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梧桐靜立,幾片落葉在風(fēng)中打轉(zhuǎn)。陳默推開陳舊的木門,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
他低頭,看著腳邊破損的草鞋,嘆了口氣。門外,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小道。泥土潮濕,
昨夜的雨水還未全干。陳默背著一個破布包裹,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他瘦削的臉龐蒼白,
眼中帶著淡淡的疲憊。站在門檻前,他回頭望了一眼屋內(nèi)。
那是他和柳絮成親后住了三年的屋子。曾經(jīng)掛著紅綢的墻面,如今早已褪色斑駁。灶臺冰冷,
灰塵厚積,一股霉味撲鼻而來。他緩緩合上門,用木棍頂住門閂。手指在門板上輕輕摩挲,
像在告別。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柳絮站在門前,神色冷淡,衣著整潔。
她穿著一件湖藍(lán)色長裙,衣料光滑細(xì)膩,與這破敗的小院格格不入?!澳氵€不走?
”她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不耐。陳默抬起頭,眼神有些怔忪。“我……想再看看。
”柳絮皺眉,語氣更冷:“你已經(jīng)不是這個家的主人了?!标惸拖骂^,指尖收緊,
青筋微微鼓起?!耙擦T?!彼p聲說,語氣中沒有波瀾。他邁步踏上小道,
腳下水洼濺起泥點(diǎn)。柳絮站在門前,目光一直盯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十幾步,
她才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進(jìn)屋。屋內(nèi)傳來砰地一聲,是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陳默沒有回頭,
只是一步步走下山道。他走得很慢,像是不舍,又像無處可去。山腳下,是一條官道,
車輛來往不多。他坐在道旁的青石上,拿出干巴巴的饅頭啃了幾口。嘴里干澀,
咽下去有些困難。遠(yuǎn)處走來一個挑水的老漢,路過時多看了他一眼?!澳贻p人,
你這是要去哪兒?”老漢停下腳步,語氣和善。陳默站起身,拱手行禮:“去城里找個活路。
”老漢點(diǎn)點(diǎn)頭,嘆了口氣:“日子難過,大家都一樣?!碧糁?,他慢慢離去,腳步沉重。
陳默站在原地,看著天邊微現(xiàn)的朝陽。陽光刺眼,他卻一動不動。風(fēng)吹亂了他的發(fā),
他抬手將發(fā)絲撥開。路邊的野花隨風(fēng)搖曳,開得極為寂寞。他扯了扯肩上的布包,
繼續(xù)往前走去。路邊傳來馬蹄聲,一輛馬車從后方疾馳而來。他側(cè)身避讓,
車輪揚(yáng)起塵土撲了他一臉。車簾掀起,里面坐著一名貴婦,手持香帕掩鼻。“窮鬼一個。
”她冷聲道,車夫加快了馬速。陳默望著遠(yuǎn)去的車影,眼神黯淡無光。他沒有生氣,
也沒有怨言,只是繼續(xù)走著。腳步堅(jiān)定,卻滿是疲憊與沉重。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只知道身后已經(jīng)沒有歸路。天色漸亮,陽光灑落在破舊的布包上。他走進(jìn)了城門,
站在石橋邊停下腳步。橋下流水潺潺,映出他落魄的身影。這座城,名喚青石,繁華卻冷漠。
街上人來人往,無人注意到這個滿身塵土的青年。他走進(jìn)一間飯館,
低聲問伙計(jì):“請問這里招工嗎?”伙計(jì)掃了他一眼,滿臉嫌棄。“你這副樣子,也配?
”陳默垂下頭,轉(zhuǎn)身離開。飯館門外,有人發(fā)出哄笑?!翱此菢幼?,怕是連飯都吃不起。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反駁。他知道,落魄的時候,連呼吸都是錯的。
城西是一片破舊的工棚,有人正在搬運(yùn)磚石。他走上前,
對領(lǐng)工的壯漢拱手:“可否給我一個活兒做?”壯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哼一聲。
“你這瘦猴子,能干得動幾塊磚?”“給你一天兩文,干不動就滾?!标惸c(diǎn)頭,
不說一句廢話。他卷起袖子,雙手插進(jìn)磚堆,開始搬運(yùn)。磚頭粗重,棱角割破了他手掌。
鮮血滲出,染紅了灰塵。汗水沿著額角滑下,滴在破布鞋上。他卻一聲不吭,咬牙繼續(xù)干活。
旁人看著,都露出幾分譏笑?!靶聛淼模恢浪雷衷趺磳?。”他聽得清清楚楚,
卻不為所動。太陽升高,地面灼熱,磚石仿佛冒煙。陳默的背脊早已濕透,氣息粗重。
中午時分,他癱坐在樹下,喘著粗氣。有人扔來一個饅頭,他接住,低聲說了句:“多謝。
”那人咧嘴一笑:“你這家伙,還挺能扛的?!标惸皖^吃著饅頭,
唇邊浮起一絲苦澀的弧度。他知道,這不過是剛開始。真正的苦,還在后頭。黃昏時分,
工棚外炊煙裊裊。陳默靠在墻邊,雙手滿是塵土與血痕。夕陽斜照在他瘦削的臉上,
映出一道道干涸的傷痕。他的眼睛半閉,像是在休息,又像在沉思。一名小工拎著飯桶走過,
隨手將一碗稀粥丟給他?!翱斐裕砹司蜎]了?!标惸c(diǎn)頭接過,沒有多說一句。
粥中只有幾粒米,湯清得像水。他端起碗,小口喝下,每一口都小心翼翼。
周圍的工人都看著他,臉上寫滿輕蔑?!斑@人怕是餓久了,啃碗都香。
”“聽說是被老婆趕出來的,活該?!标惸椭^,把最后一滴粥喝下。風(fēng)吹過來,
他拉了拉衣襟,仍覺得寒意刺骨。他靠著墻壁坐了一會兒,直到天色徹底暗下。
城里夜市燈火通明,喧鬧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工棚的角落卻冷清寂寥,只有蟲鳴隱約可聞。
他站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走向水缸。水冰涼,撲在臉上瞬間刺骨。他擦干臉上的灰塵,
望著水中倒影怔了片刻。這副面孔疲憊憔悴,與幾年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自己判若兩人。他抬起手,
遮住半邊臉,仿佛再也認(rèn)不出自己。“陳默?!庇腥嗽诒澈蠼兴KD(zhuǎn)過頭,
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柳絮站在月光下,神情淡漠。她依舊穿著那件湖藍(lán)色長裙,
站在塵土飛揚(yáng)的工地邊緣。陳默心頭一震,卻沒有立刻走過去?!澳銇碜鍪裁矗?/p>
”“看看你過得怎么樣?!彼恼Z氣冷得像冰。陳默沉默片刻,緩緩道:“你看見了。
”柳絮走近幾步,皺了皺眉:“你身上有味,別靠太近?!标惸W∧_步,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要的休書,我?guī)砹??!绷鯊男渲腥〕鲆粡埣垼f了過來。紙上是她親手寫的筆跡,
字跡端正冷硬?!昂灹耍透蓛袅??!标惸舆^那張紙,指尖微微顫抖。他沒有立刻看內(nèi)容,
而是抬眼看著她?!拔覀冊?jīng)……真的走到了這一步嗎?”柳絮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你配不上我,更配不上我的家族?!薄叭缃裎壹捱M(jìn)林家,是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馁F婦人。
”“你不過是個下等工人,還妄想留在我身邊?”陳默手中的紙張被風(fēng)吹得微微顫動。
“我……沒有怪你?!薄拔夜帜愀墒裁??”柳絮冷笑,“我只是覺得惡心。”“一個男人,
混成這樣,哪還有臉活著?”陳默垂下頭,將那張休書收進(jìn)布包里?!拔視灥?。
”柳絮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欲走。她走了幾步,卻又停下,輕聲道:“林公子很快就要進(jìn)京,
若是你識相,就永遠(yuǎn)別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薄皠e壞了我的名聲?!标惸h(yuǎn)去的背影,
眼中空無一物。夜風(fēng)更冷,吹得他衣角獵獵作響。工地另一頭,一名工人走過來,
低聲問:“你前妻?挺有錢的樣子?!标惸c(diǎn)點(diǎn)頭。“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讀書人。
”“讀書人怎么成了搬磚的?”陳默苦笑,沒有回答。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棚屋,在一堆稻草上躺下。
草扎得背疼,他卻沒有再動。眼睛盯著破舊的棚頂,什么都沒說。第二天一早,
他照常去搬磚。手上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動作稍快了些。工頭看他干活利索,罵得少了幾句。
中午時,有一輛馬車停在工棚外。幾名仆從跳下車,搬出幾箱貨物?!斑@是林公子吩咐的,
要這里人搬進(jìn)城里。”工頭指了指陳默:“你,跟著去?!标惸畔率掷锏拇u頭,擦了把臉。
坐上車時,他才發(fā)現(xiàn)前排站著一個熟人。林承遠(yuǎn),柳絮如今的夫君。他穿著錦袍,腰懸玉佩,
風(fēng)姿俊朗。看到陳默時,他露出輕蔑的笑容?!霸瓉硎悄??!标惸瑳]有回話,只是低頭。
“我聽絮兒說過你?!绷殖羞h(yuǎn)輕笑,“一個廢人罷了?!薄安贿^也好,正好用你來搬點(diǎn)東西。
”車駛?cè)氤侵?,沿途人聲鼎沸。他們停在林府門前,仆從吆喝著搬卸貨箱。
陳默一箱一箱搬進(jìn)大門,肩膀酸痛不已。林承遠(yuǎn)站在一旁,看著他狼狽的模樣,笑得更歡了。
“你也算進(jìn)了林府,記得別亂看?!薄拔覀冞@里,連仆人都比你干凈?!标惸瑳]有說話,
埋頭做工。他搬到后院時,看見了柳絮。她正與幾位貴婦笑談,臉上掛著笑意??吹剿麜r,
笑容驟然一滯,隨即恢復(fù)如常。她轉(zhuǎn)過臉,仿佛不曾見他。
一位貴婦問:“那是你府上的苦力?”柳絮淡淡答道:“不過是個下人,不必在意。
”眾人輕笑,一句比一句刺耳。陳默背著貨箱,走過她們身邊。沒有抬頭,沒有停步。
他聽見柳絮輕聲說了一句:“有的人,天生就低賤?!蹦蔷湓捪襻樢粯釉M(jìn)心頭。
他背脊繃緊,咬緊牙關(guān),直到走出幾丈外才緩緩松開。林承遠(yuǎn)又走來,遞了一小袋碎銀給他。
“拿著,賞你的?!薄白龅貌诲e?!标惸舆^銀子,沉默地轉(zhuǎn)身離去。
馬車重新載著他駛出城門。風(fēng)中是馬蹄聲,是車輪碾壓塵土的聲音。他坐在車尾,
望著手中那袋銀子,手指微微收緊。他不曾流淚,不曾低頭。但那一刻,
他的心像被石頭壓住,沉重?zé)o比。車停在工地外,他跳下車。工友們看著他,
一個人拍了拍他肩膀?!盎钪秃??!彼c(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夜色降臨,他獨(dú)自坐在石堆上。
抬頭看天,月亮被烏云遮住。他摸出那張休書,在月光下看了許久。紙上的字依舊清晰,
刀刻一樣的冷硬。他不覺間將指甲刺入掌心,血慢慢滲出。他卻像感覺不到疼。
身后傳來腳步聲,一個小工喊他:“吃飯了!”他應(yīng)了一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臉上依舊平靜,像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清晨的寒氣尚未散盡,霧氣籠罩在青石街頭。
陳默走在回工地的路上,腳步微沉。他肩上的破布包已經(jīng)被補(bǔ)了好幾次,縫線處早已松散。
街角茶館傳來笑聲,一群商人坐在桌邊高談闊論。他從他們身側(cè)走過,
茶客們對他投來嫌棄的眼神?!艾F(xiàn)在的乞丐都敢進(jìn)城了?”“臟得連狗都躲著。
”陳默低頭不語,悄然離開。他回到工地,開始一天的搬磚。陽光曬在臉上,
汗水很快濕透后背。磚頭一車又一車地堆過來,指縫中磨出的血痕再次裂開。
鮮血滴在灰白的石板上,迅速干涸。工頭照舊吼罵不止,一點(diǎn)小錯都被放大羞辱。
“搬得這么慢,是想偷懶?”“你這種廢物,干一輩子也配不上好日子。
”陳默只是沉默地繼續(xù)干活,像個沒有感情的機(jī)器。午后,有人帶來一封信,遞到他手里。
他拆開,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話?!敖袢丈陼r,林府設(shè)宴,你須來搬酒。”落款,
是林府管事的印章。他沒有任何遲疑,放下磚頭,擦了把臉,提包上路。路上塵土飛揚(yáng),
車馬喧囂。他依舊步行,沒有馬車接送,也沒有人同伴。到了林府門前,
守門的仆人冷眼看他?!皝淼猛欤芬粯拥臇|西就是聽話。
”陳默拱手低頭:“請安排工作?!蹦瞧腿瞬荒偷匾粨]手:“去后廚,把酒壇抬到正廳。
”他徑直穿過花園,來到后廚,酒壇已經(jīng)擺滿地面。每個酒壇都沉重如石,
他一個人搬得滿頭大汗。后廚的婆子端著碗,吃著香噴噴的肉湯面??匆娝M(jìn)來,
嗤笑一聲:“連肉味都聞不得的窮鬼。”他抬手拭去額頭的汗,繼續(xù)將一壇壇酒搬出。
走廊兩側(cè)掛滿燈籠,喜慶的紅色照亮了整座府邸。今日設(shè)宴,是林承遠(yuǎn)升遷入京的慶賀之宴。
府中賓客如云,錦衣玉食,觥籌交錯。他穿梭在人群之間,低眉順目,仿佛空氣般的存在。
不遠(yuǎn)處,一名童仆不慎撞翻了酒盞。林承遠(yuǎn)皺眉,正欲發(fā)火,卻看見了陳默?!澳悖^來。
”陳默停下腳步,走上前。林承遠(yuǎn)手一揮:“這酒撒了,跪著舔干凈。”全廳一靜,
眾人頓時嘩然。陳默低頭,手掌輕輕握緊。有人輕聲笑出聲,更多的是譏諷的目光。
“這可真是稀罕事?!薄扒胺虺闪讼氯?,真給臉丟盡了?!绷踝谘缦?,
目光淡漠地看著他。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出聲阻止。她只是拿起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一口。
陳默依舊站著,沒有跪下。林承遠(yuǎn)眼神一冷:“怎么,你連這個也不愿做?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在這林府,你連狗都不如。”全廳再度哄笑,
聲音如浪般涌來。陳默依舊站著,臉色蒼白,卻沒有開口。林承遠(yuǎn)走上前,
一巴掌甩在他臉上。響亮的耳光聲,在廳中回蕩。“現(xiàn)在,跪下?!标惸碜踊瘟嘶危?/p>
仍舊沒有屈膝。他的眼神仍然平靜,仿佛看破了什么。林承遠(yuǎn)冷笑,將酒杯猛地擲在他腳下。
“臟了本公子的地?!薄澳悴慌湔驹谒磉叀!绷踅K于開口了,她的聲音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