝外套鋪在地上："坐這里。"俞曉梅絞著濕漉漉的辮子，
不敢抬頭："我...我真傻。""不，是我考慮不周。"程建國坐在她旁邊，
保持著適當距離，"我應該早點介紹你們認識。"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