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綠皮車里的平行線故事發(fā)生在暮春的季節(jié),陽光明媚的一天??罩袥]有一絲風,
樹葉一動不動,死在了樹枝上,成了一幅凝固風景畫。按下暫停鍵的世界當中,
陸辭正吭哧吭哧地拽著行李箱在路邊狂奔,成為靜態(tài)世界當中的動態(tài)景色,
他正在追逐將一小時后發(fā)車的Z295號列車。這條路已經走過許多次,
平時也就一小時左右,運氣好點應該沒問題……地鐵上,陸辭的手指死死捏著行李箱,
一手拿著手機卻沒心思刷什么東西。眼前只有方塊字,堆在一起又不認識了,
只有一點一點前進的時間,連耳機里的音樂什么時候停下來都記不清。
十三號線轉十號線轉九號線,中間三段樓梯沒有電梯,
換乘時間五分鐘左右……他快步穿梭在地鐵站與北京西站中,
一手攥著身份證一手拉著行李箱,來不及抹一把額角的汗。陸辭的速度很快,
不顧周圍旅客異樣目光,一頭鉆進五號候車室。很好,在校的鍛煉沒有白費,
他用最短的時間沖刺了最遠的距離,此時距離發(fā)車時間還有足足五分鐘左右!
不知道誰的行李把陸辭絆了個趔趄,在跌跌撞撞中,陸辭精準地將身份證砸在閘門上。
“停止檢票?!遍l門生氣了,拒絕為陸辭開門,映入眼簾的只有一片紅燈。“快改簽吧,
295停止檢票了?!惫ぷ魅藛T熱情地提醒道。陸辭嘴笨腦子快,含糊應答之后反應了過來,
在最后的沖刺當中,他慢了。十三秒前,列車距離發(fā)車只剩下五分鐘,停止檢票。十三秒,
一小時的努力已然付諸東流。陸辭只覺得手腳發(fā)軟,這行李箱……未免有點太重了。
眼中迷離一瞬,陸辭手腳中又迸發(fā)無限力量,拽起行李箱快步趕向六號候車室,
同時摸出手機。Z161號列車,在295列車六分鐘后發(fā)車。改簽的步驟絲毫不差,
低頭穿過數百米的距離、刷開閘機、下樓、登車……直到坐上自己的鋪位,
這一分鐘的極限操作實在是過于驚險,以至于他久久未能安神。
呼吸終于開始平靜下來的時候,他才發(fā)現這列車似乎不太一樣……最直觀的就是,
他沒找到臥鋪放行李箱的位置。頭頂是淺藍色的裝飾,繪著許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花。
雖然不一樣,但是還蠻好看的,如果有地方讓我放行李箱就再好不過了呢。
狹小的過道又推進來一只粉色行李箱。陸辭連忙拽走自己的東西,一腳踹進床底下,
讓出路來。她的位置在自己鋪位對面,不知道怎么,居然比自己上車還要晚,
估計又是一段狂奔的不美好記憶。她顯然是累壞了,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隨手把行李箱推進過道就坐在鋪位上,喘著粗氣。暮春季節(jié),天氣已經蠻熱,
陸辭和她相對而坐,彼此無言,卻在幾分鐘內浸濕了衣服。她隨手撥了撥稍顯凌亂的頭發(fā),
臥在床上看著手機。陸辭則是摸出了紙筆,靠著窗,開始記錄著此時此刻的所思所想。
錯過列車又趕上火車,怎么不算一種寫作的素材呢?
——————————————————午后陽光柔順,像一層金色織衣。
Z161列車無處不在的繁花裝飾在陽光照射下更顯得嬌艷可愛。陸辭寫完日記,
隨手將筆記本放在桌子上,將枕頭立起來,靠著枕頭望向窗外景色,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火車上的時間被拉長了許多,陸辭喜歡這種發(fā)呆的感覺,
名正言順地在艱難奔波中為自己放個假。這也是為什么他放棄高鐵選擇了綠皮車。
對鋪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逐漸西斜的陽光正好灑在她的鋪位,
構成一幅文字無法描述的風景。陸辭想起了什么,起身把簾子拉下來一點。
三個小時轉瞬即逝。她也睡醒了,斜倚枕頭,手捧一杯咖啡。看來她睡了個好覺,
伸了個懶腰,這個懶腰是如此愜意以至于那杯咖啡也想動動身子,當的一聲砸到桌子上。
陸辭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一本被褐色咖啡液浸透的筆記本,以及手忙腳亂的她。
“沒事沒事,不重要?!标戅o簡單翻看了一下,丟在一邊。作為一個新時代文藝青年,
他當然會把文字內容進行數字化保管處理,倒也不算多大損失。該死,
氣氛怎么一下子就尷尬起來了呢……陸辭想說沒什么,但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么張口,
怎么想怎么覺得自己剛才表現的態(tài)度是不是太冷硬了。她一定覺得自己生悶氣了吧?
但是現在再開口……找補嗎?那不是更加欲蓋彌彰了……他在腦海中演繹了無數場景,
可怎么想怎么尷尬。他嘴笨的毛病……怎么就這么難改呢?女孩保持著一個姿勢倚著窗,
嘴唇微嘟,眼前垂下的幾根發(fā)絲都忘了撥開,牙齒似乎咬得很緊,明顯拘謹了許多。
陸辭一時看呆了。女孩再次抬頭,陸辭呼吸停了一瞬,急忙用最快的速度錯開視線,
裝作在忙自己的事。不知怎的,心跳得厲害,比剛上車時還要難受。陸辭下定決心,
撕掉一頁紙,飛快地寫著,趁著女孩盯著手機的時候,悄悄將紙條和鮮花餅慢慢推過去。
她手機上是……學信網?女孩看得入神,陸辭拿著手機,眼睛卻一直待不住,
不時往她那里瞟。
“快呀快呀……快點……”手機上唯一有意義的又只剩下了時間——他的終點要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伸手去拿咖啡。看到桌子上的東西時,眉眼一彎,輕咬了下嘴唇。
拿起紙條看了看,片刻之后驚喜道,“謝謝!”抬眼時,四目相對,
陸辭第一次勇敢迎上了她的目光,沒有逃避。她的聲音干脆又利落,像是嶄新的鈴鐺。
紙條上的字很簡單,“請你吃,祝旅途愉快?!薄捌鋵嵳娴臎]事,
這個本子里的東西我都有備份的?!标戅o笑了笑,撓撓頭,“剛才一直在想,
我是不是語氣太重了……你別往心里去呀,千萬別緊張……”女孩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撲哧笑出聲來,悅耳如風鈴,“我搞砸的,你這么緊張干什么?”“只是有點內向啦,
我不是很會說話……嘗嘗鮮花餅,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款,味道很不錯呢。
”女孩慢慢解開鮮花餅的包裝紙,小口小口品嘗著,一手拿過陸辭留在桌上的筆,
在包裝紙上畫幾筆遞給陸辭。她的字很漂亮,娟秀而灑脫。
“江、吟、月……”古香古色而又與眾不同的名字。如果單看這個名字的話,
簡直像是評書小說里走出來的??珊脱矍暗呐⒔Y合在一起,又分外貼切,
簡直是為她打造的一樣?!拔医嘘戅o。”陸辭學著評書的樣子,交換了名姓。
誰知江吟月的臉色一下子古怪了起來,嘴角漾起一道難以掩蓋的弧度。
“是那個……脖子長長的,能生吞魚的那個……嗎?
”陸辭著實考慮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什么。敢情她是想的是那個江上捕魚的鸕鶿啊?!
“陸上浮舟本無根,辭盡東風不肯棲,陸游的陸,辭別的辭。
”陸辭尷尬地糾正江吟月的印象,“之前也有人叫我鸕鶿——就是那種黑鳥,
不過說實話我還沒見過呢?!薄芭叮窟@樣嘛,我倒是常見,那是種很好玩也很可愛的鳥呢。
鮮花餅很好吃呢,比嘉華的也不差?!苯髟峦腥?,“那你不像是南方人哦,到哪里下車呀?
”“鄭州,從小到大再到大學,壓根沒去過南方。你呢?”江吟月卻賣了個關子,狡黠一笑,
“你猜你猜?!标戅o微微一笑,“昆明?!薄髟乱桓币娏斯淼谋砬椤?/p>
“Z161終點站昆明,嘉華鮮花園在昆明,你還見過鸕鶿,隨口一猜啦,看來我猜對了?
”“不好玩,該我問問題了?!苯髟虑昧饲米雷樱艾F在也不是假期,
黑鳥先生這是逃課去旅游的嘛?”“你又是怎么看出來我是學生的?”“那還不簡單。
”江吟月做了個鬼臉,“你快把‘清澈的愚蠢’寫在臉上了,看我那么久一句話都不敢說,
還要寫紙條,真是標準大學生?!闭Z畢,兩人大笑起來。
————————————————陸辭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
從沒想過交談原來可以是這么輕松愜意的事情。江吟月是個非常適合聊天的姑娘,
她會適時表現出好奇,讓陸辭一口氣講完故事,又會用自己的故事來接上。
不管陸辭的思路多么跳脫,她總能跟上步伐,兩個人的聊天出奇的順利,
哪怕讓陸辭自己來回顧,也會感嘆這段交談簡直是提前預演過數遍一般順利。
兩人都是大四學生,都是剛剛結束考研復試,趁著考試結束、論文不急的時候閑逛,
揮霍來之不易的閑暇時光。江吟月包里甚至還帶著復習的書,封面已經微微卷皮,
寫滿了她娟秀的字跡。陸辭學習哲學,江吟月是正正經經的漢語言文學專業(yè),
兩個專業(yè)不同的人卻有著對文學同樣的熱愛與向往,
甚至連平時愛看的小說都有許多相似之處??上В?/p>
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聊太多文學方面的內容。文學浩如煙海,一聊起來就沒個盡頭。
可路途總是有限,聊了文學其他可就聊不成了。綠皮火車,能慢些嗎?
“人和人的生活是一條又一條線,絕大多數人都是平行線,只有極少的線才能彼此相交。
”江吟月抱著一本海子的詩,“我覺得人一輩子能相交的線是有限的,今天這次格外值得。
”“那是,不枉我吭哧吭哧跑半天趕上車。”陸辭笑著,“十塊錢的改簽費,
真是一筆值得的投資呢?!薄澳鞘悄阆矚g卡著點的壞習慣!”江吟月指責他,
“下次早二十分鐘出門不就沒事了?”“吶,早二十分鐘不就遇不到你了?”江吟月噘著嘴,
怎么也想不出怎么反駁,“你就會花言巧語!”“別價!你不是說我是個不會說話的笨蛋嘛,
怎么能前后矛盾呢?”陸辭咬下一口江吟月遞過來的酥糖。不得不說,陸辭在不緊張的時候,
反應又快說話又準,著實是個好辯手?!拔覀兌际窃阼F軌上逆風奔跑的困獸,
終將踏上自己的旅程。”陸辭起身,“我會記著今天的。”“怎么突然聊這個?很煞風景哦。
”陸辭無奈一笑,“我到站了。”江吟月嘴角一頓,咬住嘴唇,第一次沒接上話,
陷入了冷場?!八途Ю锝K有一別,去昆明要玩?zhèn)€盡興呀!”陸辭佯作灑脫,
拽出行李箱離開了鋪位,但腳下自己絆自己還一步三回頭的滑稽樣子,還是把江吟月逗笑了。
“再見。”“再見。”鄭州天色如墨,暴雨傾盆。列車外,陸辭擱窗最后看了一眼江吟月,
終于踏上了自己的路。江吟月心里空落落的,拿著陸辭留下來的紙條看了又看,
又無可奈何地放下?!罢f你是個白癡,你還貧嘴。”她躺下,遮住略有模糊的眼睛,
“哪有遞紙條不留聯(lián)系方式的啊,笨蛋!”鄭州站外,陸辭站在暴雨中,
手里捏著寫著江吟月名字的包裝紙,身上早已濕透。Z161早已離開。有些線,
人的一生中只能相遇一次。故事,只能留在他的回憶中了。
———————————————二、暮春櫻色里的紙與筆夢里有時身化鶴,
人間無數草為螢。陸辭是個相當感性的人,喜歡幻想、喜歡安靜,像一潭永無風波的古井,
是個標準的文藝青年模子,可不知怎的,他最近好像不是很開心。準確地說,是很不開心,
走在路邊就是“心神不寧”四個字的人間寫照。他一件件推掉了所有邀約,
行程一拖再拖一改再改,整天悶在他那間不見陽光的書房中,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的脾氣一直很古怪,好在朋友們基本上也習慣了。夢中世界光怪陸離,
繽紛絢爛;夢醒時分,一切精妙絕倫的點子像驕陽下的霜雪快速消融著,
留下讓人想要捕捉又束手無措,徒然感慨。陸辭甚至在想,Z161上的相遇是不是一場夢,
那些細節(jié)清晰而遙遠,每次回憶起都只剩下悵然若失。厚重窗簾隔離出來靜謐的房間中,
陸辭捏著一支鉛筆在白紙上不斷描繪著,身旁一沓紙,每張都是同一張面龐,
同樣不太規(guī)整的發(fā)絲,同樣狡黠的微笑。陸辭相信文字的力量,
但無論怎樣強大的文字都描繪不出與她初見時的畫卷,描繪不出江吟月沐浴在陽光中的絕艷。
總有一天,文字描繪的形象將變成書頁中的紙片人,任人擺布,毫無靈動。他需要畫下來,
他想要畫下來,他必須畫下來!文藝青年陸辭有種很獨特的習慣,
當他進入狀態(tài)之后會異常專注,簡直隔離了與外界的任何交互。無論是寫作還是畫畫,
都很有幫助。但他總覺得最近自己的狀態(tài)不是特別好,寫點東西畫點畫總是不停地去瞟手機,
盡管十次有十一次手機是完全息屏,萬一……沒準就是現在!幾乎是在手機亮屏的同一時間,
鈴聲尚未響起,陸辭便按下了接聽鍵。手腳不知怎的,止不住地發(fā)抖,牙齒上下打顫。
他輕咬舌尖,讓自己的聲音盡可能鎮(zhèn)定下來。再一回神,發(fā)現自己接起了電話卻沒有回應,
未免有點太不禮貌了。還沒等他開口,電話那端已經傳出了女孩子的慵懶聲音。
“接得這么快?我以為你會需要三秒鐘來找手機,我都已經做好了你手機靜音,
讓我打上一天電話的準備,現在嘛……狀態(tài)調整好沒?說不出來話就吱一聲,
隨便怎么吱都行……”一張俏臉直接映射在陸辭腦海中,這就是她的聲音,
無法取代、無法混淆,本來已經開始模糊的印象一下子活泛起來。書中的紙片人,活過來了。
她會在哪?她會有一張書桌,坐在書桌面前,桌面很整潔,可能還壓著一張玻璃板。
她的書桌一定是靠窗的,還插著一束花……不會是特別明媚的,
會很素凈……陸辭胡思亂想著,結結巴巴回應著意料之外的電話?!暗刂??
”江吟月的笑容僵在臉上?!斑@是什么新鮮的搭訕手法嘛,就這么要我的地址?要來找我嗎?
”陸辭發(fā)現自己說了蠢話,
“不不不……我是想給你寄一封信……不是別的……”兩千公里外的春城昆明,
江吟月坐在書桌前,雙手托腮,仰視著窗外灑落的明媚陽光,臉上掛著淺淺笑意。
手機開著免提放在桌上,從里面?zhèn)鞒瞿莻€笨蛋的聲音。陸辭的許多猜測都是很準確的,
比如那張壓著許多明信片的玻璃板,比如那一枝折下的海棠,比如窗邊的書桌。但可惜,
他很多地方也猜錯了,比如江吟月的書桌根本就不整潔,
上面灑滿了零零碎碎寫了許多的紙條。以及一本被咖啡浸濕的日記本?!澳阃炅恕?/p>
”江吟月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正迷糊著的陸辭一個激靈?!白屛一ㄟ@么長時間聯(lián)系上你,
以后最好別惹我生氣,不然有你好受?!蹦钱吘怪皇且槐菊5娜沼洷荆?/p>
誰沒事也不會在日記本中到處寫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
想在這么厚的本子中找那么個數據實在是無異于海底撈針。所幸考研復試之后一時無事,
便像讀小說一樣一頁一頁翻看著。像是在閱讀一個笨小孩的學校生活。和江吟月不一樣,
陸辭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學生,甚至還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趕上進度。他內心脆弱敏感,
感性又執(zhí)著,經常走彎路。他根本沒有看起來那么好相處,
也許可以說是個“別扭”到骨子里的人。呵,有些事情讓人看起來好氣又好笑,
那么簡單的事情……有必要搞那么復雜嗎?日記中夾著一封信,一封永遠也寄不出去的信,
信的寄出和寄入都是同一個地址同一個電話,能寄出去才怪了。是笨小孩寫給自己的信。
也許是幻想著自己能收到遠方的來信吧,退信退回來的也算是寄來的一種?江吟月看了很久。
他也許本來就沒想過留下聯(lián)系方式。不是不愿交織,只是害怕得到后失去?!滉栁餍?,
陽光從江吟月的眼角移到側臉,灑在海棠花瓣上,陸辭手忙腳亂地翻出了充電線,
一如列車故事的續(xù)集。但不同的是,他們如今有充足的時間,
共乘一列永遠到達不了終點的火車,將上次聊天時未能說出的話盡情交流,而對方永遠在聽。
“最近發(fā)現了一本好書,雖然不厚,但是畫面感很強,每個場景我都想直接畫下來。
有空你一定要試試。”聊了很久很久,陸辭仍然不感覺疲憊。江吟月輕笑一聲,
“好~等有空了吧,最近很忙?!薄昂苊??”“對,在找工作。
漢語言文學適合的工作都太卷了,現在找起來很不容易。編輯之類的崗位空缺不多,
只能往教學方向走?!薄耙矊?,
積累點實習經驗還是很重要的……”江吟月稍顯疲憊的聲音打斷了陸辭?!安皇菍嵙?。
”她的聲音頓了頓,“復試沒過?!薄翘炝牧撕芫?,但氣氛明顯沒有那么熱切了。
陸辭幾次想說些什么去安慰她,可惜效果不佳——他不是什么時候都能聊得很開心,
想到哪說到哪還可以,當他想刻意說什么的時候,顯得笨嘴拙舌起來。
江吟月笑吟吟地打斷了他,“沒事的,只是一個選擇沒見到結果而已,還有很多路可以走。
”不過也是有很多好消息的,比如成功建立起來的穩(wěn)定聯(lián)系讓兩人都迅速沉浸其中,
陸辭每天一睜開眼就要拿起手機,生怕錯過了什么消息。
而江吟月也樂在其中不管什么時候心情不佳,只要給他敲一張笑臉,他準在。
———————————夜色漸濃,窗外月光清冷。江吟月坐在桌前,散落著許多封信,
每一封都來自同一個地方,都塞著一張寫得滿滿的信紙。江吟月不止一次試圖阻止他,
現在微信已經很方便了,有什么不能在微信上說呢?寫信還是太麻煩了??申戅o很固執(zhí),
他覺得在微信上說的話和在信紙上寫下來的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既要有微信,又要有信紙。
為什么下一封信還沒來?江吟月一手托腮,一手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著。
桌上的幾封信她都看過好多遍,等待信件不知不覺間成為她的日常和習慣,
今天理應有一封的,陸辭也說了會有。啊……怎么還沒到?她又從頭拆開第一封信,
看了起來,信紙剛展開,一陣敲門聲響起。“終于來了?!苯髟逻B忙起身,
“今天送得真慢……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門外站著的是個穿著一身白衣的身影,
不算特別名貴,只是干凈利落。只是那眉眼,那緊張的時候不自覺捏緊的手指,
怎么看怎么眼熟?!澳愕男拧薄艾F在重要的是信嗎?!??!”江吟月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回去了嗎?你怎么在這?這可是兩千公里!!你怎么突然過來了?。?/p>
”這一串奪命連環(huán)call一下子讓陸辭豬腦過載了。江吟月平復了下心情,“外面豎著!
你提前哪怕一小時告訴我不行嗎?我這……”她抓了抓頭發(fā),“冤家!
”夜晚的春城尚未完全陷入寂靜,兩道身影并肩走在路邊。從遠處看是溫馨又和諧的場景,
湊過去才發(fā)現是女孩對男孩的單向輸出。陸辭還想瞞,可江吟月是誰,幾聲逼迫之下,
陸辭還是乖乖拿出了手機。他退掉了原本去北京的火車,轉頭買了后天昆明到北京的車票。
Z162,161的反向?!澳惴且^來干什么?!你到鄭州站上車不也一樣嗎?
就一定要搞突然襲擊?你這……沒法說你!”江吟月盛怒,
陸辭則一副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跟在后面。江吟月像是一拳頭砸到了沙包上,
有脾氣也發(fā)不出來了,沒好氣道,“真拿你沒辦法,你是來找罵的?不說點什么?
”“前兩天總覺得你心情不好,你說想和朋友在昆明逛逛,又說你的同學都在外地,
還沒幾個回去的……我怕你不開心……對不起……”江吟月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有時候還是得現實一點。鄭州到這里有兩千公里,讓你來……”她的聲音一下子軟了下來,
“也太麻煩你了。我那么大一個人,心情再不好還能出什么事不成?你呀……早晚被人騙走。
”看著陸辭那低眉順眼的樣子,江吟月?lián)溥暌幌滦Τ雎晛?,跳起來伸出手摸摸他的頭,
“來都來了,那就陪我逛逛吧,我還真找不到人陪我在這逛了?!苯髟卤谋奶咴谇懊?。
生氣?會有點吧,但更多還是驚喜。喜在隨口一提,
他便跨越山海奔赴而來;氣在他實在不理智,這種事情哪能由著對方脾氣。不管怎樣,
至少此時此刻,有他陪著還是很開心的嘛。月光下的她仍然漂亮?;蛟S是這次到訪太過突然,
她還沒來得及仔細打理自己,再加上夜晚風吹,頭發(fā)仍然是亂亂的,
一如在火車上相遇的時刻。她穿著一條寬松的白色長褲,褲腿上沾了一些灰塵,
褲子的尺寸并不是完全合身,還需要稍微卷起褲腿才行。非常普通的穿著,
但是充滿了生命的活力。——————————————趕在清明假期之前,
他們踏上了返程。這個季節(jié)人還不是很多,候車廳里有很多空位。
江吟月制定了嚴格的時間表,趕在發(fā)車前半小時抵達,
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陸辭那樣誤車的事故了。Z162返程要經過很長時間的火車,
長到陸辭完全沒有體驗過。在江吟月的指揮下,提前準備好食物和飲水,又帶了一盒鮮花餅,
安安穩(wěn)穩(wěn)登上空蕩蕩的列車。作為始發(fā)站,昆明站上車的人雖然不少,但列車仍然沒有裝滿。
陸辭與江吟月還是選擇了相對的臥鋪,安穩(wěn)躺下?!罢娴臎]體驗過在火車上過兩天?
”“完全沒有?!标戅o一攤手,“就算過夜也都是晚上發(fā)車早上到,這種體驗還是第一次。
”江吟月一笑,“人總是要體驗不通過的東西嘛,沒準這些也會成為你的素材之一呢?
”她用眼神示意桌子上一冊精美的日記本。陸辭拿過,翻看。這是一本相當漂亮的本子,
扉頁上,江吟月還用她娟秀的字寫上了一篇不長的序言。她的文筆很大氣,寥寥數語,
是掩不住的豪情壯志。兩年的努力,拼盡全力的沖擊,
克服著意外的發(fā)燒在初試中斬獲優(yōu)異成績,卻在復試中由于本科院校而處處針對,
甚至不被允許完整回答問題。哪怕到最后,她還是躋身前列。
可學校直接宣布原定招收十人的計劃取消,只招收八人,而她在第九。現在讓她去找工作,
她會甘心嗎?火車已經駛出城區(qū),些許星光披著月色點綴遼闊曠野。
孤單的列車在原野上奔馳,駛向命中或許注定的遠方。江吟月看著陸辭靜心在日記本上寫著,
“真羨慕你在什么情況下都能靜下心來寫作,我就做不到。
哎……我現在啥都干不了……”陸辭寫完最后一筆,合上本子,“文字可以修改,
哪怕是現在出了問題。一次走不通的路,也許換個方向就能成功了呢?!苯髟露⒅?,
陸辭也注視著她?!拔淖挚梢噪S時修改,但人生就像這列車一樣。
”江吟月仿佛失去力氣一樣倚著窗邊,“一點那你錯過這個站點,
你就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開下去了,沒有回頭路可言?!薄翱闪熊嚨囊饬x并不全在終點不是嗎?
窗外的風景同樣很美,何必一定要硬著頭皮?”江吟月的眼睛很冷,像月亮一樣。
她干脆利落地說道,“窗外的就是窗外的,哪怕再多花再多景色也與我無關!
我只能接受結果,在這條路上走下去?!薄翱墒墙K點也并非只有一個,不是嗎?”陸辭輕聲。
他勇敢地對上江吟月的目光,“路不止一條,再試試也許會有轉機。”他話鋒一轉,
“不管你選擇哪條路,我會支持你?!苯髟卤еドw坐在床上,縮成小小的一團,
“你又哪來的身份一直支持我……”時間凝固了很久。江吟月最終伸出手,
握住陸辭懸在空中許久的手掌。以漫天繁星與一輪皎月為背景,一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雙方都分外用力,指尖緊緊相扣,微微顫抖。
“你個……白癡……”——————————————三、今夜無風雨列車駛向遠方,
走走停停,身邊的人來了又去,換了又換。從南方春景行至北國風光。抵達北京的時候,
陸辭渾身的骨頭縫都要生銹了。也不知道江吟月那小小一團的睡姿怎么受得了的。天色很陰,
但沒有下雨,江吟月提前準備好的傘并沒有派上用場。穿過人潮,走進地鐵,
在這片鋼鐵叢林中穿行,將每個人送到自己的位置?!斑€沒看夠?”江吟月回頭,
陸辭果然在注視著自己?!翱床粔颉!标戅o搖搖頭?!吧禈??!苯髟虑们盟哪X袋,
“你又不是見不著我了,只要調劑能過,還不是能天天見面?走吧,我該卸貨了。
”陸辭的學校已經到了,江吟月還需要再等兩站?!拔铱梢运湍慊貙W校。”“免談。
下去吧你!”江吟月拒絕,“火車上這兩天我應該有一封信的,你要記得補上。順便,
明天有空的話我來找你?!闭f完,江吟月扭開了頭,而一抹緋紅卻悄悄蔓延上了耳邊。
“好好好,遵命”……陸辭收拾干凈自己的行李,度過了魂不守舍的一天。第二天一大早,
舍友納悶地看著一向堅持“草堂春睡足”的陸辭起了個大早,然后啥也不干盯著手機屏幕,
頓時大為驚嘆?!霸缰滥阈∽佑胁?,怎么回去一趟病情還加重了?”“滾蛋!
”“不會是談戀愛了吧?”“別瞎說……”在一片起哄聲中,陸辭等來了電話,
在拼盡全力喝退搗亂的舍友之后,終于在門口等到了江吟月。她戴著一頂白色鴨舌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