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幕逐漸降臨,白君雅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辦公室的同事都已經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了,
此時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抿了一口咖啡,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感覺眼睛一陣刺痛。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方華打來的,窒息感瞬間撲面而來。她深呼了一口氣,接起了電話。
「媽,你有什么事?」她聲音有些無力,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一些。「快過年了,
你什么時候回來?」「還早呢,還有一個月才過年呢,我還不知道公司什么時候放假。」
「你今年早點回來,家里的豬都一直沒殺,要留著等你回來才殺呢。」「我不想回來。」
白君雅鼓起勇氣說出了她很久之前就想說的話?!改阏f什么?你現在翅膀長硬了,
過年連家都不想回了?」方華聲音提高了好幾分?!刮倚列量嗫喟涯沭B(yǎng)這么大,
你現在有本事了,連爹媽都不想要了?!菇又珠_始委屈起來?!改堑綍r候再說吧?!?/p>
掛完電話,白君雅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像一具沒了靈魂的空殼。
她都數不清接了多少次這種電話了,她望著窗外霓虹燈閃爍的都市夜景失了神。
突然想起手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下班。走在下班的路上,
她才驚覺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又到了年底。從畢業(yè)以來,
白君雅已經在這座城市打拼五年了。每年她都回家過年,
剛開始她覺得回家過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管怎樣她都一定要去做這件事。
后來隨著白君雅在城市里待的時間越來越長,逐漸發(fā)現回家之后越來越無法適應,
越來越不開心。但大家都回家過年,她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城市里過年,肯定會很孤單無聊,
而且很可能會受到長輩的譴責,所以她一直沒有勇氣這樣做。
白君雅甚至不明白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過年從期盼變成了負擔,鄉(xiāng)愁也真正的變成了「鄉(xiāng)愁」
。這個問題她整整思考了一年,沒想到馬上又要面對了,去年的發(fā)生的事還歷歷在目。
那是大年三十,一大早白君雅就早早地起床,提著行李箱趕往火車站。火車站的人熙熙攘攘,
和街道形成鮮明的對比。有些人扛著大包小包往候車室里走,有些人坐在椅子上打盹,
還有人站在角落里吸溜泡面。她也想早一點回家,但公司里所有人都跟她一樣的想法,
又不能讓所有人全部都放假。于是領導讓大家抓鬮,誰抓到誰就提前回家。
遺憾的是白君雅不是幸運兒。不過她轉念一想,覺得大年三十人可能沒那么多,而且好買票,
也就不那么在意了。出了火車站,天灰蒙蒙的,一陣妖風襲來,白君雅凍得直哆嗦。
她提著行李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剛走到村口,幾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奶奶正在路口聊天。
她知道這是村子里的「新聞發(fā)布會」,趕緊把帽檐壓低,匆匆經過。還沒走到家門口,
大黃狗就搖著尾巴歡快地向白君雅跑了過去,方華從廚房里探出頭來?!赴?,
你姐姐回來了,去接一下她。」「她都這么大個人了,自己有手有腳的,又不是不能動,
接什么呀?」說完,白龍又拿起手機靠在了椅背上。2「我回來了。」
白君雅把行李箱提了進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地喘著氣。白建安「嗯」了一聲,
又繼續(xù)看電視劇了,白君雅跟他沒什么話說,于是去了廚房。里面煙熏火燎的,
灶上面掛著的一排豬肉正在往下滴油。「剛好你來了,給我看一下火,我一個人都忙不過來。
」方華一邊咳嗽一邊說。白君雅望向客廳的方向,欲言又止?!付紟c了,飯怎么還沒做好?
」白建安問道?!复叽叽?,你就知道催!啥也不干,就知道坐在那里等著吃。你那么能干,
自己來做呀?!埂改氵@是說的什么話?女人做飯是天經地義的,
我一個大男人怎么可能干這些活呢?」方華翻了個白眼,又接著炒菜去了。
吃完飯白君雅把給他們準備的禮物和錢拿了出來?!赴謰專@是我給你們買的新衣服,
這些錢你們拿著,去買一些你們喜歡的東西?!?/p>
白建安和方華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浮現了笑容。「我們有衣服穿,你買這些干啥?
真的是浪費錢?!狗饺A一邊說一邊接過衣服,這里摸摸,那里看看,高興地合不攏嘴。
「你這些年應該存了不少錢吧?」「城里消費那么高,存不了什么錢。」
白君雅知道方華肯定又是在套她的話。她可不敢讓她知道自己有多少錢,
畢竟誰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吃飽了喝足之后,白君雅感到又困又累。
坐了一天火車的她實在是疲憊不堪,正準備在床上躺一下?!复筮^年的,
怎么回來就想往床上躺?我這么忙,你都不知道來幫一下我?!狗饺A站在廚房門口喊道。
白君雅立馬從床上坐了起來,
看到低頭打游戲的白龍和靠在椅子上看電視的白建安她氣不打一處來。
但大年初一她不想鬧得不愉快,只好忍住了。「剛好你回來了,明天我們家請客。
你舅舅、舅媽,大伯、伯母都會來。所以我要提前把這些菜準備一下?!狗饺A一邊洗肉,
一邊說?!改悄阕尠趾桶堃惨黄疬^來幫忙啊,這么多菜和肉就我們倆要弄到什么時候?。俊?/p>
「你爸和你弟辛苦了一年了,大過年的讓他們好好休息一下。倒是你一年到頭在外面打工,
飯都不會做,剛好趁現在多學一下,多練一下,免得到時候都嫁不出去?!?/p>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唄,為什么一定要嫁人?」白君雅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哪有女人不嫁人的。」白君雅不想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不然又避免不了一場爭吵。她想既然惹不起,那總躲得起。
于是她打著摘菜的幌子去了外面的田埂上散步??粗摴饬巳~子的樹木和干涸的田地,
她發(fā)現每一年到這個季節(jié)都是同樣的景象。自然風光倒是沒什么變化,
而城鎮(zhèn)上確是日新月異。她記得自己出了縣城火車站的時候,差點都找不到路。
時不時傳來一陣鞭炮聲和小孩玩甩炮的聲音。她想起了小時候把甩炮扔河里炸魚的情景。
那時候一年到頭最盼望的就是過年?,F在長大了,反而沒有了這種期盼。大年初二,
天還沒亮,白君雅就聽到一陣局促的腳步聲。「快點起床,飯都做好了,還不起來?」
她微微睜開雙眼,看到方華拿著勺子站在她面前。「馬上起來了。」
白君雅看了一下時間還不到七點。她平時很少這么早起來,困的不行。她裹緊了被子,
實在是不舍得離開這個溫暖的被窩。她眼睛一閉,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突然被一陣咆哮聲給驚醒了。3「你怎么還不起來?都這么大的人了,還要老子來伺候你?」
方華一邊吼,一邊往屋里走?!? 以后去婆家了,看你怎么辦?」白君雅一聽這話,
瞬間睡意全無。她猛地坐起來,快速地穿好衣服下了床。天才蒙蒙亮,
地面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方華正在搓湯圓,白建安坐在灶邊燒火。白君雅打了個哈欠,
把手洗干凈,挽起袖子去包湯圓?!改阏覍ο罅藳]有?這兩天太忙,
我都差點把這事給忘記了?!拱拙乓汇叮m然知道回家要面對這些問題,
但沒想到這么突然。她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改愣级肆?,
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上小學了,你還打算什么時候找?」「我現在不想找,
天天上班都累死了,哪有時間精力想這些。」「那大不了不干了,也不能影響你找對象啊。
馬上都**十歲的人了,再不找都沒人要了?!拱拙艣]有繼續(xù)說話,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這些話她已經聽了好多年了,都快倒背如流了。以前還沒出去工作的時候,
她就很不能理解這種想法。工作之后更加是厭惡至極。以前她也嘗試過反駁,
后來她發(fā)現這種方式除了換來激烈的爭吵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她清楚地知道父母的思想已經是不可能改變的了,
而她自己也不愿意成為執(zhí)行父母思想的工具。飯桌上幾個人都只顧埋頭吃飯,
除了時不時傳來的鞭炮聲,就沒有其他聲音了。白君雅正在廚房里洗碗,
白建軍和周蘭帶著孫子浩浩過來了,「大哥、大嫂,快進來坐?!拱捉ò矡崆榈赜松先?,
遞了一根煙給白建軍。白君雅聽著他們的寒暄,放慢了手中的速度?!笌啄瓴灰娏?,
浩浩都長這么大了?!狗饺A端了一些糖果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去廚房準備中午的飯菜去了。
「你大伯和大伯母來了,也不知道出去打個招呼,真是越大越沒禮貌?!狗饺A瞪著白君雅。
「你沒看到我現在正在忙嗎?」早知道這樣她就不讓白龍去買菜,自己去了,免得被說。
不一會兒,方明剛和李佳芳帶著孫女樂樂也來了。白建安和白龍在客廳里招呼客人,
白君雅和方華在廚房里做飯。她在城里上班的時候,一般都是叫外賣,或者偶爾煮個簡餐。
這種復雜的餐食,她是沒啥經驗,只能手忙腳亂地幫著打下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這么冷的天,白君雅竟然忙出了一身汗。她解下圍裙走到了客廳,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向她看了過來。她瞬間怔住了?!妇拧D慊貋砝??好多年沒見你了,
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白建軍道?!缚刹皇锹?,現在君雅出去掙大錢了,有出息了。
也看不上咱們這些窮親戚了?!怪芴m打趣道。「伯母,你想多了,
我也就是出去打個普普通通的工,哪有掙什么大錢?!拱拙呕琶忉?,她看了一眼自己,
不知道哪里像掙大錢的樣子?!附Y婚了沒呀?」周蘭又問?!笡]呢?!拱拙艙狭藫项^。
「那有對象沒?」周蘭又繼續(xù)追問,白君雅深吸了一口氣。「我沒記錯的話,
你應該有二十好幾歲了吧?要趕緊找了,不然年紀大了不好找?!怪芴m一邊夾菜一邊說。
旁邊的人紛紛附和,連一向不怎么管這事的白建安也忍不住開口了。
4「她現在自己能掙錢了,我們說的話也不聽了?!拱捉ò部粗拙艧o奈地搖了搖頭。
「可不是嘛,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她都上小學了。給她介紹她也不滿意,不知道想鬧哪樣。
」方華附和道?!妇攀亲鍪裁吹??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李佳芳突然問道。
「我在一個公司做會計,一個月就幾千塊錢?!拱拙藕芸咕苓@種問題,她本來不想回答的,
但怕被人口誅筆伐,還是硬著頭皮說了?!缸鰰嫼冒。@個越老越吃香……」
飯桌上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表達著自己的看法,白君雅實在是無力招架。但人多勢眾,
她不敢反駁,只能加快吃飯的速度,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她實在是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人的焦點都在她身上?坐在旁邊的白龍卻啥事沒有。
這時白建安站了起來挨個敬酒,一圈下來,他的臉有些微微泛紅,整個人話也多了起來。
「君雅,你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也不知道給長輩敬一下酒。真是越大越不懂禮貌,
讀了這么多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拱捉ò舱f?!肝摇粫染啤!?/p>
「都是自己家里人,不會喝可以學呀,又不是生下來就會的?!狗饺A附和。
白君雅心里雖然極不情愿,但是這么多親戚在場又是大過年的,她只好硬著頭皮端起酒杯,
說著那些言不由衷的話。一圈下來她感到頭有些暈,渾身發(fā)熱?!妇?,你年紀也不小了,
真的是不能再拖了。剛好我們村長家的兒子今年三十歲,這小伙子長得不錯。
在縣城里做汽修,家里有兩層樓房,你要不要考慮一下?」白君雅想直接拒絕,
看這架勢她也不敢?!钢x謝伯母,我還是自己找吧,要不你先給白龍介紹?!?/p>
「你這個當姐姐的都沒有解決終身大事,還操心起你弟弟來了。按道理那也應該你先,
而且你弟弟是男孩子,年紀大一點也不愁找不到老婆。你年紀大了,誰還要你?」「再說了,
趁現在還算年輕,就近找個對象,早點把孩子生了,趁我們年輕還能幫你一把。
以后年紀大了,我看你怎么辦。你看看浩浩和樂樂都是你伯母和舅媽一手帶大的?!?/p>
方華一頓輸出。白君雅的臉泛起一抹紅暈,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憤怒的蓄勢待發(fā)。
她深吸了一口氣,找了個理由逃離了現場。她站在屋子旁邊的小樹林里才緩過氣來。
想到現在才大年初二,還得在家待幾天,她瞬間又感到無比窒息。才剛清靜一會兒,
方華就喊她回去洗碗。碗筷隨意地堆放在廚房的灶臺上,客廳里傳來了搓麻將的聲音。
只有白君雅和方華在廚房里忙前忙后,洗完鍋瓢碗灶已經下午兩點多了,
白君雅累的是腰酸背痛。親戚們要在家里過夜,剛坐下來還沒休息多久,
又要開始準備晚飯了。一天的時間全用來做三頓飯了,其他什么事也干不了。
而且還要隨時面對來自家人和親戚們的盤問和說教,白君雅實在是無法忍受,
決定去參加第二天的初中同學聚會。5大年初三,白君雅早早地就出了門。
同學聚會是中午在鎮(zhèn)上餐館的一個包間里。平時冷清的街道上現在熱鬧非凡,
到處都是外出務工回來的年輕人。街上沒有什么人認識她,她也變得輕松自在起來。
這里看看,那里瞧瞧,很快就到了中午。她急急匆匆地向餐館趕去,推開包房門的那一瞬間,
立馬就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白君雅,十幾年沒見了,你都變得我快認不出來了?!?/p>
一個微胖黝黑的男人站了起來,白君雅打量了半天,才認出來這是當年的班長。
她沒想到當年那個高帥、清秀的少年,竟然被歲月摧殘成這副模樣?!赴嚅L,
你也是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箮讉€人熱情地打完招呼之后就安靜了下來,
各自拿起手機看了起來。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幾個同學,等人到齊了的時候都已經十二點多了。
有幾個同學還把孩子帶了過來,包間里瞬間就熱鬧了?!赴嚅L,看你這體型伙食不錯,
在哪里發(fā)財呀?」一個男同學問道?!赴l(fā)財,發(fā)個毛財,我都快要窮死了。倒是你小子,
在城里買了房不說,孩子都打醬油了。我還是個光棍,連女朋友都找不到。」「班長,
你太謙虛了,聽說你都當包工頭了。再努力一把就當老板了,哪像我們還在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