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重生了蘇晚的意識沉在無邊的黑暗里,像一塊不斷墜向深淵的石頭。
每一次徒勞的呼吸都牽扯著腹部深處撕裂般的劇痛,那痛楚尖銳又沉重,
仿佛有無數(shù)把生銹的刀子在肚子里攪動,要把她僅存的一點(diǎn)熱氣也剜走。耳邊嗡嗡作響,
是隔壁鄰居家電視機(jī)里傳來的、遙遠(yuǎn)而刺耳的春節(jié)晚會歡慶聲,
主持人的聲音亢奮得近乎失真,帶著一種與這破敗出租屋格格不入的喜慶。
還有窗外……窗外似乎有零星的、遲來的爆竹聲炸響,帶著一種空洞的回音。
但最清晰、最刺穿耳膜的,是近在咫尺的、一聲比一聲微弱下去的嬰兒啼哭。
那哭聲細(xì)得像初春剛抽出的嫩芽,帶著令人心碎的求生本能,
卻終究被這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寂靜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淹沒。她拼盡全力想動一動手指,
想去碰一碰那個小小的、掙扎的生命,但身體像是被澆筑進(jìn)了沉重的混凝土,紋絲不動。
黑暗徹底合攏前,她似乎又聽見了另一種聲音,遙遠(yuǎn)得像上輩子……那是喧天的嗩吶鑼鼓,
喜慶得刺耳,還有那個男人,那個把她推進(jìn)這無底深淵的男人,
粗啞的嗓音帶著醉醺醺的得意:“娶你,老子花了整整三百塊呢!金貴得很!
”三百塊……三百塊……買斷了她的一生,
還有身下這個連看一眼世界都來不及的小生命……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蘇晚!你聾了還是啞巴了?”一聲尖銳得的叫喊,像根燒紅的鐵釬,
猛地捅進(jìn)蘇晚混沌的腦海,狠狠攪動。她一個激靈,
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強(qiáng)行從那片冰冷粘稠的死亡泥沼里拽了出來。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
艱難地掀開一道縫隙?;椟S、搖晃的光線刺了進(jìn)來,
帶著一種久違的、屬于活人世界的粗糙感。首先映入眼簾的,
是糊在斑駁土墻上、早已泛黃發(fā)脆的舊報紙,上面的鉛字模糊不清,邊角卷曲著。
里彌漫著一股復(fù)雜的味道:潮濕土坯墻的霉味、劣質(zhì)煤煙嗆人的氣息、灶間飄來的稀粥糊味,
還有一種屬于貧窮和擁擠的、揮之不去的渾濁體味?!皨?!你看看她!裝什么死!
” 那個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刻薄和急躁。
蘇晚循聲緩緩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一張年輕卻寫滿了刻薄算計的臉湊得很近,
幾乎要貼到她鼻尖。這是蘇玉芬,她繼父帶來的女兒,她的繼妹。蘇玉芬叉著腰,
細(xì)長的眉毛高高挑起,涂著廉價口紅的薄嘴唇一開一合,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蘇晚臉上:“人家李屠戶那邊可說了,就等著回信兒呢!三百塊!
一分不少!夠咱家吃多少頓肉了?你一個拖油瓶,白吃白喝這么多年,也該為這個家想想了!
”蘇晚的目光越過蘇玉芬那張令人作嘔的臉,落在她身后?;椟S的燈泡下,
那個瘦小、佝僂的身影,是她這具身體的母親,王桂香。王桂香垂著頭,
枯槁的手指死死揪著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塊補(bǔ)丁的衣角,身體微微發(fā)著抖,
像一片在寒風(fēng)中瑟瑟的枯葉。她嘴唇囁嚅著,想說什么,
卻終究在繼父蘇大強(qiáng)陰沉的目光和蘇玉芬的逼視下,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
只有渾濁的眼淚無聲地順著她臉上深刻的皺紋往下淌。
蘇大強(qiáng)就坐在那張唯一像點(diǎn)樣子的破木桌旁,手里端著一個缺了口的粗瓷碗,
里面是渾濁的地瓜干稀粥。他眼皮都沒抬一下,滋溜吸了一口粥,
含糊不清地說:“玉芬說得在理。晚丫頭,那李屠戶雖說年紀(jì)大了點(diǎn),可人家是正經(jīng)手藝人,
殺豬的,油水足,餓不著你。三百塊……嘖,不少了?!币还杀涞暮?,
混雜著滔天的恨意,瞬間從蘇晚的腳底板直沖頭頂!這場景,這對話,這每一個字,
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她靈魂深處!前世那場噩夢的開端,
那把她推入火坑的“分家”,那三百塊沾著她血肉的彩禮……竟然就在眼前!原來我重生了!
02“呵……”一聲短促、冰冷、幾乎不像是人能發(fā)出的低笑,
突兀地從蘇晚喉嚨里擠了出來。這笑聲太過詭異,帶著一種剛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乃罋猓?/p>
讓屋內(nèi)聒噪的逼婚聲戛然而止。蘇玉芬被她笑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笑什么?
瘋了嗎你?”蘇晚沒理她。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
緩緩掃過這間破敗、擁擠、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屋子。糊著舊報紙的土墻,熏得漆黑的房梁,
缺腿用磚頭墊著的桌子,角落里堆著破爛農(nóng)具和雜物。最后,
她的視線死死釘在墻角那把靠在墻邊、沾著干涸泥土的鋤頭上。前世那場改變一切的冰雹,
那場讓她和母親徹底墜入深淵的暴雨……時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糊著舊報紙的墻壁縫隙。外面,天色陰沉得可怕,灰黃色的云層低低壓著,
像一塊骯臟的抹布??諝獬翋灥脹]有一絲風(fēng),帶著暴雨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濕黏。
幾只蜻蜓,飛得異常的低,幾乎是貼著地面在慌亂地打轉(zhuǎn)。是今天!就是今天傍晚!
那場毀天滅地的冰雹!前世,她被強(qiáng)行塞上花轎,
塞給那個滿身豬臊味、能當(dāng)她爹的老光棍李屠戶。
母親王桂香在繼父蘇大強(qiáng)和蘇玉芬的阻撓下,沒能搶收自家那幾分長勢還算不錯的菠菜。
結(jié)果,就在迎親的嗩吶吹響前,那場駭人的冰雹夾著暴雨傾盆而下,
雞蛋大的雹子砸爛了村里所有的菜地,也徹底砸碎了母親最后一點(diǎn)微薄的指望。從此,
她們母女倆只能擠在四面透風(fēng)的牛棚里,靠著母親給人漿洗縫補(bǔ)、她去撿煤核勉強(qiáng)糊口,
冰冷的出租屋獨(dú)自走向死亡……巨大的信息洪流和強(qiáng)烈的求生欲在蘇晚腦中瘋狂沖撞、融合。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因?yàn)殚L期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過大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
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死死盯住蘇大強(qiáng)和蘇玉芬?!凹蓿俊?她的聲音沙啞,
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冰冷,“誰愛嫁誰嫁!這破屋子,這堆破爛,
還有你們這堆爛人……我蘇晚,一分一毫都不要!”話音未落,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小獸,
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從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床上彈了起來!
動作快得讓蘇玉芬和蘇大強(qiáng)都沒反應(yīng)過來。她幾步?jīng)_到墻角,一把抄起那把沉重的鋤頭!
“你…你要干什么?!”蘇玉芬被她眼中那股駭人的戾氣嚇得后退一步,聲音都變了調(diào)。
蘇晚沒看她,也沒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的蘇大強(qiáng)。她扛著鋤頭,
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旁邊還在發(fā)懵、渾身顫抖的母親王桂香枯瘦的手腕。那手腕細(xì)得硌人,
冰冷得沒有一絲熱氣?!皨專 碧K晚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跟我走!
現(xiàn)在!馬上!”她的力氣大得出奇,
王桂香幾乎是身不由己地被女兒從那張破凳子上拽了起來,踉蹌了一下。“反了!反了天了!
”蘇大強(qiáng)終于反應(yīng)過來,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稀粥都濺了出來,“你敢踏出這個門試試!
老子打斷你的腿!”蘇晚猛地回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向蘇大強(qiáng):“腿?你試試?
看我手里的鋤頭答不答應(yīng)!”她緊握著鋤頭木柄的手青筋暴起,那架勢,
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顧一切地劈過去。蘇大強(qiáng)被她那亡命徒般的兇狠眼神鎮(zhèn)住了,
一時間竟忘了呵斥。趁著這一剎那的間隙,蘇晚再不多言,
拽著還在發(fā)顫、眼淚漣漣卻下意識抓緊了她手臂的母親,扛著鋤頭,
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那間散發(fā)著腐朽霉味、令人窒息的屋子!
03外面陰沉沉的天光刺得人眼睛發(fā)酸。潮濕悶熱的空氣裹挾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撲面而來,
卻帶著一種風(fēng)雨欲來的壓抑。蘇晚拉著母親,沒有半分遲疑,
朝著村子西頭那處廢棄的牛棚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王桂香腳下一軟,差點(diǎn)摔倒,
被蘇晚死死架住。她嘴唇哆嗦著,
…晚兒…我們…我們?nèi)ツ陌 @…這……”“去找活路……”蘇晚的聲音在狂奔中帶著喘息,
卻異常堅(jiān)定,“媽!信我!把咱家那塊地的菠菜,全收了!立刻!馬上!晚了就來不及了!
”“菠菜?”王桂香茫然又驚懼,“那…那還嫩著呢…收了…收了賣給誰???
隊(duì)里分的那點(diǎn)口糧…也…也快沒了…”她想到空空如也的米缸,想到蘇大強(qiáng)那張陰沉的臉,
想到蘇玉芬刻薄的嘴臉,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再次攫住了她?!皨?!”蘇晚猛地停下腳步,
雙手用力抓住母親瘦削的肩膀,迫使她看著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清澈、明亮,
燃燒著王桂香從未見過的、一種近乎灼人的火焰,
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種奇異的、讓人心安的篤定,“看著我!信我這一次!就這一次!
老天爺要下雹子!雞蛋大的雹子!會把所有的菜都砸爛!我們只有把菠菜搶收回來,
才有活路!才有錢買糧!才有地方住!不然,我們娘倆今晚就得凍死餓死在外面!
”“雹…雹子?”王桂香被女兒眼中那股駭人的光芒和話語里描述的恐怖景象震住了。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陰沉得如同鍋底的天穹,一絲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心臟。女兒的眼神,
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讓她無法拒絕的魔力。
那是一種絕境中迸發(fā)出的、孤注一擲的瘋狂,
卻也點(diǎn)燃了她心底深處早已熄滅多年的、一絲微弱的不甘。
“好…好…”王桂香被那眼神里的火焰灼得心頭一顫,混亂恐懼的腦子里仿佛被劈開一道縫,
透進(jìn)一絲微弱的光。她猛地點(diǎn)頭,聲音雖然還抖,卻帶上了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媽信你!
收!這就去收!”母女倆調(diào)轉(zhuǎn)方向,朝著自家那塊位于村西河灘邊的菜地,
用盡全身力氣奔跑起來。風(fēng),不知何時開始刮了起來,帶著一股子土腥味和涼意,
吹得路旁的白楊樹葉子嘩嘩作響,像是在發(fā)出急促的警報。04菜地就在眼前。
那幾分薄田里,一畦畦菠菜長得郁郁蔥蔥,葉片肥厚翠綠,在陰沉的天色下顯得生機(jī)勃勃。
這是王桂香省下口糧,起早貪黑,用淘米水一瓢一瓢澆灌出來的心血,
是她們母女倆除了口糧外唯一能指望換點(diǎn)油鹽醬醋的“私產(chǎn)”?!翱?!媽!用鐮刀割!
貼著根割!我去借板車!”蘇晚把鋤頭往地頭一扔,沒有絲毫猶豫,
轉(zhuǎn)身就朝著離菜地最近的老村長家跑去。她瘦小的身影在越來越大的風(fēng)中奔跑,
像一只逆風(fēng)疾飛的雨燕?!鞍?!蘇晚丫頭!跑啥呢?這鬼天氣!
”老村長正蹲在自家門檻上抽旱煙,看著陰沉沉的天發(fā)愁?!叭隣敔?!借您板車用用!急用!
用完一定還您!”蘇晚喘著粗氣,語速飛快,帶著不容拒絕的急切。老村長看她一臉焦灼,
再看看天,似乎明白了什么,沒多問,立刻起身:“在棚子里,快去推!小心點(diǎn)!
”蘇晚道了聲謝,沖到旁邊的草棚,奮力拖出那輛沉重的木架板車,掉頭就往自家菜地狂奔。
回到地頭,王桂香已經(jīng)蹲在地里,正揮舞著家里那把豁了口的舊鐮刀,拼命地割著菠菜。
她的動作有些慌亂,鐮刀好幾次差點(diǎn)割到自己的手,但速度卻快得出奇。
翠綠的菠菜被齊根割下,帶著濕泥,被她胡亂地堆在腳邊?!皨專》跑嚿?!
”蘇晚把板車推到地頭,自己也抄起一把鋤頭,不是用來挖,而是當(dāng)作鐮刀,貼著地面,
用力地、飛快地鏟斷菠菜的根莖。泥土沾滿了她的褲腿和雙手,汗水混著風(fēng)刮起的塵土,
在她稚嫩卻繃得緊緊的臉上留下道道污痕。她顧不上擦,
也顧不上被粗糙鋤柄磨得生疼的手掌,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快!再快一點(diǎn)!
趕在冰雹落下之前!風(fēng)越來越急,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在臉上生疼。遠(yuǎn)處的天邊,
隱隱傳來沉悶的雷聲,像巨獸在云層深處低吼。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來,
仿佛黃昏提前降臨。蘇晚的動作更快了。她像不知疲倦的機(jī)器,鏟、抱、扔!
翠綠的菠菜帶著泥土的芬芳,不斷地被拋上板車,漸漸堆起一個小丘。王桂香也豁出去了,
她割完最后一壟,直起早已酸痛的腰,顧不得揉一揉,就和女兒一起,
連拖帶拽地把堆在地上的菠菜往板車上扒拉。汗水浸透了她的舊布衫,貼在瘦骨嶙峋的背上。
“蘇家嫂子?晚丫頭?你們這是干啥呢?”隔壁菜地的趙嬸子直起身,抹了把汗,
疑惑地看著她們母女倆近乎瘋狂的舉動,“這菠菜還沒長到時候呢,嫩得很,
現(xiàn)在割了多可惜??!”“趙嬸!快收!要下雹子了!大雹子!”蘇晚頭也不抬,
嘶啞著嗓子喊道,手上動作絲毫不停?!氨⒆??”趙嬸子抬頭看看天,
又看看蘇晚那張被汗水和泥污糊得看不清五官、卻寫滿了不容置疑的焦急的臉,半信半疑,
“不能吧?這六月天……頂多下場大雨?”就在這時,一陣更猛烈的狂風(fēng)卷過,
吹得人幾乎站不穩(wěn)。豆大的雨點(diǎn),毫無征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打在泥土里,
濺起細(xì)小的泥花,也打在人的臉上、身上,冰涼刺骨?!跋掠炅?!快收東西!
”有人在地頭喊。趙嬸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蹲下身,加快了收割自家青菜的速度,
但顯然沒有蘇晚母女那般拼命。雨點(diǎn)越來越密,越來越急,砸在泥土上,砸在菜葉上,
發(fā)出急促的沙沙聲。天空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只有偶爾劃過的慘白閃電,
短暫地撕裂濃墨般的云層,照亮母女倆在泥濘菜地里奮力搏斗的身影,
也照亮了王桂香臉上混合著雨水、汗水和淚水的絕望與希望。“媽!最后一點(diǎn)了!快上車!
”蘇晚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把最后一大包濕漉漉、沉甸甸的菠菜扔上已經(jīng)堆得冒尖的板車。
小小的板車被壓得吱呀作響,不堪重負(fù)。王桂香連滾帶爬地過來,和蘇晚一起,
用盡吃奶的力氣,推著這輛承載著她們?nèi)肯M摹熬G山”,在泥濘不堪的田埂上艱難前行。
車輪深深陷入爛泥,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冰冷的雨水澆透了她們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
凍得人牙齒打顫??耧L(fēng)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們的身體。剛把板車艱難地推離菜地邊緣,
推到稍微硬實(shí)一點(diǎn)的土路上?!斑青辍 币宦曊鸲@的炸雷,仿佛就在頭頂炸開!
慘白刺目的電光,瞬間將整個天地映照得一片死白!緊接著,不再是雨點(diǎn),
而是無數(shù)顆白色的、指節(jié)大小的冰彈子,裹挾著驚人的力道和刺骨的寒意,
鋪天蓋地、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05“啊——!”王桂香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下意識地用身體護(hù)住板車上的菠菜。冰雹!真的來了!比蘇晚記憶中的更大,更密,更急!
密集的冰雹砸在泥土里,砸在剛剛還翠綠欲滴的菜葉上,砸在屋頂?shù)耐咂希?/p>
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噼啪爆響。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一場瘋狂的、由冰雪構(gòu)成的槍林彈雨。遠(yuǎn)處,
隱隱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音,雞鴨驚恐的撲騰鳴叫,還有人們猝不及防的驚呼和哭喊。
趙嬸子家的菜地就在旁邊。在慘白的電光中,蘇晚清晰地看到,
那些剛剛還水靈靈的青菜、蘿卜纓子,在密集冰雹的無情打擊下,瞬間被打得千瘡百孔,
綠色的汁液混合著泥土,被砸得四處飛濺,一片狼藉!趙嬸子呆呆地站在地頭,
雨水和冰雹打在她身上,她卻渾然不覺,只是絕望地看著頃刻間化為烏有的菜地,
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哀嚎:“我的菜啊——!”這聲哀嚎,像一把冰冷的錐子,
狠狠刺進(jìn)王桂香的心臟。她猛地回頭,看向自家剛剛離開的那片菜地。在密集落下的冰雹中,
那里也早已是一片綠色的泥濘廢墟,再也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葉子。
“晚…晚兒…”王桂香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巨大的難以置信,“你…你…”她想問女兒是怎么知道的,
可巨大的沖擊讓她語無倫次,只有滾燙的眼淚混著冰冷的雨水,洶涌而出。
蘇晚死死咬著下唇,冰冷的雹子砸在臉上生疼,卻遠(yuǎn)不及她心頭那翻涌的復(fù)雜情緒。
后怕、慶幸、以及對這無情天災(zāi)的深深憤怒。她更用力地推著板車,嘶啞地喊道:“媽!
別看了!快走!去牛棚!護(hù)住我們的菜!”母女倆用身體盡可能地護(hù)著板車上的“綠山”,
在狂暴的冰雹雨中,艱難地、一步步地挪向那個廢棄的、唯一可以暫時容身的破敗牛棚。
每一步,都像是在與死神賽跑。破敗的牛棚里彌漫著陳年干草腐爛的氣息和濃重的牲口膻味,
角落結(jié)著蛛網(wǎng),棚頂幾處破洞正嘩啦啦地漏著水。然而,當(dāng)王桂香哆嗦著手,
點(diǎn)燃蘇晚從家里順出來的半截蠟燭頭時,這點(diǎn)微弱搖曳的橘黃色光芒,
卻成了這寒夜里最溫暖的東西。
微光映照著板車上那座濕漉漉、翠綠依舊、散發(fā)著泥土和植物清香的菠菜小山。
王桂香的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拂過一片冰涼肥厚的葉片,
指尖傳來的真實(shí)觸感終于讓她確信——這不是夢!在雞蛋大的冰雹砸爛了全村菜地的當(dāng)口,
她們母女,竟然真的搶出了這救命的“綠金”!“晚兒…我的晚兒…”王桂香猛地轉(zhuǎn)過身,
一把將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fā)抖的女兒緊緊摟進(jìn)懷里。那懷抱瘦弱卻帶著驚人的力量,
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在蘇晚冰冷的脖頸上,“媽…媽信你!媽以后都信你!
”蘇晚僵硬冰冷的身體,在這帶著母親體溫和淚水的擁抱中,一點(diǎn)點(diǎn)回暖。
她抬起同樣冰冷的手,輕輕拍了拍母親顫抖的背脊,聲音在漏風(fēng)的牛棚里異常清晰:“媽,
沒事了。有這些菜,我們餓不死。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去鎮(zhèn)上賣菜!”“賣菜?
”王桂香抬起頭,淚眼婆娑中帶著茫然和一絲本能的恐懼,
“這…這嫩菠菜…往常也就幾分錢一斤…能…能行嗎?
”她習(xí)慣了被蘇大強(qiáng)和蘇玉芬呵斥貶低,習(xí)慣了逆來順受,驟然要自己拿著東西去鎮(zhèn)上叫賣,
巨大的惶恐攫住了她?!靶校 碧K晚斬釘截鐵,眼中跳動著與年齡不符的、銳利的光芒,
“現(xiàn)在全鎮(zhèn),不,可能全縣,就咱家有這么水靈的新鮮菜!物以稀為貴!媽,你信我,明天,
這菠菜就是金疙瘩!”王桂香看著女兒眼中那簇堅(jiān)定燃燒的火苗,
心底的惶恐像是被這火焰灼燒著,一點(diǎn)點(diǎn)化開,
滋生出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和一絲微弱的勇氣。她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頭,抹了把臉:“好!
媽聽你的!賣!”這一夜,母女倆擠在牛棚角落一堆勉強(qiáng)還算干燥的稻草上,
蓋著從家里帶出來的唯一一床薄得透光的破棉被,
聽著棚頂嘩啦啦的漏雨聲和棚外漸漸轉(zhuǎn)小卻依舊淅淅瀝瀝的雨聲,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
王桂香緊緊握著女兒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蘇晚則睜著眼睛,
借著破洞透進(jìn)來的微光,盯著黑暗中那座菠菜小山,
腦海里飛速盤算著明天的策略——定價、吆喝、地點(diǎn)、可能遇到的麻煩……06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雨停了,但天空依舊陰沉沉的。村里一片狼藉,
到處都是被打落的樹葉、殘破的菜葉和碎瓦片。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青草汁液和冰雹帶來的冰冷濕氣。
壓抑的哭聲和咒罵聲從各家各戶隱隱傳來。蘇晚和王桂香顧不上這些。
她們用家里帶來的破草席和繩子,小心翼翼地將菠菜分成小捆捆扎好,盡量保持水靈和干凈。
然后,母女倆合力,將那輛依舊沉重的板車,再次推向通往鎮(zhèn)上的泥濘土路。
清晨的向陽鎮(zhèn)集市,人流稀疏了許多,帶著災(zāi)后的沉悶和蕭條。
往日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都低了下去,賣菜的攤位上,
擺著的多是些被冰雹打得七零八落、品相極差的殘次菜,蔫頭耷腦,無人問津。
菜販子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唉聲嘆氣。
當(dāng)蘇晚和王桂香推著那輛堆滿翠綠欲滴、水靈飽滿菠菜的板車出現(xiàn)在集市口時,
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一片鮮亮的、生機(jī)勃勃的綠色,在這片灰敗狼藉的背景中,
簡直像沙漠里突然出現(xiàn)的綠洲一樣扎眼!“嚯!菠菜?!這么水靈的菠菜?!”“老天爺!
昨晚那么大的雹子,誰家的菜地還能剩下這成色?”“嘖,真新鮮??!葉子一點(diǎn)沒破!
”驚疑、羨慕、難以置信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蘇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