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英調崗的事情最后也沒能敲定,小姑娘只說回去再考慮考慮。
秦沖心里生怕再遲她會被那個紈绔少爺盯上,可到底也不能逼人家改變心意。
送走黎英,他便俯首案上,專心研究那些文件。
秦沖并不是專業(yè)的商科出身,只有摸爬滾打的親身經歷,很多術語到現在看起來依舊頭疼。
他知道郁別枝今天會給學生上一節(jié)選修,回家的時間不會太早,也就能安心辦公。
司炆那邊瞧著黎英走出了辦公室,迫不及待地回去打探情況。
還沒等他開口說什么,就見到秦沖手里捏著灰藍色的文件夾,眉頭緊鎖怒火中燒。
“江夏路的新店裝潢完工,遲遲不能開業(yè),是因為民工鬧事?”
司炆沒當件大事。
“那邊主管交了報告,說是工程質量不達標扣了工資做維修費,民工們不滿意,已經在勞動仲裁了?!?/p>
“仲裁?”秦沖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童趣,“讓官老爺查財神爺?”
司炆很詫異這種話會從秦沖的嘴里說出來。
每個年節(jié)都找各種理由巴結那些官員的人,難道不是秦沖?
和那些官員一起打高爾夫,一起游輪尋歡,一起草場賽馬的人,難道不是秦沖?
底下的人敢肆無忌憚行事,難道不都是因為秦沖在上面頂著?
他怎么反倒鄙夷起自己來了?
秦沖前世的記憶被沖淡了很多,這輩子除了把老婆追回來,旁的事他還沒顧得上思考。
可這江夏店他的確印象深刻。
江夏路新店的主管孫德旺,從撥款裝潢伊始便在中飽私囊,整個裝修過程中不斷壓縮工期和材料質量,屢屢對民工們提出無法完成的任務量。
以至于在最后驗收階段,效果很不理想。
于是他借此又扣發(fā)了一大筆工款,才惹得民工聚眾鬧事,甚至請司法部門仲裁。
可惜的是,官商一家。
那些民工最終也沒能拿到自己應有的工資。
當年的秦沖并不知道其中暗門,他只看到了所謂“民工鬧事”的報告,也只是淡淡說了句“由他們鬧去”。
到最后,走投無路的民工在江夏店的樓頂以跳樓作威脅,事情被媒體報道,傷及了秦沖的名譽。
他才想到徹查此事,得知真相。
而這件事大抵又成為了他在郁別枝眼中,一個巨大的污點。
“走,去江夏店?!毕氲竭@些,秦沖簡直怒不可遏,“先讓財務做賬,按照最開始跟民工簽訂的合同,立刻把錢打了?!?/p>
司炆這會還被蒙在鼓里,全當是正常的商業(yè)糾紛。
“可是哥,萬一真的是他們怠工,咱們豈不是花了兩份冤枉錢?”
秦沖提起風衣從辦公桌后繞出來,拍了拍司炆的肩膀。
“哥帶你去看看這筆冤枉錢究竟花在哪?!?/p>
比暴風雨更可怕的——
是那片壓到頭頂,醞釀著雷電的烏黑云層,令人喘不上氣。
等那位孫主管來,倒是費了些時間。
不知道他接了消息,剛匆匆打哪個女人的被窩里爬起來。
他趕到時,秦沖已經在新裝修的包廂里坐了很久。
男人合著眼,似在偷閑小憩。
包廂里燈光微弱,從側面打過來,被他高挺的鼻梁擋住。
一張棱角鋒利的臉,半明半暗。
兩個壯碩的保鏢站在他身后,讓整個包廂的氣氛更壓抑了。
孫主管一進門心就開始打顫,腿也軟了。
“老、老板……都是那些泥腿子偷奸耍滑……我保證不出十天……不!七天!咱們新店一定開張!”
泥腿子。
這個稱呼倒是熟悉。
最開始,上位者們也這樣稱呼自己。
秦沖掀開眼皮,狹長的眼中仿若射出兩道寒芒,直擊孫主管不堪的內心。
他勾唇輕蔑地笑了笑。
而后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的矮桌。
寒枝閣接待的多是身份斐然的貴客,酒桌是用整塊的黃花梨雕刻——可隨著秦沖一腳踹下去,花紋漂亮的桌子從中開裂,露出了里面亂糟糟的碎紙殼。
敗絮其中。
孫主管失聲尖叫:“這是誰干的!”
好一出賊喊捉賊的精湛演技。
秦沖根本不屑與他糾纏。
兩個保鏢猛沖上去,把滿身贅肉的孫主管按倒在桌面上。
秦沖慢悠悠拿起果盤中的水果刀,鋒利的刃寒光一閃。
白芒當空直墜。
“啊啊啊——”
孫主管發(fā)出凄厲的哀嚎,一團爛泥似的癱軟在桌上。
可他回魂睜眼,卻只見刀尖沒入桌面,恰好插在他的指縫間。
“今晚十二點前,把你貪污的款項打回公司賬上,自己去警察局自首。”
秦沖簡單冷漠地處理完這樁事,嫌惡地不愿再瞧一眼地上的人。
然而他站起身,視線從那肥豬身上脫離,竟然意外地發(fā)現包廂的門并沒有關嚴。
郁別枝就站在門外。
他默默地看到了一切。
被對方發(fā)現了自己的存在,郁別枝也驚了下,他轉身就走。司炆急匆匆地跟在身后解釋:“郁教授,你別生我哥的氣?!?/p>
“我沒有?!庇魟e枝否認。
包廂的門被撞開,秦沖闖出來,像被火燎著了尾巴。
他想,郁教授一定討厭極了自己這副兇神惡煞的黑社會嘴臉。
“郁……”
“你怎么在這……”
司炆識相地去收拾爛攤子了,秦沖眼巴巴地跟著郁別枝走。
“看你沒回去,就問了下司炆。”郁別枝道。
“我……”秦沖試圖開口解釋,又覺得語言是如此匱乏。
他本就是這樣不堪入目的東西,手段骯臟,在郁別枝面前裝出來的溫順乖巧才是假象。
有什么好辯駁呢?
郁別枝討厭他,當真一點問題都沒有。
“以后把門關緊一點。”郁別枝忽地開口說,“隔音效果也差得很,這個質量可不行?!?/p>
“郁教授?”
怎么回事?
郁別枝沒蹙眉讓他滾遠點?
“我是一向不提倡以暴制暴的?!眹^全程,郁別枝大概了解來龍去脈,他嘆息著,“但有些人,或許只配這樣的手段?!?/p>
溫熱的血液淌回了心臟,在秦沖的胸腔中鼓動著,幾乎要跳出來。
前世今生,有多少年了。
郁別枝終于再一次認可了他的作為。
老天爺果然沒有薄待他。
“郁教授,你今天不是有晚課?”嘗到甜頭的秦沖會為自己挖更多的糖,“怎么有時間到這兒來?”
郁別枝側過頭,避開秦沖的視線,腳步加快。
聲音冷冰冰地質問。
“中午為什么把藥丟掉?”
“過期了嘛——”秦沖扯謊。
“我很好騙?”郁別枝冷聲質問。
秦沖心跳超速,半小時前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念頭冒了出來。
“郁教授,你不會是專門來盯我吃藥的吧?”
“閉嘴!”
郁別枝惱羞成怒地停步兇他。
秦沖舉手投降,緊閉嘴巴。
“回家?!?/p>
郁教授還是氣哄哄的,只是耳尖有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