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政局門口那棵老榕樹，葉子被曬得蔫頭耷腦。蟬鳴一聲高過一聲，吵得人心煩。
我捏著手里那兩張薄薄的戶口頁，指尖冰涼，掌心卻全是汗。周銘站在我旁邊，
白襯衫熨得一絲褶皺都沒有，側(cè)臉線條繃得有點緊?！熬o張？”他忽然側(cè)過頭，
對我笑了一下，那笑意卻沒到眼底，像浮在冰面上的油花。我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心里那點不安，像水底的暗草，越纏越緊。領(lǐng)證是喜事，可白薇薇那張楚楚可憐的臉，
還有她昨天半夜打給周銘那通“心臟不舒服”的電話，總在我腦子里晃。周銘最后還是去了，
留給我一句“別多想，她一個人害怕”?！般懜?！”一個帶著哭腔、嬌弱得能掐出水的聲音，
像把錐子，猛地扎破了燥熱的空氣。我和周銘同時轉(zhuǎn)頭。白薇薇穿著一身刺眼的白色連衣裙，
像朵被風(fēng)雨摧殘過的小白花，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她臉色蒼白，眼睛腫得像桃子，
沖到周銘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
泣不成聲：“銘哥…怎么辦…公司…公司出大事了！”周銘的臉色“唰”地變了，
那份刻意維持的鎮(zhèn)定瞬間裂開縫隙。他扶住白薇薇，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薇薇？別急，
慢慢說！出什么事了？”白薇薇抬起淚眼，驚恐地掃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受驚的兔子，
又飛快地躲開，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獸。她死死攥著周銘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肉里，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財務(wù)…財務(wù)剛剛緊急審計…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賬上少了八百萬！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手指顫巍巍地指向我，“是…是晚晚姐！
是她挪用了！財務(wù)小劉親口說，是她偽造了周總你的簽名授權(quán)，分了好多次轉(zhuǎn)走的！
賬目…賬目都被人改過了！”轟——！我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八百萬？挪用？
偽造簽名？白薇薇在說什么？！“不可能！”我脫口而出，聲音尖利得自己都嚇了一跳，
“白薇薇你胡說什么！”“我沒有！”白薇薇哭喊起來，眼淚決堤般涌出，
“證據(jù)都擺在那里了！銘哥！你要相信我！晚晚姐她…她一直管著財務(wù)，她…”她哽咽著，
后面的話淹沒在抽泣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除了我，還能有誰？周銘猛地轉(zhuǎn)過頭，
死死盯住我。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眼神里的震驚、憤怒、失望，層層疊疊，
最后沉淀成一種令人心寒的冰冷。他一把甩開白薇薇抓著他的手，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罩下來?！傲滞恚彼穆曇舻统恋每膳?，
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砸在我心上，“財務(wù)的原始記錄，還有小劉的證詞……薇薇說的，
是不是真的？”“什么原始記錄？什么證詞？”我完全懵了，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慌攫住了我，
“周銘！我跟你十年！我為你那個破公司熬了多少通宵？我會挪公司的錢？！
” 我的聲音在發(fā)抖，憤怒和委屈沖得我眼前發(fā)黑?！笆辏俊敝茔懗读顺蹲旖?，
那笑容又冷又苦，還帶著點說不出的殘忍，“是啊，十年。林晚，這十年，公司上下，
誰不知道財務(wù)是你林晚的一言堂？我的簽名，除了你，誰能模仿得那么像？嗯？
” 他逼視著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那八百萬，你拿去做什么了？
填你那個無底洞的投資項目？還是…養(yǎng)了別的什么人？”他最后那句話，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我最痛的軟肋。他知道，我為了幫他穩(wěn)住公司，把父母留給我應(yīng)急的房子都抵押了！
他知道我所有的積蓄都填進了公司！養(yǎng)別人？他竟敢這樣污蔑我？！“周銘！你混蛋！
” 巨大的悲憤讓我失去了理智，我揚起手，只想狠狠打碎他臉上那副虛偽的嘴臉！
手腕卻在半空中被一只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攥?。〔皇侵茔?。兩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男人，
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我身后。為首的那個面容冷硬，眼神銳利如鷹，另一人手里，
赫然拿著一副冰冷、閃著寒光的手銬！時間仿佛凝固了。
民政局門口進進出出準備領(lǐng)證的新人，路過的行人，全都停下了腳步，
驚愕地看著這一幕——穿著白襯衫準備領(lǐng)結(jié)婚證的女人，被兩個警察一左一右控制著，
手腕即將被扣上冰冷的手銬?！傲滞砼?？”為首警官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像宣讀判決書，
“我們是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的。你涉嫌利用職務(wù)便利，挪用‘銘盛科技’巨額資金，
數(shù)額特別巨大，現(xiàn)依法對你執(zhí)行刑事拘留。請配合調(diào)查。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臉色鐵青的周銘：“周先生，作為公司法人及本案報案人，
也請你跟我們回去協(xié)助調(diào)查?！眻蟀溉?？又是這三個字！我猛地扭頭看向周銘，
像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人。他臉上的憤怒和冰冷，在我被警察抓住的瞬間，像潮水一樣褪去，
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他避開了我?guī)缀跻獓姵龌鸬哪抗猓⑽⒋瓜卵郏?/p>
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再抬眼時，那里面竟然只剩下沉痛和……一絲虛偽的憐憫？“警察同志，
”他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疲憊和沙啞，“我…我無話可說。是我管理不善，
用人失察。林晚她…是我最信任的人?！?他頓了頓，痛苦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眼圈竟然真的泛紅了，“我對不起公司，對不起所有員工…請…請你們務(wù)必嚴查！追回贓款，
給大家一個交代！”“銘哥！” 白薇薇適時地撲上來，再次抓住周銘的手臂，
哭得梨花帶雨，聲音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不怪你！銘哥！都是她！
是她林晚貪得無厭！她仗著你的信任在公司里作威作福！她…她還威脅我，說要是敢說出去，
就讓我在行業(yè)里混不下去！嗚…我好害怕…”她哭得情真意切，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
周銘伸出手，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撫：“別怕，薇薇，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徹底變成了冰冷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咔嚓！冰冷的金屬，毫無預(yù)兆地鎖死了我的手腕。那刺耳的咬合聲，像喪鐘，
敲碎了我對愛情、對人性最后一點可憐的幻想。沉重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我的血液。
無數(shù)道目光，像探照燈，像芒刺，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那副刺眼的手銬上。
竊竊私語如同無數(shù)只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羞恥、憤怒、絕望……像海嘯般將我淹沒。
我被推搡著走向停在路邊的警車。沉重的腳步拖在地上。每一步，
都踩在十年青春和信任的廢墟上。就在車門即將關(guān)上的剎那，周銘的聲音，低沉地、清晰地，
帶著一絲只有我能聽懂的、令人作嘔的陰冷，穿透嘈雜，鉆進我的耳朵：“晚晚，別恨我。
” 那聲音輕得像嘆息，卻比手銬更冰冷，“你太耀眼，襯得我一無是處。
這是……你逼我選的?！避囬T“砰”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刺眼的陽光和那張?zhí)搨蔚哪槨?/p>
警車呼嘯著駛離。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手腕被金屬硌得生疼。車窗外的世界飛速倒退，
模糊成一片流動的光斑。周銘最后那句話，像淬毒的匕首，反復(fù)捅刺著我的心。耀眼？
襯得他一無是處？原來，我十年傾盡全力的付出，殫精竭慮的支撐，在他眼里，
竟成了壓垮他可憐自尊的原罪！原來，摧毀我，只是為了證明他周銘，
不是活在我林晚陰影下的廢物！一股帶著鐵銹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我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血的味道。沒有眼淚。一滴都沒有。只有恨，像滾燙的巖漿，在冰封的胸腔里咆哮，
灼燒著五臟六腑。2審訊室的燈光白得慘人，像太平間里照尸體的光。對面的警察面無表情，
問題像冰雹一樣砸過來。“林晚，根據(jù)周銘和白薇薇的證詞，
以及查獲的偽造授權(quán)文件、被篡改的銀行流水記錄，你在過去九個月內(nèi)，
通過偽造周銘簽名授權(quán)，分十二次將銘盛科技總計八百萬元資金，
轉(zhuǎn)入你個人控制的三個關(guān)聯(lián)賬戶。對此，你有什么解釋？”八百萬元？十二次？偽造簽名？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那些所謂的“證據(jù)”，那些流水，全是周銘和白薇薇聯(lián)手做的局！
那些簽名……我死死盯著警察展示出來的文件掃描件，
那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筆跡——是白薇薇！一定是她！她做過周銘的助理，
替他處理過無數(shù)簽名文件！“我沒有！”我的聲音嘶啞，帶著困獸般的絕望，
“簽名是白薇薇偽造的！流水是他們做的假賬！是周銘指使她的！
我電腦里有所有真實賬目的備份！就在我辦公室抽屜夾層的U盤里！你們?nèi)ゲ?！查?。?/p>
”警察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只是例行公事地記錄：“你的辦公室和個人物品已全面搜查。
沒有發(fā)現(xiàn)你所說的U盤。你名下的所有銀行賬戶、關(guān)聯(lián)賬戶，均未發(fā)現(xiàn)異常大額資金流入。
林晚，證據(jù)鏈清晰完整。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盪盤沒了？我的心徹底沉入冰窟。
周銘的動作，快得令人心寒！他早就織好了這張?zhí)炝_地網(wǎng)，不僅要我身敗名裂，
更要吞掉我?guī)退蛳碌慕?！法庭上，周銘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證人席，一臉沉痛，
聲淚俱下地控訴我的“貪婪”和“背叛”，訴說他如何被我這個“最信任的人”蒙蔽。
白薇薇則像個受盡驚嚇的小鹿，臉色蒼白，聲音顫抖，
描述著我如何“威脅”她、如何在公司“只手遮天”。他們的謊言編織得天衣無縫，
配合著那些“鐵證”。我的律師艱難地辯護著，試圖找出漏洞，但在那精心布置的偽證面前，
杯水車薪。當法官面無表情地敲下法槌，宣布“被告人林晚，犯職務(wù)侵占罪，數(shù)額特別巨大，
判處有期徒刑四年”時，世界徹底失去了聲音。四年……人生有幾個四年？
要在這種地方腐爛掉嗎？周銘站在旁聽席前排，隔著欄桿，目光沉沉地看著我。
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如釋重負的得意和冰冷的漠然。
他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吐出三個字的口型：“結(jié)束了?！卑邹鞭币蕾嗽谒磉叄?/p>
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勝利者的弧度。3沉重的鐵門在身后轟然關(guān)閉，
隔絕了最后一絲天光。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混合著陳腐的汗味、霉味，
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絕望氣息，猛地灌進鼻腔，嗆得我一陣干嘔。灰色的水泥墻壁冰冷堅硬，
狹窄的過道被粗壯的鐵欄桿切割成一個個逼仄的格子。穿著同樣灰藍色囚服的女人們，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射著我這個新來的“大蛀蟲”，麻木、兇狠、好奇、鄙夷。
我被粗暴地推進了走廊盡頭的一間監(jiān)室。里面只有一張上下鋪的鐵架床，一個蹲坑，
一個水龍頭。一個頭發(fā)花白、亂糟糟像枯草的老太太，蜷縮在下鋪那張薄薄的墊子上。
她背對著門，瘦小的身體佝僂著，像一只風(fēng)干的蝦米，身上那件灰撲撲的囚服空蕩蕩地掛著。
獄警冷冰冰地交代了幾句規(guī)矩，“哐當”一聲鎖上門走了。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我和那個一動不動的背影。
我把手里那點可憐的鋪蓋卷扔到冰冷硌人的上鋪鐵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巨大的冤屈、滔天的恨意、還有那幾乎將人碾碎的絕望，像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
死死扼住我的喉嚨，拖拽著我沉向黑暗的深淵。我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到水泥地上，
臉深深埋進屈起的膝蓋里。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死死咬住手臂內(nèi)側(cè)的軟肉，
試圖用尖銳的疼痛來壓制那即將沖破喉嚨的、野獸般的悲鳴。沒有眼淚，
只有喉嚨深處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嗬嗬聲。恨！恨不能生啖其肉！
恨不能將他們拖入地獄！“丫頭，”一個蒼老、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的聲音，
突兀地在死寂中響起，帶著一種近乎夢囈的腔調(diào)，“咬自個兒，咬不死仇家。
”我猛地抬起頭。淚腺干涸的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向下鋪。
那個佝僂的背影不知何時轉(zhuǎn)了過來。一張布滿深刻皺紋、仿佛被歲月風(fēng)干揉皺的臉。
她的眼睛渾濁不清，眼白泛黃，瞳孔顏色極淡，像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此刻，
那雙渾濁的眼睛卻定定地看著我，沒有同情，沒有好奇，
只有一種歷經(jīng)世事后、近乎漠然的平靜，甚至…帶著點瘋癲的意味。她咧開嘴，
露出殘缺發(fā)黃的牙齒，嘿嘿笑了兩聲，聲音干澀：“眼里的火，還沒熄透。好，好哇。
”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敲打著膝蓋，“這地方，棺材板，也是磨刀石。
想活著出去？想出去咬死那些害你的？”她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奇異的光，
“就得把眼珠子，擦得比刀子還亮！”我震驚地看著她，喉嚨發(fā)緊，
嘶啞地問：“你…你是誰？”“我是誰？”老太太又嘿嘿笑起來，聲音尖利，“我是瘋子！
是厲鬼！是看穿人心的老妖怪！”她猛地湊近了些，一股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蠱惑般的嘶?。骸把绢^，
記住婆婆的話！看人，別看那張畫皮臉！看根兒！看骨子里那點東西！是人是鬼，
眼珠子后面藏不??！”她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虛虛地比劃著，
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韻律：“大樹底下纏著的，不全是好藤！有毒藤子！看著弱，沒骨頭，
軟趴趴貼著樹，纏啊纏啊……專吸樹的血！吸干了血，大樹轟隆——就倒了！
”她猛地做了個倒塌的手勢，枯瘦的手臂揮舞著，眼神狂熱，“你那男人，
就是棵空心的爛木頭！看著高，風(fēng)一吹就倒！那女的，就是吸血的毒藤！纏得緊，吸得狠！
你呀，”她指著我，嘿嘿笑，“你就是那棵被他們吸干了血、還傻乎乎撐著的大樹！倒得冤，
倒得活該！”她的話，像一把生銹的、帶著倒刺的鈍刀子，狠狠地捅進我血淋淋的心臟，
又殘忍地攪動！周銘的空洞虛偽，
白薇薇的依附歹毒……那些被我“愛情”和“信任”蒙蔽的真相，
被這個瘋癲的老太婆用最粗糲、最血淋淋的比喻，赤裸裸地剝開！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
卻又精準得可怕！“你……”我看著她那雙渾濁卻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
巨大的沖擊讓我說不出話。瘋婆婆卻不再理我，自顧自地重新蜷縮回墊子上，
嘴里開始含混不清地哼起不成調(diào)的曲子，
仿佛剛才那番驚心動魄的剖白只是她瘋病發(fā)作的囈語。接下來的日子，
這個自稱姓“李”、被所有人私下叫“瘋婆子”的老太太，
成了我在這座活地獄里唯一的“燈塔”。她時瘋時醒，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對著墻壁喃喃自語或嘿嘿傻笑。但偶爾，在我被其他囚犯惡意刁難、克扣飯菜時，
她會突然像護崽的母狼一樣沖過來，用枯瘦的身體擋在我前面，
渾濁的眼睛瞪著那些兇悍的女人，嘴里發(fā)出嗬嗬的、威脅般的低吼，
竟也能讓那些人忌憚地退開。更多的時候，是在我陷入死寂的絕望，
被仇恨啃噬得快要發(fā)瘋時，她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瘋話，點破某個我未曾留意的細節(jié)。
“瞧見那管教走路沒？左腳比右腳輕半步，心里揣著鬼呢，怕踩重了露餡兒！離她遠點！
”“那個新來的‘黑姐’，嗓門大？眼珠子底下虛著呢！你腰桿子挺直了，比她高半頭，
她屁都不敢放！”“那個哭著想兒子的？眼淚是真的，心？嘿，早喂了狗！
她偷娃娃救命錢的時候，眼都沒眨一下！看人，得扒開皮看瓤！瓤壞了，面上哭出花也沒用！
”她的話，像黑暗中的螢火，微弱卻固執(zhí)地照亮了我蒙塵的雙眼。我開始強迫自己，
在絕望的深淵里，抬起頭，去觀察。觀察每一個人的眼神——是躲閃游移，
還是直勾勾帶著貪婪算計？觀察他們的動作——是緊張地搓衣角，
還是下意識地模仿管教趾高氣揚的姿態(tài)？觀察那些細微的表情——嘴里說著關(guān)心，
眼神卻冰冷如刀；臉上堆著笑，
拳頭卻在身側(cè)悄悄攥緊……瘋婆婆像一個行走在瘋狂與清醒邊緣的先知，
用她支離破碎的語言，為我拼湊著識人的法則。
在一次次被羞辱、被克扣、在深夜聽著隔壁監(jiān)室凄厲的哭嚎和獄警粗暴的呵斥時，
我把所有的憤怒、屈辱、不甘，都狠狠地壓下去，壓成一塊堅硬的、冰冷的鐵。
眼淚早已流干，心，在日復(fù)一日的煎熬和觀察中，一點點磨出了冰冷的鋒芒。
時間在鐵窗后緩慢爬行。勞動、放風(fēng)、學(xué)習(xí)……枯燥得讓人發(fā)瘋。支撐我的，
是胸腔里那團越燒越旺、足以焚毀一切的復(fù)仇之火，
以及瘋婆婆那些看似瘋癲、卻直指核心的“瘋話”。三年，漫長如三個世紀。
減刑通知下來那天，我正蹲在水泥池邊，用力刷洗著一大盆散發(fā)著餿味的囚服，
肥皂水冰得手指通紅麻木。管教冰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李桂花！林晚！收拾東西，
明天早上，出監(jiān)！”手里的硬板刷“啪嗒”掉進渾濁的肥皂水里。出監(jiān)？
這兩個字像隔世的回音。我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發(fā)黑，扶著冰冷的水池邊緣才勉強站穩(wěn)。
回到監(jiān)室，默默收拾那點少得可憐的家當——幾件磨得發(fā)白的舊衣褲。
瘋婆婆依舊蜷在她的下鋪墊子上，背對著我，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我把疊好的囚服輕輕放在她的床頭。走到她面前，深深地彎下腰，鞠了一躬。喉嚨發(fā)緊，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干澀的：“婆婆……謝謝?！蹦秦E的背影一動不動。過了許久，
久到我以為她睡著了或又陷入自己的世界，她才極其緩慢地、像生銹的機器般，轉(zhuǎn)過了身。
她渾濁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眼神異常的清明，甚至帶著一種洞穿世事的疲憊。她沒有說話，
只是伸出枯瘦如柴、布滿老人斑的手，顫巍巍地伸進自己油膩打結(jié)的頭發(fā)深處，摸索著，
摳了好一會兒，才摳出一個用臟兮兮的塑料紙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小的、硬硬的東西。
那塑料紙沾著可疑的污漬和幾根花白的頭發(fā)。她把這小東西塞到我手里。觸手冰涼堅硬。
“拿著，”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出去，用得著。
”我低頭看著手里這團臟兮兮的東西，隔著塑料紙，能摸出里面是個小小的、長方形的硬物，
像……一塊老舊的電子表？或者……“婆婆，這是……”“別問！”她猛地打斷我，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容置疑的銳利，隨即又迅速被那層渾濁覆蓋，重新變得呆滯。
她重新蜷縮回去，背對著我，
“路長著呢……記住…毒藤子…砍根兒…別留活口…嘿嘿…”4沉重的鐵門在身后緩緩關(guān)閉。
這一次，是自由。外面是初秋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帶著涼意的風(fēng)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
監(jiān)獄大門外那條筆直空曠的水泥路，冷冷清清地伸向遠處模糊的市區(qū)。我深吸一口氣，
空氣里沒有了消毒水和絕望的味道，卻依舊帶著一股鐵銹般的蕭瑟。
我穿著三年前進來時那身早已過時、洗得發(fā)白的舊外套和牛仔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