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姜詩爾床頭的鬧鐘便響起。她迷迷糊糊伸手按掉，目光落在疊得方正的淺杏色漢服上——昨夜反復(fù)撫平的褶皺還帶著洗衣液的清香，指尖觸到布料的瞬間，困意被興奮驅(qū)散。
洗漱臺前的鏡子蒙著薄霧，她一邊用毛巾擦拭，一邊點開手機里收藏的漢服妝容教程。粉撲輕輕按壓，腮紅掃過顴骨時手還在微微發(fā)顫，直到看見屏幕里逐漸浮現(xiàn)的古典眉形，才松了口氣。唇釉剛涂到一半，阮芷已經(jīng)穿戴整齊，月白色襦裙上繡著纏枝蓮紋，手里攥著檀木梳：“我來！你這頭發(fā)散著像沒睡醒的兔子?！?/p>
阮芷跪坐在軟墊上，指尖靈巧地穿梭發(fā)絲，將長發(fā)編成細密的麻花辮，又盤成精巧的靈蛇髻。姜詩爾對著鏡子左右端詳，小絨花簪子斜插在鬢邊，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她轉(zhuǎn)了個圈，襦裙下擺的刺繡小花仿若活過來般，在晨光里簌簌綻放。
“該我了該我了！”冉婕舉著綴滿珍珠的發(fā)帶撲過來。阮芷笑著把她按在椅子上，手指翻飛間，瀑布般的黑發(fā)化作蓬松的高髻，配上鎏金步搖，整個人宛如從仕女圖里走出來的嬌俏少女。
三人踩著陽光奔向操場。此時的藝術(shù)節(jié)攤位區(qū)已是人聲鼎沸，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混著烤腸香氣撲面而來。隔壁班的攤位掛著“江湖客棧”的幡旗，穿著武俠風(fēng)服飾的同學(xué)正舉著“大力丸”形狀的巧克力招攬顧客；斜對面的手工區(qū)，黏土捏成的Q版動漫人物排著隊，在陽光下泛著可愛的光澤。
“快看！”冉婕突然指著前方驚呼。她們班的攤位裝飾著竹簾與紙燈籠，姜詩爾的裙擺掠過石板路，與阮芷、冉婕的裙裾纏成一片流動的彩云。
三人在攤位前落座，便投入“戰(zhàn)斗”。姜詩爾將素白團扇輕輕壓平，羊毫筆蘸取靛青顏料，在扇面勾勒出一枝含苞待放的玉蘭花，花瓣邊緣暈染著若有若無的淺紫，葉脈紋路細如游絲；冉婕則對著石膏娃娃瞇起眼，勾線筆精準地描出周邊人物飛揚的衣袂與靈動的眉眼，顏料在她筆下化作鮮亮的色彩，原本素白的娃娃漸漸有了鮮活的神采；阮芷專注地伏在案前，在象牙白的書簽上用金粉勾勒祥云紋樣，筆尖輕點，細密的金線蜿蜒流轉(zhuǎn)，與水墨繪就的遠山相得益彰。
攤位前很快圍滿了同學(xué)，驚嘆聲與贊嘆聲此起彼伏?！斑@也太精致了吧！”“這個娃娃好像會說話！”隨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班里的同學(xué)趁機舉著寫有“限量手繪”的木牌四處吆喝，不一會兒，攤位前便排起了長隊。
不知不覺，日頭已悄悄爬上中天。姜詩爾手腕發(fā)酸，最后一筆勾完扇面的流蘇，才驚覺圍裙上沾滿了斑斕的顏料。冉婕伸了個懶腰，石膏娃娃堆成的小山旁，散落著沾著丙烯的調(diào)色盤，阮芷將最后一枚書簽裝進透明包裝袋，抬頭撞見下一組同學(xué)趕來接班。
“快！餓死了！”冉婕扯下袖套，拉著兩人就跑。三人身后的漢服裙擺掃過攤位木桌，驚起幾片飄落的銀杏葉。三人穿過熙熙攘攘的操場，帶著顏料香氣的風(fēng)裹著食堂飄來的糖醋味。
食堂里蒸騰的熱氣裹著飯菜香，姜詩爾剛端起餐盤，就瞥見窗邊兩道挺拔身影。顧棲渡一身黑色運動服，腕間掛著籃球護腕，手里還攥著復(fù)習(xí)資料。兩人察覺到動靜，朝這邊微微點頭，冷峻面容下藏著幾分熟稔。
“我靠，學(xué)妹好好看啊?！碧K翊川喉結(jié)滾動，目光不自覺落在姜詩爾繡著海棠的裙擺上，又低頭瞅了瞅自己的衣角，突然泄了氣，“為什么我們不能參加，我不想高考了！”他把資料往桌上一甩，手肘撐著腦袋直哼哼。
顧棲渡單手插兜，修長手指精準敲在蘇翊川發(fā)頂：“安靜點?！闭Z氣帶著三分警告，卻在瞥見姜詩爾耳后晃動的絨花發(fā)飾時，眼神不自覺放軟。蘇翊川捂著腦袋嘟囔，時不時偷瞄幾眼她們，眼里滿是羨慕。
“等會我們?nèi)タ纯此麄冑u了些啥吧。”蘇翊川用筷子戳著碗里的糖醋排骨，眼睛亮晶晶的，想起剛剛路過姜詩爾班級時，見到她們精致的漢服和攤位前熱鬧的景象，心里直癢癢。這節(jié)課是體育課，難得自由活動時間食堂人少，他們才抽空跑來吃飯。
“那就吃快點?！鳖櫁梢呀?jīng)三兩口扒完了半碗米飯，放下筷子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目光不自覺地又往姜詩爾她們的方向瞥了一眼。陽光透過食堂的玻璃窗灑在他身上，映得側(cè)臉輪廓更加清晰，“吃完先去操場，說不定還能趕上?！?/p>
“趕上什么？”蘇翊川故意拖長尾音，嘴角掛著壞笑，用筷子敲了敲餐盤，“趕上姜學(xué)妹畫的畫嗎？”他斜睨著顧棲渡，看著對方耳尖悄悄爬上的紅暈，心里樂開了花。
顧棲渡手一抖，差點把湯勺掉進碗里。他狠狠瞪了蘇翊川一眼，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夾起一大口米飯塞進嘴里，咀嚼的動作帶著幾分惱意。他加快吃飯的速度，瓷碗與筷子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卻在蘇翊川憋不住的笑聲里，耳尖紅得愈發(fā)明顯。
顧棲渡和蘇翊川匆匆吃完，腳步急切地朝姜詩爾班級的攤位走去。陽光在他們腳下拉出長長的影子，蘇翊川一路上還在開著玩笑，顧棲渡卻只是沉默地加快步伐。
等他們趕到攤位前，看到的卻是幾個陌生同學(xué)的面孔，兩人這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姜詩爾他們在食堂吃飯。蘇翊川微微一愣，隨即又不死心，幾步上前，目光在攤位上擺放的物品間搜尋，開口問道：“同學(xué)，這兒有姜詩爾畫的東西嗎？”那語氣帶著些期待，眼睛還不時往攤位的角落張望。一旁的顧棲渡雙手插兜，表面上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可微微前傾的身子和專注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在意。
“沒有了喔，很多人都要姜詩爾畫的，剛一擺出來就被搶光啦?！蹦俏煌瑢W(xué)一邊整理著攤位上剩下的物品，一邊笑著解釋。
蘇翊川聽到這話，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神情，微微撅起嘴，嘟囔著：“哎呀，這么快就沒了。”轉(zhuǎn)頭看向顧棲渡，發(fā)現(xiàn)他雖然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可還是透露出一絲失落。
“是啊，姜詩爾畫得特別好看，大家都很喜歡?！蓖瑢W(xué)打量了一下他們，“她午休完會過來畫，你們可以那個時候來買。”
“好呢，但是我們下午要上課，謝謝。”顧棲渡說完便輕輕拽了一下蘇翊川的衣角，示意他離開。蘇翊川有些不情愿地跟著顧棲渡往回走，嘴里還在小聲抱怨著沒買到姜詩爾的畫。
顧棲渡沒買到姜詩爾的畫，心里空落落的，一路上悶頭往前走，連平時懟蘇翊川的勁兒都沒了。蘇翊川跟在旁邊絮絮叨叨說可惜，他也只是隨便應(yīng)兩聲，眼睛盯著地面，腳步都比平時重了些。
另一邊，他們剛走，攤位上的同學(xué)就掏出手機，對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拍了張照片，發(fā)給姜詩爾。姜詩爾正在食堂啃雞腿，手機突然震動，點開就看到消息：“你人氣也太旺了！高三的學(xué)長專門跑來買你畫，可惜你去吃飯了，可惜他們下午要上課，可惜你畫的量不夠，剛擺出來就搶光了！”
她盯著照片里顧棲渡垂頭喪氣的背影，嘴里嚼著雞腿，忍不住笑出聲。冉婕湊過來一看，也跟著打趣：“喲，看來有人比我們還著急，咱們得給顧學(xué)長留個VIP名額?。 ?/p>
姜詩爾聽著冉婕的打趣，只是笑嘻嘻地沒接話。她略作思索，吃完飯后，便讓冉婕和阮芷先回宿舍，自己則腳步輕快地朝著班級攤位跑去。
到了攤位，她熟練地拿起畫筆，展開畫紙，凝神專注起來。潔白的畫紙上，隨著她手腕的靈動，墨色漸漸暈染開來。一張畫的是一朵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的玉蘭花，花瓣嬌嫩欲滴，花蕊仿佛還帶著清晨的露珠；另一張則是描繪了一片寧靜的山水，遠處的山巒連綿起伏，云霧繚繞其間，近處的流水潺潺，岸邊幾株垂柳依依。
畫完后，她仔細地吹干墨跡，小心地將畫疊好放進書包里，臉上帶著一絲期待的紅暈。她背著書包，步伐輕盈地朝著宿舍樓走去，心里想著顧棲渡收到畫時的表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一路上，陽光灑在她身上，漢服的裙擺隨風(fēng)飄動，像是在為她歡快的心情伴舞。
姜詩爾回到宿舍剛推開門，就迎上了阮芷和冉婕那意味深長的目光。
“喲，你還專門跑去畫啊。”阮芷臉上掛著一抹促狹的笑，眼神直直地盯著姜詩爾的書包，仿佛能看穿里面藏著的那兩張畫。
冉婕也湊了過來，雙臂交叉在胸前，故意拖長了聲音：“是啊是啊，為了某人，可真是煞費苦心呢。”說著還擠眉弄眼地朝姜詩爾眨了眨眼。
姜詩爾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有些嗔怪地看了她們一眼：“哪有你們說的那么夸張，就是覺得他們沒買到有點可惜嘛?！彼贿吔忉?，一邊把書包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畫拿出來，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有沒有折痕。
阮芷和冉婕對視了一眼，同時笑出聲來?！昂煤煤?，我們都懂?！比芥夹χ鴵ё〗姞柕募绨?，“不過見到某人，可別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哦?！?/p>
姜詩爾拍開冉婕的手，嗔怒道：“就會打趣我，不理你們了?！笨勺旖堑哪悄ㄐσ鈪s怎么也藏不住，心里既緊張又期待，想著見到顧棲渡時的場景。
午休的鈴聲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姜詩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猛地看到墻上的時鐘，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糟了！要遲到了！”她的驚呼聲瞬間打破了宿舍的寧靜，阮芷和冉婕也被嚇得一個激靈，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連頭發(fā)都來不及好好整理，抓起漢服就往身上套。姜詩爾心急如焚，慌亂中差點把桌上的畫碰掉，還好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才沒讓精心準備的禮物受損。
她們一路狂奔出宿舍樓，風(fēng)在耳邊呼呼作響，姜詩爾的目光急切地在校園里搜尋著顧棲渡的身影，可直到跑到擺攤的地方，也沒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氣喘吁吁地站在攤位前，望著手中的畫，滿心的期待瞬間化作了失落，只能無奈地開始擺攤的準備工作，心里還想著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把畫送到顧棲渡手中。
顧棲渡坐在教室中，看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書，可心思卻完全不在課堂上。下午的課程是連著一起上的，他的眼神不時望向窗外，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出姜詩爾專注畫畫的模樣，心中滿是遺憾，覺得大概是真的買不到她的畫了。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在書本上畫著圈，他想著那個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女孩，不知她此刻在攤位前會不會無聊。
而另一邊，姜詩爾在攤位前等了一個下午。她時不時地抬起頭，目光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尋找著顧棲渡的身影，可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有些失落，心里不禁嘀咕起來：“不是說了下午她在擺攤嗎？怎么一直不見人呢?！彼贌o聊賴地用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看著攤位上剩下的物品，原本期待的心情漸漸被疑惑和失望填滿。偶爾有同學(xué)過來詢問，她也只是機械地回答著，眼神還是忍不住往遠處瞟，盼著能看到顧棲渡的出現(xiàn)。
夕陽的余暉灑在操場上，給整個校園披上了一層金色的紗衣。擺攤結(jié)束了，同學(xué)們紛紛聚在一起合影留念，歡聲笑語回蕩在空氣中。姜詩爾站在人群里，眼神卻不停地在周圍搜尋著顧棲渡的身影，然而直到合影結(jié)束，那個熟悉的身影都沒有出現(xiàn)。她有些失落，抿了抿嘴唇，跟著大家一起收拾起攤位。
回到宿舍，姜詩爾麻利地收拾著行李，把換下來的漢服仔細疊好放進箱子里。腦海中還在想著顧棲渡，心里有些埋怨他。等一切收拾妥當(dāng)，她背著書包，拖著行李箱走出了宿舍。
她到校門口時，正好看到高三的學(xué)生們放學(xué)。人群中，顧棲渡那挺拔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簾。他穿著簡單的校服，背著黑色的書包，和蘇翊川一起走。姜詩爾的心跳陡然加快，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朝著顧棲渡的方向跑去。
“學(xué)長。”她的聲音被風(fēng)揉碎在簌簌的銀杏葉里。顧棲渡轉(zhuǎn)身時，路燈恰好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暈落在他清雋的眉骨上，將他眼中的疑惑暈染得愈發(fā)溫柔。
姜詩爾快步上前，把扇子塞進他掌心。觸到他微涼的指尖時，她的心猛地顫了顫，像被羽毛掃過的琴弦：“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這個送你?！闭f著，另一個塞給蘇翊川。
“我也有呀，謝謝你！”蘇翊川清亮的嗓音帶著雀躍，小心翼翼地接過姜詩爾遞來的扇子，嘴角始終掛著藏不住的笑意。
暮色將教學(xué)樓染成蜜糖色，姜詩爾朝顧棲渡與蘇翊川揮了揮手，鞋子碾過滿地碎金般的銀杏葉。轉(zhuǎn)身時發(fā)梢掃過耳際，她踮腳張望冉婕和阮芷的方向，扭頭時晚風(fēng)卷著兩人的笑聲撲進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