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山的皮鞋底，離我的眉心只有十厘米。三年前，那個被金錢和香檳浸泡得發(fā)膩的夜晚，
空氣里漂浮著一種近乎腐朽的甜香。巨大落地窗外，
城市燈火像一片流淌的、永不熄滅的熔金之海，
將“遠山資本”頂層會議室的奢華映照得如同神祇寶座。意大利定制的長桌光可鑒人，
倒映著天花板上繁復的水晶吊燈，也倒映著我那張因過度自信而微微扭曲的臉?！傲中蓿?/p>
我的兄弟！”陳遠山繞過桌子，帶著一身高級雪茄和古龍水混合的濃烈氣味，
重重拍在我肩上。他的笑容在昂貴水晶燈的直射下顯得無比真誠，
眼底深處卻沉淀著我看不懂的幽潭。“‘星辰鏈’，這名字絕了！你的構想，加上我的資源，
這就是未來！絕對的價值洼地！想想看，全球供應鏈金融，區(qū)塊鏈賦能，痛點？
痛點就是我們撬動地球的支點！”他手臂揮舞，
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我臉上那份散發(fā)著油墨香的“星辰鏈”項目計劃書上。那份計劃書，
耗費了我整整一年心血，每一個數(shù)據(jù)模型都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推演打磨，
每一個商業(yè)邏輯都力求無懈可擊。它是我野心的具象，是我攀向財富頂峰的階梯?！斑h山哥，
”我被他話語里描繪的宏偉藍圖灼燒得熱血沸騰，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資金到位，
我們立刻啟動A輪！技術團隊我已經(jīng)……”“資金？”陳遠山打斷我，笑聲洪亮，
帶著掌控一切的篤定，“那還是問題嗎？”他拉開抽屜，取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合同，
雪白的紙張邊緣銳利得像刀?！昂?！簽了字，明天一早，一個億，準時躺進項目賬戶！
我陳遠山，什么時候虧待過自家兄弟？”“星辰鏈”三個燙金大字在合同封面熠熠生輝。
我握筆的手心全是汗，筆尖懸停在簽名處，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個億！
足以讓這個項目從構想瞬間化作席卷市場的狂潮！財富、地位、世人的仰望……近在咫尺！
我甚至能聞到那撲面而來的、令人眩暈的成功氣息?！昂灠。中?！愣著干嘛？
機會可不等人！”陳遠山催促著，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眼神卻像鷹隼鎖定了獵物。
腎上腺素沖垮了最后一絲謹慎。我深吸一口氣，筆尖重重落下，
在雪白的紙上劃出決定命運的墨痕——林修。簽下名字的瞬間，仿佛有細微的電流竄過指尖。
我抬起頭，想再次確認那份即將到來的輝煌。就在那一刻，
陳遠山臉上那副“自家兄弟”的真誠面具，極其短暫地、不易察覺地剝落了一瞬。
他的嘴角似乎向上拉扯得更開，形成一個純粹的、冰冷的、捕獵得手的弧度。眼底那潭深水，
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身影，渺小，脆弱，如同待宰的羔羊。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
瞬間刺穿了我膨脹的自信。但成功的狂喜和資金的誘惑如同滔天巨浪，
轉瞬就將這絲微弱的寒意徹底淹沒。一個億！明天！巨大的聲浪在我腦中轟鳴，
蓋過了所有警示。然而，明天沒有到來。簽字的墨跡甚至還未干透，
風暴便以雷霆萬鈞之勢降臨。一份份偽造得足以亂真的項目文件被“意外”泄露，
精心炮制的財務造假指控如同毒蛇般纏上“星辰鏈”的咽喉。我精心構建的信用堡壘，
在陳遠山早已埋下的引信點燃后，像紙糊的城堡般轟然坍塌。媒體聞腥而動，
曾經(jīng)的“金融新貴”一夜之間淪為千夫所指的“世紀巨騙”。沒有給我任何辯解的機會，
甚至沒有一場像樣的審判。破產(chǎn)清算像冰冷的鐵幕，沉重落下。
名下的房產(chǎn)、跑車、所有能變現(xiàn)的資產(chǎn)，都被毫不留情地貼上封條，拖走。
曾經(jīng)門庭若市的家門，如今只剩下催債的猩紅油漆和冰冷的封條。
通訊錄里那些稱兄道弟的名字，如同陽光下的露水，消失得無影無蹤。世界拋棄了我，
以一種最徹底、最羞辱的方式。僅僅三個月后，我站在“金灣新城”的工地上。
腳下是裸露的、混雜著碎石和鋼筋頭的泥濘土地，
空氣里彌漫著水泥粉塵、汗臭和劣質煙草混合的刺鼻氣味。這里沒有落地窗外的熔金之海，
只有灰色的、被塔吊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身上那件沾滿灰漿、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工裝，
取代了阿瑪尼的挺括。曾經(jīng)握著簽字筆指點江山的手，此刻布滿粗糙的繭子和新鮮的劃痕，
正吃力地拖拽著一根手腕粗、冰冷沉重的電纜。汗水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蚯蚓，
沿著我的額角、鬢角不斷滑落，鉆進脖頸，浸透破爛的工裝前襟，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每一次用力拖動電纜，后背的肌肉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肺葉像個破舊的風箱，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和塵土的味道，每一次呼氣都沉重得仿佛要耗盡全身力氣。
聲、金屬碰撞的刺耳噪音、攪拌機永不停歇的轟鳴……匯集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聲浪，
無情地沖刷著殘存的最后一點體面?！傲中?！磨蹭什么！沒吃飯??！趕緊的！
”工頭老趙粗嘎的吼聲像鞭子一樣抽過來。他叼著半截煙卷，
叉著腰站在不遠處的水泥墩子上，黝黑的臉上寫滿不耐煩。我咬著牙，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低吼，再次發(fā)力。沉重的電纜如同一條垂死的巨蟒，
終于又向前蠕動了一小段距離。就在這力竭的瞬間，腳下一滑，
一塊松動的碎石讓我失去了平衡，身體猛地向前趔趄?！安?！”一聲低罵剛出口。天空，
毫無預兆地裂開了。不是雷聲，是積蓄已久的力量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豆大的雨點，
冰冷、沉重、帶著某種發(fā)泄般的狂暴，如同無數(shù)顆堅硬的石子，狠狠砸在安全帽上，
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瞬間模糊了視線。視線所及，天地一片混沌。
灰色的雨幕連接了灰蒙蒙的天空和泥濘的大地，將喧囂的工地瞬間吞沒。
密集的雨點砸在裸露的鋼筋、堆積的建材和泥濘的土地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霧，
將整個世界攪成一鍋渾濁的泥湯。冰冷的雨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工裝，緊貼在皮膚上，
帶來刺骨的寒意。腳下的泥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濕滑黏膩，
每一步都像是在吸飽了水的海綿上跋涉，稍不留神就會深陷其中。工頭老趙的吼聲穿透雨幕，
變得更加焦躁和模糊：“收工！收工！都他媽快點！撤到板房去！這鬼天氣！
”人群像受驚的蟻群，在泥濘中倉惶移動。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
冰冷的雨水順著安全帽的邊緣不斷流進脖頸，凍得牙齒都在打顫。腳下的泥濘越來越深，
每一次拔腳都異常費力?；靵y中，不知是誰慌亂中推搡了一下。重心徹底失去。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旁邊歪倒。沒有驚呼，只有冰冷的泥水瞬間灌入口鼻的窒息感。
眼前的世界猛地傾斜、旋轉，最后被一片翻滾的、黏稠的黑暗徹底吞噬。
后背重重砸在某種堅硬冰冷的物體上，劇痛瞬間炸開，
緊接著是更深的墜落感——我摔進了一個剛剛挖好、尚未覆蓋的深坑?？拥资潜涞哪酀{，
散發(fā)著土腥和鐵銹混合的腐敗氣息。黑暗，冰冷，窒息，劇痛……意識像被投入深海的石子，
迅速沉淪?！吵淼暮诎道铮瑫r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一點微弱而奇異的光，
如同沉入深海的星辰，固執(zhí)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它懸停在意識深處，輪廓模糊，
卻在緩緩旋轉、放大。光芒越來越盛，驅散了部分混沌。我終于看清了，那并非星辰，
而是一個……骰子。它通體由一種難以言喻的、流動的、仿佛擁有生命般的金色物質構成，
懸浮在無盡的虛空中。六個面上，沒有熟悉的圓點，
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極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般不斷游弋、變幻的符文。
這些符文閃爍著幽邃的光芒，古老、神秘，仿佛蘊含著宇宙誕生之初的奧秘，
又帶著某種非人的、冰冷的秩序感。它旋轉著，無聲無息，每一次翻轉，
那些細小的符文便如星河般流淌、重組，散發(fā)出一種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威壓。
我的意識被這枚金色的骰子牢牢攫住，無法移動，無法思考，
只能被動地感受著它每一次旋轉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浩瀚。那光芒并不溫暖，
反而帶著一種審視的、漠然的意味，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視著塵埃。
就在這絕對的寂靜與威壓之中，
一個無法分辨性別、無法追溯源頭、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震蕩的聲音響了起來，
宏大、冰冷、毫無感情，如同宇宙法則的宣判：【代價已確認。能力‘預見終焉’激活。
】聲音消失的剎那，金色骰子猛地爆發(fā)出刺目的強光，瞬間吞噬了一切！“呃——！
”劇烈的頭痛如同燒紅的鋼針從太陽穴狠狠刺入，攪動著腦髓。我猛地睜開眼，
倒抽一口冷氣，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嚨里全是泥漿的腥味和鐵銹味。
眼前一片模糊的晃動光影。刺鼻的消毒水氣味霸道地鉆入鼻腔，取代了泥土的腐敗。
頭頂是慘白的天花板，單調得令人心慌。一只手正用力地拍打著我的臉頰，觸感粗糙。
“醒了！醒了！林修！你小子命真大！”是老趙那張黝黑、布滿皺紋的臉，
此刻寫滿了焦急和后怕，聲音沙啞，“你他媽嚇死老子了！掉那坑里，撈上來都沒氣了！
”“咳…咳咳咳……”我試圖說話，卻引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疼痛，尤其是后腦勺，像被重錘反復敲打過。視線艱難地聚焦，
看到了老趙身后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和護士，還有病房里其他幾張工友熟悉而關切的臉。
“別動！別動！”醫(yī)生按住我的肩膀，拿著小手電檢查我的瞳孔，“摔得不輕，輕微腦震蕩，
后背軟組織挫傷，萬幸骨頭沒事。先觀察……”醫(yī)生的話音突然在我耳中變得遙遠、模糊，
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而粘稠的洪流猛地灌入我的意識！
眼前的景象——老趙焦急的臉、醫(yī)生嚴肅的表情、慘白的墻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劇烈地扭曲、蕩漾開來。所有的色彩都在瞬間褪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灰白。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在這片死寂的灰白中，一個身影驟然變得無比清晰，
占據(jù)了視野的中心。是老趙！但不再是那個活生生的工友。
他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尚未澆筑完成的混凝土框架邊緣，似乎在檢查什么。陽光本該明媚，
但在我的視野里，光線是慘淡的。一根拇指粗的、銹跡斑斑的螺紋鋼筋，
如同一條陰冷的毒蛇，毫無征兆地從上方松動的腳手架中垂直墜落！
它帶著一種緩慢而無可阻擋的殘酷軌跡，精準地、無聲地……貫穿了他的左胸！噗嗤。
沒有聲音，但我“聽”到了那令人牙酸的、血肉被撕裂貫穿的悶響?；野椎囊曇袄铮?/p>
猩紅的血花在鋼筋貫穿的瞬間，如同慢鏡頭般，凄厲地綻放開來。
老趙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驚愕與無法置信的瞬間，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像斷了線的木偶，
軟軟地向前撲倒，掛在穿透胸口的鋼筋上。血，沿著冰冷的螺紋，一滴一滴，
沉重地砸在下方灰白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畫面定格。冰冷、死寂、殘酷。
【預見：趙鐵柱。倒計時：6小時12分47秒。
】一行由純粹的光構成的、邊緣銳利得如同刀鋒的猩紅數(shù)字，
冰冷地烙印在灰白畫面的正上方。數(shù)字的每一秒跳動，
都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倒計死亡的韻律?！斑腊 ?/p>
”劇烈的頭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再次狠狠扎進腦髓深處，比剛才蘇醒時強烈百倍！
我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
眼前真實的病房景象和老趙被鋼筋貫穿的死亡幻象瘋狂地交替閃爍、重疊，
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來。我猛地蜷縮起身體，雙手死死抱住快要炸開的頭顱，
指甲深深摳進頭皮?！傲中?！你怎么了？頭很疼？醫(yī)生！醫(yī)生！
”老趙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粗糙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真實的觸碰感讓我猛地一震，
眼前的死亡幻象如同退潮般瞬間消散。病房慘白的光線重新占據(jù)視野，
老趙那張寫滿擔憂的臉龐近在咫尺，活生生的，帶著溫度。但……那行猩紅的倒計時，
【6小時11分32秒】，卻如同鬼魅的烙印，并未消失！它就懸浮在老趙的頭頂上方，
像一盞來自地獄的倒計時紅燈，冷酷地、無聲地跳動著。
31秒…30秒…29秒……每一次數(shù)字的遞減，都像一柄冰冷的錘子，
重重砸在我的心臟上。巨大的恐懼混合著劇烈的頭痛，幾乎將我撕裂。我死死盯著老趙的臉，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冰冷的鋼筋貫穿他胸膛的畫面，
清晰得如同剛剛發(fā)生，在腦海中反復回放。
“……下午…下午的活……”我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
趙……你…別去……西區(qū)…那個…新澆的……框架……”冷汗順著我的鬢角大顆大顆地滾落，
浸濕了枕套。“啥？”老趙愣了一下，顯然沒明白我這沒頭沒腦的話，“西區(qū)框架？
下午得去檢查鋼筋綁扎啊，監(jiān)理盯著呢！”他皺著眉，看我臉色慘白如紙，汗如雨下，
只當我是摔糊涂了，“行了行了，你別瞎操心！好好躺著！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他說著就要起身?！安荒苋?！”一股巨大的力量不知從何而來，我猛地伸出手，
死死攥住了老趙的手腕。那觸感是溫熱的、有力的，帶著生命特有的搏動。
這更讓我感到一種滅頂?shù)目只?。我不能看著他走向那根冰冷的鋼筋！不能?/p>
“你他媽……”老趙被我抓得一怔，手腕上傳來的力道讓他有些驚訝。
他看著我布滿血絲、近乎瘋狂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恐懼是如此真實和強烈，
絕不是一個摔糊涂的人能裝出來的。他臉上的不耐和焦躁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疑不定，“……你到底咋了？林修？”“信我一次！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聲音嘶啞得破了音，帶著絕望的哀求，“就這一次！別去西區(qū)！求你！
”劇烈的頭痛和強烈的情緒波動讓我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
老趙被我吼得徹底愣住了。病房里其他工友和醫(yī)生護士也都詫異地望過來。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
趙頭頂?shù)牡褂嫊r：【5小時58分14秒】…13秒…12秒……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