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陽光普照之時,廟內(nèi)的女子蘇醒,那女子顫巍巍的帶著半癡傻的半妖朝言言妁爾與卯晨過來,在那女子試探的眼光中,言言妁爾發(fā)現(xiàn)卯晨的內(nèi)側(cè)是一些簡單的鍋具,看來是需要做一些吃的。
“我們并不會傷你們性命,你們盡管做自己平日的事情。”言言妁爾讓自己盡量語氣溫和地說話,思索著該如何向那女子探聽一些消息。
“姑娘如何稱呼?”言言妁爾問道。
“夏生,我叫夏生,這是我的兒,平時囫圇叫個鹿生,他父親是天帝山上的一只鹿?!迸勇爢?,也答了,答得小心翼翼,眼睛止不住地斜斜偷看言言妁爾與卯晨。
“他是你的兒子,你……”言言妁爾想說,你不過才多少歲,已經(jīng)有個半大的兒子。
言言妁爾仔細看去,那女子已然瘦到手骨根根分明,看上去是個瘦骨嶙峋的中年婦人,只是夜晚佝僂著,又因為清脆的聲音被她認錯了而已。
一陣沉默,夏生熟練地生火,燒水,早起也未見他們吃什么,燒開的水就這些樹枝草根一樣的食物,夏生未問言言妁爾與卯晨,卯晨和言言妁爾一直安靜未再吱聲。
廟外的破門響起,是有人進了來,對著院子喊道:“夏生,出來……”
夏生頓了頓,說不上是微微頓了下,還是害怕地瑟縮了一下,起身去了院外,廟里面的言言妁爾隱約聽見夏生回了他們:“今日不成……”
“我們才不信,親自看看才知道……”又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緊接著是被推倒的聲音,卯晨想出去看看,言言妁爾一把拉住。
“還真不成,你這個身子,給妖怪都生得了兒子,為何給我們不行……”兩個男子罵罵咧咧的聲音逐漸遠去。
言言妁爾心中駭然,這婦人是做哪等營生的?
夏生進了來,手里還打理著衣服,眼睛不敢看向坐著的兩個人。
“他們時常來欺負你?什么叫……”卯晨嘴急,先開了口,又把話卡在嘴里,又道:“你若不愿,我們兩個幫你出了這氣,讓他們以后不敢來找你?!?/p>
“仙人,千萬別……”夏生蹲坐在火旁,愛憐地撫摸著鹿生的頭,語氣顫抖:“如果我連這點用處都沒有了,那鹿生只怕是被生吃了,我也就不活了?!?/p>
“生吃?”卯晨驚地坐起,道:“這里都是人,生吃人的么?”
“在這里,沒有用的人是活不成的,鹿生原身是鹿,就算他父親拼了性命讓他化了人形,原身也還是鹿,族人怎么能容得下他。”
換言之,即使是人形,原身也是鹿,人若要吃一只鹿有何不可。
“那為何不隨他父親去天帝山?”天帝山乃是創(chuàng)世神曾經(jīng)修煉的一處,有神息殘留,離櫟一族長居地。
“天帝山怎會容得下我等,只怕死得比現(xiàn)在更快一些?!?/p>
“那鹿生的父親呢?”言言妁爾問道。
“鹿生生下來維持不了人形,人族要獵殺,妖族容不下,他父親將畢生能力全部讓給了他,他天生是個癡傻的,助他維持著人形已經(jīng)是盡力了,他父親……“女子眼神迷惘,哽咽,又道:”人也就現(xiàn)了原形沒了……”
言言妁爾突然不敢問,怎么個沒了。
“什么叫沒了?現(xiàn)了原形也不至于身死,重新修煉過不就好了?!迸赃叺故怯袀€嘴快的。
眼中帶淚,嘴角帶笑,夏生說道:“被族人捉了,吃了,還能怎么沒了……”
卯晨心里驚濤駭浪,他們北境人與妖相處各不干涉,只是底層未修煉的動物成了被獵食的對象,但不曾有已經(jīng)成了精的妖還要被人捉了吃了,實在駭人聽聞。
“你是有扈族的人嗎?”言言妁爾岔開了話題,她沒有忘記自己原是要探問一些消息,把白文玉找出來。
“是,我是有扈族的人,仙人如果想問什么問我便是?!蹦窍纳粗莻€聰穎的。
“可否給我講講你們有扈一族,我們是從豫州過來的,昨日碰巧看到你們集會,好不熱鬧。”
“我們有扈一族阿……”夏生手里撥了撥火炭,眼神無限放空了起來。
有扈一族世世代代是居住在雍州的,雍州這個地方山區(qū)居多,平原較少,州長離櫟一族常年居住在天帝山附近,從不管束人族,人族中有扈族最為龐大,原本也散居著一些其他的部落,但因地域曠闊也相安無事,善狩獵,不善經(jīng)營錢財與耕種。有子弟前往揚州、冀州拜仙門修煉,也有些人跟隨豫州人走經(jīng)貿(mào)的生意混口飯吃,日子不像鄰州富庶,但也算生生不息。
大概三四代人之前,時間久的夏生也說不清了,氐族白氏從普樞帝君的轄地獯獫入境來到了雍州,占據(jù)了雍州西北境,西北的人因著離櫟州長的命令向南遷徙,人族沒有反抗的余地,各小部落就合并到了雍州平原的有扈族。此時的有扈族還是強大的。
西北境是山地,氐族白氏不斷想向南占據(jù)比較好的地理位置,有扈族自是不愿的,相互推搡逐漸摩擦就打了起來,這一打,就是幾十年。
“離櫟族是不會管我們的,離櫟的族長是氐族白氏之女白瑯玕的親兄長,向來由著白氏,從不顧及我們。”夏生悲涼道:“但凡離櫟族長顧念我們一二,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般水火不容誰也活不下去?!?/p>
言言妁爾聽到此處,很是無言,一個是自己的哥哥,一個是自己的姐姐,這件事情的始末她是略有耳聞。
白瑯玕的母親是白曼,原本帶領(lǐng)著族人在雍州生活,因有易素月故意打壓,向北遷到普樞獯獫,后因普樞內(nèi)亂,全族稟明了汧陽帝君遷了回來,只為求個安穩(wěn)。
這件事白族做足了禮數(shù),她曾聽大哥講起過,有扈一族壽數(shù)短暫不知舊事,略有抵抗。但竟然想不到蠻橫至此。
“現(xiàn)在的有扈一族呢?”言言妁爾問道。
“現(xiàn)在?”夏生嘴角噙了一抹譏笑。
“現(xiàn)在的有扈族,你可以去看看,男子都要與氐族白氏抗?fàn)帲匀酥|對抗半妖,哪里有什么還手的力量;而女子……”夏生的譏諷更甚了,道:“女子會被保護起來,做生育的工具,你們可看到過多少女子?若不是因為鹿生,我這會也在那人堆里面,暗無天日地被糟踐?!?/p>
“怎會……”卯晨生在仙山,看到的永遠是光鮮亮麗的,堂堂正正地相處,今日所見所聞,說是打敗了他半生的認知也不為過。
可是,言言妁爾心中想著,男子要戰(zhàn)斗,人口越來越少,他們遲早被氐族白氏拖死,拖到滅絕,所以他們把女子的價值全部放在生育上,至少保證族人不會全部滅亡。
“那些女子被保護在哪里?”言言妁爾問道。
“在地下,居住的地下挖了很多的地道與洞室。不過出入口被嚴密地保護著,我只從祭臺進去過,里面七彎八繞,不知道正經(jīng)的入口和位置在哪里。”
“祭臺是哪里?”卯晨是明白了言言妁爾的意思,也許白文玉也藏在那個地方。
“就在部落最中間的空地,有個祭臺,部落也就那一個臺子而已?!?/p>
是昨日的泥臺,言言妁爾心中明了。
“仙人,族人瘋狂,你們還是不要靠近了。你們雖是仙人,但族人中也是有一些修煉的,他們?nèi)羰强吹搅耍皇悄敲慈菀酌撋淼?,小心平白害了你們。”那女子真切地看著兩人?/p>
“謝謝,我們只是路過,不會靠近的?!闭f罷,言言妁爾起身,準備離去,卯晨跟著站起了身。
“仙人……”那女子突然急切起來,道:“仙人,不喝些熱水?”那女子的眼神又怯了幾分。
“謝謝,不用了?!泵炕氐?。
而言言妁爾敏銳地發(fā)現(xiàn),這婦人分明是要說些什么的,但是又止住了。是不能,還是不敢呢。
兩人離去后,院子靜謐,枯坐在火堆前的夏生突然狂笑起來,笑到劇烈地咳嗽,笑到匍匐在了地上,笑到身側(cè)癡傻的人兒都看了過來。
“兒啊,你瞧見沒有,有仙人過來了,肯定是為那個白家的小兒來的,他們要能殺絕了這族人多好,全部殺絕了多好……”
那聲音帶著癲狂,帶著笑,甚至帶一些暢快,卻沒有聽到一絲憤恨或者咬牙切齒。整個笑聲回蕩在破廟里,回蕩在廟內(nèi)汧陽帝君的泥塑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