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錢問路夜市喧囂的氣浪裹挾著烤羊肉的焦香、廉價香水的甜膩,
還有汗水和塵土混雜的悶濁氣息,洶涌地拍打著簡陋的算命攤。攤后,
阿南一身洗得泛白、邊角還蹭著油漬的“道袍”,努力繃著張高深莫測的臉。
他面前坐著個愁眉苦臉的老婦,粗糙的手指絞著衣角,眼神渾濁得像蒙了層灰?!跋砷L,
您給斷斷……”老婦聲音發(fā)顫,帶著西北風沙打磨過的粗糲,“我家那口子,咳了小半年,
藥吃了無數(shù),咋就不見好?是不是……是不是沖撞了啥?”阿南心里嘿嘿一笑,
面上卻沉痛地嘆了口氣,閉目掐指,嘴里念念有詞,全是胡謅的“天干地支”。
他寬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桌下那只握著小磁鐵的手。指尖輕輕一撥拉,
桌面上那枚磨得锃亮的銅錢猛地一跳,“啪”地一聲脆響,竟穩(wěn)穩(wěn)立在了桌面上,微微顫動。
老婦渾濁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倒抽一口冷氣:“神……神了!
”阿南緩緩睜眼,目光如電(至少他自己覺得是),沉聲道:“此乃‘金錢問路’,
卦象已顯。你家男人,這是前世冤親債主尋上門來索債了!纏得緊??!
”老婦的臉“唰”地一下慘白如紙,身子篩糠般抖起來:“仙長救命!仙長救命啊!”“唉,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卑⒛弦荒槺瘧?,手指卻利索地從油膩的褡褳里摸出三張黃紙符,
符上朱砂畫的線條歪歪扭扭,像是喝醉的蚯蚓爬過。
“此乃貧道耗費真元所書‘破煞驅(qū)邪符’,化入無根水,分三次飲下。心誠則靈,
需得‘誠心’供奉香火錢……”他拖長了調(diào)子,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做了個世人皆懂的動作。
老婦抖抖索索地從懷里摸出個破舊的手帕包,一層層揭開,
露出里面寥寥幾張毛票和幾個磨得發(fā)亮的銅板,全數(shù)推到阿南面前:“仙長,
就……就這些了,您行行好……”阿南眼風掃過那點可憐的“香火”,
心里暗罵一聲“窮鬼”,臉上卻擠出更深的悲憫:“罷了罷了,念你心誠,結(jié)個善緣吧。
”他飛快地收錢入袖,把符紙塞過去。老婦千恩萬謝地捧著符,如同捧著救命稻草,
佝僂著背擠進了喧鬧的人群。2 真神何在旁邊的同行老趙頭,
一個同樣穿著破舊道袍、留著山羊胡的干癟老頭,湊過來,嘴里噴著劣質(zhì)燒刀子的酒氣,
嘿嘿低笑:“阿南老弟,你這‘金錢問路’的戲法,玩得越發(fā)溜了。小心哪天撞上真神,
一道雷劈下來,糊你滿臉!”阿南嗤笑一聲,掂了掂袖袋里那幾個輕飄飄的銅板,
渾不在意:“真神?真神也得吃飯!這世道,糊口的本事罷了。雷?
”他抬頭瞥了眼被霓虹燈映得發(fā)紅的、一絲星光也無的污濁夜空,“這年頭,
雷公都忙著收電費去了,誰有空管我?”話音未落,
一股冰冷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切開了周遭的喧囂熱浪,像一條滑膩的蛇,
猛地纏上了阿南的后頸。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回頭。
3 羅布泊的召喚人群邊緣,不知何時立著一個身影。一身玄黑的長袍,布料質(zhì)地奇特,
在夜市變幻的燈光下竟似完全不反光,仿佛能吞噬光線。兜帽壓得很低,
只露出一個瘦削慘白的下巴,嘴唇是毫無血色的淡紫。那人像根突兀插在鬧市的墨色石柱,
與周圍的市井煙火格格不入。更讓阿南心頭狂跳的是,那人抬起了手。
那只手枯瘦得如同鷹爪,皮膚緊貼著骨節(jié),泛著一種不祥的青灰。他枯瘦的手指間,
捏著一枚東西。金光。一枚小小的、沉甸甸的金錠子!在夜市昏黃的燈光下,
那金子流淌著溫潤而誘惑的光澤,瞬間刺穿了阿南眼中所有的市井喧囂,
牢牢釘住了他貪婪的心跳。“道人,”黑袍人開口了,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砂紙摩擦著朽木,
“尋處僻靜說話?!崩馅w頭也看見了那金子,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圓,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下意識想往前湊。黑袍人似乎連眼角余光都懶得瞥向他,那只捏著金錠的手微微一動,
寬大的袖袍陰影里,仿佛有極其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聲響起。
老趙頭臉上的貪婪瞬間凍結(jié),化作驚恐,脖子一縮,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攤子后面,
再不敢抬頭。阿南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一半是狂喜,
一半是驟然升騰的、幾乎淹沒狂喜的巨大寒意。那金子是真的!他混跡江湖多年,
這點眼力還有。但這黑袍人……太邪門了!那金子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手心發(fā)癢,
可黑袍人身上那股無形的陰冷,又凍得他骨髓生寒?!跋伞砷L有何吩咐?
”阿南努力擠出個謙卑的笑容,聲音卻有些發(fā)飄。黑袍人兜帽下的陰影似乎動了一下,
像是在審視獵物。那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直接得令人心頭發(fā)毛:“羅布泊深處,有處古洞。
替我撕開洞口一道陳年符咒,此金便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厚報,十倍于此?!薄傲_布泊?
!”阿南差點驚叫出聲,那鬼地方!風吹石頭跑,鳥過不拉屎,
進去的人十個有九個喂了流沙!“仙長,那地方邪乎得很,有進無出?。?/p>
您看……”他話沒說完,黑袍人捏著金錠的手指輕輕一捻。那沉甸甸、硬邦邦的金子,
竟像塊柔軟的泥巴般,在他枯瘦的指間無聲地變形、揉捏!轉(zhuǎn)眼間,
被捏成了一個更小、更致密、閃爍著刺目寒光的金球。阿南剩下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
眼睛死死盯著那只手和那個被揉捏變形的金球,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這根本不是人!是妖?
是魔?還是……他不敢想下去。拒絕?看著那團被輕易揉捏的金子,
他毫不懷疑對方也能輕易捏碎自己的骨頭?!叭ィ€是不去?”嘶啞的聲音毫無波瀾,
卻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膽寒。阿南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汗水沿著鬢角滑落,
咸澀地流進嘴角。他看著那枚在黑袍人指間閃著妖異光芒的金球,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鐵箍勒緊心臟,幾乎要讓他窒息。然而,那金子本身的光澤,
以及“十倍于此”的許諾,又像燒紅的烙鐵,在他貪婪的深淵里狠狠燙了一下,
滋啦啦冒著誘人的白煙。他猛地吸了一口混雜著烤串油煙和汗味的渾濁空氣,
那氣息嗆得他肺管子生疼,卻奇異地帶來一絲虛假的鎮(zhèn)定?!叭?!
”阿南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豁出去的狠勁兒,伸手一把抓向那枚金球。
指尖觸碰到金屬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激得他差點縮手。他咬著牙,
緊緊攥住那冰冷的硬物,仿佛攥住了自己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跋砷L……何時動身?
”“今夜。車已備好。”黑袍人嘶啞的聲音在喧囂的夜市背景音里顯得格外陰森。
他寬大的袍袖無聲一拂,轉(zhuǎn)身便走,像一滴濃墨融入了人群的陰影。阿南不敢怠慢,
胡亂卷起攤子上的破布和幾樣不值錢的道具,塞進油膩的褡褳,
踉蹌著跟上那抹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色。一輛破舊得如同剛從廢品站里拖出來的越野車,
像頭茍延殘喘的鋼鐵怪獸,趴在夜市后巷的陰影里。
車身布滿黃沙摩擦的刮痕和不知名的凹坑,引擎蓋下傳來沉悶而不規(guī)律的喘息聲。
4 古洞之謎阿南拉開車門,
著濃重汽油味、塵土腥氣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鐵銹又帶著點甜膩的陳舊血腥氣撲面而來,
嗆得他一陣反胃。駕駛座上,一個同樣裹在黑袍里的身影僵硬地坐著,如同木偶。
阿南硬著頭皮鉆了進去,車門在他身后“哐當”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殘存的光線和喧囂,
只余下引擎的喘息和車內(nèi)令人窒息的死寂。車子猛地一震,咆哮著沖入夜色。
車窗外的霓虹燈和樓房飛速倒退、模糊,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只有車頭兩束昏黃的光柱,
像垂死巨獸的眼睛,固執(zhí)地切割著前方深不見底的墨色。道路很快消失,
只剩下起伏的沙丘輪廓在車燈下如同凝固的巨浪。車身劇烈地顛簸、搖晃,
每一次都像要把人的五臟六腑從喉嚨里甩出來。阿南死死抓住車頂?shù)陌咽?,胃里翻江倒海?/p>
嘴里全是膽汁的苦味。他偷眼看向副駕駛的黑袍雇主,那人如同石雕,紋絲不動,
只有兜帽下那片深不可測的陰影,仿佛蘊藏著另一個世界的風暴。
時間在無休止的顛簸和死寂中失去了意義。阿南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車身猛地一頓,
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墻壁,徹底熄火。慣性將他狠狠摜在副駕駛座椅背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到了?!惫椭魉粏〉穆曇羧缤眵鹊牡驼Z。阿南推開車門,
一股干燥、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風瞬間灌入肺腑,嗆得他連連咳嗽。他踉蹌著爬下車,
雙腳陷入冰冷的細沙。眼前是絕對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抬頭望去,
浩瀚的夜空像一塊綴滿碎鉆的黑色天鵝絨,星斗大得驚人,
冰冷的光芒不帶一絲溫度地傾瀉下來,勾勒出四周無數(shù)猙獰沙丘的剪影,
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死寂。無邊的死寂,只有風掠過沙脊時發(fā)出的嗚咽,
如同無數(shù)怨魂在耳邊低泣?!案??!惫椭鞯穆曇粼陲L中飄忽不定。
他枯瘦的身影已經(jīng)融入前方的黑暗,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阿南打了個寒顫,
裹緊身上單薄的假道袍,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上去。腳下的沙粒冰冷刺骨,
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深淵。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過了凝固的時間本身。
前方的雇主停了下來。阿南氣喘吁吁地趕到他身邊,順著雇主枯指所指的方向望去。
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黑色巖山,如同洪荒巨獸的殘骸,突兀地矗立在沙海中央。山體底部,
一個幽深的洞口赫然張開,像巨獸貪婪的大口。洞口邊緣,布滿風霜侵蝕的痕跡,
隱約可見一些早已模糊難辨的古老刻痕。而就在洞口正中央,貼著一張東西。
那不是普通的紙。一張尺余見方的……東西。材質(zhì)非皮非帛,更像是某種凝固的暗金色液體,
卻又堅韌異常。上面用某種暗紅近黑的物質(zhì),繪制著極其繁復(fù)、玄奧的圖案和符文。
那些線條扭曲盤繞,仿佛活物般在星光下緩緩流動,
散發(fā)出一種古老、威嚴、令人靈魂深處本能戰(zhàn)栗的氣息。符咒邊緣已經(jīng)破損卷曲,
像被無形的力量撕扯著,透著一股行將崩潰的衰敗感。
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極其稀薄的黑氣,
正頑強地從符咒破損的邊緣和下方巖石的縫隙里滲出,
如同垂死巨獸呼出的最后幾縷帶著腐臭的鼻息,繚繞不散。僅僅是看著這張符咒,
阿南就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心臟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攥緊。
他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仙……仙長,這……這是什么東西?
撕了它……會怎樣?”雇主兜帽下的陰影轉(zhuǎn)向他,
那片黑暗里仿佛有兩點極其微弱的、冰冷的紅光一閃而逝,快得讓阿南以為是幻覺。
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阿南的耳膜:“撕了它。金子,
翻倍?!狈?!這兩個字如同強心針,瞬間壓過了阿南心中翻騰的恐懼。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眼前晃動著金燦燦的光。媽的,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干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沙土味的空氣,心一橫,猛地朝洞口撲去。越是靠近,
那股符咒散發(fā)出的無形威壓就越發(fā)沉重,如同實質(zhì)的水銀灌頂,壓得他骨骼咯咯作響,
幾乎喘不過氣。符咒上那些暗紅的符文,在近距離下仿佛活了過來,扭曲蠕動著,
透出警告的意味。符咒下滲出的黑氣也驟然濃郁了幾分,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味。
阿南咬緊牙關(guān),顫抖著伸出雙手,十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他屏住呼吸,
指尖猛地摳向符咒卷曲的邊緣——入手的感覺冰涼滑膩,帶著一種詭異的韌性,
像是某種生物的皮膜?!班屠病?!”一聲極其刺耳、仿佛布帛被生生撕裂,
又混合著某種活物被剝離的粘膩聲響,驟然劃破了沙漠死寂的夜空!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阿南手中攥著那片被撕下的、邊緣不規(guī)則、材質(zhì)奇特的暗金色“符紙”,它脫離了本體,
瞬間失去了那種流動的微光,變得黯淡無光,如同死物。就在撕裂聲響起的剎那,
整個巨大的黑色巖山,猛地一震!不是地震那種搖晃,
而是某種沉睡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東西,在束縛被解除的瞬間,
從最深沉的死亡中驚醒,發(fā)出的第一下……脈搏!“嗚——嗷——!
”一聲無法形容的、非人的咆哮,從地底最深處轟然爆發(fā)!那不是聲音,
而是直接作用于靈魂的恐怖沖擊波。阿南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
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眼前一黑,耳朵里瞬間灌滿了尖銳的蜂鳴,
伴隨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劇痛。他像斷線的木偶,被那恐怖的咆哮氣浪狠狠掀飛出去,
身體在空中翻滾,重重砸在十幾步外的冰冷沙地上,啃了滿嘴腥咸的沙子。他掙扎著抬頭,
視野一片模糊的猩紅,那是毛細血管破裂的血色。他死死盯著洞口。洞口那張殘破的符咒,
如同被點燃的紙錢,邊緣騰起幽綠色的詭異火焰,瞬間蔓延,無聲地將其燒成飛灰,
簌簌落下。緊接著,一股粘稠得如同墨汁、卻又翻騰著無數(shù)猩紅血絲的恐怖黑氣,
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熔巖,狂暴地、源源不斷地從洞口中噴涌而出!
黑氣直沖星斗稀疏的夜空,
瞬間凝聚成一個龐大、扭曲、不斷變幻著各種痛苦猙獰面孔的漩渦。漩渦中心,
兩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如同地獄深處睜開的血瞳,
帶著無盡的怨毒、貪婪和毀滅一切的瘋狂,死死鎖定了癱軟在地的阿南!
“血……血……”一個沙啞、干裂、仿佛無數(shù)砂礫摩擦的聲音,直接在阿南的腦海中響起,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啃噬靈魂的饑渴和冰冷的恨意,
“……葛洪……封印……千年……”那聲音如同億萬根冰針,狠狠扎進阿南的腦髓深處。
他全身的血液都凍僵了,牙齒不受控制地瘋狂打顫,咯咯作響。巨大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
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連尖叫都發(fā)不出絲毫。他本能地、手腳并用地向后瘋狂爬去,
只想離那個洞口、離那兩點血瞳遠一點,再遠一點!就在這時,異變再生!洞口周圍,
那些原本黯淡無光、幾乎與黑色巖石融為一體的古老刻痕,
在符咒徹底焚毀、惡鬼即將掙脫的瞬間,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金光!
無數(shù)細密的金色符文如同活過來的鎖鏈,從巖石中浮現(xiàn),縱橫交錯,
瞬間在洞口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燃燒著神圣火焰的金色光網(wǎng)!“嗷——?。?!
”那剛剛探出龐大扭曲身軀的惡鬼,一頭撞在了這張驟然亮起的金色光網(wǎng)之上!
如同燒紅的烙鐵印上了腐肉,刺耳的“滋滋”聲伴隨著濃烈的焦臭味瞬間彌漫開來!
惡鬼發(fā)出凄厲到極點的慘嚎,那聲音幾乎要撕裂阿南的耳膜和靈魂。
構(gòu)成它身體的粘稠黑氣在金光灼燒下劇烈翻滾、潰散,無數(shù)張扭曲的面孔在痛苦中尖叫湮滅。
那兩點血瞳中的瘋狂和怨毒瞬間被難以置信的劇痛和暴怒取代!
它龐大的身軀被硬生生阻擋、灼傷、壓制在洞口之內(nèi)!光網(wǎng)劇烈地波動、閃爍,
仿佛承受著萬鈞之力,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金光也明顯黯淡了幾分,但終究沒有破碎!
殘余的封印陣法,在最后關(guān)頭發(fā)揮了作用!“不——??!”惡鬼的咆哮充滿了狂怒和不甘,
血瞳死死盯著洞外螻蟻般的阿南,那目光中的恨意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
“螻蟻……撕毀封印……卻……破不開……這該死的網(wǎng)???!
”它巨大的、由黑氣凝聚的利爪瘋狂地撕扯著光網(wǎng),每一次撞擊都讓金光劇烈閃爍,
逸散的能量沖擊波如同實質(zhì)的刀刃刮過地面,在堅硬的巖石上留下道道深痕。
但它始終無法徹底突破!阿南連滾帶爬,根本不敢回頭去看那地獄般的景象。
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字:逃!逃出這片沙漠!逃得越遠越好!什么金子,什么十倍報酬,
此刻都成了催命的毒藥!他手腳并用,在冰冷的沙地上瘋狂地刨動,
像一只被嚇破膽的土撥鼠。就在他亡命爬出十幾米,
經(jīng)過一塊半埋在沙里、毫不起眼的黑色石頭時,眼角余光似乎瞥到石頭底下壓著個東西。
一本……書?非常非常舊的書冊,邊角磨損得厲害,材質(zhì)非紙非絹,
呈現(xiàn)出一種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暗黃褐色。葛洪!剛才那惡鬼咆哮中,似乎提到了這個名字!
像一道微弱卻清晰的閃電劃過阿南混亂恐懼的大腦。
他幾乎是出于一種溺水者抓住稻草的本能,在爬過那塊石頭的瞬間,手猛地往沙子里一探,
胡亂一抓!入手是一種奇特的溫潤感,像握住了上好的古玉。他根本來不及看,
也顧不得是什么,死死攥住那冊子,塞進自己油膩的褡褳里,
繼續(xù)沒命地向遠離洞口的方向爬去。身后,惡鬼不甘的咆哮、光網(wǎng)承受沖擊的嗡鳴,
以及能量逸散刮起的狂風,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不知逃了多久,
直到雙腿像灌了鉛,肺里火燒火燎,喉嚨里全是血腥味,
身后的恐怖聲響終于被沙漠的嗚咽風聲蓋過,變得模糊不清。阿南再也支撐不住,
一頭栽倒在一個背風的巨大沙丘后面。他癱在冰冷的沙地上,胸膛劇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疼痛。過了好半晌,狂跳的心臟才稍稍平復(fù)。
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涌上來,但緊接著,是更深的后怕和茫然。他顫抖著手,
摸向褡褳深處,掏出了那個在亡命途中順手撈到的冊子。借著清冷得刺骨的星光,
他看清了手中的東西。一本薄薄的冊子。封面沒有任何字跡,材質(zhì)奇特,似帛非帛,
觸手溫潤,隱隱透著一絲暖意,與這沙漠的酷寒截然不同。封面中央,
刻著一個極其古樸、簡潔的圖案:一個圓環(huán),環(huán)內(nèi)是五個點,以某種玄奧的方式排列著,
周圍環(huán)繞著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如同蝌蚪般扭曲的符文。那五個點,
仿佛對應(yīng)著金、木、水、火、土,隱隱散發(fā)著難以言喻的韻味。阿南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顫抖著翻開封面。扉頁上,是幾行用極其古拙、卻力透紙背的墨筆小楷寫下的字跡,
歷經(jīng)漫長歲月,墨色依舊深沉如新:一念之仁可通天道,一念之惡自墮無間。 心不正,
則法不靈;意不誠,則神不臨。 修者,修心也。心外求法,終是邪魔。落款處,
是一個鐵畫銀鉤、仿佛蘊含著雷霆萬鈞之力的署名——抱樸子·葛洪!“葛洪?!
”阿南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嘶啞干裂,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那個惡鬼咆哮的名字!
那個布下封印、寫下符咒的人!這本冊子……是那個傳說中神仙般的人物留下的修煉法門?
他捏著冊子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恐懼、震驚,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荒謬絕倫的狂喜,如同冰火交織的毒蛇,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
他迫不及待地翻開下一頁。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間或夾雜著一些極其復(fù)雜、玄奧的符箓圖譜,以及一些人體經(jīng)絡(luò)圖、星辰方位圖。
那些文字艱深晦澀,
充斥著大量諸如“周天搬運”、“坎離交媾”、“五行生克”、“引炁入體”之類的術(shù)語,
看得阿南頭暈眼花,如同看天書。他一個混跡市井、連字都認不全的騙子,哪里懂這些?
“這……這什么玩意兒?”阿南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只覺得這本傳說中的“仙書”像個燙手的山芋,又像個無用的廢物。他泄氣地往后翻,
冊子很薄,很快就到了末頁。末頁下方,留著一大片空白。而在那片空白的上方,
靠近書脊的位置,豎列著幾個名字,墨色各異,
顯然是在不同時代寫下的:守陣者:葛洪 守陣者:司馬承禎 守陣者:呂巖(呂洞賓?
子里閃過一個傳說中神仙的名字) 守陣者:陳摶最后一個名字的墨跡似乎也頗有些年頭了。
阿南看著這些傳說中的名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頭頂。守陣者?守什么陣?
難道就是封印那個惡鬼的大陣?這些名字……都是曾經(jīng)守護封印的人?那他們?nèi)四??死了?/p>
還是……他不敢想下去,只覺得這本溫潤的冊子此刻重逾千斤。他慌忙將它塞回褡褳最深處,
仿佛里面藏著能吞噬靈魂的魔鬼。背靠著冰冷的沙丘,疲憊和恐懼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再也支撐不住,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識沉入了無邊的黑暗。然而,睡眠并非港灣。
阿南感覺自己剛閉上眼,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徹骨的倦意就如同無形的巨手,
將他殘存的意識猛地拖入了更深、更黑暗的淵藪。眼前猛地一亮,景象扭曲變幻。
5 靈魂的悔恨不再是冰冷的沙漠,
而是置身于一個狹小、破敗、彌漫著濃郁草藥苦澀氣味和排泄物惡臭的土屋。光線昏暗,
只有一盞如豆的油燈在墻角搖曳,投下幢幢鬼影。
一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小男孩蜷縮在鋪著破爛草席的土炕上,身上蓋著打滿補丁的薄被,
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拉風箱般痛苦的嘶鳴,胸口劇烈起伏,
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渾濁的眼睛無力地半睜著,
里面是孩童無法理解的巨大痛苦和求生的渴望??贿叄粋€同樣枯槁憔悴的婦人,
穿著滿是補丁的粗布衣,頭發(fā)散亂,臉上淚痕早已干涸,只剩下一片麻木的死灰。
她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攥著一個小布包,布包被汗水浸透,
錢——那是她賣了家里唯一能下蛋的老母雞、又跪求了所有能求的親戚才湊來的“救命錢”。
“娘……疼……好難受……”小男孩的聲音微弱得像游絲,帶著瀕死的絕望。婦人渾身一顫,
死灰般的眼中涌出渾濁的淚水,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任何安慰的聲音,
只是更緊地攥住了那個小布包,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就在這時,
土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被推開了。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卻努力維持著整潔道袍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擋住了外面微弱的天光。
來人臉上帶著一種刻意裝出的悲憫和莊重,正是阿南自己——或者說,
是幻象中那個過去的阿南?!盁o量天尊!”幻象中的阿南宣了一聲道號,聲音刻意壓低,
顯得高深莫測,目光卻像毒蛇一樣,精準地落在那婦人手中緊攥的小布包上。他邁步進屋,
動作間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仙風道骨”。“這位大嫂,”他走到炕邊,
目光掃過病入膏肓的孩子,眉頭緊鎖(當然是裝的),語氣沉重,“貧道云游至此,
觀此地怨氣沖天,陰煞纏宅!此子……是被厲鬼纏身,索命奪魂啊!
”婦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
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捧著那個小布包,高高舉起,聲音嘶啞絕望:“仙長!仙長救命!
求您救救我的狗兒!錢……錢都在這了!求您大發(fā)慈悲!救救他吧!
”她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幻象中的阿南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貪婪的光芒,快得如同錯覺。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伸手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小布包,掂了掂分量,眼中滿意之色一閃而過。“唉,
上天有好生之德?!彼傩市实胤銎饗D人,
從自己油膩的褡褳里掏出一張畫得歪歪扭扭的黃色符紙,
“此乃貧道耗盡真元所書‘驅(qū)邪保命符’,速速化入無根水,喂孩子喝下。心誠則靈,切記!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此符需配合貧道做法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根除邪祟,
只是貧道云游四方,居無定所……”他話沒說完,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婦人眼中最后一絲光亮熄滅了,只剩下徹底的絕望和麻木。她看著阿南接過錢袋,
看著那象征著“希望”的符紙,再看看炕上氣若游絲、痛苦呻吟的孩子,身體晃了晃,
如同一截枯木般癱軟在地?;孟笾械陌⒛?,捏了捏鼓囊囊的錢袋,
嘴角難以抑制地勾起一絲得逞的弧度。他不再看地上癱軟的婦人,
更不看炕上那個垂死的孩子,轉(zhuǎn)身,
毫不猶豫地大步跨出了那間彌漫著死亡和絕望氣息的土屋,將身后的地獄徹底關(guān)在了門外。
“嘿嘿……”一聲低沉、沙啞、帶著無盡惡毒和快意的笑聲,
如同無數(shù)毒蛇在阿南的顱骨內(nèi)同時嘶鳴,驟然響起!幻象瞬間破碎!如同被重錘擊碎的琉璃!
但場景并未回到沙漠!阿南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更加恐怖、更加絕望的空間!
四周是無邊無際、粘稠蠕動的黑暗,無數(shù)雙充滿怨毒、痛苦、詛咒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
密密麻麻,死死地盯著他!那些眼睛,有剛才那婦人的,有那個垂死孩子的,
有無數(shù)他曾欺騙過、坑害過的面孔……他們無聲地咆哮著,
伸出無數(shù)由怨念凝聚成的、腐爛枯槁的手爪,帶著刺骨的陰寒和滔天的恨意,
從四面八方抓向他的靈魂,要將他拖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騙子!” “還我錢來!
” “你還我兒的命!” “下地獄吧!”無數(shù)凄厲、重疊的詛咒聲浪如同實質(zhì)的尖針,
狠狠刺穿他的耳膜,扎進他的大腦!冰冷、惡毒、充滿毀滅氣息的意念如同無數(shù)條毒蛇,
瘋狂地鉆進他的意識,啃噬著他的理智,要將他的靈魂徹底撕碎、同化!“呃啊——??!
”阿南發(fā)出野獸般的慘嚎,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身體蜷縮成一團,
在冰冷的沙地上瘋狂地翻滾、抽搐!靈魂被撕裂的痛苦遠勝肉體千倍萬倍!
他感覺自己正被拖向一個無底的、永恒的黑暗漩渦,漩渦的中心,就是那雙洞口的血瞳,
帶著殘忍的、戲謔的笑意,欣賞著他的崩潰!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完了……死定了……要被這惡鬼活活折磨死,
靈魂都被吞噬……那個病童痛苦的小臉、婦人絕望的眼神,
還有無數(shù)被他坑害過的人扭曲的面孔,
怨念的洪流中無比清晰地閃現(xiàn)……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悔恨和刺痛,
如同火山般猛烈爆發(fā)!不是為了現(xiàn)在的死亡,而是為了過去的自己!
為了那些被他親手推向深淵的絕望眼神!“不——?。?!”在靈魂即將徹底沉淪的最后一瞬,
一聲源自生命本能的、混合著無盡悔恨、痛苦和不甘的嘶吼,從他扭曲的喉嚨里迸發(fā)出來!
嗡——!就在這絕望的頂點,異變陡生!阿南的眉心深處,
毫無征兆地爆發(fā)出一點極其純粹、極其璀璨的金光!那金光初時微弱如豆,
卻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而神圣的威嚴!仿佛沉睡的火山驟然噴發(fā),
金光瞬間由點及面,如同決堤的洪流,狂暴地席卷而出!嗤嗤嗤——!金光所過之處,
那粘稠蠕動的黑暗、那無數(shù)怨毒的眼睛、那腐爛枯槁的怨念手爪,如同滾湯潑雪,
瞬間發(fā)出刺耳的消融聲!無數(shù)凄厲的慘嚎在金光中響起,又戛然而止!
那些鉆進他靈魂的惡毒意念,被這突如其來的神圣金光瞬間灼燒、凈化、驅(qū)散!
籠罩著他的恐怖幻象空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鏡面,轟然破碎!
無數(shù)黑暗的碎片在璀璨的金光中飛濺、湮滅!“啊——!!
”一聲遠比剛才更加痛苦、更加驚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尖利嘶嚎,
如同億萬根鋼針被同時折斷,猛地刺入阿南的腦海!是那惡鬼的聲音!
充滿了被灼傷的劇痛和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恐懼!眼前的黑暗徹底消失。阿南猛地睜開眼,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離水的魚。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假道袍,冰冷的貼在身上。
他依舊躺在冰冷的沙地上,背靠著沙丘。清冷的星光灑落,四周只有嗚咽的風聲,
剛才那地獄般的景象仿佛只是一場過于逼真的噩夢。但眉心處,那一點金光爆發(fā)的源頭,
還殘留著一絲溫熱的余韻,如同烙印。而腦海中,惡鬼那聲夾雜著劇痛和驚駭?shù)乃缓浚?/p>
依舊在嗡嗡回響,無比真實。不是夢!他顫抖著,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眉心,那里一片光滑,
什么也沒有。剛才那驅(qū)散黑暗、灼傷惡鬼的金光是什么?從哪來的?
他猛地想起了褡褳里的東西!連滾帶爬地坐起身,雙手哆嗦著,
幾乎是撕扯著從褡褳最深處掏出了那本暗黃褐色的冊子——葛洪的修煉手冊!
他顫抖著翻開扉頁,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幾行古拙的小楷上:一念之仁可通天道,
一念之惡自墮無間。 心不正,則法不靈;意不誠,則神不臨。 修者,修心也。心外求法,
終是邪魔?!耙荒钪省赏ㄌ斓馈卑⒛相啬钪?,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剛才那金光爆發(fā),是因為……那瞬間爆發(fā)出的、對過往罪孽的悔恨?那源自靈魂深處的刺痛?
他猛地抬頭,望向遠處那座如同洪荒巨獸殘骸般的黑色巖山方向。黑暗中,
兩點猩紅的光芒依舊在洞口深處若隱若現(xiàn),如同地獄的燈塔。但那光芒,
似乎比之前黯淡了許多,而且……充滿了某種忌憚和狂躁的意味。
惡鬼的幻術(shù)攻擊被那突如其來的金光打斷了!它受傷了!
它暫時……無法再用那種方式折磨自己了!一個極其荒謬、卻又帶著致命誘惑的念頭,
如同沙漠中破土而出的毒草,
瘋狂地在他腦海中滋生、蔓延——這本冊子……或許……真的能救命?
甚至……能對付那個惡鬼?!他死死攥著冊子,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冊子溫潤的觸感從掌心傳來,如同微弱的火種。他低下頭,目光再次落在末頁那片空白之上。
守陣者的名字……葛洪、司馬承禎、呂巖、陳摶……每一個名字,
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他的心頭。“守陣者……”阿南看著那片空白,
又抬頭望向遠處黑暗中那兩點充滿惡意的血瞳。一個瘋狂的、帶著血腥味的念頭,
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長。他猛地將食指伸入口中,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咬!“嘶!
”劇痛傳來,咸腥溫熱的液體瞬間涌入口腔。他抽出鮮血淋漓的手指,
指尖因為疼痛和激動而劇烈顫抖著。滾燙的、帶著他生命氣息的鮮血,順著指尖滴落。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將顫抖的、染血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