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青樓女。人人道我奴顏媚骨,妄想飛上枝頭,別做夢了。
可惜的是我已爬上了皇帝的龍床,成為了皇帝的妃子。殊不知我對自己各種養(yǎng)尊處優(yōu),
只為咬上狗皇帝一口。第一次侍寢,我把自己裝扮成一只花蝴蝶,欲讓他沉浸在我的溫柔鄉(xiāng)。
偏偏走水了,計劃失敗。第二次侍寢,我被剝了精光抬進寢殿,可惜沒有工具,
一口不夠致命!無妨,我還有第三次,第四次……1 入宮復仇康寧十三年,六月廿九,
我入了宮,成為凌謖后宮中的一員。我決心成為凌謖的妃子,用這樣的方式,取他的命。
入宮后十日,太后先來視察了,帶著徐昭儀。徐昭儀是此時凌謖后宮中唯一得到冊封的妃子。
據說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十四歲就嫁給了凌謖。凌謖登基后冊封她為昭儀,統(tǒng)管后宮事務。
但宮中盛傳,徐昭儀與凌謖根本沒有圓房,徐昭儀還是處子之身。她能有今日份位,
全仰仗她的姨母太后。初入宮的秀女對這些宮闈秘事極為好奇,三五個人聚在一起,
就能說破了大天。太后抓了兩個典型人物,當著所有秀女的面將兩人打得皮開肉綻。
最后一鞭,是徐昭儀的近侍嬤嬤打的,比任何一鞭都響亮。其中一個女子受不住這樣的鞭刑,
還沒被扶起來就斷了氣。另一個被嚇得直哆嗦,顧不上身上的疼痛,就不住地磕頭求饒。
秀女們看得心驚肉跳,捂著一顆心,一聲不敢吭。我皺著眉頭瞄了一眼那皮肉糜爛的身體,
心里涌起一陣惡心。太后帶著徐昭儀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立威來了。嬤嬤的最后一鞭,
讓今后有機會成為娘娘的秀女們看清楚。無論她們將來晉升成為多么尊貴的娘娘,
皇后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徐昭儀。試圖爭搶后位的,就是跟太后過不去。我覺得太后傻,
這樣的下馬威是能威懾許多人??蛇@威懾力是她的,不是徐昭儀。有朝一日,
她總會先行駕鶴西去。那時的徐昭儀不管是不是已經晉升為皇后,在后宮中都沒有立錐之地。
后宮與青樓別無二致。我早就看得很明白。但她并不關心徐昭儀的未來。
太后這一出殺雞儆猴的戲演完了,她的注意力就該轉移到凌謖身上去了。
凌謖一直沒有來過后宮,隔三差五,會降旨召幸秀女。侍寢后的秀女,有人被封為娙娥,
有人被封為容華。剩下的秀女們整日涂脂抹粉,又塞了大量金錢給管事的嬤嬤和太監(jiān),
希望下次降旨時,自己能被送入長門宮。但,她們都沒有我出手大方。
前來宣旨的公公哪里有什么決策權呢?他連這些秀女誰是誰都分不清,
只會照著圣旨念一個名字。誰去誰留,全憑管事嬤嬤的一句話。
管理秀女們的嬤嬤身著素雅的宮服,手腕上卻戴著一只寬厚的金鐲子。她雖然極力掩藏,
但我見了,也能猜到這鐲子價值不菲。嬤嬤是看不上小恩小惠的,要她辦事就得下點狠心。
這日午后,趁著眾人都在午睡,我來到管事嬤嬤房中,
當著嬤嬤的面掏出一只成色極佳的翡翠鐲子。嬤嬤笑瞇瞇地接過去,說:「奴才心里有數了。
」2 龍床驚魂一連等了七日,才又有一道圣旨下來。九月十五,
我便如愿爬上了凌謖的龍床。在這之前,我對凌謖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凌臺。
他們在花瓣飛舞的庭院中吟詩作對,對酒當歌。待乏了,我便仰在凌臺懷中,
聽他說他的家族。凌謖是凌臺的兄長,他是個果決的人,殺伐征討,賞罰升貶,都自有決斷,
文才武略,心機謀劃,都高人一等,生來就是為王的人。先皇因此很寵愛他,
很早就將他立為太子。先皇離世時,凌謖只有十九歲。直至此時,他已即位十三年,
親政八年。沐浴更衣,傍晚時分,我乘坐轎攆,被一行人簇擁著,送入長門宮。亥時,
凌謖推門而入。我身上只掛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衣,長發(fā)用一支玉簪簡單地挽在腦后。
我此時眼神溫柔魅惑,似有萬千風情,橫臥在床榻中央,便讓人浮想聯翩?!改憬惺裁矗俊?/p>
凌謖來到床邊,巨大的陰影投下來,落到我身上?!?合?!沽柚q頓了頓,
口中念念有詞:「?合……情投意合之意?!惯@一晚,我用盡渾身解數,
讓凌謖沉溺在我的溫柔鄉(xiāng)里。我眼里噙著淚,心如刀絞。但我知道只有凌謖沉溺了,
自己才有機會。凌謖情迷之時,我一把扯下發(fā)間的玉簪,如瀑的長發(fā)傾瀉下來。
長發(fā)撲到凌謖臉上,蘭花香氣讓他迷醉。燭光的照映,更襯我嬌媚的眼神。我知道,
機會來了。我緊握著玉簪的手慢慢爬上凌謖的后頸。只需一下,狠狠地一下,
將那玉簪刺入他的后頸,我便大仇得報??墒瞧驮谶@時,宮外忽然響起一陣嘈雜,
有人在喊走水了。門外的羽林衛(wèi)說:「泰安宮走水,皇上要去看看嗎?」凌謖輕輕推開我,
起身穿上長袍。他走到宮門外,望著火光沖天的泰安宮,許久才頹然地說:「朕累了,
明日再去吧。」說完,頭也不回地朝宣室殿走去。我的刺殺計劃因此落空。
3 太后之怒泰安宮被燒掉了一處偏殿。據說是一個小太監(jiān)燒水的時候打瞌睡,
沒看住灶里的火。所幸偏殿位置遠,太后并無大礙。小太監(jiān)被罰了八百板子,未及一半,
就氣絕了。八百,那根本就沒想讓人活。我心里想著,對著銅鏡梳理頭發(fā)。我被封為娙娥,
與旁人無二。不過,我有信心,凌謖還會召幸我。畢竟,我容貌傾城,身姿婀娜,從前,
我一顰一笑都有無數男人追捧。凌謖說到底也是個男人。可連等十余日,也沒有召幸的圣旨。
這期間,有一兩個秀女被送入長門宮,但三兩個時辰又會被送回來,
其中一個被送回來竟還是完璧。沒人弄得清楚皇上是怎么一回事。這期間,
皇宮里的人注意力轉移到了泰安宮。秀女們討論的話題都圍繞著皇上和太后。據說,
那晚泰安宮走水,皇上第二天去探望太后,侍奉左右的嬤嬤和太監(jiān)都退了出來,
但兩人在房里的談話還是落了些在旁人耳根里。皇上請安,問太后可有恙。太后卻冷著臉,
說她痛失愛子都能承受,區(qū)區(qū)大火,怕什么。皇上不僅沒有寬慰太后,
反而說:「聽聞母后近日身子疲軟乏累,胃口不佳,看來是憂思過甚,
還請母后不要把過去的事情太放在心上?!固舐勓?,大怒,吼道:「怎么?
哀家還不能為兒子寄托哀思嗎?」此事后,太后與皇上不和的傳言甚囂塵上。
甚至有人說太后實際上是想立平南王為帝的,但皇上手上有先帝親筆遺詔,沒辦法。
太后寵愛幼子平南王,是人盡皆知的事。但平南王命喪甘格城,太后都沒見到兒子最后一面。
旁人討論得熱鬧,我只當是隨便聽聽。我多少理解太后的心情,太后失去的是心愛的幼子,
而我失去的是曾立下海誓山盟的愛人。4 風寒柔情入秋后,天氣轉涼。凌謖染了風寒,
太醫(yī)輪番看了幾茬,也不見好,總是咳嗽。其他妃嬪忙著誦經祈福時,
我掏了銀子給御藥監(jiān)的小太監(jiān),麻煩他抓些祛寒的藥草來,
又囑咐手下的宮女用那些藥草熬水。熬了兩個時辰,我便用木桶裝了,提到長門宮。
長門宮燈火通明,宣室殿里人聲嘈雜,凌謖正和大臣們議事。偶爾,能聽到他的咳喘聲。
我和宮女碧蘿在宮門外等著。入秋后的夜,涼意絲絲,直往人皮肉里滲,站得久了,
身上便覺得冷。我抬頭望了望頭頂的夜空,那里閃著一顆星星。曾聽聞,人間死去的人,
若是心中有掛念,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我頓時腦海里浮現出凌臺的臉,鼻頭一酸,
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若他還在,我們是不是就成親了呢?也不知甘格城冷不冷,
他長眠的土地硬不硬?半個時辰后,大臣們從宣室殿里出來。我收起眼里的愁思,一抬頭,
又變成了那個眼含秋水的魅惑佳人。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大臣從我身邊走過,
他刻意看了一眼我腳邊的木桶,駐足了片刻,卻什么也沒說。宣室殿里,凌謖端坐在書案前,
他眉頭緊促,目光冷冽。見了我,只簡短地問了一句:「何事?」我走上前,恭敬地行了禮,
道:「臣妾聽聞皇上風寒久不見好,熬了一些驅寒的藥水供皇上泡腳?!沽柚q不答話,
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眼神復雜。我端著熱氣騰騰的藥水上前來,跪在凌謖腳邊,
一邊脫下他的靴子一邊說:「臣妾兒時,若染了風寒,
母親就會熬一大鍋驅寒的藥水讓臣妾泡腳……」凌謖忽然將身子向前傾過來,湊近了,
捏起我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盯著我。「這種事你不用自己親自動手。」他說。我一愣,
心中狂跳:難不成被發(fā)現了?但下一刻,我便松了口氣。因為我在凌謖眼中沒有看到怒氣,
而是有些頹敗的神色,似是想起了一些不開心的事。「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理應服侍您。
」說著,我用手試了試水溫,便要扶起凌謖的腳放進水里。凌謖彎下腰,一把握住我的手,
說:「朕自己來?!範T火蹦跳的宣室殿里,只有輕柔的水聲。凌謖仰躺在椅子上,
閉著眼歇息。不知他在想些什么。5 毒計暗藏此后數日,我仍熬驅寒的藥水,
又煮了止咳的銀耳雪梨湯,送去宣室殿。凌謖的風寒日漸好轉,看我的目光也日益溫柔。
借著小太監(jiān)抓藥草的時機,我攢下許多馬錢子種子,把這些種子碾碎了,藏進角落,
只等著一個時機,將這些粉末都傾倒進凌謖的湯羹里。我沒有估算錯,凌謖果然很吃這一套。
他連下數道圣旨,宣我侍寢。在長門宮的床榻上,我與凌謖如膠似漆,纏綿著。
我想方設法讓凌謖迷戀自己,我有一副得天獨厚的好皮囊,
如墨的長發(fā)披散下來在黑夜里熠熠生輝。我聲音清麗嬌媚,喘息時,
能明顯地感覺到凌謖的身體有多興奮。只是再入長門宮,我不再被允許戴珠翠首飾。沐浴后,
侍奉的嬤嬤們?yōu)槲掖┥弦患喴?,只有一件紗衣,就連頭飾都被撤得干凈。到了長門宮,
還要被那里的嬤嬤搜身,確保我身上沒有會威脅到凌謖的東西。凌謖如此謹慎,
讓我不得不轉變方法。備下的馬錢子種子,便是備選的方法。
6 寵冠宮凌謖應該是愛極了我,他不再傳召其他秀女和妃嬪侍寢。立冬這日,
我被封為婕妤,賜居崇明殿。這里離他的長門宮最近。凌謖不愛嬉笑,看到我時,
卻也愿意露出淺淺的一抹笑意,眼里盡是綿綿情思。
可凌謖溫柔微笑的樣子總會讓我想起凌臺。他們兩兄弟眉眼多少有些相似,
對他的恨意便如藏起來的馬錢子種子,越來越多。凌謖對我的寵愛合宮皆知,
與我同入皇宮的妃嬪們不免心生妒忌,說話時,言語里或多或少都帶著不服氣。
有人看似恭維,實則敲打地說道:「婕妤娘娘正得圣寵,將來說不定能入主中宮,
越過徐昭儀呢。」彼時的徐昭儀在鳳章宮中深居簡出,太后隔三差五傳召,
恨鐵不成鋼地教導她要牢牢抓住皇上的人和心。后宮中的人上至各宮嬪妃,下至宮女太監(jiān),
說到徐昭儀時總會露出譏諷的笑意。太后想通過她掌控皇上,
卻沒想到這個娘家侄女這么不爭氣。我與徐昭儀并沒有太多交集,只是我被封為婕妤時,
徐昭儀遣人送來一對金鑲玉鐲。出于禮節(jié),我也帶了一份回禮前去鳳章宮,
卻在宮門外被她的近侍宮女擋住了去路。「娘娘正閉關誦經,不便見客,
勞煩婕妤娘娘跑一趟了?!埂改潜悴粩_娘娘清凈了?!?/p>
說著我讓碧蘿把備好的回禮遞給了那宮女。7 太后調教太后傳召我這日,
是個天朗氣清的好天。我正在庭院里看小太監(jiān)德官兒侍弄花草。碧蘿匆匆來報,
德官兒丟了鏟子上前一步,說:「娘娘正得盛寵,后宮又有人出言挑撥。太后此時傳召,
怕是會為難娘娘,娘娘稍候,我去稟告皇上?!刮移鋵嵅烩鹛?,反倒覺得這個女人可憐。
入宮前,我聽說過一些太后的事。太后嫁給先帝是被迫的,先帝看上了太后的美貌,
不顧太后有婚約在身,強行將其納入后宮。僅僅一年,就生下了大皇子凌謖,
三年后又生下二皇子凌臺。太后深得先帝寵愛,卻不得不與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共渡一生。
在我看來,是最可憐的事。太后兇神惡煞的皮囊下藏著的,也是個可憐人。
泰安宮里風平浪靜,宮女太監(jiān)各司其職。我一腳踏入宮門,隱約聽到遠處有捶打的聲音。
碧蘿解釋說那是前些日子燒毀的偏殿,正在重建。正殿里走出一位嬤嬤,看到我便迎上來,
面無表情地行了禮,說:「太后在書房,婕妤娘娘隨我來就是?!?/p>
我跟著嬤嬤穿過泰安宮正殿,行了有半柱香的時間,來到泰安宮后的庭院,
書房就在庭院中央。正如我所料,徐昭儀也在,還有其他幾位妃嬪,他們正執(zhí)筆抄寫經文。
各自行了禮后,太后指指旁邊空著的書案,那上面已經鋪好了宣紙,備好了筆墨。
「皇帝近來身體不適,徐昭儀心里掛念,自己手抄了祈福經文,爾等應以此作為榜樣?!?/p>
太后道。眾妃嬪實相地答道:「臣妾謹以昭儀娘娘為馬首是瞻,為皇上祈福?!?/p>
「?合初封婕妤,皇帝對你寵愛有加,你便摘抄《金剛經》為皇帝祈福吧。」太后道。
我依言走到書案后,開始執(zhí)筆摘抄。一盞茶的功夫,太后來到書案前,
只看了一眼我摘抄的經文,便說道:「摘寫經文定要心平氣和,字跡清晰工整,
菩薩才能感受到誠意,你寫得如此潦草,是心有不滿?」我慌忙放下筆,跪在地上,
道:「太后明察,臣妾不敢。是臣妾手腳粗笨,寫得不雅?!埂钢貙懓??!固笃骋谎畚?,
命人重新換上了宣紙。寫了不足百字,這一張又被撤下,換上新的宣紙?!高@冬日里,
天氣冷,摘寫完了,你們就各自回宮吧。」太后說著,不忘看一眼剛剛換上第三張紙的我。
我的字是凌臺手把手教的,談不上筆走龍蛇,但也能做到字跡工整清晰,摘抄經文,
綽綽有余。我明白,太后不過是借著寫字調教我而已。她怕得了寵愛的我威脅到徐昭儀,
進而威脅到她們的家族。我在心里笑笑。我一個小女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撼動太后和昭儀呢?
況且我入宮的目的也不是爭寵來了。太后小題大做了。直到日落時分,
我的經文也沒有抄寫完畢。我的宣紙換了一張又一張,
每每都是寫了不到百字就被旁邊的嬤嬤收走,又換上新的,重新寫。
其余幾位妃嬪早已寫完了,但太后不發(fā)話,也沒人敢走,都在房里站著,看我寫字。
又是一出殺雞儆猴的戲碼。眼看天色漸暗,徐昭儀走到太后跟前,說:「太后,
今日時辰已晚,不如就算了吧……」徐昭儀話音未落,太后雙目一瞪,喝退了徐昭儀。
我手腕酸麻,再加上久站,雙腿已經有些打顫,
但嬤嬤走上前來又一次撤走了我書案上的宣紙。凌謖推門進來時,我終于支撐不住,
順著書案倒了下去。我在閉眼前最后一刻看到凌謖大步朝自己走來,
臉上的擔憂的神色一覽無余?!噶枧_……」我在心里喊了一聲,隨即暈倒過去。
8 初遇凌臺似是那年杏花微雨,青石小徑上遇到的白衣男子,
站在府青河邊吹一首《長相思》。我忍不住跟著笛聲輕輕和起來?!釜q記初識君,
鮮衣怒馬少年郎,天青色煙雨,斷橋上,癡癡相望?!鼓悄凶友暥鴣?,
在河上的畫舫里找到我。這男子便是凌臺。初遇時,凌臺還是個無憂無慮的閑散王爺。
而我是翠梢樓的歌姬頭牌,還被人叫做堇瑟。我被這白衣翩翩溫柔俊朗的男子迷倒。
凌臺問我姓名時,我說了入青樓前的名字:?合。?合——情投意合的意思,
是當初還未被堵伯擾亂心智的爹爹給取的。我愛凌臺,愛他溫柔俊朗,愛他風雅博學。
凌臺也愛我,承諾要為我贖身,要迎我過門。如果不是凌謖一道圣旨,將他發(fā)去邊境,
他便也不會死。他只是個喜音律好詩歌的閑散王爺,哪里會領軍作戰(zhàn)呢?
他帶領的軍隊剛到北方甘格城,就遇上鄴地人突襲,一支長槍飛身而來,捅穿他的胸脯,
當場斃命。他的尸身甚至沒有運回來,就埋在了甘格城下。是鄴地人殺了他,是凌謖殺了他。
9 凌謖之謎我醒來時,已是深夜。碧蘿守在床邊,驚喜地上前說道:「娘娘您醒了?
餓嗎?想吃什么嗎?」我搖搖頭,只說了一個「水」字。碧蘿飛快地跑去端了水過來喂給我。
「娘娘昏睡了一兩個時辰,把奴婢嚇壞了。」碧蘿說著,語氣帶著哭腔,「皇上一直守著您,
剛走一會兒。」心中一根弦忽然被撥動了一下,我垂著眼,不露聲色地坐起來。
「御醫(yī)說您勞累過度,要多歇息?!贡烫}將一件外衣披到我身上,說,「前些日子,
您為皇上熬制浴足藥水,又親自做了銀耳雪梨湯,都沒好好歇著?!刮倚πΓ?/p>
下了床走到門外。只有我自己知道,見到凌謖那一刻,我是故意倒下去的。入宮來,
只為取凌謖的性命,無意與太后妃嬪們糾纏??商蟮箅y,我疲于應對,
既然太后與凌謖不和,那就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凌謖帶我離開。
我與太后一樣掛念著凌臺,但我本是青樓女子,偽造身份才得以入宮,若與太后結為同謀,
身份和目的都遲早暴露。太后再不喜凌謖,總不會為了凌臺殺掉凌謖吧。凌謖也是她的兒子,
還是晉國的皇帝?!肝胰绾位貋淼模俊刮颐髦蕟?,讓碧蘿不起疑?!甘腔噬涎健!?/p>
碧蘿回答說。冬日,夜里的溫度很低,我抱著胳膊,抬頭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
今夜沒有星星,那濃重的霧氣彌散在身邊。恍惚間,我看見一張臉正在慢慢走近,劍眉星目,
輪廓分明的臉。竟是凌謖!他走上前來,將身上的長袍脫下來披到我身上。我愣了愣,
直到感覺到長袍帶來的凌謖的體溫,聞到凌謖的味道,我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我的幻覺。
這一夜,凌謖第一次留宿在了崇明殿。我躺在凌謖的臂彎里,聽著他平緩的呼吸。
幾個時辰前的泰安宮里,凌謖匆匆趕來。太后冷著臉看了他一眼,說:「皇帝風寒久治不愈,
哀家正教導你的妃子們給你抄錄經文祈福呢?!埂改负筚M心了。」凌謖說,
「兒臣風寒早已痊愈,多虧婕妤不分晝夜地照料,煞是辛苦,若無其他事,
兒子便帶婕妤回崇明殿了?!共坏忍蟀l(fā)話,凌謖已經走到我身邊,抱起我,離開了泰安宮。
凌謖的懷抱寬厚有力,佯裝昏睡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凌謖胸膛的溫度,
聽到他胸腔里心臟蹦跳的聲音。他與凌臺眉眼相似,卻有著與凌臺完全不一樣的氣息。
他盛氣凌人之下,也有不易被人察覺的柔情。這一晚,我刺向凌謖的發(fā)簪,第一次有了猶豫。
10 情愫暗生凌謖不再只行走在長門宮和宣室殿。不見朝臣時,他也會待在崇明殿,
近侍太監(jiān)將奏折也一并搬了過來。他埋頭批閱奏折,我就在一旁磨墨。時光平靜緩慢,
筆墨幽香。偶爾,我也在一旁寫一幅字,有時抄寫經文,有時寫一首小詩。等凌謖閑下來,
我們再一同攜手在德官兒精心侍弄的小花園里走走。落日的余暉斜照,
將我們走在青石小徑上的影子拉得老長。這讓我生出一絲錯覺來,好像我和凌謖,
不是皇帝和妃子,而是平常人家的夫妻,結束了一天的勞作,閑庭信步地走在花叢間。
這曾是凌臺向我許諾過的世外桃源的生活。沒想到我竟會在仇人身邊生出這樣的錯覺來。
我覺得羞恥,對凌臺的愧意油然而生?!改闼朴胁婚_心的事?」凌謖停下步子,問。
我緩過神來,輕輕笑笑,說:「臣妾沒有不開心的事,只是害怕這靜好的時光流逝得太快?!?/p>
凌謖握起我的手,他菱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與夕陽一樣溫暖的笑意。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輕輕的,把我攬進懷里。為什么呢?我心里卷起猶豫的狂風。為什么凌謖這樣待我?
我竟也對凌謖產生了別樣的情愫??墒?,不可以!凌謖不可以愛我,
我更不能對凌謖有其他想法。否則,我怎么告慰凌臺的在天之靈?
11 凌謖心聲幾日后的午后,我正閉眼小憩。我在夢里又見到凌臺,他的影子飄忽不定,
像是在嗚咽,在跟我說甘格城好冷。我拼命朝凌臺奔去,卻始終追不上。我哭喊著,哀求著,
最后跌倒在地。我忽然驚醒,睜開眼看到凌謖就坐在身邊。他正在削一顆蘋果。我醒了,
他似乎能感應到,眼睛都不曾抬一下,便說:「婕妤做噩夢了?」我緩緩神,
說:「臣妾不知皇上駕到……」「朕來了多時,見你睡著,便沒有吵醒你?!?/p>
凌謖說著朝我遞上手上的蘋果。我接過來,他又伸手順勢抹去我眼角的淚,極盡溫柔。
我的心忽然劇烈跳動了一下?!改銐舻搅耸裁??」凌謖問。我搖搖頭:「不記得了?!?/p>
這一晚,凌謖留宿在崇明殿。他破天荒地沒有批閱奏折,只是安靜地坐著,
任我的雙手在肩頸上游走按摩?!改阒绬??」凌謖閉著眼,說,「從未有人像你這樣對朕,
哪怕……是朕的母親?!惯@一晚,我也知道了,凌謖雖貴為天子,但他的人生并不快樂。
他自幼天資聰穎機智果決,讀書習武,是所有皇子里最用功出色的。先帝寵愛他,
很早就封他為太子,但先帝嚴厲,對他鮮有溫情。凌謖很羨慕他的弟弟凌臺,
同為母親的兒子,凌臺卻總能得到母親更多的寵愛。他覺得是自己不夠優(yōu)秀,
便更用功地讀書習武。他拿著傲人的成績去母親面前,渴望得到嘉獎,
但母親的眼里從未有過因他綻放的光彩。多年來,
母親對凌謖唯一的溫柔便是讓他迎娶徐昭儀為妻。他不愛徐昭儀,但為了母親,他也同意了。
他十九歲登基,決心做個好皇帝。母親卻讓他將兄弟凌臺立為繼承人,
就連攝政大臣梁司塵也提議這樣做。二十二歲,凌謖殺了攝政大臣,
罪名是梁司塵有不臣之心。母親對他怒不可遏,又抱著凌臺哭得肝腸寸斷。為何呢?
因為梁司塵就是曾與母親有婚約的人。凌謖問母親,凌臺的身份。母親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
盯著凌謖,說:「你懷疑我!」凌謖不敢,他看了看與自己眉眼相似的凌臺,退出了泰安宮。
但凌謖終于明白,母親不愛他,讓他娶徐昭儀也只是為了掌控他。這一晚,
凌謖說我對于他來說,像是一道光,照進他冰冷昏暗的人生里。從未有人關心他染了風寒,
從未有人為他熬制藥水,從未有人為他烹煮湯羹。他說他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我。
12 身份暴露最近,往北的商路連遭路匪打劫。據宮里人說,
送來的情報上都描述他們身著黑衣,以黑布蒙面,只有一雙眼睛暴露在外。
他們打劫時目標明確,只搶貴重易拿的金銀貨品,像絲綢錦緞這樣的布匹就一把火燒掉。
這些東西過不久就會出現在位于北去商路中央的宿州,有的在當鋪,有的在酒樓。
宿州州府一面派人護送北去的商隊,一面著人調查這些貨物被搶后的流向。
城里收買了貨物的當鋪或酒家描述的賣貨人千姿百態(tài),有顫巍的老嫗,有家道中落的讀書人,
還有衣著樸素的夫婦。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他們都是外地口音,像是青州那邊的人。
凌謖看著書案上歸納好的信息,口中念著青州兩個字。宿州在盛京北面,商路北上,
宿州是必經之地。而青州在盛京東側,此處曾是梁宇寧的逃竄藏匿之地。「梁宇寧……」
凌謖念著這個名字,看著地圖上畫著的青州。
張翰博道:「皇上是否也懷疑這些攔路打劫事件,都是梁宇寧所為?
當年他消失的地方就是青州?!沽柚q緊促著眉,
他的目光始終不曾從地圖上移開:「可有梁宇寧?」
一旁的魏舟答道:「臣近年往返青州數次,最近得到的消息是他遁入山林,音信全無?!?/p>
侍臣來報,婕妤求見。我燉了紅棗山藥粥,送來宣室殿。凌謖的近侍齊公公走出門來,
笑著說道:「娘娘來得不巧,皇上正和張大人魏將軍議事,怕還得一會兒。」
我便將手上的餐盒遞到齊公公手里,說:「既如此,煩請公公把這粥送給皇上?!?/p>
齊公公含腰接過去,笑著應承道:「娘娘放心,待皇上和幾位大臣議事完了,
奴才就提醒皇上喝粥。娘娘心意,相信皇上定能感知到。」我笑笑,
轉身帶著碧蘿離了宣室殿。宣室殿與崇明殿相距不遠,中間隔著未名湖。入冬后,
湖中央的荷花已經凋落,留下干枯的莖。此時正有一群小太監(jiān)在整理那些枯掉的荷,
他們要在寒冬之前將整個未名湖清理干凈。來年,湖上才能再開滿荷花。
我與碧蘿圍著湖畔行了不足一圈,便見一個留著八字胡,身著朝服的男子正迎面走來。
我曾見過他,在幾個月前的宣室殿外?!赋紡埡膊﹨⒁娔锬铩!箯埡膊┧剖怯袀涠鴣恚?/p>
徑直向我行了禮。想必,這就是剛才近侍公公所說的與皇上議事的張大人。我欠欠身,
作是回禮?!赋悸犅勀锬镄聲x冊封,略備薄禮,還望娘娘不要嫌棄?!箯埡膊┬χ?,
從身后拿出一只包裝精美的木盒。我心中疑惑,我與張翰博素不相識。一個是后妃,
一個是朝臣,毫不相干。他如此唐突地來送禮,不是可笑?我看了看張翰博,
見他年紀約莫四十上下,身型精瘦,一雙眼睛深不可測。我垂下眼,
一眼掃過那木盒上的印記。一個繡著「楊」字的標識。我婉拒道:「大人好意?合心領了,
但無功不受祿,且大人是朝臣,?合不便與大人有交集,還望大人自重?!?/p>
張翰博仍舉著那只木盒,不急不緩地說:「娘娘不必多慮,
臣只是那日路過一家聲名遠播的綢緞莊,在老板的推薦下買了一匹,
那綢緞莊娘娘應該很熟悉才對?!棺詈笠痪洌瑥埡膊┘又亓苏Z氣,顯然是在有意試探我。
我抬起頭來,刻意看了一眼張翰博手上的木盒,臉上綻開一個欣喜的笑容,
言語里是掩藏不住的激動?!复笕巳チ藯钍暇I緞莊?」楊氏綢緞莊,正是我改頭換面的地方。
走進那里時,我是翠梢樓的歌姬堇瑟。走出時,
我就變成了楊氏夫婦一直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幼女?合。我知道,張翰博是在有意試探。
我的身份似乎露了什么破綻。但既然是試探,那說明張翰博還不確認,
或者說是凌謖還不確認。那只要我演戲演得像,他們也暫時不能把我怎么樣。
「這是我父母經營的鋪子!」我笑著,忙伸手接過張翰博手上的木盒,細細撫摸著。
張翰博嘴角挑起一絲笑意,說:「臣想娘娘初入皇宮,必然思念雙親,正巧那日路過,
臣家中女眷買了一匹去做衣裳。令尊就讓臣帶了些物品給娘娘?!拐f這話時,
張翰博一直看著我,他在觀察我的反應。我心中猶如擂鼓,但仍表現出欣喜的神色,
說著道謝的話。13 楊氏綢緞楊氏夫婦的綢緞莊當時瀕臨倒閉。他們收了我大量錢財,
綢緞莊才得以起死回生。作為回報,我得了他們幼女身份,以此入宮。
我只見過楊氏夫婦區(qū)區(qū)三面。入宮許久,他們怎么可能讓張翰博帶東西給我呢?
「令尊讓臣囑咐娘娘,愛惜身體,照顧好自己。」張翰博繼續(xù)說。我鼻頭一酸,
像親生女兒那般,流下一行淚來。我將木盒帶回了崇明殿,
里面放著幾件做好的衣裙和一封書信,甚至還有一碗腌制好了的咸菜燒白。
書信有被拆過的痕跡,雖然是很細微的改變,但我還是發(fā)現了。
想必張翰博已先一步拆開看過了。信出自楊家父親之手,
里面都是尋常父親寫給女兒的教誨之言,看上去,并無異樣。想來,
張翰博的確已經去過楊氏綢緞莊,探尋我的信息。
楊氏夫婦也知道我頂著他們女兒的名頭入宮,若有差池,定會受牽連。于是,
他們也做出思念女兒的悲痛心情來,還讓張翰博帶了家常的東西和書信入宮,
以此打消張翰博的疑慮。可是,張翰博為何忽然去查我的身世呢?是他多疑,
還是有凌謖的授意?14 長相思夜這一夜,屋外狂風大作。過了子時,凌謖才來到崇明殿。
他滿面疲累,倒在我懷里,閉著眼歇息。我一邊按摩著他的雙鬢,一邊輕哼著一首小曲兒,
曲調婉轉,如泣如訴。凌謖問:「這是什么曲子?」「長相思?!刮一卮鹫f。
羽林衛(wèi)守在外面,風聲呼嘯。我看著凌謖,看著他與凌臺相似,卻更加硬朗的眉眼。
凌臺溫柔,如同畫里的人。凌謖冷冽,有著帝王逼人的氣勢。他起了疑心?我猜不透。
夜越來越深,我靠在凌謖胸膛前沉沉睡去。我卻不知,凌謖撥開了我臉頰上的一縷烏發(fā),
在黑暗中靜靜端詳我的臉。15 雪中追影轉眼,到了深冬。一場大雪后,
庭院里積滿了厚雪。德官兒在院中堆起一個一人高的雪人,用兩顆紐扣做眼,
一根胡蘿卜做鼻子。一點綴,竟惟妙惟肖,甚是憨態(tài)可掬。我看著笑起來,
把披風脫下來給雪人披上?!改锬镞@樣可不行,您若是涼了身子,奴婢擔待不起?!?/p>
碧蘿說著,忙把自己的披風脫下來披到我身上。德官兒裹了一個雪球砸向碧蘿,
兩個人嬉笑著,在庭院里打鬧,連帶著其他幾個小宮女也瘋鬧起來。我想起從前在翠梢樓,
下雪時,我也和姐妹們這樣玩鬧。宮門外,一個瘦削的身影一閃而過。是……是凌臺!
我絕不會看錯。那是凌臺的身影,是我日思夜想的人!我猛地站起來,呆愣片刻,
便朝宮門外奔去。即使披風落地,風雪在臉上肆虐也阻擋不了我奔跑的腳步。我沖到宮門外,
望著那深深的甬道,那里卻一個人影也沒有。我提起裙擺,不顧腳下濕滑,奮力往前跑去。
我只求追上那個人,我知道,那就是凌臺!碧蘿和德官兒匆匆跟出來。德官兒一把拉住我,
哀求著問:「娘娘何事如此慌張,您告訴奴才,奴才去辦!」碧蘿將撿起的披風裹到我身上,
附和著說:「是啊娘娘,有什么事,您吩咐就好!」我被袢住了雙腳,望著狹長空曠的甬道,
心如同被挖空了一般。風雪又起,寒風凜冽。我苦笑一下,兩行淚兀自滑落。
凌臺死了一年了,怎么可能會是他呢?他在天上,正看著我,看著我如何為他報仇。
我忽然覺得背后一熱,一件寬大溫暖的長袍披到了自己身上。我回過頭,
看到凌謖就站在身后。「下著雪呢,進去吧?!顾嫒萸謇?,蹙著眉,語氣卻極溫柔,
不等我說話,便拉起我的手往屋里走去。16 毒粥風波三日后,我親手熬了一鍋鮑魚咸粥。
冬日里,這樣一鍋暖和的粥食最能溫暖人心。德官兒連同砂鍋一道端上桌,
鮮咸香味撲鼻而來。我盛了一碗放到凌謖面前,說:「皇上嘗嘗,
這是臣妾親手熬的鮑魚咸粥?!沽柚q看著碗里的粥食,一勺一勺地喂進口中,
笑著說:「此粥軟糯鮮美,婕妤一定費了很多時候吧?!刮页冻鲆荒ㄎ⑿Γ骸富噬蠍鄢跃秃?。
」「我曾有個兄弟?!沽柚q看著碗里的粥,忽然說,「他最喜鮑魚咸粥?!刮倚南乱活潱?/p>
依然面露微笑。我知道,凌謖說的是凌臺。凌臺喜歡吃鮑魚咸粥,每逢他來,
翠梢樓的姑姑就要熬上一鍋。凌臺說姑姑熬的粥鮮美軟糯,是上品。于是,我便跟著姑姑學,
只是還沒等我出師,凌臺就去了甘格城?!杆c我同母一胞,他愛詩文喜音律,
夢想做個游山玩水的閑散王爺,我倆幼時愛玩笑,他說我做我的皇帝,他當他的王爺,
他要游遍千山萬水,替我體察民情。」凌謖說,「朕一直羨慕他,因為母親更愛他。
他書信告知朕,他得遇一美眷,雖是青樓歌姬,但兩人郎情妾意,甚是恩愛?!?/p>
我心底漸漸升起一股寒意,強作鎮(zhèn)定,繼續(xù)聽凌謖說。凌謖頓了頓,抬起頭來,看著我,
眼里盡是無邊的溫柔。但這一刻,我深知我倆各執(zhí)心事。「但自朕遇見你,朕便不再羨慕他,
朕也有情投意合與之攜手的人了?!沽柚q說著,繼續(xù)將勺子里的米粥喂到嘴邊。
我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打翻了凌謖的碗。侍奉在側的婢子們大吃一驚,個個驚若寒蟬,
不敢動。似乎過了許久,凌謖才緩緩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被打翻的碗,待他重新抬起頭時,
眼里的溫柔消失殆盡,似有一潭深不見底的泉眼,幽深可怖。
「你果然……就是那翠梢樓的歌姬嗎?」他放下手上的勺子,質問的語氣冰冷刺骨。
羽林衛(wèi)破門而入,拿住了我?!告兼D謀不軌,企圖弒君,即日起褫奪封號,打入監(jiān)牢!」
我不敢看凌謖的眼睛。我被剝去華服,押解著,往監(jiān)牢走去。我不知的是,凌謖坐在桌前,
命人重新拿了碗來,繼續(xù)吃砂鍋里剩下的粥。17 牢獄之災入夜后,窗外寒風嘶吼,
大片的雪花從窗戶外擠進來。我抱著雙膝,蜷縮在墻角。
我在那一鍋鮑魚咸粥里加入了這些日子以來藏下的所有馬錢子種子粉末。凌謖若喝下那鍋粥,
必死無疑。但凌謖沒事,我竟有些慶幸。我被關押了七日。這中間,除了每日送飯的獄卒,
還來過一位羽林衛(wèi)。我在凌謖身邊見過他,似乎叫作魏舟。他站在牢門外,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面無表情地問:「你可受何人指使?」「無人指使?!?/p>
我迎上那人刀子一樣的目光,答道?!缚山拥竭^什么書信?」魏舟又問?!笡]有。」我說著,
胃里忽然涌起一陣惡心。我彎下腰,扶著墻,止不住地嘔吐。牢門外的魏舟眉頭緊皺,
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魏舟走后兩日,張翰博出現在監(jiān)牢門外。他穿著便服,
臉上仍舊掛著笑意。他讓獄卒打開門,走到我面前,盤腿一坐。
「張大人不覺得這里難以下腳嗎?」我斜眼看著張翰博。我此時大概明白,
自己沒能殺掉凌謖,定是張翰博識破了我的身份?!赶氡剌郎媚锊恢?,
我也曾淪為階下囚,這牢獄的日子,也是過過的?!箯埡膊┱砗靡滦?。我看著他,
猶遭雷擊?!篙郎故俏以诖渖覙堑拿?。張翰博看著滿臉驚愕的我,反而輕松地笑了笑,
說:「堇瑟姑娘無需這樣吃驚,皇上身處十面埋伏的境地,他身邊的人都需要經過仔細盤查,
你是他的寵妃,身份是藏不住的。「你應該在楊氏夫婦身上花了不少銀兩,
他們一直都將你視作他們的幼女,可你忘了,楊氏夫婦祖上兩代都是盛京人氏,
根本不存在鄉(xiāng)下故地。翠梢樓里與平南王交好的頭牌歌姬剛剛暴斃,他們就無端冒出個女兒,
年歲還一樣,天下哪有這樣的巧合?「更何況,你作為刺客太不嚴謹,
竟會當著皇上的面叫出平南王的名字,皇上在位八年,梁司塵都不是他的對手,
更何況是你呢?!箯埡膊┚従彽纴?,我卻如身在冰窖?!噶柚q……他也知道?」
我感覺心口壓著一塊巨石。張翰博說:「當然?!刮蚁肫鹉侨眨诔缑鞯罾镄№?/p>
做了一個冗長復雜的夢。醒來時,凌謖就坐在身邊,削一顆蘋果。想必,就是那日,
自己在凌謖面前露了馬腳。既然凌謖早就知道自己圖謀不軌,那為何早不動手?
直到我往粥里下毒,凌謖才戳穿。凌謖又為何知道粥里有毒呢?罷了,不重要了。我緩緩神,
盡力做出淡然的樣子。「既然你們發(fā)現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
我眼里流淌出一點愧疚,「饒過楊氏夫婦,他們受人錢財,幫人辦事而已。」張翰博站起來,
抖落沾在衣服上的草梗:「可他們辦的事犯了欺君之罪。」我抬頭看著張翰博,
那人的眼里盡是詭計?!覆贿^,你若想救他們,也不是沒有辦法。」
18 凌臺現身魏舟從背后輕輕推了我一把,待我踏入宣室殿,便關上了門。
長門宮里燈火通明,所有太監(jiān)宮女都被譴退。偌大的宮殿里只有凌謖一個人孤零零的身影,
羽林衛(wèi)侯在殿外。宣室殿里,凌謖正看著一堆書信,燭光照不到他的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許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他也不抬頭,單刀直入地說:「凌臺回來了,你知道嗎?」
我冷笑一聲,反問道:「鬼魂嗎?」凌謖這才抬起頭來,看著我。燭光下,
他陰沉的臉上閃過一絲帶著玩味的不相信。「你以為他真的死了?」我盯著凌謖,
說:「怎么?邊疆的軍報還能有錯?」我冷冷地看著凌謖,眼里仍燃燒著對他的恨。
我永遠記得,凌臺臨走時許下的承諾。他說,待他凱旋歸來之時就是迎娶我入門之日。
他與我,如此深愛著對方,若不是凌謖一道圣旨,他怎么會連尸骨都只能長眠甘格城。
凌謖將書案上的信件丟給我,說:「看看吧,你的凌臺?!鼓切抛阌卸喾?。
最早的日期是康寧八年十月,最近的一封,便是半個月前。只需一眼,
我便能認出信封上的字。我甚至不用拆開那些信,便能肯定這些書信出自凌臺之手。
他手把手教我練字,他的字,我怎么可能認不出呢?「拆開看看吧?!沽柚q說。
我盯著那些書信,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凌謖,他那樣子,并不像是在騙我。更何況,
他身為皇帝,應該沒那閑心拿這種事哄騙我。凌臺還活著?那個發(fā)誓說要為我贖身,
娶我過門的男人還活著?我顫抖著手,將那些信件擁在懷里。我太想他了,這三百多個日夜,
我想念他,發(fā)狂一般地想念他。我甚至顧不上眼前這個貴為九五至尊的男人會作何感想。
「他真的還活著?」我抬起頭來,祈求般看著凌謖。我渴望在凌謖這里得到更確切的答案。
凌謖漠然地點點頭。我將那些書信抱得更緊了,我痛哭地嗚咽著,心如刀絞。
「這些書信便是證據,這一年多以來,他一直與太后,與朕的大臣互通消息。」凌謖蹲下身,
靠近我耳邊,「甚至,他就在宮里。那日,你不是見過他了嗎?」
19 凌謖之賭我猛地睜大了雙眼,驚愕地盯著凌謖。那日在崇明殿外,
那個被我苦苦追尋的身影,果真,是凌臺?可那若真是凌臺,他為何不來和自己相認呢?
「不可能……」我喃喃著說,似是在反駁凌謖,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凌臺若是在宮里怎么會不來與我相認?我們有那么多海誓山盟,有那么多風花雪月。為了他,
我?guī)缀醴艞壛俗约旱乃?,包括生命。周遭安靜得可怕,凌謖的呼吸聲就在耳邊一起一伏,
像一只怪獸,要把我吞噬掉?!刚f到底,你也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凌臺是堂堂王爺,
怎么會認真呢?把這一切當真的恐怕只有你吧?!沽柚q的聲音響在我耳邊,猶如惡鬼。
我突然一巴掌揮向凌謖,大喊道:「你胡說!」凌謖一把握住我的手,他力氣極大,
我動彈不得。凌謖嘴角彎起一抹弧度,說:「不然,我們打賭?!刮易黟D,
誘出藏在深宮的凌臺。這便是張翰博所說的辦法。也是凌謖與我打的賭?!溉羲娴膼勰悖?/p>
朕便放你們出宮,你刺殺朕,他臨陣脫逃的死罪,朕都赦免。」「皇上一言九鼎,
希望你不要食言?!刮覞M臉淚痕,卻語氣淡然,充滿自信。再次回到崇明殿,
我不再偽裝自己。既然身份和目的都被凌謖知曉,便也無須再繼續(xù)偽裝。我本為了凌臺入宮,
如今我亦堅信,凌臺也會為了我,出現在崇明殿。只要他愿意現身,我們仍可以再續(xù)前緣,
仍可以實現當初的諾言。畢竟他愛我,就像我義無反顧,甘愿粉身碎骨地愛著他一般。這點,
我深信不疑。20 寵妃之惑幾場大雪后,崇明殿的庭院里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德官兒領著一幫小太監(jiān)忙著掃除道路上的積雪,打理院中的植物。傍晚時分,
凌謖會來崇明殿,將我冰涼的手揣進自己懷里,又吩咐左右,準備晚膳。我想掙開,
凌謖總是會用眼神暗示我:既然演,就要演得真實些。一連月余,凌謖都留宿在崇明殿。
他就是讓旁人都看著,看著他是多么寵愛我。確切地說,應該是給凌臺看的吧。
這樣的氣氛下,我卻越發(fā)思念凌臺。若他就在宮里,怎么能忍受自己被凌謖擁在懷中,
與他纏綿呢?凌臺始終沒有出現。我望著宮門發(fā)呆,期盼著凌臺能突然出現,帶我離開皇宮,
離開凌謖。凌謖再來時,我不再主動上前。我依舊堅信自己一定能贏凌謖。凌謖端著一盞茶,
饒有趣味地看著我,說:「你就這么自信,他一定會出現?」我不理他,
埋頭縫制手上的錦帕。夜深后,凌謖仍會側身抱著我,輕輕撫摸我的長發(fā),埋下頭,
輕吻我的額頭。我別過頭去,不去迎合凌謖。凌謖卻霸道地捏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扭過來,
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你別忘了,在凌臺出現之前,你仍然是我的妃子!」說著,
便埋下臉,用力壓上我的唇,粗魯地撕開我的衣衫。下一秒,凌謖忽然哼叫一聲,松了力。
我趁勢推開他,冷漠地說:「皇上就不怕我趁機殺了你?」凌謖伸手擦掉嘴唇上的血跡,
那里被我咬出了一個口子。「殺了我,你也活不了?!沽柚q說,「你那么想與凌臺共赴余生,
不會糊涂的?!沽柚q說中了我的心事,但還有一件事,是凌謖想不到的。
我將近三個月沒來月事,想必已有了他的孩子。21 鳳密會雪后初霽,
宮里變得熱鬧起來,四處吐舊納新,清掃宮闈房檐。我數了數日子,才發(fā)覺已是臘月,
就快新年了。徐昭儀前來拜訪,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想到這位昭儀娘娘會親自到崇明殿來。
「新年將近,皇上每年都很看重新年家宴,我腦子遲鈍不得皇上歡心,便特地來問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