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自有看鄉(xiāng)親們都望向自己,忙說,這我可說不好,畢竟我們大伙都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志遠,你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反正我楊自有是跟定你了。
楊石也說,志遠,這事你只要盡量做到公平,不讓鄉(xiāng)親們吃虧就成。
楊志遠說,這個自然,即便是以后引進外來資本,我們村的股份再怎么稀釋,也必須在百分之五十一以上,必須達到控股權,這點是公司的底線,無須置疑。
楊志遠又說,當然,土地的承包權在大家的手上,我們還是應該遵循入股自愿的原則,這次我們不搞族規(guī)族矩那一套,入股自愿,愿意入股的,等會到楊雨菲那里登記一下,在公司成立前必須簽訂正式的書面合同,以便在工商部門備案。當然如果覺得入股不妥當,不愿意入股的,我們可以以另外的模式進行操作,可以由成立后的股份公司從你們手里直接租賃土地、山林,同樣以二十年為一個周期,土地按最高產量,二季稻,每畝按八百元一年;茶山按每畝十斤干茶,每斤四十元,一年四百元,由股份公司租賃,公司還承擔所有的國家規(guī)定的農業(yè)稅,而且如果物價上漲,公司可以根據實際情況,每二年作出適當的租金調整。
鄉(xiāng)親們說,志遠,你說了算,沒必要這么麻煩。我們楊家坳人自古就是同甘苦共患難同進退,不存二心。
楊志遠說,既然是公司化,就按公司化運作,親兄弟明算帳。畢竟公司是有風險的,誰能保證穩(wěn)贏不虧,真要是到時虧了怎么辦。市場經濟,我楊志遠說了不算,贏不贏利最終得市場說了算。我知道我們楊家坳人自古就有同甘苦共患難同進退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可傳統(tǒng)歸傳統(tǒng),經濟是經濟,這次還真得大家自己拿主意,大家自愿參加,決不搞誰不服從就家法伺候,痛打五十大板的事。
鄉(xiāng)親們哄堂大笑。
楊自有說,志遠,你看著辦就是,不就幾畝薄地嗎,閑著也是閑著,拿在我們手里生不了幾個錢,就算是跟著你博一博,也比閑著好,鄉(xiāng)親們說是不是。
鄉(xiāng)親們說,志遠,是這么個理。志遠,不管是贏是虧,咱們都得干!
楊志遠說,好,既然是這樣,我們就把這入股的事情先放一放,大家可以回去想一想,和家里沒有到會的人商量商量,我們先不急著馬上搞定這事。我現(xiàn)在手頭上有一件事情必需馬上有人去辦。
楊石說,志遠,你說,什么事?
楊志遠說,昨天我在省城的時候和省農科所的楊主任談定了一件事,省農科所同意把四百萬野生雄魚的種魚以及魚苗賒給我們,廣唯今天沒有同我一起回來就是去辦這件事情去了,我估摸著,明后二天,這幾百萬的魚就會到了,我們現(xiàn)在合計一下,做些分工,別到時手忙腳亂的,亂了陣腳。
楊志遠回來,一直都沒來得及和楊石說起這事,楊石一聽,也和鄉(xiāng)親們一樣驚訝,說,四百萬的魚,人家憑什么賒給我們。
人都有那毛病,輕易得來的東西都不知道珍惜,楊志遠怕鄉(xiāng)親們被這筆飛來的橫財擊垮了斗志,忙說,賒,也就是借,借了錢是要還的,人家同意我們三年后有了收成再還,我們將以村委會的名義與人家農科所簽合同,打欠條,到時還不了錢,我們是要吃官司的。
楊石懂得楊志遠的心思,說,志遠,這你盡管放心,我們楊家坳人還從來沒有過賴帳不還的記錄,這樣的機會,來得只怕不易,鄉(xiāng)親們會抓住的。
楊志遠說,大家能這么想就好,這批魚我初步計算了一下,光魚就得有四百噸,還不包括運魚必需的活水,至少得用二十來臺東風牌大卡車才能運得回。我下午回來的時候留意了一下,大卡車要到楊家坳有些困難,我們楊家坳山口的那幾個彎太急,路太窄,大卡車根本就過不來,到不了楊家湖邊,怎么辦,只有轉運。
楊志遠望向楊自有,說,自有,我們相臨各村有多少臺拖拉機?
楊自有心里算了一下,說,大概有十來臺。
楊志遠說,那你明天就負責落實此事,租也好,借也罷,你明天務必在中午前落實五臺以上的拖拉機,越多越好。需要人手,你就找楊石叔安排。
楊自有點頭說,志遠,你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楊志遠說,好,拖拉機的問題就交給自有了?,F(xiàn)在再安排轉運的人手問題。我記得我們村原來有民兵連,我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
楊石說,有,只是現(xiàn)在有些人出去打工去了,沒有那么多人了,一個排的人還是有。
楊志遠說,差不多了,應該夠數了。那么現(xiàn)在誰是民兵連長?
人群中有個年輕人站了出來,楊志遠一看,是楊呼慶,應該管自己叫叔,是自己的侄輩,楊志遠說,好,呼慶,如果明天廣唯帶車回來,你安排民兵連的青年人指揮交通,卸車裝車,注意魚要輕拿清放。
楊呼慶說,明白,保證明天交通通暢,盡量不死魚。
楊石一看,有些急了,說,志遠,你也得給我們這些老家伙派任務啊。
楊志遠說,不忙,有你們叔輩們做的事情。楊石叔,你帶一批我們楊家湖養(yǎng)魚的好手負責在湖邊碼頭接魚,農科所肯定會有專家隨魚一同前來,你們明天必需配合專家放魚入湖,專家怎么說,你們就怎么做,不明白的就多問問,以后魚的喂養(yǎng)還得靠你們。
楊石率一幫長輩應答,行,我們知道該怎么做。
此事安排妥當,楊志遠覺得有必要抓緊時間安排另外的要事。
楊志遠說,既然轉魚的事情落實了,我們就落實另外的事。畢竟時不待我,我們必需爭分奪秒。
楊石說,這是自然的,沒得話說。
楊志遠說,在我們農村喝茶只要茶葉多,茶味濃就行了,沒什么太多的講究??沙抢锶瞬灰粯?,城里人現(xiàn)在生活質量提高了,做什么事情都有講究,喝茶也一樣,不僅講味道,還講養(yǎng)生,講品像,色香味一應俱全。什么枸杞茶,菊花茶,現(xiàn)在在城里是大行其道,所以我們今后制作的茶葉也要根據市場需要而有所改變。大家都知道,我們楊家坳滿山遍野都是野生的菊花,我們以前實在缺錢了也會采些野菊花烘干了到藥店去換幾個錢,一斤幾塊錢,得不償失,也就沒幾個把那些野菊花當回事,任憑山上的野菊自生自滅。我前年回鄉(xiāng)的時候,特意帶了些我們這里特有的野菊花到了北京,別的地方的菊花,要么就是注重觀賞性,要不就是注重藥用性。而我們楊家坳這地方的黃色的野菊,甘甜、香醇,色澤艷麗好看,既有欣賞性,又有藥用功能,色香味俱全。我把我們的野菊給老師同學嘗了嘗,黃色的野菊用開水一沖,一朵菊花就是一杯茶,而且不掉花瓣,色澤艷麗如新,茶水淡黃而香甜,很受歡迎,女性朋友尤其喜歡。老師和同學們給我提了不少的建議,我想如果我們加以改進,適當創(chuàng)新,不作藥材賣,作為茶來賣,賣給茶商,肯定會大有市場。
菊花的通俗的種植方法為:3月分株4月插;5月嫁接6月壓。這就是說菊花扦插繁殖的最佳時間在4月中旬至5月上旬,可有的菊花也可推遲到8月上旬扦插。具體地說,一般小型懸崖菊可在3~5月扦插,多頭菊在4月中旬至6月上旬扦插,獨本菊在6月下旬至7月上旬扦插,而案頭菊扦插的時間可延遲到8月上旬。
此時正是七月初,七月還剛開始,楊家坳的菊花屬于獨本菊,此時扦插正是時候,這也是楊志遠不愿在北京停留,一畢業(yè)就馬不停蹄地趕回楊家坳的根本所在。因為再不抓緊時間,一到七月中旬,南方的晚稻就要插秧了,各家各戶到時都得忙于農田里的事情。股份公司還有許多的前期工作要做,不可能馬上就可運轉,楊志遠總不能讓農田荒著,因此楊家坳人這幾個月的時間里該干嗎還得干嗎,股份公司具體的運作只能在十月,晚稻收割了以后。而現(xiàn)在離插秧還有十來天的時間,正是農閑之時,楊志遠正好可以趁這個時間任意調派人手,安排人員抓緊扦插野菊。
楊志遠說,野菊花是上天賜與我們楊家坳人天然的禮物,它是分株繁殖、生長快、易成活,只要是土質疏松、透氣、保水排水性好,山坡田地都可扦插。而且我們楊家坳到處是生長健壯的母株,除了人力,菊花的扦插根本不需要多少的成本,很適合我們楊家坳現(xiàn)在一窮二白的現(xiàn)實狀況。從明天開始,我們就利用這段時間,凡是可以扦插的山坡空地,盡可能的利用上?,F(xiàn)在我需要一位領軍人物,他必須懂得菊花的扦插技術,這有一定的技術要求,我看就發(fā)揚我們楊家坳人的傳統(tǒng),自我推薦好了。誰?自愿領軍?
楊家坳雖然菊花漫山都是,可誰都沒把野生的菊花當回事,更別說是種植了。楊志遠問了幾遍,還真沒人敢接這個任務,楊志遠笑,說,不會吧,我楊家坳少說也有五百戶,難道就被這么一點技術活給難住了。
楊石說,實在不行,就到外面請師傅吧。
楊志遠心想,這事情只怕只能如此了。正要點頭,突然看到人群中有人忸扭捏捏地站了起來,楊志遠有些喜出望外,一看,是位新媳婦,他不認識。楊志遠望了楊石一眼,楊石連忙介紹,說,李丹,老白家新娶的媳婦。
在楊家坳,白家應該是老楊家的家將,是少姓,現(xiàn)在在楊家坳有二十來戶。老白是指白家老人白欣旺,白欣旺家在楊家湖邊靠山腳處,楊志遠自小就喜歡到白欣旺家去玩,白欣旺家的三兒子白宏偉比楊志遠大個三、四歲,經常帶楊志遠去湖邊打魚撈蝦,關系一直不錯。楊志遠估摸著這只怕是白宏偉的老婆。
楊志遠問,你是白宏偉家的?
李丹有些害羞,點頭說,是。
楊志遠笑道,白宏偉這小子不地道,結婚了也不請我喝酒。他望了李丹的身邊一眼,有些奇怪地問,咳,白宏偉這小子哪去了,今天怎么沒來開會?
李丹低著頭沒說話。白欣旺替她答了,說,過完年就出去打工了。
新婚燕爾的,甜蜜勁還沒過,白宏偉竟然舍得一個人就跑到外面去打工,楊志遠心知白宏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小子肯定是結婚欠了不少外債,這種現(xiàn)象在楊家坳很普遍。楊志遠知道白家長年在湖邊,養(yǎng)魚捕魚都是好手,白宏偉更是一把好手,現(xiàn)在野生雄魚就要到家,肯定用得著白宏偉。
楊志遠于是說,嫂子,給白宏偉那小子去個信,在外漂著終不是個事,讓他趕緊回來,咱楊家坳現(xiàn)在有他的用武之地。
李丹這幾個月來正為此事憂心,有心叫白宏偉回來,可家里欠著人家的錢,家門口又沒有可以撈錢的地方,白宏偉回來又能干嗎呢。現(xiàn)在楊志遠開了口,她自是求之不得,可她是新媳婦,面子薄,不好意思當著大伙的面回答。
還好白欣旺此刻替她答了話,說,那敢情好,我馬上把他叫回來。
楊志遠說,好。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楊志遠接著又問李丹,嫂子,你以前是干嗎的。
李丹說,我們家是花農,原來在家就是干些伺候花的活,菊花扦插這活,我在行。
楊志遠說,好。那么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如果我們種植菊花的,不用化肥、不施農藥,你要什么辦法?
李丹奇道,干嗎不用,現(xiàn)在有一種花卉專用化肥,能讓花卉生長快,見效早。
楊志遠說,那可不行,我們必須保證野菊的天然性和自然性,這樣才能有市場,賣得起價格。
李丹思量了一下,說,那就只有用紫云英作肥料了。
紫云英又名紅花草,是我國稻田最主要的冬季綠肥,它既可作綠肥肥田,又可作為青飼料喂畜禽。小的時候,楊家坳的晚稻收割完后,大家都會在稻田里播些紫云英的種子,一到春天,紫云英花迎春怒放,整個楊家坳都是姹紫嫣紅,很是好看。那些迎春開放的小紅花曾給楊志遠的童年留下了許多繽紛的色彩。只是那時的楊志遠只知道叫其草籽,知道其學名叫紫云英還是很久以后的事。只是現(xiàn)如今,大家都習慣于用化肥,紫云英在鄉(xiāng)村已經很少見了,只零星地在村頭田角見到一些。
楊志遠說,就用紫云英,老祖宗傳承了幾千年的東西,我們得繼承。菊花扦插的工作我看就由李丹負責得了,楊石叔您看怎么樣?
楊石說,自古都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以后我們楊家坳的一切事情,全由你們年輕人作主了,我們這些老家伙只負責跑腿和敲邊鼓,只帶耳朵來聽,不發(fā)表意見。
楊志遠說,楊石叔,姜還是老的辣,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哦,您這是在推卸責任啊。
楊石哈哈一笑。
山里初夏的夜是涼爽的,楊志遠和母親開完會回到家,家里母親早就把新的被褥鋪好。奔忙了一天,楊志遠感覺有些疲倦,他倒在床上,聞著毯子陽光般溫暖的氣息,一下子就睡著。張青坐在床沿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時光如隙,二十一的光陰一眨眼就流逝了,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已經長大成人了,丈夫的早逝,讓眼前的孩子比一般的同齡人要成熟和干練,更懂得擔當和責任,這從兒子今天會場上的表現(xiàn)就看得出來,兒子真的是長大了,張青一時有些恍惚,不知在該為兒子的成熟高興還是傷心。如果丈夫還在,兒子是不是就可以不考慮這么多的問題,也許會留在北京發(fā)展,也說不定去留學或者讀博。
張青知道兒子這次回來,是來還債的,這些年如果沒有楊家坳父老鄉(xiāng)親們的鼎力相助,兒子哪能有今天的成績,說不定也和楊家坳的其他后生一樣在遠方的某個工廠打工度日。對于兒子的回歸,張青是贊同的,知恩必報的道理張青比誰都懂,楊家坳鄉(xiāng)親們的深情厚義一直像一座山,壓在她的身上,讓她透不過氣來,她知道兒子也是一樣。有時情重了,對于接受的人來說也是一種負擔,只有還了,心里才會輕松。只是她不知道,對于帶領楊家坳鄉(xiāng)親走出貧窮這樣的重擔,兒子是不是真的可以承擔的起來。
張青走到廚房,打了一桶溫水,準備給楊志遠洗腳。正在這時,楊志遠醒了過來,他有些自責地說,媽,你看我回來都沒和您好好說說話,竟然就睡著,真是不該。
張青笑道,你這個傻孩子,都累一天了,好好休息,我們娘倆以后有的是說話的時間。
張青把木桶提了過來,說,來,泡泡腳,去去疲。
楊志遠一骨溜地爬了起來,說,哪能讓您操勞這事啊,以后這些事情我自己來。楊志遠把張青按在椅子上,說,媽,這些年來兒子一直在外,留您一個人獨自在家操勞,今天無論如何得讓兒子給您洗一次腳,讓兒子能有機會表表孝心。
張青說,那哪行,你都是大人了,讓人看見了不好。
楊志遠說,這有什么啊,兒子給母親洗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讓人看見了又能怎么樣。
楊志遠不管不顧,硬是把張青按在椅子上,細心地為母親搓起腳來。張青坐在椅子上,腦海里浮現(xiàn)起二十年前,自己摸著兒子白嫩的雙腳親吻的場景。她抬起手,摸了摸楊志遠的頭發(fā),一時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