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我媽把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雞殺了給我補身體，我奶說我媽是偷了她雞，
把我媽狠狠打罵一頓，剛燉好的雞湯也全部端走了，三天后，我媽在家喝了農(nóng)藥自殺，
奶奶卻說我媽咎由自取。一、 偏心之殤我小時候常聽我奶念叨，我爺去世得早，
她又當(dāng)娘又當(dāng)?shù)陌盐野炙麄兝洞?，她有多不容易。我奶偏心小叔，小叔要什么給什么，
就算小叔說屎是香的，我奶都會說他有他的道理。從我記事起，我爸就是地里的老黃牛，
永遠埋頭苦干，我媽就個陀螺，在家永遠不停歇。
村里有看不過去的偶爾說幾句公道話：“李嬸子，這地里做事怎么只看到老大，
你家老二人呢？”“我家剛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能干啥，這些累人的活有老大做就行了。
”“哈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老大是長工呢?！痹谒睦?，小叔是她的心頭肉，
什么都是他好。愛屋及烏，厭屋也及烏，我奶看不上我爸，連帶著看我媽也不順眼。
家里洗衣做飯，喂豬挑糞，種菜除草，我媽只要一刻停歇，她就開始罵人，“你個剁腦殼的，
又想偷懶了，是要抽懶筋了是吧？”罵的狠了，還要用手上的拐杖抽兩下才解氣。
“我看你就是欠抽的賤命！”起初我媽會躲著，我爸也會幫著求情，但是會招來更多的打罵，
嚴重了還得一起下跪挨餓。我小叔是家里唯一讀過兩年小學(xué)的，他跟我奶說，這叫夫妻同心，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我聽村里的老人說，我奶之所以這么不待見我媽，
是因為當(dāng)年為了湊娶我媽的彩禮，家里把所有值錢的都當(dāng)了。我媽家里爺窮，
就等著她嫁人收筆彩禮給家里的哥哥娶媳婦。我奶奶不同意，她看中的是隔壁村的，
不要彩禮，娘家還補貼，就是人長得丑點。我爸從小老實溫順，從不忤逆我爺奶，
唯獨在我媽這一根筋，我爺是疼我爸的，就做主把家里的錢和米都拿出來。
聽說還把我奶私藏的一個銀鐲子也拿出來了，這才湊夠了三百塊把我媽接過來，
我奶因此一直懷恨在心。好在頭兩年有我爺護著，除了沒好臉色外，我奶也做不得其他。
我出生前一個月，我爺突然去世了，我奶說是我命不好克死了我爺，是個掃把星投胎。
我爺走后，她當(dāng)家做的一個主，就是要把剛出生的我放尿桶里淹死。
我媽那時候大出血躺不省人事，我爸跪在地上扯著我奶褲腿不停磕頭?！皨?！求求您了，
我們以后什么都聽您的，一輩子給您當(dāng)牛做馬，放孩子一條生路吧！”“她是我們的命??！
”可不管我爸怎么哀求，我奶都無動于衷?！鞍桌速M了我十個月飯，就生出個沒把的賠錢貨，
有什么用！”“這掃把星早點淹了好早點超生，你們也好早點再給我家生個小子。
”我爸扯著我奶褲腿，不論她怎么踹都不肯松手。那時候，人命不值錢，
女孩子的命更是比草賤。后來還是幫忙接生的趙嬸看我爸一個大男人哭的實在可憐，
幫忙說了下?！斑@是第一個娃，可以先留著招兒，女娃吃的少懂事早，也能幫忙干不少活呢。
”或許是這句話打動了她，我奶終于肯把哇哇大哭的我放下了。我媽不知道這些，
醒來后看見我爸抱著我喂米湯，我奶沒鬧，以為她接受了我，
即使生完我還沒三天就被趕下床干活，她還對我奶奶心存了一絲感激。
我媽說我生出來跟小貓一樣小小的，所以給我取名“小小”有了我之后，
我爸我媽更加任勞任怨了，我奶也很滿意，偶爾還愿意逗一下襁褓里我?！暗冗@個大些了，
你們也要抓點緊再要一個小子，女娃大了還能幫著帶，也不耽誤你們做活。
”我會走路的時候，我小嬸進了門。她跟我奶長得很像，一樣的黑瘦矮小，一樣尖酸刻薄，
也一樣的喜歡欺負我媽。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三歲那年，小嬸生了一個兒子，
成為家里新的一個寶貝。我奶笑得眼角都褶皺都多了好幾條，三角眼都變成瞇瞇眼了。
“老大，你跟你媳婦以后早起一個小時，以后家里多了一個小子吃飯了，你倆要再多出點力。
”“還有小小，你嬸子身體還虛，你晚上過來幫著給你弟弟換尿布。
”“以后你們仨每人每頓少吃一個饃饃，家里要多了口人，開銷又大了。
”其實我們一家三口從未上桌吃過飯，都是給他們端好飯菜和碗筷，
我們坐旁邊一根舊木凳上等著，他們吃完再收拾回廚房吃剩下的。明明我們已經(jīng)起的比雞早，
睡得比狗遲了，明明家里的米和菜都是我爸種的，我們卻沒資格吃，
永遠只有粗糙的雜糧饃饃。小嬸曾在我?guī)退茨虿嫉鼓蛲暗臅r候得意地說，“你們一家子啊，
就是天生當(dāng)奴仆的命，你奶說留你一命就是為了給我兒子做奴婢呢。”“人各有命，
你們一家子都是賤命呀！”我那時候聽不懂，晚上問我媽是什么意思，她摟著我流淚不說話，
我爸笨拙的拍著我們安慰?！皶闷饋淼?，以后會好起來的。”六歲的時候，
村里跟我同齡的都已經(jīng)上學(xué)了，我媽看著著急，去求我奶，卻被打了回來，
說媽媽是懶種生懶人，想少干活?！八粋€賠錢貨浪費時間上學(xué)干嘛？
你和建國不也沒上過學(xué)？”從我出生后，我媽怕遷怒到我，對我奶言聽計從，但這一次，
即使被打得起不來了，她還是堅持要送我去上學(xué)。最后還是圍觀的人怕打出人命鬧大了，
叫了村長和我爸過來，我媽才撿回來一條命。那天晚上，我哭著說我不上學(xué)了，
她滿臉青紫地笑我傻，讓我趕緊睡覺。我哭得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聽到我爸和對我媽說：“阿玉，是我沒用，讓你跟著受苦了?！薄敖▏?，
我們分家吧，我真的過不下去了……”“分家？可是，
我們答應(yīng)了爹……”“這樣的日子我們可以過，可小小不能！我不能讓她也跟著不當(dāng)人！
”睡夢中，我臉上濕漉漉的癢，我知道那是我媽滴下來的淚。
二、 斷腿分家分家的事情在當(dāng)時鬧得挺大的。我奶暴跳如雷，
罰爸媽跪在祠堂拿著拐杖打罵?！俺岚蛴擦讼腼w了是吧？良心都被吃進狗肚子里的白眼狼，
白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了！”“都是你個狐貍精，建國那么老實的人被你迷得腦袋都昏了！
”“有了媳婦就想不要娘了，想分家？不可能！”不管我爸媽怎么承諾絕不拿家里一分東西，
家里活我們照舊做，我奶都不肯松口。不知道是怕失去了我們這幾個勞動力，
還是覺得我們都是他手中物品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村長出面幫忙說情說按村里規(guī)矩分家是應(yīng)該的，村長的話她還是要聽，
只能不情不愿的答應(yīng)了。但我們也付出了慘痛代價。
她猙獰著說：“兒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想撇開分家？可以，我要他賠條腿給我！
”這明顯是想我爸他知難而退，有勸我爸算了的，有勸我奶不要做這么絕的，
后來我媽站了出來?！皨?，建國的腿還要給您種地，這條腿我?guī)退€您吧?！本瓦@樣，
我們一家三口終于有自己的家了。代價是，媽媽被生生打斷了左腿，而我，
也進了學(xué)校開始讀書。那幾年，日子過得更難了。早上天還沒亮，我爸就要下地，
我要跟著我媽去隔壁我奶家開始收拾干活。等其他上學(xué)的小孩從門口過，
我才能停下跟著一起去學(xué)校，我奶也從不允許我媽送我?！八呀?jīng)少做事了，
你當(dāng)媽的就多做點?！迸紶栂挛缥覌屪鐾昊?，能偷偷過來接我放學(xué)，
然后我們一起過去給他們做好晚飯，天黑了才能回去。
我爸會經(jīng)?？粗覌屚现叩淖笸燃t眼睛，我媽總說不疼了，沒關(guān)系的。但很多次半夜醒來，
我都看見她對著偷偷腿流淚，從一個正常人突然變成了一個瘸子，
怎么會不難受呢可能從小懂事的早，我學(xué)東西也特別快，別人要一學(xué)期學(xué)完的課，
我一個月就全會了。學(xué)校讓我連跳了兩級，我媽高興壞了，
抱著我開心道：“我就知道我們小小跟我們不一樣！”她笑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跟灶塘里的大花貓一樣。學(xué)校也會偶爾有同學(xué)在背后嘲笑我媽是個瘸子，歪著腳學(xué)著她走路，
我看見一次打一次，反正我從小干活，有的是力氣。我知道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十二歲那年，我開始讀初中。那幾年，村里很多從外面賺了錢回來建房子的，
我爸偶爾會去幫忙砌磚拌水泥，能掙到個五塊十塊的給奶奶。她看在錢的份上，
我跟我媽偶爾可以下午不用過去幫忙做事，我們在門前開了塊地種菜，還養(yǎng)了幾只雞鴨。
日子依然每天罵聲不斷，但已經(jīng)好過很多了，我開始體會到課本里說的幸福是什么滋味。
我從小皮實沒生過病，有一天剛下課，我覺得肚子一直隱隱作痛，
等到家已經(jīng)痛得直不起身了。我媽嚇壞了，背著我趕緊去找醫(yī)生，
我趴她背上才發(fā)現(xiàn)屁股上都是血，把我嚇一跳。我媽卻很高興，告訴這是女孩子長大的象征，
“我家小小長成大女娃啦！”整個晚上我肚子還是疼得厲害，我媽看著很是心疼。
“小小跟著我吃苦了，要是昨天下的蛋沒被你奶拿走就好了?！钡诙烨逶?，
我媽把才剛下了兩個蛋的小母雞抓過來說要給我補身體。我有點擔(dān)心，
這雞才剛養(yǎng)到可以下蛋，這要是吃了，我奶收不到蛋又會有麻煩了。
我媽想到這個也有些猶豫，但她還是堅持說：“女娃第一次來月事是大事，要是沒養(yǎng)好，
以后身體就虧傷了。”那天中午，我喝到了人生中第一口雞湯，那鮮香美味我一輩子不會忘。
很快我的擔(dān)心也成真了，我奶很快就從隔壁聞著味過來了。“你個豬變的，
我的雞你也敢偷來吃？怎么不吃死你個剁腦鬼！”“媽，
這雞是我養(yǎng)的…”“我昨天才吃了它下的蛋，這就是我的雞！
”剛燉好的雞湯我媽還沒來喝上一口，就被我奶一鍋端走了。
臨走還罵著：“兩個賠錢貨還想喝雞湯，也不想自己有沒有這個命！”其實這幾年，
這種隨時被人搶拿東西的事情我們早就習(xí)以為常。有時候是媽媽剛縫好的衣裳，
嬸嬸說她想要。有時候是爸爸撈上來的魚蝦，叔叔說他喜歡吃。有時候是學(xué)校獎勵我的鉛筆，
弟弟說他沒有。我奶更是不必說了，連拿帶罵，看她心情。我問我媽，
我們不是已經(jīng)分家了嗎？為什么還要什么都給他們。她說，
當(dāng)初我爺答應(yīng)傾盡家產(chǎn)幫我爸湊彩禮時，曾要求他承諾，
要一直留在家里幫扶小叔和照顧我奶。因此他們一直逆來順受，毫無怨言。
直到我奶不肯讓我上學(xué)，他們實在沒法了才反抗一次，但我爸心中，始終覺得愧對我爺。
我不理解他們的想法，也越來越難以忍受這樣的生活。隨著從課本上學(xué)到的知識越來越多，
我開始知道什么叫尊重和平等，也越來越渴望掙脫那根隱形的枷鎖。但是我沒想到，
在我還沒來得及把這些想法告訴我媽，她就先離開了我。三、 母親之死那天，
我自己放學(xué)回來，看到家門口莫名擠了一堆的人，我提著書包快步走過去，
以為是我奶他們又來找麻煩了?！鞍パ?，小小回來呀！
”門口圍著的趙嬸回頭看到我有些驚訝，她一出聲，其他人也都望向我?！拔覌屇兀俊蔽覇?，
我想進去，旁邊的劉奶奶側(cè)著身子擋了下，“你還小，這種事情不好看到的。
”我沒理會他們，趕緊推開門進去?！皨寢?！”堂屋里沒有見到我媽的人影，我放下書包，
往里屋找去，看到我媽躺在床上，心里暗暗松了口氣，以為在睡覺。我輕手輕腳出來，
趙嬸他們還在門口，眼神怪怪的時不時往里面張望?！靶⌒。阒恢馈薄澳莻€，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趙嬸剛要開口說話，后面的一個伯伯拉住她?！靶⌒。?/p>
等下你爸爸回來就不用怕了。”“可憐喲。”劉奶奶走在最后。送走了他們，
我覺得肚子有點餓，來到廚房揭開鍋，發(fā)現(xiàn)里面溫著滿滿的一鍋飯菜，夠吃好幾天了。
等吃完飯寫完作業(yè)，天都黑了，我媽還沒出來，我正猶豫要不要叫醒她，門突然被人撞開了。
我嚇得一激靈，是我爸回來了。“小小……你媽呢？”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通紅，正要說話，
我爸自己進去了里屋?！鞍⒂瘛蔽衣犚娢野纸辛寺曃覌尩拿郑又?，
里面?zhèn)鱽硭麎阂值目蘼暋Ｎ一诺煤?，想跟進去，卻被人攔住，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屋門口又來了一群人。他們越攔著我，我心里越害怕。
趙嬸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說：“小小，你媽走了，你爸也難受，你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吧。
”“我們也是下午過來叫她去扯豬草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你媽也不容易，
也算算解脫了…”“可憐了你呀，才這么小，就沒有媽了。”劉奶奶抹著眼淚道。
我腦袋一片空白，“放我進去！”我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抖?！皨寢專∧憧斐鰜戆?！
”掙不開趙嬸的手，我大喊，希望我媽能聽到。“別喊了！你媽死了！
”我聽見我奶尖細的聲音呵斥道?！澳悴潘懒耍 蔽姨痤^惡狠狠地瞪著她，“你才死了！
你怎么不去死！”我奶愣了下，沒想到我敢罵她，我趁機撲過去狠狠咬了她一口，
她痛得嘶了聲反應(yīng)過來，手上的拐杖立馬砸了過來?！拔掖蛩滥銈€剁腦鬼！還敢咒我了是吧？
你媽是自己找死，她活該！”我的理智已經(jīng)完全炸碎，瘋了一樣朝她撞過去，
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后來不知道是被拐杖打暈過去了，還是我哭暈過去了。
醒來時我躺在床上，緊緊抱著我媽有些冰冷的身體，臉被淚糊滿后又風(fēng)干了，
動一下扯著生疼。我聽見我爸跟我奶在說話?！八莻€短命鬼，不能進祖山，
就在后面找個地趕緊埋了算了，別擺在這晦氣?！薄耙啦恢浪劳饷嫒?，
躺家里喝藥讓人嚼舌根，真是個背時鬼！”我咬著牙氣的渾身發(fā)抖，我想沖出去跟她拼命，
卻發(fā)現(xiàn)身上痛得動彈不得，只能抱著我媽嚎啕大哭。我無數(shù)次惡毒得想著，
為什么死的不是我奶呢？四、 謠言之毒村里的習(xí)俗，自殺的人不能進祖墳。
不過我爸也沒聽我奶的話隨便埋了我媽，他找人算看了一個風(fēng)水寶地，
聽說能夠讓媽媽轉(zhuǎn)世個富貴人家。那段時間，我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除了吃飯喝水，
就是去我媽墳前守著，哭累了就抱著墳碑睡。我爸不顧我的哭喊把我強行背了回來，
含著淚給了我一巴掌，“小小，你這樣你媽會高興嗎？你不上學(xué)了嗎？你這樣對得起你媽嗎！
”我仿佛被這一巴掌打醒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
我不知道我媽為什么要丟下我走了，但我想一定跟我奶脫不了干系。我痛恨我奶的惡毒，
也痛恨自己的弱小，我要變得強大，我要讓欺凌我和我媽的人也嘗嘗低賤如爛泥的滋味。
我擦干眼淚，回到學(xué)校繼續(xù)上學(xué)，我爸也繼續(xù)在村里幫人做泥瓦工。
一切好像慢慢的回到了正常。有工頭說縣里工價高，要帶我爸去縣里做事，
他擔(dān)心我一個人在家，就拒絕了。我跟他說，我一定會考上縣里的高中，
到時候我們一起出去。我媽以前經(jīng)常說讀書了就能過好日子了，不用像她一樣這么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