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洪武年間,桂州山陽縣有個鄉(xiāng)紳叫馬大民,娶妻李氏,一家過著富足的生活。四十歲時,
老兩口得了個寶貝女兒,取名馬蓮花。馬蓮花長得眉清目秀,惹人喜愛。
夫妻倆待她像掌上明珠。馬蓮花從小就性格開朗,活潑好動,特別愛出去玩耍。
她長到十八歲,更加楚楚動人,像一朵水蓮花,招蜂惹蝶。
馬蓮花生得一副出水芙蓉般的容貌,眉眼彎彎似新月,睫毛纖長如蝶翼,
撲閃間藏著盈盈秋水。她的肌膚細膩瑩潤,白里透紅,仿佛清晨帶著露珠的花瓣,
透著自然的光澤。小巧挺直的鼻梁下,是不點而朱的菱唇,笑起來時,嘴角微微上揚,
露出兩顆俏皮的虎牙,恰似春日里綻放的桃花,明艷動人,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她身姿輕盈,行動間自有一股靈動之態(tài)。幼時的她,常穿著鮮艷的衣裳,
像只歡快的蝴蝶穿梭在大街小巷,時而蹲在溪邊,伸手去捉水中游動的魚兒,
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裙擺也渾然不覺;時而在花叢中奔跑,發(fā)絲隨風飛揚,
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即便長到十八歲,那份活潑好動的性子依舊未改,
繡花時也坐不住,時不時探出頭,張望窗外的熱鬧景象。她性格爽朗直率,從不矯揉造作。
與人交談時,她總是眉眼含笑,聲音清脆悅耳,話語間透著真誠與熱情。這一年元宵節(jié),
馬蓮花跟著父親去鬧市看花燈。山陽縣的元宵夜,整條長街被火樹銀花點亮,
恍若星河墜入人間。街頭巷尾掛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花燈,鯉魚燈擺動著金紅相間的鱗片,
仿佛要躍出紙面。走馬燈里的將士騎著紙馬,隨著燭火流轉(zhuǎn),演繹著三國征戰(zhàn)的傳奇。
最奪目的當屬街角那座三層高的龍燈,龍須隨風輕顫,龍嘴里銜著的明珠熠熠生輝,
引得眾人仰頭贊嘆。人聲鼎沸,吆喝聲、談笑聲、孩童的嬉鬧聲交織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賣糖畫的老人手腕輕轉(zhuǎn),金黃的糖絲在石板上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花鳥。
捏面人的攤子前圍滿了孩子,孫悟空、豬八戒的面人被舉得高高的。
雜耍藝人在空地上翻著跟頭,引得陣陣喝彩。
空氣中彌漫著糖炒栗子的焦香、桂花元宵的甜香,還有爆竹燃放后淡淡的硝煙味,
每一種氣息都在訴說著節(jié)日的喜慶。馬大民和馬蓮花擠在人群中看得忘乎所以。
馬蓮花的粉色裙裾被人流輕輕托起。她仰著小臉,眼中倒映著漫天花燈,
臉頰因興奮而染上紅暈,時不時伸手去觸碰垂落的流蘇,清脆的笑聲混在喧鬧里格外動聽。
街邊店鋪的伙計捧著托盤穿梭,免費贈送的桂花釀酒香四溢,人們笑著接過,仰頭飲下,
暖意順著喉嚨直抵心間,將這元宵夜的熱鬧與溫情,釀得愈發(fā)濃郁。人群中,
有個浪人叫麻三,看見馬蓮花長得漂亮,就起了邪心。麻三身材佝僂,
像是被歲月壓彎了脊梁,可那一雙眼睛卻透著鷹隼般的陰鷙。左眼處是猙獰的傷疤,
呈暗紅色蜈蚣狀盤踞,使得本該對稱的面容扭曲變形,只剩下右眼藏在雜亂的眉骨下,
目光如淬了毒的匕首,掃過之處令人不寒而栗。他常年穿著灰撲撲的粗布衣裳,
布料早已磨得起球,邊緣處還沾著陳年污漬,脖頸處露出半截青色的蛇形刺青,
在皮膚褶皺間若隱若現(xiàn),平添幾分邪祟。他走路時瘸著右腿,
每一步都伴隨著 “咯吱” 的聲響,那是他自制的木拐杖與石板路摩擦的聲音,
在寂靜的夜里如同催命符。笑起來時,一口發(fā)黃的牙齒參差不齊,嘴角扯出歪斜的弧度,
露出牙齦上的黑斑,沙啞的笑聲像是破風箱發(fā)出的嗚咽,
帶著一股子讓人脊背發(fā)涼的陰冷勁兒。舉手投足間,他總愛下意識地摸向腰間藏刀的位置,
骨節(jié)粗大的手指上布滿刀傷和老繭,指甲縫里還殘留著暗紅的污漬,
仿佛在無聲訴說著他的暴戾過往。他借機和馬大民搭話,稱贊他女兒長得漂亮,
并套出了他們的住址。馬大民見有人夸她女兒漂亮,不但不生氣,反而得意洋洋,
逢人就說:“我閨女就是長得俊,把好多人都看傻了?!边^了幾天,
麻三裝成走街串巷受舊貨的生意人,來到了馬家門前。這天,馬蓮花正在臨窗繡花。
她一邊繡花,心里面一邊還在想著那天晚上看花燈的情景,
口里還哼著彩調(diào)劇《王三打鳥》的唱腔:“王三哥,
我的夫……”那天晚上花燈會上草臺班子表演的彩調(diào)劇《王三打鳥》確實好看。
花燈會的空地上,臨時搭建的草臺班子戲臺被燭火與燈籠映得通亮。
竹制的戲臺框架略顯簡陋,四周卻掛滿了色彩鮮艷的綢布,隨風飄動時像是打翻了的顏料盤。
戲臺中央懸著一盞巨大的走馬燈,光影交錯間,為這場表演更添幾分古韻。
隨著鑼鼓聲驟然響起,身著翠綠短打的 “王三” 一個利落的跟頭翻上戲臺,
頭上扎著的紅綢帶飛揚,臉上油彩勾勒出的眉眼透著狡黠。他手持一把木制鳥銃,
對著臺下擠眉弄眼,逗得前排孩童咯咯直笑。緊接著,
頭戴碎花頭巾、身穿粉色斜襟衫的 “毛姑妹” 邁著小碎步登場。
她腰間的彩綢隨著步伐輕擺,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羞帶怯,嬌嗔道:“王三哥,你又來打鳥啦?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唱念做打有板有眼。唱到精彩處,“王三” 突然躍上戲臺邊的長凳,
模仿鳥兒振翅的動作,引得觀眾席爆發(fā)出雷鳴般的掌聲。
臺下賣糖人的、賣炒貨的小販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伸長脖子看得入神。
幾位大娘跟著哼唱起來,搖頭晃腦,手里的蒲扇還打著拍子。角落里,
幾個年輕人甚至踮起腳尖,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高潮部分,
“王三” 誤將 “毛姑妹” 手中的手帕當作鳥兒,舉銃欲射?!懊妹谩?假意啼哭,
抽抽搭搭的模樣惹得臺下觀眾紛紛喊 “使不得”。鑼鼓聲愈發(fā)急促,
“王三” 手忙腳亂地賠罪,滑稽的動作和夸張的表情,逗得滿場哄笑,
叫好聲、喝彩聲此起彼伏,將花燈會的熱鬧氣氛推向了頂峰 。
馬蓮花邊唱邊用牙咬繡花線頭,并且把咬斷的線頭隨口吐到樓下,正好掉在麻三臉上。
麻三站在樓下,誤把王子聽成了麻字。他聽到馬蓮花叫他為夫,并且把線頭吐到他的臉上,
不由得心花怒放。他忘記了馬蓮花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他只想著古時有“繡球單打平貴頭”“金蓮棍落西門慶”等好事,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
他沒想潘金蓮和西門慶最后是什么下場。他想,這是蓮花姑娘看上我了。他急不可耐,
恨不得馬上爬上樓去,和馬蓮花約會,成就好事。一陣狗叫,驚動了門房。門房開門,
發(fā)覺麻三在門外鬼鬼祟祟東張西望,形跡可疑,便問他是干什么的。麻三急忙解釋,
自己是收舊貨的,并問門房有什么舊貨賣沒有。門房懶得理他,回說沒有,就要關門。
麻三眼尖,從門縫里看見馬家院子里張燈結(jié)彩,下人們忙忙碌碌,在布置場院。他問門房,
馬家是不是要辦什么喜事。門房說他家小姐已許配給縣城劉員外的公子劉喜生,
定下二月十六辦喜事,馬家正在準備操辦喜事場面。他將信將疑。
馬家既然把女兒許配給了劉家,那為什么馬蓮花嘴里卻親親熱熱叫他為夫?
難道是她不中意這場婚事,心里只有他麻三哥?麻三像被澆了盆冷水,只好垂頭喪氣地走了。
且說劉家。那劉員外良田百傾,家財萬貫,富甲一方。他也是老來得子,
養(yǎng)了個公子哥兒劉喜生。劉喜生雖貴為公子,卻不爭氣,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沒有好名聲。
劉員外愛子心切,又恨鐵不成鋼。他苦無他法,只好按照老傳統(tǒng),給他定下一門婚事。
他希望未來的媳婦兒能夠官家,拴住兒子的心。好在這門婚事是門當戶對。二月十六這日,
劉家大宅張燈結(jié)彩,朱漆大門上貼著斗大的 “囍” 字,紅綢從門楣垂落,隨風輕擺,
似在訴說著喜悅。嗩吶聲、鑼鼓聲交織,震得枝頭積雪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