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陰眼初開我叫彩虹,自小在鄉(xiāng)間田野里長大。家里有良田幾畝,果園一方,
日子雖不富裕,倒也過得自在。不過,我們家還有個特殊的營生——承接十里八鄉(xiāng)的白事,
在我爹嘴里,這叫「上活」。農(nóng)村人講究,即便辦白事,也要熱熱鬧鬧的。
我們家的生意因此做得有聲有色。除了哭喪服務(wù),還有大家都愛聽的豫劇表演。
我爹擅長吹嗩吶,二叔拉得一手好二胡,三叔唱戲更是一絕,再叫上幾個鄰村會樂器的,
一個簡易的戲劇班子就成了。這些本事,都是爺爺手把手教的,
三叔唱戲更是靠聽錄音機、看碟片自學(xué),唱起來一點不輸專業(yè)演員。到了我這兒,
就只會打镲,一來我是女孩子,對這門手藝興趣缺缺;二來我實在沒音樂天賦,
復(fù)雜的樂器根本學(xué)不會。每次家里接了活,人手不夠時,我就成了湊數(shù)的那個。小時候,
我可喜歡跟著去了。不僅能吃到豐盛的席面,爹拿到豐厚報酬后心情大好,
回家還會給我零花錢。爹高興,我自然也跟著開心。家屬們披著白色麻布,
排著隊對著燒著的假人、假馬磕頭時,我就站在一旁,含著棒棒糖或啃著雪糕,
和圍觀的村民一起看熱鬧。他們看的是哭喪人的真假情,而我,卻盯著老人臨終的臉。是的,
自從跟著爹「上活」,我發(fā)現(xiàn)自己能在燃燒的祭品火焰堆前,看到剛剛死去的人。
我見到的第一個亡魂,是鄰居趙奶奶。她咽氣那晚,哭聲從她家遠(yuǎn)遠(yuǎn)傳來,我就知道,
爹明天又要去「上活」了。那年我 8 歲,爹說我長大了,該幫著出份力。
在跳動的火光中,趙奶奶雖也在流淚,卻不見悲傷,反倒沖著兒孫們微笑。
趙奶奶的兒女都十分孝順,兒子在附近廠里上班,兒媳在家照顧老人和孩子,
嫁去隔壁村的女兒也?;貋碚湛础B犖夷镎f,趙奶奶是在洗衣服倒水時滑倒,
頭磕在臺階上暈了過去,兒媳下地干活沒及時發(fā)現(xiàn),等回來時已經(jīng)晚了。
趙奶奶發(fā)現(xiàn)我能看見她,便對我說:「奶奶走了啊,我去找你趙爺爺去了?!雇砩匣丶?,
我跟爹娘說起這事,他們只當(dāng)是小孩子的童言無忌,沒放在心上,我也就沒再跟別人提。
此后,我依舊跟著爹「上活」,聽著那些死者的「臨終遺言」。這些話千奇百怪,
有的如趙奶奶般安詳,有的罵罵咧咧指責(zé)兒女不孝,有的滿心不甘不想離去,
還有的慶幸終于擺脫病痛折磨。我漸漸明白,這些話就是死者臨終前最后的念想,
我也把這當(dāng)作獨屬于自己的小秘密。農(nóng)村的生活平平無奇,平時我就上學(xué),
哪天放假趕上爹上活了,我就跟著去,我也漸漸比同齡人更加理解生老病死的意義。
2 詭異遺言在開學(xué)就要上高中的暑假,娘跟爹說,「咱妮大了,以后別讓她跟你去了。
以前她小不懂事,現(xiàn)在大了,再說你看看村里的孩子,哪個能像咱妮一樣考上高中的?!?/p>
爹抽了口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就是明天這個活實在人手不夠,反正暑假她也閑著,
讓她干完這個暑假,開學(xué)以后,就徹底停了。」我自己倒無所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就是沒想到這一次,我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臨終遺言」。那天的活是給劉大叔辦的。
劉家院子擠滿了人,劉嬸一身重孝跪在靈前,哭得撕心裂肺。我站在二胡班子后頭,
手里的銅镲剛敲完一段過門,忽然看見燃燒的紙馬后面站著個滿臉青紫的男人。
"丫頭..."他喉嚨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被什么卡著,
"我媳婦往...藥罐里..."話沒說完,他忽然痛苦地掐住自己脖子。我嚇得后退半步,
銅镲「咣當(dāng)」掉在地上。正在唱《吊孝》的三叔瞪了我一眼。我慌忙撿起镲片,再抬頭時,
劉大叔的亡魂正死死盯著靈堂——劉嬸哭暈在棺材旁,幾個婦女手忙腳亂掐她人中。
他忽然暴怒地?fù)溥^去,卻在碰到供桌時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青紫的臉扭曲成駭人的模樣。
回家路上我渾身發(fā)冷。爹數(shù)著白包里的鈔票說:「劉家真闊氣,給了雙倍。」
我盯著車斗里沒燒完的金元寶,突然問:「劉大叔怎么沒的?」"說是急癥。
"爹把摩托車拐過田埂,"昨兒半夜吐了血,沒等送到縣醫(yī)院就咽氣了。"后視鏡里,
我看見自己臉色比紙馬還白。蟬鳴聲中,摩托車碾過田埂的碎石。我攥著汗?jié)竦男淇冢?/p>
盯著車斗里金燦燦的紙元寶,它們在暮色里泛著詭異的光,像極了劉大叔青紫的臉。「妮兒,
咋臉色這么差?」爹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后視鏡里他叼著煙,眼角的皺紋里嵌著煙灰,
「莫不是中暑了?明兒別去了,在家歇著?!刮覐埩藦堊?,想把那句「劉大叔死得不對勁」
說出口,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鄉(xiāng)下講究死者為大,何況劉嬸哭得那么傷心,
若我貿(mào)然說出看見亡魂的事,怕是要被當(dāng)成中了邪。當(dāng)晚我做了整宿噩夢。半夜里,
我被窗外的狗吠驚醒。月光透過紗窗,在床沿投下一片慘白的影子。我摸黑坐起來,
忽然聽見院子里傳來細(xì)碎的響動——是爹在鼓搗他的嗩吶。銅哨子的聲音低啞壓抑,
像是誰在夜里偷偷嗚咽?!改阏嬗X得劉大哥是急癥?」是二叔的聲音,他壓低了嗓子,
「我瞅著劉嬸今兒給孝子散白包時,手抖得跟篩糠似的?!沟鶝]說話,嗩吶聲忽然斷了。
過了很久,才聽見他悶聲說:「有些事,別瞎打聽?!刮移磷『粑蟊城叱隼浜?。
原來不止我覺得不對勁,可爹為什么要回避?難道他也察覺到了什么?第二天正午,
日頭毒得能曬化柏油。我借口給三叔送水,溜到了村頭的衛(wèi)生室。張大夫正趴在桌上打盹,
酒精和紫藥水的氣味混著汗味撲面而來?!笍埵?,」我攥緊搪瓷缸,「劉大叔走的那晚,
你去看過急診吧?」張大夫揉著眼睛坐起來:「喲,彩虹啊。是啊,半夜里劉嬸拍門,
說老劉吐了血。我趕過去時人都沒氣了,瞧那癥狀像是急性胃出血。」他忽然瞇起眼,
「你問這干啥?」「沒啥,就是……」我盯著他白大褂上的污漬,
那形狀像極了劉大叔掐住脖子的手,「就是覺得劉嬸挺可憐的,想幫她干點活兒?!?/p>
從衛(wèi)生室出來,我繞到了劉大叔家后院。他家的狗被拴在棗樹下,見了我就拼命往后縮,
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哀鳴。墻根堆著幾個空藥罐,我蹲下身,指尖蹭過罐底的藥渣——深褐色,
帶著股說不出的苦味,不像我平時見過的中藥。3 砒霜迷局「彩虹?」
身后突然響起劉嬸的聲音,我猛地回頭,看見她披散著頭發(fā),臉上還沾著未干的淚痕,
「你咋在這兒?」「我……我來看看您?!刮一琶φ酒饋恚幵淞艘皇?,「劉大叔走得急,
您別太傷心。」劉嬸盯著我的手,眼神忽然變得古怪。她快步走過來,
一把奪過藥罐摔在地上:「看什么看!死了就死了,有啥好看的!」瓷片迸裂聲中,
她忽然又捂著臉哭起來,「你這孩子,咋跟個討債鬼似的……」我怔怔地看著她跑回屋,
心跳得幾乎要撞破肋骨。藥罐里的殘渣在陽光下發(fā)黑,像極了昨晚噩夢里劉大叔嘴角的血沫。
一陣風(fēng)吹過,棗樹的影子在地上晃成一片碎影,恍惚間,
我又看見那個青紫色的身影站在墻根,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響聲?!秆绢^……」
他的嘴一張一合,這次我終于聽清了后半句,「藥罐里……有毒……」狗突然開始狂吠,
我踉蹌著后退,撞上了身后的石磨。劉大叔的亡魂漸漸淡去,可那句「有毒」卻像一根鋼針,
狠狠扎進(jìn)了我的太陽穴?;氐郊視r,三叔正在院子里擦二胡。他的手指在琴弦上反復(fù)摩挲,
眼神有些怔忪。「三叔,」我咽了口唾沫,「劉大叔出殯那天,你唱《吊孝》時,
有沒有覺得不對勁?」三叔的手猛地頓住,松香粉簌簌落在地上:「小丫頭片子,
問這個干啥?」「我看見……」我咬咬牙,決定豁出去,「我看見劉大叔的魂了,
他說自己是被人害的?!谷宓哪樕查g變得煞白,他猛地站起來,二胡弦「嘣」
的一聲繃斷。琴桿砸在石桌上,發(fā)出刺耳的響聲?!竸e胡說!」他壓低聲音,眼里滿是驚恐,
「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你以為你爹為啥不讓你再跟著上活?」我愣住了。
原來爹早就知道我的「本事」?那些年他帶著我走南闖北,難道不只是為了讓我當(dāng)個湊數(shù)的?
「彩虹,」三叔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聽叔一句勸,這事爛在肚子里。
劉家人惹不起,你懂嗎?」夜幕降臨時,我蹲在灶臺前燒火?;鸸庥持飺{面皮的手,
她的指甲縫里還沾著昨天折元寶的金粉。「妮兒,」娘忽然開口,
「你是不是想問你爹為啥不讓你上活了?」我手里的柴火差點掉進(jìn)去:「娘,你……」
「你爹這輩子就認(rèn)個理兒,」娘把面團(tuán)摔在面板上,發(fā)出「啪」的一聲,「白事這行,
見得太多陰晦事。你能看見那些東西,是福也是禍。」她忽然轉(zhuǎn)頭看我,
眼里映著跳動的火光,「劉大叔的事,別管?!瑰伬锏乃疅_了,蒸汽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摸出藏在口袋里的藥渣,想起劉嬸摔碎藥罐時那驚慌的眼神,想起三叔繃斷的琴弦,
想起爹后視鏡里欲言又止的神情。窗外,貓頭鷹發(fā)出一聲怪叫。我把藥渣扔進(jìn)火里,
它們在烈焰中蜷曲成灰,卻在騰起的煙霧里,
顯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青色——那是砒霜燒過后的顏色。
縣城醫(yī)院的走廊飄著福爾馬林的氣味,我攥著那張化驗單,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檢出三氧化二砷成分」的字樣在紙上跳成模糊的墨團(tuán),
和記憶中劉大叔青紫的臉重疊在一起。口袋里的藥渣樣本還帶著體溫,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炭,
燙得我想扔掉又不敢。「姑娘,你臉色不太好?!箳焯柼幍睦献o(hù)士推了推眼鏡,「看急診嗎?
」我搖搖頭,轉(zhuǎn)身時撞進(jìn)一個拄拐的老人懷里。他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對襟褂子,
腰間掛著個牛皮藥囊,里面的銅鈴隨著動作發(fā)出細(xì)碎的響?!感⊙绢^,」
他渾濁的眼睛忽然亮起來,「你身上有陰氣?!刮颐偷睾笸税氩?,化驗單簌簌作響。
老人卻笑了,從藥囊里摸出粒黑色藥丸:「別怕,這是驅(qū)邪散。
你最近是不是見了不該見的東西?」我盯著他掌心的藥丸,
想起昨夜夢里劉大叔被掐爛的喉嚨。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jìn)暮色,他的影子在墻上拉得老長,
像極了靈堂里那具被撕碎的紙人。「您是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肝野。?/p>
他往地上彈了彈煙灰,「算是你爺爺?shù)呐f識。當(dāng)年他走南闖北吹嗩吶,
總帶著個能看見陰魂的羅盤——那羅盤,現(xiàn)在該在你爹手里吧?」我渾身的血都往頭頂涌。
爺爺?shù)倪z物里確實有個刻著《魯班經(jīng)》的銅羅盤,爹平時鎖在木箱最底層,
連二叔三叔都沒見過。老人忽然壓低聲音:「劉家村的事,我聽說了。
那村醫(yī)以前跟我學(xué)過兩天藥理,砒霜熬成湯劑是什么味兒,他最清楚。」
他往我手里塞了個油紙包,「這是千里香,今晚撒在劉嬸窗下,能引出不干凈的東西?!?/p>
夜幕降臨時,我翻墻進(jìn)了劉家后院。狗窩里靜悄悄的,大概是被劉嬸喂了安眠藥。
墻角的棗樹影里,我看見個模糊的身影正來回踱步——是劉大叔的亡魂,
他的手指還保持著抓撓喉嚨的姿勢?!秆绢^,」他看見我,眼里泛起青光,
「他們今晚要毀證據(jù)。」我攥緊油紙包,指甲幾乎掐進(jìn)掌心。劉嬸的窗戶縫里透出昏黃的光,
隱約能聽見男女壓低的爭吵聲。「那死鬼的侄女明天要回來!」是劉嬸的聲音,帶著哭腔,
「萬一她翻出藥罐……」「慌什么?」男人的聲音帶著不耐,「早就教你把藥渣倒沼氣池了,
就算挖出來也驗不出什么。再說了——」他忽然笑起來,那笑聲讓我脊梁骨發(fā)寒,
「你男人咽氣那晚,可是全村人都看見你披麻戴孝哭靈的,誰會信一個小丫頭的鬼話?」
紙窗外,劉大叔的亡魂突然發(fā)出無聲的怒吼。他的身體穿過磚墻,
卻在觸到屋內(nèi)時冒出青煙——那男人身上竟帶著辟邪的符咒。我抖開油紙包,
千里香的粉末被夜風(fēng)卷著鉆進(jìn)窗縫。屋里突然傳來玻璃瓶碎裂的聲響,
接著是劉嬸的尖叫:「你、你手上怎么有血!」「別管這些!」男人喘著粗氣,
「趕緊把地窖里的藥瓶全砸了,還有你藏在枕頭下的——」他的話突然斷了。
我踮腳透過窗紙的破洞望去,只見那村醫(yī)正直挺挺地盯著床頭,
瞳孔里映著個青紫色的人影——劉大叔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雙手緩緩扼上他的脖子。
4 陰媒覺醒「??!鬼啊!」村醫(yī)猛地推開劉嬸,撞翻了桌上的煤油燈。火苗躥上帷帳,
劉嬸尖叫著撲向水桶,而我趁機沖進(jìn)屋,
在床底摸出個帶暗格的鐵皮盒——里面躺著半瓶褐色液體,標(biāo)簽上寫著「三氧化二砷注射液」
?!缸プ∷?!」劉嬸發(fā)現(xiàn)了我,披頭散發(fā)地?fù)溥^來。我抱著鐵盒往院子跑,
卻被門檻絆倒在地?;鸸庵?,劉大叔的亡魂突然擋在我身前,他轉(zhuǎn)向劉嬸,
嘴角扯出個森然的笑?!改阋詾闊思埲?、毀了藥罐,就能干干凈凈?」
他的聲音像生銹的刀刮過鍋底,「當(dāng)年你推我下臺階時,可沒想到我會回來吧?」
劉嬸猛地僵住,手里的木棍「咣當(dāng)」落地?;鹧嫣蝮轮囊陆?,她卻渾然不覺,
眼神渙散如遭雷擊。村醫(yī)趁機奪門而出,卻撞上了舉著嗩吶的爹。二叔三叔手里提著鐵鍬,
身后還站著舉著煤油燈的村民——原來他們一直守在門外?!覆屎纾 沟鶝_我大喊,
他脖子上掛著爺爺?shù)你~羅盤,指針正瘋狂地轉(zhuǎn)動,「把東西給張村長!」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人群里的村長,他沉著臉接過鐵盒,轉(zhuǎn)頭看向呆立的村醫(yī):「王大夫,
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吧?!够饎荼淮迕駬錅鐣r,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劉嬸蜷縮在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