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我一同相伴長大的謝家公子在我屋前跪了三天三夜,說要退婚娶真愛。后來他家道中落,
流落輾轉數(shù)次,差點被折磨致死。我將他從牙子手中買下,扔在郊外的莊子上。
他對我感激涕零,說愿用一生補償我。我心里一顫,將他送往了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
1謝以隨在我屋前跪了三日,我未松口。反倒是我爹看不下去了。
“你與書弈的婚約就此作罷,從此謝沈兩家再不結姻親之好?!敝x家于我們有恩,
當年我太祖父進京趕考,是謝家將餓暈的祖父請進屋內,并熱湯暖茶沃灌。
我太祖父才得以高中,立起沈家門楣。后來謝沈兩家交好,便定下姻親之盟,若有合適男女,
便訂下婚約。謝以隨像獲得了赦免令一般,大喜過望,急切離開。一墻之隔,我指尖發(fā)麻,
卻死死咬住下唇。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甚至差點餓死謝以隨,兩家人已經毫無辦法。
只能隨他去了。我抹掉最后一滴淚,將他送我的東西一一清點,付之一炬。一個月,
我臥病在床,未曾出門。就在我不與外界接觸的一個月內,謝家因販賣私鹽,
入朝為官的被判死刑,其余的冠上奴籍,隨意販賣。曾經的世家大族,一夕崩塌,真是唏噓。
我們家也受了牽連,但因為我和謝以隨退了婚,反倒成了與他們家撇清關系的證據(jù)。2臘月,
府里開始忙碌。因缺少人手,我便想去珍奴閣看看。自家用的人,還得主家親自挑選才放心。
未曾想,在珍奴閣門口,遇上了一個不速之客。謝以隨的心上人——大理寺少卿的女兒,
莊柔清。謝以隨退婚時,說她純良,脫俗,有清麗之姿。一眼便讓他心動不已。我萬分不解。
世上的感情,若沒有長久的陪伴和無私的付出,又怎會刻骨銘心。在他說出退婚那一刻,
我和他從小的情誼就像個笑話。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所以我和莊柔清,
都默契不提。今日來的湊巧,珍奴閣正舉行拍賣。拍賣的奴隸跟平常售賣的不一樣,
往往具有一定特殊性?;蚴钱愑蝻L情,或是精通技藝,或是壯漢美人。總之,檔次不同平常,
所以許多人爭相競價。拍賣開始了,這次的奴隸我沒什么興趣。只是想著天色尚早,
來湊熱鬧。莊柔清坐在我的斜后方,倒是時不時舉起牌子競拍。“接下來的奴隸,
生的一副好模樣,買回家觀賞玩樂,保準比南風館的小倌還帶勁?!捌鹋膬r只需要五十兩!
”紅布揭開,露出一個巨大的鐵籠。謝以隨只著青色單衣,
身形消瘦到能看見衣下隆起的骨頭。腳上,胸前皆有鞭撻的痕跡。他躺在籠中,雙目渙散,
卻在看到臺上莊柔清的時候,才猛然聚神。我看向莊柔清,她表情微怔,似是沒想到。
還以為她今日是專門來買謝以隨的。高臺之下,謝以隨被人肆意審視,
一道道目光讓他蜷縮起來。曾經他的一雙眸子熠熠生輝,
但現(xiàn)在灼灼的少年鋒芒早已被消磨殆盡。他看向了我。目光交匯間,他匆忙低下頭。
“五十五兩!”客人們開始競拍。雖說莊柔清未提前知道,但若念及舊情,
她應該會將謝以隨拍下。出價到八十五兩,便再無人出價。莊柔清還是未出手,我轉頭,
她的位置早已無人?!鞍耸鍍傻谌?!”“一百兩!”我舉起了牌子?!斑@位小姐闊綽!
一百兩第一次,第一百第二次,一百兩第三次!成交!”謝以隨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我。
交了錢,拿了身契,老板親自將鑰匙交給我。并叮囑我過幾日再解開他身上的鐵鏈。
因為他已經被好幾個人買下,但性子剛烈,不愿屈服,便又被退了回來。
謝以隨拖著長長的鏈子,走到我面前。我沒有說話,將鏈子解開,扔在地上。
鏈子拴住的地方,早已青紫潰爛。“上車吧?!蔽抑豢戳艘谎郏戕D過頭去。
他顫巍的爬上馬車,坐在我對面。“謝謝?!彼穆曇羯硢∥⑷?,早已沒了往日的昂揚。
“不用。若你是我,也會這樣做的。”他自嘲的笑笑?!拔疫@種爛人,難為你還這樣想我。
”“我從不懷疑你的人品,不然退婚的早就是我了?!彼汩W的目光,突然變了。
細細的把我描摹,又似要將我盯穿。他從未這樣看過我,哪怕是他闖禍,我為他求饒,
在大雨中跪了一夜。3馬車行駛了半個時辰,他覺察不對?!斑@是去哪?
”“總不好將你帶回去?!本退闼麤]罪,但恐受其牽連,我也不好直接帶他回家。
更何況我和他還有那尷尬的過往。我將謝以隨放在了郊外的莊子上,這里是府中避暑之處。
暮秋時節(jié),很少有人前去。我交代莊子的管家,謝以隨是新來的仆人,
以后就留在莊子上做事?!澳氵€會再來嘛?”臨走時,謝以隨問我。我搖頭:“不會。
”救他就算是償還謝家的恩情。我和他之間,本就沒有必要再見面。他垂下眸子,有些落寞。
我買下謝以隨半月有余,事情不知怎么被我爹知道了。他氣急了,讓我罰跪祠堂。
“你做事之前不跟我商量就罷了,這么久了都未透露半個字。要不是莊子失火,我還不知道!
”“莊子失火!”“是!半夜失火,莊子盡數(shù)燒毀,萬幸下人都跑出來了。
”我呼出一口氣:“那就好。”“奕書,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還對以隨念念不忘?
”我搖頭:“爹,若你見到了,難道見死不救?”我爹沒有說話?!拔胰裟钅畈煌?,
何必把他放在郊外的莊子上。”我爹看了我許久,確認我并未說謊?!傲T了,
現(xiàn)在莊子被燒了,管家和以隨暫且被安置在府中。你想想,該如何辦吧!”我爹任由我胡鬧,
也是動了惻隱之心。暫且先安置在我院中,減少與他人的接觸,待莊子修繕好,再送回去。
4第二次見到謝以隨,他渾身漆黑,但有了一些神采?!澳阆仍谖以褐兴藕颉!薄笆?。
”謝以隨沒了少爺?shù)募茏樱氯俗鍪裁?,他便做什么。我驚異于他改變的如此之快,
也唏噓痛苦教會人成長。我愛在院中彈琴,往常謝以隨會不耐煩,吵到他的耳朵。他一說,
我便也沒了心情撫琴。但現(xiàn)在我再撫琴,總能看見他站在拐角的沿下,默默傾聽。
我三歲便接觸古箏,請過的名師數(shù)不勝數(shù),京城中無不夸我琴藝高超,也只有他會說難聽。
但現(xiàn)在,我并不在乎他的看法。彈得反而更加隨性悠揚?!靶〗?,用膳了。
”謝以隨幫我把沉重的古箏搬回屋中。“辛苦。”他微微一笑,在路過餐桌時頓了頓。
“你的口味倒是與以往不同了?!蔽乙苫蟮目聪蚪裉斓牟似?,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我向來如此,只是你不知道罷了?!蔽易麻_始用膳,沒有再看他。他以前來我這,
我會早早準備好他愛吃的東西。所以他才有那樣的錯覺??煲昴?,我家因沈家牽連,
鮮少有人登門。我爹準備辦場冬宴,讓京中人知曉,沈家依舊屹立,并未受此事影響。
冬宴那日,登門的賓客很多。其中有兩人,令我沒想到。莊柔清和大理寺少卿莊嚴也來了。
退婚一事,鬧的比較難看。當初莊家的態(tài)度便是要我放手,成全他們兩人。這次登門,
可能是為了一釋前嫌。莊柔清坐在我身旁,向我敬酒?!吧蚪憬?,那日未曾向你告別,
便匆匆離去,實在抱歉?!蔽椅⑿c頭:“無妨?!薄奥犅勆蚪憬隳侨諏⒅x以隨買了下來?
”她的聲音不算小,前后左右都能聽見。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情?!笆裁粗x以隨?
我至今都未見過他。”莊柔清站了起來。“沈姐姐,你莫不是忘了。在珍奴閣,
你我一同看到謝以隨被拍賣,然后你以一百兩拍下了他?!边@邊突生變故,
周圍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這里?!叭崆?,你在說什么?謝以隨現(xiàn)在是罪奴,
沈小姐怎么敢再次招惹?!敝x嚴雖然出聲呵斥,但眸中皆是算計?!斑@沈家還真是不怕死!
”“莫不是沈小姐舊情難忘?就算謝以隨是奴隸,也要跟他在一起?
”“沈家不會真的跟謝家有關聯(lián)吧,你說他們祖上向來交好,若一點齷齪勾當都沒做過,
我還真是不信!”周圍鬧哄哄的,七嘴八舌就差把沈家直接押入大理寺了。我爹臉色難看,
這場冬宴竟成了審判大會?!吧蛭那?,就憑這點,大理寺便可以重新審理案件。
”莊嚴指著我爹。我輕笑一聲,走到中間?!吧洗卧谡渑w,莊小姐你早早便走了,
又怎知我買下了謝以隨?!薄拔以陂T口瞧見了!”我挑眉一笑,讓丫鬟將身契拿出。
“莊小姐可能不知,我當日確實拍下了一個奴隸,但不是謝以隨,而是一個波斯人。
“一會兒他還要給各位表演吶!”莊柔清接過身契,不可置信的看了許久?!安豢赡?!
你明明把謝以隨帶上了馬車!”“莊柔清,我好歹也是官家小姐,
怎么會和一個奴隸糾纏不清,何況謝以隨對我做的種種,足以讓我對他恨之入骨。
”莊柔清看向莊嚴。“把珍奴閣的老板請來一問便知!”老板請來,看了我一眼。
便斷定我并不是買下謝以隨的人,我只買了后來拍賣的波斯人。而買下謝以隨的是匿名買家,
所以他并不知道是誰?!澳氵€有什么想說的?”莊柔清有些慌張,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對了,我看見謝以隨上了你的馬車后,往南去了,只要清查沈家在城南郊外的私產,
便一定可以找到謝以隨!”我一拍手掌,裝作懊惱?!鞍パ?!
我們家確實在城南郊外有個莊子,但不湊巧,前幾日莊子被燒了,不然莊大人還能去搜一搜!
”無人證明我買了謝以隨,一切都是莊柔清的一面之詞罷了。見莊柔清和莊嚴臉色鐵青,
我心情甚好的端起酒杯?!敖袢斩?,本是想解開誤會,讓諸位放下心防,我們沈家,
清清白白,光明磊落,誓死效忠天子,還請諸位放心!”我轉身走向莊嚴?!拔依斫馇f大人,
對待案件的認真執(zhí)著,但請在有實質證據(jù)之前,再來審訊我,
不然別人會覺得莊大人胡亂判案,有損大理寺的威嚴。”莊嚴一甩袖,帶著莊柔清離去。
5冬宴結束,我想趕緊休息休息。謝以隨立在院中等我?!澳闶侨绾沃狼f柔清會用我發(fā)難?
”“我早就跟你說過,莊家與我們沈家從祖輩開始,就有積怨,
這種損害我們沈家根基的事情,他們怎么會放過?!蔽乙酝f這些,他都是不信的?!氨?,
是我讓你身處險境?!痹跊Q定救他那一刻,我早就想到會有今天。所以交易的時候,
并不是我前往,而是重新找的人。我也確實又拍下一個波斯人。“我乏了,先休息了。
”謝以隨拉住我的手。救他回來之后,他第一次,對我做出如此逾矩的行為?!稗葧?/p>
是我辜負了你?!叭裟阍敢猓以赣梦业囊簧a償你!”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莫不是誤會了什么。我救他只是出于道義,并不是別人所說的舊情難忘。我不求他報答,
只希望他不要以怨報德??磥?,等不了莊子修好了。次日一早,我準備好了馬車。
謝以隨的祖輩來源于鈴北,鈴北還殘存謝家的一小脈分枝,所以我準備將謝以隨送到那去。
“謝以隨,馬車給你備好了,你盡快上路。”謝以隨放下掃帚,試探性的開口。
“回城外的山莊嘛?”我搖頭:“不是,去鈴北?!宾畷r,他失去所有血色,
連嘴唇都開始顫抖?!叭裟氵€怨我,打我罵我都可以?!澳呐略谀闵磉叜斠惠呑优`,
我也愿意。“只求你別讓我離開。”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卑微的模樣,放下了所有底線,
只求我能再看一眼他?!爸x以隨,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何況你留在這里,始終是個隱患。
”我沒有點明,但他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我轉身離開,吩咐下人將他押上馬車。
6冬去春來,那場關于謝家的討論,終于在一個冬天后落了幕。京城少了一個謝家,
并沒有多大影響。千千萬萬個謝家會爭先恐后的補上來。雖如登危臺,卻甘之如飴。
我爹娘忙著為我張羅婚事。但我興意闌珊,總覺得挑選與不挑選都一樣,
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都會變,何況只言片語,三面兩面拼湊出來的夫君。一年,兩年,
三年。我爹娘鄭重的將我叫到房里,問我是不是還忘不了謝以隨。從記事起,
我便知道他會是我的夫君。這個人已經深深刻在我的生命里,忘掉太難。但記得,
不代表我還沉浸于這段感情。他沒錯,我也沒錯,錯的只是我們不合適。見我無心婚戀,
我娘便開始教我行商掌家。這個我倒是很感興趣,短短數(shù)月,便已做的有模有樣。
“京城來了個富商,一下子將對面的五間鋪子買下,說是要賣女子的首飾。
”難怪我看對面在重新裝潢。我沖小萍說:“這是好事,她們買了首飾,心情好了,
逛到我們店里買瓶胭脂,這不是給我們帶來了生意嘛!”小萍恍然大悟的點頭。
“我得去拜訪一下這位老板,以后臨街做生意,少不了要打交道?!眮淼綄γ娴牡曛?,
有一管家模樣的人在指揮。我將拜帖交給他,他打量了我?guī)籽?,便說今晚他的主人有空。
晚上,我來到白天相約的有緣樓,小二將我引上了二樓的包間。推開包房的瞬間,
檀香裹挾著雪松氣息撲面而來。我握著門環(huán)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在月光下泛起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