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是那種能鉆進骨頭縫里、把骨髓都凍成冰碴子的冷。我猛地睜開眼，
眼前不是醫(yī)院天花板那熟悉刺眼的慘白燈光，
而是一片低矮、被濃重油煙熏得發(fā)黑的木頭房梁。
一股混雜著劣質(zhì)煙草、陳年木頭和某種刺鼻油脂的濃烈氣味霸道地鉆進鼻腔。
意識像沉在冰水里的石頭，一點點艱難地浮上來。
最后的記憶碎片是救護車頂燈刺目的旋轉(zhuǎn)紅光，尖銳的笛聲撕裂城市冬夜，
還有醫(yī)生護士急促模糊的呼喊……車禍？對，是車禍。可這里……是哪里？我掙扎著想動，
身體卻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次微小的挪移都牽扯起全身關(guān)節(jié)尖銳的抗議。喉嚨干得發(fā)痛，
每一次吞咽都像有砂紙在摩擦。視線艱難地聚焦，勉強看清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
鋪著一層薄薄發(fā)硬的棉褥，蓋在身上的被子沉甸甸的，
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陳舊霉味和冰涼的潮氣。“醒了？
”一個粗啞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寂靜中響起，像砂紙摩擦過粗糙的木板。我心臟猛地一縮，
循聲望去。土炕對面的小木凳上，坐著一個男人。他身形魁梧，
像一塊被風(fēng)霜反復(fù)打磨過的巨大山巖。身上裹著一件厚實、顏色深重的藍布棉襖，
棉絮從磨損的邊角和袖口頑強地鉆出來，帶著陳舊的灰黃色。
他頭上扣著一頂同樣厚重的狗皮帽子，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線條硬朗、被寒風(fēng)和歲月刻下深深溝壑的下半張臉，嘴唇緊抿著，干裂起皮。
他粗糙的大手里捏著一桿長長的旱煙袋，銅煙鍋里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明滅滅。
他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掃過來。那眼神……該怎么形容？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
沒有對病弱孩子的溫柔，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重的審視。那目光像帶著冰碴子的風(fēng)，
刮得我臉頰生疼。“醒了就起來喝點。”他聲音沒什么起伏，
指了指炕沿邊一個掉了不少瓷的搪瓷缸子，里面是渾濁發(fā)黃的熱水。我喉嚨干得冒煙，
掙扎著挪過去，雙手捧起那沉甸甸的搪瓷缸。缸子邊緣豁了個口，冰冷粗糙。
溫吞的水滑進喉嚨，帶著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和土腥氣，勉強緩解了那火燒火燎的干渴。
“爹……”一個陌生的、帶著濃重童音的稱呼幾乎是本能地從我干裂的嘴唇里滑了出來。
喊完我自己都愣住了。這不是我的聲音！這稚嫩、帶著病后虛弱沙啞的童音，
絕不屬于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炕邊靠墻立著一個蒙著灰塵、邊緣模糊不清的舊木框鏡子。
我?guī)缀跏鞘帜_并用地爬過去，湊到那模糊的鏡面跟前。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瘦削的小臉，
大約七八歲的年紀，頭發(fā)枯黃稀疏，眼睛大得有些突兀，嵌在毫無血色的臉上，
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這張臉……陌生得讓我心頭發(fā)冷?！傲盅?。”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打斷了我的驚恐凝視。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旱煙，辛辣的煙霧在冰冷的空氣里彌漫開來。
“你叫林雪。我閨女?！绷盅?？他的閨女？
我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那件同樣打著補丁、袖口磨得發(fā)亮的舊花棉襖，
細小裂口的小手……一個荒謬絕倫卻又令人渾身發(fā)冷的念頭瘋狂地撞擊著我的意識——穿越？
我，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社畜，在車禍后，
靈魂擠進了這個名叫林雪、生活在1962年東北林場的……早夭女孩的身體里？“砰！
”一聲悶響。男人把空了的搪瓷缸子重重頓在炕沿上，震得塵土簌簌落下。“歇著吧。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幾乎填滿了這間狹小低矮的屋子。他走到門邊，
拿起靠在門框上的一把巨大的斧頭，斧刃閃著森冷的寒光。厚重的木門被他拉開一條縫，
一股更加凜冽、裹挾著雪粒的寒風(fēng)猛地灌了進來，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
瞬間刺透了我單薄的棉衣。他側(cè)身擠了出去，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呼嘯的風(fēng)雪聲中。
屋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那無邊無際、幾乎要將人吞噬的寒冷和死寂。
我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裹緊了那床硬邦邦的舊棉被，牙齒不受控制地磕碰著。
剛才那男人——這個身體的父親——林建國？他那沉重的目光，那句毫無溫度的介紹，
還有這個破敗、冰冷、彌漫著絕望氣息的屋子……原主林雪，她是怎么死的？是凍死？餓死？
還是……病死的？我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心臟。我成了她，那我呢？
我會不會……也逃不過那個“早夭”的命運？這念頭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勒得我?guī)缀踔舷ⅰ?/p>
不！我不能死！我必須活下去！無論如何，要活下去！門縫里透進來的那點可憐光線，
隨著時間推移，一點點地變暗，最終被濃稠的黑暗徹底吞沒。寒冷，這無處不在的敵人，
開始更加肆無忌憚地進攻。我蜷縮在炕上，那床薄被根本無法抵御這深入骨髓的寒意。
土炕的冰涼透過薄薄的褥子，貪婪地汲取著我身體里最后一點可憐的熱量。
牙齒的磕碰聲在死寂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像某種絕望的倒計時。手腳早已凍得麻木，
失去知覺，仿佛不再是身體的一部分。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終于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還有積雪被踩實發(fā)出的“咯吱”聲。門被推開，帶進一股更猛烈的寒流和紛揚的雪沫。
林建國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像個移動的雪人。他摘下狗皮帽子，
用力拍打著身上厚厚的積雪，白色的雪粉簌簌落下。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一盞掛在房梁上的煤油燈，被他用凍得發(fā)紅、關(guān)節(jié)粗大的手點亮。
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黑暗，映照著他沉默而疲憊的臉。
他走到角落那個用磚頭壘砌的簡易灶臺邊，蹲下身，動作有些遲緩地開始生火。
幾塊粗大的劈柴被塞進灶膛，他摸索著找到火柴盒，劃了好幾次，才“嗤”地一聲點燃。
微弱的火苗舔舐著干燥的松針，發(fā)出噼啪的輕響，火光跳躍著，
映亮了他溝壑縱橫、被寒風(fēng)和煙塵染成古銅色的側(cè)臉。他小心地撥弄著柴火，直到火勢穩(wěn)定，
才站起身。灶臺上架著一口邊緣缺了口的黑鐵鍋。
他從一個粗布口袋里舀出幾勺灰黃色的玉米面，又從一個陶罐里倒了些水進去，
用一根粗木棍攪和著。水汽開始蒸騰，帶著一股粗糙糧食特有的生澀氣味，
彌漫在冰冷的空氣里。鍋里的糊糊很快煮沸，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林建國用木勺舀起滿滿一勺，倒進那個熟悉的搪瓷缸子里，然后端著它，走到炕邊，遞給我。
“吃?！边€是那個字，簡短，生硬，聽不出任何情緒。我伸出凍得僵硬、幾乎不聽使喚的手，
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滾燙的缸子。缸壁的熱度燙得我手指生疼，
但這疼痛反而帶來一種詭異的、活著的真實感。我顧不得燙，低頭湊近缸口，
貪婪地吸著那點微薄的熱氣。糊糊很稀，幾乎能照見人影，
粗糙的玉米面顆粒磨著舌頭和喉嚨，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霉味和土腥氣。但此刻，
它是我唯一的救贖。我狼吞虎咽地喝著，滾燙的糊糊順著食道滑下，
在胃里短暫地激起一點點暖意，但這點暖意轉(zhuǎn)瞬即逝，很快又被無邊的寒冷吞噬。
林建國自己則拿起灶臺上另一個更大的、邊緣磕碰得不成樣子的粗瓷碗，舀了滿滿一碗糊糊，
蹲在灶臺旁，就著微弱的灶火光亮，呼嚕呼嚕地大口喝起來。他的影子被搖曳的燈光放大，
投射在斑駁的土墻上，像一個沉默而巨大的守護神獸，又像一塊壓在人心頭的巨石。
吃完那點稀薄的糊糊，胃里依舊空落落的，但身體似乎找回了一絲絲力氣。我放下搪瓷缸，
想開口說點什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爹……”我猶豫地開口，聲音細若蚊蚋。
林建國正用一塊破布擦拭著他那把巨大的斧頭，動作停頓了一下，但沒抬頭。
“我……”我鼓起勇氣，想試著解釋什么，或者問問家里的情況，
哪怕只是問問現(xiàn)在是幾月幾號。但看著他沉默如山、毫無回應(yīng)的背影，
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他擦完了斧頭，把它小心地靠墻放好。然后走到炕邊，沒有看我，
目光卻落在我的領(lǐng)口。那里不知何時沾上了一點從門縫吹進來的細小雪沫。
他伸出那只布滿厚厚老繭、指關(guān)節(jié)粗大變形、手背上裂著好幾道深紅色凍瘡口子的手，
動作有些粗笨，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輕柔，拂掉了那點微不足道的雪粒。
粗糙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刮過我脖頸的皮膚，帶來一陣微微的刺痛和冰涼。拂掉雪，
他的手并沒有立刻收回，而是停頓了一下?；椟S的煤油燈光下，
我看到他那雙總是沉靜無波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快得讓人抓不住。
那里面……有審視，有困惑，有某種深沉的疲憊，
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悲傷？但這一切都只是一閃而過，快得像幻覺。
最終，他收回手，垂下眼瞼，厚重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捻了捻剛才拂過雪的地方，
仿佛那里還殘留著什么看不見的東西。他的目光越過我，
落在土炕深處那個用舊報紙糊著的、光線永遠照不到的墻角陰影里?！澳悴皇撬?。
” 他低聲說，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輪磨過，帶著一種穿透寂靜的疲憊和篤定。
不是疑問，是陳述。說完，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我，徑直走向屋子另一頭，
那里鋪著一層更薄的稻草和破舊褥子，是他睡覺的地方。煤油燈被他吹熄了。
黑暗再次如同實質(zhì)般洶涌而來，瞬間淹沒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比之前更甚的冰冷重新包裹了我，從皮膚鉆進骨頭縫里。我僵在炕上，
耳邊反復(fù)回響著那三個字——“你不是她”。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心臟。他知道？
他怎么會知道？他口中的“她”，是那個本該躺在這里，卻已經(jīng)死去的、真正的林雪嗎？
那我算什么？一個鳩占鵲巢的孤魂野鬼？一股寒意，比這屋子里的寒冷更刺骨百倍，
從腳底板直沖頭頂，將我整個人都凍僵了。接下來的日子，
是在與寒冷和饑餓的漫長拉鋸戰(zhàn)中一點點熬過去的。
每一天都像一個冰冷的循環(huán)：林建國天不亮就扛著斧頭出門，
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風(fēng)雪呼嘯的門外。屋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守著那點微弱的灶火余溫（如果幸運的話），在凍得麻木的土炕上瑟瑟發(fā)抖。
屋子角落堆著一些劈好的柴火，但我不敢輕易動用，那是維系夜晚唯一溫暖的珍貴資源。
饑餓的滋味更加難熬。那點稀薄的玉米糊糊只能勉強吊著命，胃里永遠像有個無底洞，
發(fā)出空洞的鳴叫。偶爾，林建國會帶回來一小把干癟的野菜，或者運氣極好時，
有一小塊粗糙發(fā)黑的窩頭。那就是難得的“盛宴”。每當這時，
他總是沉默地把食物分成兩份，把看起來稍好一點的那份推到我面前。
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交流。他沉默地出去，沉默地回來，沉默地生火做飯，沉默地吃飯，
沉默地躺下。只有在我偶爾笨拙地試圖幫忙添柴，或者不小心打翻了什么東西時，
他才會投來一個短暫而嚴厲的目光，那目光里沒有責(zé)備，只有一種沉重的、近乎麻木的疲憊。
那天下午，風(fēng)似乎小了些。我裹著那件根本不合身、四處漏風(fēng)的舊棉襖，
縮在灶臺邊僅存的一點微弱余溫旁。林建國難得地沒有立刻出門，他坐在門檻旁的小凳上，
手里拿著幾根細細的皮繩和一個硬木塊，正低著頭，用一把小刀專注地削著什么。
昏黃的光線下，他的動作沉穩(wěn)而熟練。我怯生生地挪過去一點，想看清楚他在做什么。
似乎是……在修鞋？
雙同樣破舊不堪的靰鞡鞋（一種東北特有的、用牛皮和烏拉草制成的笨重冬鞋）放在他腳邊。
他正用刀削著木塊，似乎是想做個楔子之類的東西，用來固定鞋底?！暗?，”我鼓起勇氣，
聲音細弱，“鞋……壞了？”他削木塊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抬頭，只是“嗯”了一聲，
算作回應(yīng)?！澳莻€……”我看著那靰鞡鞋厚厚的鞋底，
以及他凍得通紅、動作卻異常靈巧的手指，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一本講民俗的書，里面提到過東北這種鞋，
保暖的關(guān)鍵在于鞋里填充的烏拉草，要反復(fù)捶打使其柔軟蓬松，吸濕保暖。
“烏拉草……是不是要常換？捶松了更暖和？”林建國猛地抬起頭！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而銳利地看向我，那目光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瞬間將我釘在原地。
他眉頭緊鎖，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難以置信，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你懂這個？
”他聲音低沉，帶著強烈的審視。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冒出冷汗。糟了！
說漏嘴了！一個八歲的、從未出過林場的女孩，怎么可能知道烏拉草的捶打工藝？
“我……我……”我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急中生智，“前幾天……在倉庫那邊，
聽張大爺他們……提過一句……”聲音越來越小，帶著明顯的心虛。
倉庫那邊確實有個姓張的老伐木工，但誰知道他有沒有說過這話？林建國死死地盯著我，
那審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里面的靈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空氣凝固得讓人窒息。就在我?guī)缀跻惺懿蛔∵@壓力時，他眼中的驚疑慢慢沉淀下去，
重新恢復(fù)成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他緩緩低下頭，繼續(xù)削著手中的木楔，
但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帶著一種深思的凝重。他沒有再追問?？赡蔷洹澳悴皇撬?，
仿佛又在這沉默的空氣里無聲地回蕩起來。寒冷，成了我生存下去的頭號大敵。
原主林雪孱弱的身體似乎格外畏寒，手腳上的凍瘡就沒真正好過，舊的結(jié)了痂，新的又裂開，
又痛又癢，鉆心地難受。夜里被凍醒更是家常便飯，
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在死寂的屋子里清晰得令人絕望。我不能再這樣被動地挨凍了。
必須做點什么！觀察成了我唯一的武器。我開始仔細觀察林建國的一舉一動。
看他如何把破舊的棉襖袖口用細麻繩緊緊扎住，防止冷風(fēng)灌入；看他出門前，
總要用破布條仔細地纏裹住褲腳，塞進那雙笨重的靰鞡鞋里；看他回來時，
第一件事是用力搓揉凍得發(fā)紫的臉頰和耳朵，直到恢復(fù)一點血色；看他睡覺時，
會把那頂狗皮帽子嚴嚴實實地蓋在頭上，只露出鼻子呼吸……我也開始笨拙地模仿。
學(xué)著用破布條把自己的袖口和褲腳扎緊，雖然勒得慌，但風(fēng)確實灌不進了。
學(xué)著用灶膛里冷卻的草木灰，
小心地敷在凍瘡裂口上——這是我從墻角一張破報紙上看到的土方子，據(jù)說能殺菌消炎。
學(xué)著睡覺時，把能找到的所有破布、舊報紙都堆在身上增加重量，哪怕它們冰涼又硌人。
最大的挑戰(zhàn)是那扇漏風(fēng)的破木門。呼嘯的北風(fēng)總能找到縫隙鉆進來，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毒蛇，
啃噬著屋子里僅存的熱量。我盯上了墻角那堆糊墻剩下的舊報紙。趁著林建國出門，
我搬來小凳子，用凍得通紅、裂口隱隱作痛的手指，
笨拙地蘸著灶坑里刮下來的、用熱水調(diào)稀的灰漿（這已經(jīng)是能找到的唯一粘合劑），
小心翼翼地把報紙一層層糊在門縫最大的地方。手指被粗糙的紙邊割破，灰漿糊得滿手滿臉，
狼狽不堪。但我咬著牙堅持著。傍晚林建國回來時，
看著那扇被糊得花花綠綠、斑駁難看的門，腳步明顯頓住了。他站在門口，
目光沉沉地掃過那些歪歪扭扭的報紙補丁，又落在我沾滿灰漿、凍得通紅的小手上。那一刻，
空氣再次凝固了。我緊張得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訓(xùn)斥或者那冰冷的審視。然而，
什么也沒有。他沉默地看了幾秒，然后像往常一樣，推開門走了進來，
仿佛那扇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門根本不存在。只是，當他脫下厚重的外衣時，
似乎無意識地環(huán)顧了一下屋內(nèi)，那被報紙勉強堵住的門縫，確實讓灌進來的冷風(fēng)小了許多。
他走到灶臺邊準備生火，目光掠過灶膛口時，
似乎又停留了一瞬——那里也多了幾塊我學(xué)著用泥巴糊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擋風(fēng)板。
他還是沉默，但那個晚上，當他像往常一樣拂去我衣領(lǐng)上不存在的雪花時，
動作似乎……停頓得比以往久了一點點。那只布滿凍瘡和裂口的大手，
粗糙的指尖拂過我的后頸，帶著常年勞作的堅硬和難以言喻的冰冷，
卻又奇異地傳遞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溫度？
日子就在這種無聲的對抗與微妙的拉鋸中滑過。直到那一天，林建國提前回來了，
臉色比屋外的鉛灰色天空還要陰沉。他沒像往常那樣立刻去生火，而是徑直走到土炕邊，
從炕席底下摸索出一個用舊布層層包裹的小布包。他背對著我，
動作異常緩慢而鄭重地打開布包?；璋抵校铱床磺謇锩媸鞘裁?，
只感覺到一種近乎凝固的悲傷氣氛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來。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動。然后，他極其小心地從布包里取出一樣?xùn)|西，握在粗糙的大手里，
低頭凝視著。那是一個極其簡陋的、用褪色紅頭繩扎成的小小蝴蝶結(jié)，顏色已經(jīng)黯淡發(fā)白，
邊緣毛糙。它看起來是那么小，那么脆弱，躺在他布滿厚繭和裂口的掌心，
像一片隨時會被吹走的枯葉。他寬厚的肩膀似乎極其輕微地塌陷了一下，
那瞬間流露出的疲憊和悲傷，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他依舊沒有回頭，只是用拇指的指腹，
極其輕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那個褪色的蝴蝶結(jié)，仿佛在觸摸一個遙遠而脆弱的夢。
“她喜歡這個?！彼K于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石磨過，每一個字都浸滿了沉重的苦澀。
“以前……總吵著要?！彼D了頓，深吸一口氣，那氣息里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她……走的那天早上……還戴著?！彼偷厥諗n手指，將那小小的蝴蝶結(jié)緊緊攥在手心，
仿佛要將它揉碎，又像是要抓住什么轉(zhuǎn)瞬即逝的東西。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
“她怕冷……”他聲音低下去，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更像是在對著虛無傾訴，
子里……小臉凍得青紫……喊她……也不應(yīng)了……”那沉重的、壓抑的、帶著血腥味的真相，
終于隨著這破碎的話語，清晰地攤開在我面前。原主林雪，那個真正的女孩，
就是在這無情的嚴寒中，悄無聲息地凍餓而死的。就在這張冰冷的土炕上，
就在這個絕望的冬天里。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讓我如墜冰窟。
原來我一直睡在她死去的地方！原來那個沉重的“早夭”陰影，一直如影隨形地籠罩著我！
林建國那句“你不是她”，那審視的目光，那深藏眼底的悲傷……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躺在這里的，是一個占據(jù)了他女兒軀殼的陌生靈魂。
他沉默地容忍著這個“冒牌貨”，容忍著我笨拙的模仿和改造，
容忍著這個鳩占鵲巢的存在……他看著我，心里想的，
卻是那個再也回不來的、戴著紅頭繩蝴蝶結(jié)的小女孩。
巨大的愧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淹沒了我。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被冰坨堵住，
一個字也發(fā)不出來。只能看著他那如山般沉默而痛苦的背影，在昏暗中微微佝僂著，
像一尊被風(fēng)雪侵蝕了千年的石像。那晚之后，一種無形的隔閡似乎悄然加深了。
林建國依舊沉默，但那份沉默里，似乎多了一層更深的疏離和疲憊。他看我的眼神，
偶爾會變得更加復(fù)雜，像是在透過我看另一個人，又像是在努力辨認著什么，
最終總是歸于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我，也更加小心翼翼，
每一次笨拙地模仿著“林雪”可能的行為——比如學(xué)著她可能的口吻喊“爹”，
或者試圖回憶她生病前喜歡什么——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既怕被識破得更徹底，
又本能地想要在這冰冷的世界里抓住一點點認同和溫暖。轉(zhuǎn)機，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
那天下午，林建國沒有出門伐木。伐木隊的幾個人聚集在我們這間小屋外不遠處的空地上，
圍著一輛巨大的、像爬犁一樣的東西愁眉不臉。那東西叫“疙瘩爬犁”，
是林區(qū)冬天運輸巨大原木的主力工具，結(jié)構(gòu)極其簡單粗獷：兩根粗大的硬木做底梁，
上面橫著架起幾根稍細的方木，形成一個平臺，
巨大的原木就靠人力或畜力拖拽著在冰雪上滑行。此刻，
爬犁前端連接拖繩的關(guān)鍵部位——一個巨大的木制“蘑菇頭”榫卯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嚴重開裂，
眼看就要散架。幾個穿著厚棉襖、戴著狗皮帽子的漢子圍著它，七嘴八舌，唉聲嘆氣。
“完了完了，這疙瘩頭裂成這樣，根本吃不住勁！一拖大木頭準得散架！
”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拍著大腿，聲音粗嘎。“可不是嘛！這節(jié)骨眼上，
上哪兒找那么硬的柞木現(xiàn)做一個？現(xiàn)成的備用件也沒了！”另一個矮壯的漢子蹲在地上，
愁得直撓頭?！瓣犻L說了，這批紅松是給新建的林業(yè)局機修廠打地基用的，耽誤不起?。?/p>
這要是運不出去……”說話的人沒再說下去，但臉上的焦慮說明了一切。林建國也在其中。
他蹲在裂開的“蘑菇頭”旁邊，伸出布滿厚繭的大手，仔細地摩挲著那道深深的裂紋，
眉頭鎖成一個死結(jié)。他拿起旁邊一把沉重的斧頭，試著用斧背敲擊旁邊的木楔子，
想加固一下，但裂縫紋絲不動，反而因為受力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扔下斧頭，沉默地站起來，臉上是化不開的凝重。我躲在門后，
透過糊著報紙的縫隙看著這一切。那粗糙的爬犁結(jié)構(gòu)在我眼里卻異常清晰。
一個念頭像火花一樣閃過腦海：加固！用金屬！雖然這個年代金屬極其珍貴，
但……我記得林建國工具箱里，好像有幾根廢棄的、用來固定伐木支架的粗鐵釘！
心臟因為緊張和一絲莫名的興奮而怦怦直跳。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頂著寒風(fēng)走了出去。冰冷的空氣瞬間嗆得我咳嗽起來。
幾個漢子都詫異地看向我這個小不點。林建國也轉(zhuǎn)過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帶著慣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詢問。“爹……”我聲音有些發(fā)顫，
指了指那個裂開的巨大榫卯連接處，
“那個……裂了……用……用鐵釘……釘進去……卡住……行不行？
”我努力組織著稚嫩的詞匯，笨拙地比劃著，
從這邊……穿過去……卡在裂開的地方……外面……再綁上鐵絲……擰緊……” 我一邊說，
一邊指著裂縫的兩側(cè)和外側(cè)需要加固的點位。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幾個伐木工面面相覷，
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和懷疑?！吧?？釘子？小丫頭片子懂啥？那疙瘩頭是硬柞木的，
釘子能釘進去？就算釘進去，拉大木頭那勁道，幾下不就崩飛了？”絡(luò)腮胡漢子第一個搖頭，
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以為然?！熬褪牵F釘才多粗？哪扛得住那力道？瞎胡鬧！
”矮壯漢子也附和道。林建國沒有說話。他蹲下身，目光銳利地掃過那道深深的裂縫，
又看了看我指的位置。他那雙總是沉靜無波的眼睛里，罕見地掠過一絲思索的光芒。
他伸出粗大的手指，沿著裂縫的走向比劃了一下，又用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旁邊的硬木，
似乎在估算木頭的硬度和釘子的可行性。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那審視中，
多了一分探究，少了一分慣常的疏離?！霸囋?。”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依舊低沉沙啞，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他站起身，對絡(luò)腮胡漢子說：“老張，去我屋，工具箱底下，
有幾根大號的舊道釘，還有那把最重的榔頭，都拿來?！彼洲D(zhuǎn)向另一個漢子，“二柱，
找點粗鐵絲來，越粗越好?！眱蓚€漢子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隊長會聽一個小丫頭的話，
但還是依言去辦了。林建國則拿起旁邊一把鋒利的短柄斧，
開始小心地清理裂縫邊緣的毛刺和碎木屑，為釘入釘子做準備。他的動作沉穩(wěn)而專注。很快，
東西都拿來了。那幾根廢棄的道釘又粗又長，帶著斑斑銹跡。林建國挑了一根最粗壯的，
比劃了一下位置，將釘子尖銳的頂端對準裂縫內(nèi)側(cè)最寬、受力最大的那個點。
他掄起那把沉重的榔頭，手臂上虬結(jié)的肌肉瞬間繃緊，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下！“鐺！
”一聲沉悶震耳的巨響，火星四濺！粗大的道釘艱難地、一點點地被砸進堅硬的柞木里，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擠壓和破裂聲。林建國的手臂穩(wěn)健有力，每一錘都精準地落在釘帽上，
發(fā)出沉悶而富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他的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凝結(jié)成白氣。
終于，道釘深深地嵌入了木頭，只留下釘帽在外面。他又如法炮制，
在裂縫外側(cè)對稱的位置和幾個關(guān)鍵受力點，斜著釘入了另外兩根稍短的道釘。
整個結(jié)構(gòu)瞬間被幾根粗大的金屬強行“縫合”固定住了?！岸?，鐵絲！”林建國沉聲喝道。
粗硬的鐵絲被迅速纏繞在釘子露出的釘帽和周圍結(jié)實的木頭上，林建國用一把老虎鉗，
用盡全力將鐵絲一圈圈擰緊、絞死！粗鐵絲深深勒進木頭里，發(fā)出吱嘎的呻吟。加固完成。
那個巨大的榫卯連接點，被幾根粗大的鐵釘和緊緊纏繞的鐵絲牢牢地捆扎固定在一起，
雖然外表看起來更加粗陋猙獰，但那種搖搖欲墜的脆弱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蠻橫的、充滿力量感的牢固?！袄幌略囋嚕?/p>
”絡(luò)腮胡老張將信將疑地喊道。幾個漢子一起用力，拖拽著連接爬犁的粗麻繩。
巨大的爬犁發(fā)出沉重的摩擦聲，在雪地上被拖動了！那個加固過的“蘑菇頭”連接處，
承受著巨大的拉力，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卻異常穩(wěn)固，紋絲未裂！“嘿！神了！
真成了！”矮壯漢子二柱驚喜地叫道。“真行啊隊長！你這法子絕了！
”老張也興奮地拍著大腿。林建國沒有看興奮的同伴，他緩緩直起腰，目光越過眾人，
落在了站在風(fēng)雪中、凍得小臉通紅的我身上。他那張被風(fēng)霜雕刻得如同巖石般的臉上，
依舊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但那雙總是深邃沉靜的眼睛里，卻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
那審視的冰層似乎在那一刻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于贊許的微光，
如同破開云層的晨曦，極其短暫地掠過他的眼底。他沒有說話，只是對著我，
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那動作輕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我知道，那不是。
那是他對我——這個占據(jù)了他女兒身體的陌生靈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沉默的、卻重若千鈞的認可。那個加固成功的“蘑菇頭”似乎成了一個微妙的轉(zhuǎn)折點。
林建國依舊沉默寡言，但籠罩在他身上那股沉重的、近乎隔絕的疏離感，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不再刻意避開我的目光，偶爾在我笨拙地幫忙往灶膛添柴或者收拾碗筷時，
他那沉靜的眼神會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不再僅僅是審視，多了一絲……默許？
甚至是……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溫和？伐木隊的其他人，尤其是老張和二柱，
看我的眼神也變了。不再僅僅是看隊長家那個瘦弱可憐的小丫頭，眼神里多了點驚奇和善意。
有時他們路過小屋，會笑著喊一聲“小雪”，或者順手丟下一小捆干柴在門口。
天氣卻越來越壞。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林海雪原，仿佛觸手可及。風(fēng)變得狂暴起來，
卷起地上厚厚的積雪，發(fā)出凄厲的尖嘯，如同無數(shù)野獸在怒吼。大雪一場接著一場，
封死了山路，也斷絕了林場與外界的聯(lián)系。一天深夜，急促而沉重的敲門聲如同鼓點，
驟然撕裂了狂風(fēng)的咆哮?！斑诉诉?！咚咚咚！”力道之大，
仿佛要把那扇糊著報紙的破門砸穿。林建國幾乎是瞬間就從地鋪上彈了起來，
動作快得像一頭警覺的豹子。他迅速披上棉襖，幾步?jīng)_到門邊，猛地拉開門栓。
門外站著的是伐木隊的隊長王大山，他裹著厚重的羊皮襖，
帽子上、眉毛上、胡子上都掛滿了厚厚的白霜，臉色是凍傷般的青紫色，
眼神里充滿了焦灼和恐懼?！敖▏?！出大事了！”王大山的聲音被狂風(fēng)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
帶著破音，“剛接到場部傳來的消息！三號溝窩棚那邊……雪崩了！整個窩棚都被埋了！
里面……里面有十幾個兄弟??！
還有……還有一批剛到的、給場部醫(yī)院救急的藥品……全埋里面了！”“什么？！
”林建國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外面的雪地還要慘白，瞳孔驟然收縮。他一把抓住王大山的胳膊，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消息……準確？！”“千真萬確！
是窩棚那邊一個出來解手的小子命大，剛好躲開，連滾帶爬跑回場部報的信！
”王大山喘著粗氣，帶著哭腔，“場部的人拼死挖了大半天，
只……只挖出來兩個……剩下的……全完了！藥品……也沒挖出來多少！
現(xiàn)在場部醫(yī)院那邊傷號擠滿了，缺醫(yī)少藥，好幾個娃子高燒不退，
再沒藥……怕是要撐不住了！場長急瘋了，可這鬼天氣，路全封死了，外面的人根本進不來！
”寒風(fēng)卷著雪沫，瘋狂地灌進小屋，吹得煤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曳，幾乎熄滅。
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風(fēng)雪的咆哮和王大山粗重的喘息聲。絕望的氣息濃得化不開。
林建國僵立在門口，像一尊冰雕。他緊握著拳頭，指節(jié)發(fā)出咯咯的輕響。
目光死死地盯著門外翻涌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風(fēng)雪，那眼神里有驚怒，有悲痛，
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孤狼般的兇狠?！奥贰娴囊稽c都走不了？
”他聲音嘶啞地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安恍?！雪太深了！風(fēng)太大！
人出去都站不穩(wěn)，別說運東西了！”王大山絕望地搖頭，“場長說，除非……除非用爬犁，
硬闖！可這天氣……疙瘩爬犁也頂不住啊！而且誰去？這根本是送死！”送死。
這兩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每個人的心臟。林建國猛地轉(zhuǎn)過頭！他的目光沒有看王大山，
而是越過他，直直地、銳利地射向蜷縮在土炕角落、裹著破被子的我！那眼神不再是審視，
不再是默許，而是一種在絕境中孤注一擲的、燃燒著決絕火焰的光芒！“疙瘩爬犁……能走！
”他斬釘截鐵地說，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劈開風(fēng)雪的力度，“我熟悉路！雪窩子再深，
我知道哪里能繞！風(fēng)再大，爬犁貼著林子走，能扛?。 彼蚯耙徊?，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那眼神像兩道燒紅的烙鐵，“丫頭！你跟我去！”“什么？！
”我和王大山幾乎同時失聲驚呼?！敖▏?！你瘋了嗎？！”王大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聲音都變了調(diào)，“這么大的風(fēng)雪！你一個人去都是九死一生！帶上她？她才多大？！
你這是要她的命啊！”林建國猛地甩開王大山的胳膊，力道之大，讓王大山一個趔趄。
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穿透我的靈魂深處。“她能指路！
”林建國的聲音如同驚雷，在狂風(fēng)的背景音中炸響，“大雪封山，老路標全埋了！
眼睛根本看不清！可她……她不一樣！她對林子……有種說不清的‘感覺’！
上次找那個陷進雪窩子的傻狍子，就是她指的方向！”我的心猛地一沉！原來他一直在觀察！
他注意到了我那些“異常”的直覺！在真正的生死關(guān)頭，他選擇孤注一擲，
賭我這份“異?！蹦芫让【薮蟮目謶炙查g攫住了我。外面是吞噬生命的死亡風(fēng)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