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我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絲竹之聲和笑語聲。
那是承歡殿的方向。林美人新進(jìn)宮三個月，皇上幾乎夜夜宿在那里。而我沈清婳，堂堂側(cè)妃，
已經(jīng)三個月沒見過他的面了。"娘娘，夜深了，您回殿歇息吧。"翠兒心疼地勸我。
我搖搖頭，繼續(xù)跪著。因?yàn)榻袢帐俏业纳剑乙詾樗麜浀茫?/p>
哪怕只是派個太監(jiān)來說句話也好?？伤麤]有。正如這三年來無數(shù)個我期待的日子一樣，
他都沒有。月上中天時，我終于起身，膝蓋已經(jīng)麻木到失去知覺。
"娘娘……"翠兒欲言又止。"無事，習(xí)慣了。"我淡淡一笑。是啊，我早該習(xí)慣了。
從嫁進(jìn)宮那日起，我就該知道，在這深宮里，皇帝的心從來不屬于任何一人。我只是沒想到，
連最后一點(diǎn)期盼，也要被剝奪得如此徹底。1三年前的春日，我懷著滿心的憧憬嫁入皇宮。
父親官拜戶部尚書，母親出身名門，我自幼便被譽(yù)為京城第一美人。皇帝冊封我為側(cè)妃時，
所有人都說這是天作之合。那時候的趙啟昀還是太子，他會在御花園里陪我賞花，
會在我撫琴時靜靜聆聽，會在我生病時親自來看望。我以為，
我們會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直到他登基的那一夜。"清婳，"他握著我的手，
眼中有我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朕登基了。""臣妾恭喜皇上。"我福身一禮。"從今往后，
朕就是天子，你我之間…"他頓了頓，"需要注意分寸。"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宮中規(guī)矩森嚴(yán)，朕不能厚此薄彼。"他避開我的視線，"你應(yīng)該明白的。"那一刻，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原來，登基不僅改變了他的身份，也改變了他對我的態(tài)度。從那以后，
他很少來我的清婳殿，即使來了也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他說這是為了避免后宮干政的流言，
說這是為了保護(hù)我。我信了，并且一信就是三年。直到林美人的出現(xiàn)。2林美人入宮那日，
正值春光明媚。她年僅十六，生得嬌小可人，一雙眼睛靈動如水，走路時裙擺飛揚(yáng)，
像一只剛飛入宮墻的蝴蝶。"好標(biāo)致的美人。"其他嬪妃們竊竊私語。我也看著她，
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危機(jī)感。果然，皇上很快就被她吸引了。第一次見面，
皇上便在御花園里陪她看了一個時辰的花。而我，已經(jīng)整整一年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了。
"皇上，這是什么花？好香呀。"林美人嬌嗔的聲音傳來。"這是玉蘭花，你若喜歡，
朕讓人移幾株到你殿里。"皇上的聲音里帶著我許久沒聽過的溫柔。我站在假山后，
看著他們親密的身影，心如刀割。當(dāng)初我剛?cè)雽m時，他也是這樣陪我賞花的。
如今卻成了她的專屬。"娘娘，我們回去吧。"翠兒拉了拉我的袖子。我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離開。
走了幾步，卻聽到林美人嬌笑著說："皇上，臣妾聽說沈側(cè)妃很會撫琴，
您覺得臣妾和她比起來如何？""你們各有千秋。"皇上淡淡道。"可臣妾覺得，
音樂這種東西，太過高雅了，反倒顯得生分。臣妾更愿意和皇上說說話，做做女紅什么的。
""你說得對，朕也更喜歡這種簡單的相處。"簡單的相處。這四個字如重錘般敲在我心上。
原來，我這三年來的苦心經(jīng)營，在他眼中竟是"生分"和"不夠簡單"。
3林美人進(jìn)宮一個月后，皇上冊封她為林貴人。這個速度，在宮中是極其罕見的。要知道，
我從秀女到側(cè)妃，也用了整整兩年時間。冊封當(dāng)日，皇上大擺宴席慶祝。所有嬪妃都要參加，
我自然也在其中。"今日冊封林貴人，諸位愛妃一同慶賀。"皇上高坐龍椅之上，
目光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我低頭不語，心中五味雜陳。
"臣妾謝皇上恩典。"林貴人嬌聲道謝，聲音甜膩得如同蜜糖。"貴人不必多禮。
"皇上溫和地說，"朕還為你準(zhǔn)備了一樣?xùn)|西。"說著，他拍了拍手，
太監(jiān)便呈上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支通體翠綠的玉釵，
釵頭雕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鳳凰。全場寂靜，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因?yàn)檫@支釵子，我見過。
那是三年前，他還是太子時，說要等我們大婚之日親手為我戴上的定情信物。如今，
卻成了他給別人的賞賜。"好美的釵子。"林貴人欣喜不已，"皇上，您能為臣妾戴上嗎？
"皇上站起身來，親自為她簪在鬢間。那一刻，我只覺得心如死灰。宴席結(jié)束后，
我獨(dú)自回到清婳殿，關(guān)上門，終于忍不住放聲痛哭。"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我對著銅鏡中憔悴的自己喊道，"我還在等什么？還在盼什么？
"翠兒心疼地抱住我："娘娘，別哭了，您的眼睛都腫了。""翠兒，"我抓住她的手，
"告訴我，我這三年來，是不是很可笑？"翠兒紅了眼圈："娘娘…""是啊，很可笑。
"我自嘲地笑了，"一個男人的心都不在我身上了，我卻還在這里癡癡等待，真是可笑至極。
"那一夜，我哭到天明。第二日醒來時，我的心好像死了一大半。4林貴人冊封后的第三日，
皇上終于來了清婳殿。這是他兩個月來第一次踏足我的寢宮。"清婳，朕來看你了。
"他在我面前坐下，神情有些不自然。我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皇上。""你…還好么？
"他遲疑地問。"臣妾很好。"我平靜地回答。"那就好。"他似乎松了口氣，
"朕最近政務(wù)繁忙，疏于陪伴你，你不會怪朕吧？"我搖搖頭："皇上日理萬機(jī)，臣妾理解。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清婳，你變了。""臣妾哪里變了？
""以前你會撒嬌，會生氣，會要朕陪你。現(xiàn)在…"他皺起眉頭，"現(xiàn)在你太聽話了。
"太聽話了。我在心中苦笑。不是我太聽話，是我學(xué)會了不再奢求。"皇上希望臣妾怎樣？
"我問他。他沉默了許久，才說："朕希望你還是從前那個率真的清婳。""可皇上不是說，
現(xiàn)在身份不同了，需要注意分寸嗎？"我平靜地看著他，"臣妾只是在按您的話去做。
"他啞口無言。是啊，這三年來，每當(dāng)我稍微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兒女情態(tài)，他就會提醒我注意身份，
注意分寸。久而久之，我便真的變成了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側(cè)妃。如今他又說喜歡從前的我，
這不是很可笑嗎？"朕…"他想說什么，卻被外面?zhèn)鱽淼穆曇舸驍嗔恕?皇上，
林貴人在承歡殿摔倒了，正在哭呢。"小太監(jiān)急匆匆跑來報告。
皇上立刻站起身："怎么回事？傷得重不重？""奴才不知，林貴人只是一個勁兒地喊疼，
說要見皇上。""朕馬上過去。"皇上轉(zhuǎn)身就要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我，"清婳，
朕先去看看她，改日再來陪你。"我點(diǎn)頭："皇上快去吧。"看著他急匆匆離去的背影，
我終于明白了。他說喜歡從前率真的我，不過是因?yàn)楝F(xiàn)在有人比我更率真，更需要他的保護(hù)。
而我這個已經(jīng)被他訓(xùn)練得溫順聽話的側(cè)妃，反倒成了無趣的存在。這就是男人吧。
得到的不珍惜，得不到的才想要。5又過了一個月，林貴人再次被冊封，這次直接升為妃位。
林妃。短短兩個月，從秀女到妃位，這在整個皇宮歷史上都是絕無僅有的。而我，
當(dāng)了三年側(cè)妃，至今還是側(cè)妃。冊封那日，我裝病沒有參加慶祝宴席，卻聽翠兒回來說，
皇上當(dāng)眾宣布要為林妃修建一座全新的宮殿，命名為"傾心閣"。傾心閣。光聽這個名字，
就知道皇上對她用了多少心思。"娘娘，您真的不難過嗎？"翠兒小心翼翼地問。
我正在繡一方帕子，繡的是并蒂蓮花。針線在我手中穿梭，一朵蓮花漸漸成形。
"難過又如何？"我淡淡地說，"難過能改變什么嗎？""可是…""翠兒，
"我停下手中的針線，"你說，一個人要失望多少次，才能徹底死心？
"翠兒紅了眼圈："娘娘…""我以前總想，也許他只是太忙了，
也許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達(dá)，也許他心里還是有我的。"我苦笑著，"現(xiàn)在我才明白，
一個人如果真的愛你，無論多忙都會想辦法來看你，無論多么不善表達(dá)也會努力讓你感受到，
無論有多少人圍繞在身邊也不會讓你感到被忽視。""那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想開了。
"我重新拿起針線，"他不愛我，這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他的錯，不過是緣分未到罷了。
"說這話時，我表面平靜，心里卻在滴血。三年的深情，怎么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只是我已經(jīng)累了，不想再繼續(xù)這種單方面的付出了。當(dāng)夜，我做了一個決定。6第二天一早，
我便來到太后的慈寧宮。太后正在用早膳，看到我來，有些意外："清婳來了，快坐。
"我跪下行禮："臣妾給太后請安。""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太后讓我坐在她身邊，"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沒休息好？""回太后，臣妾身體無恙。
"我頓了頓，"臣妾今日來，是有事想求太后。"太后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說。
""臣妾想…想出宮。"我鼓起勇氣說道。太后一愣："出宮？去哪里？
""臣妾想去青云寺為皇上祈福，長伴青燈古佛。"太后的臉色變了："胡鬧！你好端端的，
為什么要去當(dāng)尼姑？"我低下頭："臣妾在宮中三年，未能為皇上誕下一兒半女，已是罪過。
如今皇上有了林妃這樣的人，臣妾留在宮中也是多余。不如去為皇上祈福，
或許還能積些功德。""清婳，"太后拉住我的手，"是不是皇帝對你不好？你告訴哀家，
哀家為你做主。"我搖搖頭："皇上對臣妾很好，是臣妾自己想通了。"太后沉默了許久，
才說："這件事太大，哀家不能做主，需要皇帝同意才行。""臣妾明白，
所以想請?zhí)髱统兼姟?太后深深地看著我："清婳，你確定想好了？""想好了。
"我堅定地點(diǎn)頭。當(dāng)天下午，太后便讓人傳了皇上來慈寧宮。"皇帝，清婳有話要對你說。
"太后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噬峡戳宋乙谎?，皺起眉頭："什么事？"我跪下，
聲音平靜："皇上，臣妾想出宮為您祈福。""什么？"皇上大驚，"你說什么？
""臣妾想去青云寺出家為尼，長伴青燈，為皇上祈福。"我重復(fù)道。
皇上的臉色瞬間蒼白："你瘋了？為什么要出家？""臣妾在宮中三年，無所作為，
不如去為皇上積功德。""不行！"皇上厲聲道，"朕不準(zhǔn)！
"我向太后磕了個頭："請?zhí)蟪扇?太后看看我，又看看皇上，嘆了口氣："皇帝，
清婳心意已決，你若強(qiáng)留，反倒不美。""皇祖母！"皇上急了，"她是朕的妃子，
怎么能隨便出家？""那你給她一個留下的理由。"太后淡淡地說?；噬蠌埩藦堊?，
卻說不出話來。是啊，他能給我什么理由？說他愛我？連他自己都不信。說需要我？
他有林妃就夠了。"皇上若是不準(zhǔn)，臣妾便日夜跪在這慈寧宮前，直到皇上答應(yīng)為止。
"我堅決地說?；噬峡粗?，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緒，最終，他緩緩點(diǎn)頭："準(zhǔn)了。
"7準(zhǔn)奏的旨意下來后，整個后宮都炸開了鍋。一個側(cè)妃主動要求出家，
這在宮中歷史上還是頭一遭。有人說我是看破紅塵，有人說我是爭寵失敗，
還有人說我是受了刺激。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累了，不想再這樣繼續(xù)下去了。
出宮的日子定在三日后。這三天里，翠兒一直在我身邊哭哭啼啼。"娘娘，您真的要走嗎？
萬一皇上想通了呢？萬一他來挽留您呢？"她抱著我的胳膊不肯撒手。"翠兒，
"我撫摸著她的頭，"皇上不會來的。"果然，這三天里，皇上沒有踏進(jìn)清婳殿一步。
反倒是其他妃嬪，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不少。有真心來送我的，也有來看熱鬧的，
還有來確認(rèn)我真的要走的。"沈姐姐，你真的想好了？"年輕的陳美人怯怯地問，
"皇上那樣的人，世上再難尋第二個了。"我笑了笑："正因?yàn)閷げ坏降诙€，
所以更要放手。一個人若是不愛你，你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與其在這里痛苦地等待，
不如瀟灑地離開。""可是，出家…""出家也不錯，青云寺山清水秀，遠(yuǎn)離塵囂，
正適合我這種心累的人。"說這話時，我是真心的。這些年在宮中，我活得太累了，
每天都要小心翼翼地觀察皇上的臉色，揣摩他的心思，生怕哪里做錯了惹他不高興。
如今終于可以解脫了。出宮前一夜，我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二十二歲的年紀(jì)，
應(yīng)該是最美好的時光，可我的眼中卻已經(jīng)沒有了光芒。"娘娘，皇上來了。
"翠兒忽然跑進(jìn)來說。我心中一動，還是來了嗎？可進(jìn)來的人卻是小太監(jiān)，
手里捧著一個錦盒。"沈側(cè)妃，這是皇上讓奴才送來的。"我打開錦盒，
里面是一套樸素的灰色僧衣，還有一張紙條。紙條上只有四個字："一路珍重。
"看到這四個字，我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這就是他的告別嗎？連面都不露，
只送一套僧衣和四個字？"娘娘…"翠兒也哭了。我擦干眼淚，將僧衣收好："算了，
這樣也好，至少不用再見面時尷尬。"8出宮那日，天空飄著細(xì)雨。太后親自來送我，
她拉著我的手，眼中含淚："清婳，到了寺里要好好照顧自己，有什么需要就讓人回宮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