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杏雨初逢,畫舫聽笛江南三月,雨絲如愁,織得蘇州城水巷迷離。沈硯之,
一個家道中落的讀書人,俊朗中帶有幾分書生氣,此刻正撐著油紙傘,走過青石板橋時,
傘骨勾住了垂落的柳絲。萬萬沒想到正往家走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
正準備找個地方躲雨的他,突然聽到橋洞下飄來一陣琵琶聲,調子是《雨打芭蕉》,
卻彈得格外清越,一個個音符觸動著他的心弦,誰彈得的如此好聽呀!
被吸引的他駐足尋聲望去,咦?。∈悄?。只見畫舫中立著個綠衫女子,生的嬌媚動人,
此刻正低頭調弦。雨絲沾濕了她的鬢發(fā),凝成細小的珍珠,落進領口那朵刺繡的白海棠里。
他認得他——城南綢緞莊趙家的獨女,趙清辭。而此時的他看到如此美的人兒,又會樂器,
已生出一些愛慕之情,同時陷入回憶中,去年元夜在玄妙觀猜燈謎,她站在走馬燈下,
眉間一點朱砂痣,像新落的梅瓣,當時便讓他久久不能忘懷。正當他出神之際,
一聲軟語傳入耳中。"沈公子好雅興,冒雨賞柳?"畫舫靠近岸邊,趙清辭閃躲著抬眸望來,
近距離看那眼波比春水更柔,話語卻帶著幾分調皮。突然發(fā)現(xiàn)她手中執(zhí)著把泥金扇,
扇面上是半幅未完成的《溪山行旅圖》,久久沒回話。
似過了許久沈硯之才驚覺自己看得癡了,癡癡的連忙拱手:"趙姑娘見笑,不過是避雨罷了。
"他是沒落士族之后,父親曾官至禮部侍郎,卻因卷入黨爭被貶,如今全家寄居蘇州,
靠變賣舊物度日。但是趙家此時是蘇州巨富,世代經營絲綢,在朝中亦有商賈捐官的靠山,
兩家之間,隔著的豈止是這雨簾。
一是兩家的經濟狀況;二是將來要走向仕途的他和商人階級之間。兩人內心深處卻有隔閡,
不過不是他二人的,而是來自于家族和時代的階級之間。趙清辭微微一笑,
從艙中取出個青瓷酒壺:"舟中備有新漉的桃花釀,公子可愿上船小酌?"眼看著雨勢漸大,
沈硯之猶豫片刻,終究抵不過那聲軟語。畫舫緩緩搖向藕花深處,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艙內案上擺著筆墨紙硯,半張宣紙上題著半闕《蘇幕遮》:"鬢云松,衣香凝,
獨抱琵琶,彈斷江南韻..."。"姑娘好才情。"沈硯之忍不住贊嘆道。趙清辭臉頰微紅,
卻有幾分高興,盈盈取過硯臺添水:"不過是閑來涂鴉,讓公子見笑了。
"只見她指尖沾著的水珠,落在宣紙上,暈開個淡痕,沈硯之似被觸動,
正恰如他心中突然泛起的漣漪。此時的船外雨聲淅瀝,艙內卻燭火搖曳。
沈硯之恍恍惚惚間接過趙清辭遞來的酒杯,桃花釀的甜香混著她身上的女兒香,
讓他更加恍惚 ,好美的酒,好香的人兒,不對,不對,好美好香的人兒。
再觸及更深層次的想法的時候,兀然他想起父親曾說,趙家祖上是鹽商,靠囤貨居奇發(fā)家,
與他們這些清流士族本就不是一路人。誒,你我的家族的階級多少有些對立??裳矍暗呐樱?/p>
卻比他讀過的任何詩篇都更動人。正當他思索之際,只聽趙清辭忽然輕聲道,"公子可知,
這橋叫'斷緣橋'?"沈硯之一愣,他在此地住了三年,基本都在讀書,
竟不知橋名如此傷感。"傳說百年前,有對戀人在此分別,男子上京趕考,
女子苦等終生未嫁,死后化作橋邊的垂柳。"她伸手拂過窗沿的雨水,"所以這柳絲,
每年春天都會勾住過客的衣袂,像是在問歸期。"聽她這么說,沈硯之的心猛地一縮,
他看著她鬢邊的雨珠,如此傷感的氛圍,突然很想伸手替她拭去。
但他并沒有這樣的過分之舉,只是握緊了酒杯,低聲回道:"若真是如此,
那男子未免太過薄情。""或許不是薄情,"趙清辭望著雨幕深處,眼神悠遠,
"而是身不由己。就像這雨,落在綢緞上是潤色,落在粗布上,便是透骨的寒了。
"正當趙清辭回味她的話時,畫舫靠岸了,雨已漸停。
只見趙清辭將那把泥金扇遞給沈硯之:"扇面尚未完成,敢請公子補全?"扇面上,
遠山含黛,近水含煙,唯獨缺了行舟上的人影。沈硯之接過扇子,指尖觸到她留下的溫熱,
輕聲道:"在下遵命。"不多時他便補全了扇面。當他依依不舍的轉身離開時,
聽見身后畫舫中傳來低低的笛聲,吹的竟是他剛才未說完的半句詩?;仡^望去,
綠衫女子已隱入煙雨深處,唯有橋邊柳絲,還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誰在無聲地嘆息。
第二章 桃箋傳意,門第成墻自那次畫舫相遇后,沈硯之與趙清辭便有了往來。
只見他常常傻笑,也不知道再笑些什么。他常去綢緞莊附近的茶肆看書,
只為等她臨窗繡花的身影。而她也總會找借口出門,或是送些新制的點心,
或是請教詩詞上的疑難??芍^是郎情妾意。但是在古代那個保守的年代,他們的交往,
像極了江南的春雨,細密而含蓄。他之前為她補全的扇面,畫中添了個憑欄遠眺的書生,
與舟中女子遙遙相望;她后來也為他繡了個筆袋,上面用銀線繡著"硯田無稅"四字,
暗合他的名字。有回應的愛情。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直到有一日,
沈硯之收到趙清辭差人送來的桃花箋,上面是她新填的《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
瑞腦銷金獸。佳節(jié)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好好好,好詞。他握著桃箋,指尖發(fā)燙。如此才女。
細一想,重陽已過半月,她卻還在寫重陽詞,分明是借詞傳情。他立刻鋪紙研墨,
和了一闕《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玉勒雕鞍游冶處,
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
亂紅飛過秋千去。"還真的是才子佳人。但是他差書童將詞箋送去綢緞莊,卻遲遲不見回音。
直到第三日,書童回來說,趙姑娘病了,閉門謝客。沈硯之心中不安,便去綢緞莊探問,
卻被管家攔在門外:"我家小姐身子不適,沈公子請回吧。
"本來隱隱約約一直以來內心的就有一些不安。他站在綢緞莊氣派的朱漆門外,
看著門上那對锃亮的銅環(huán),往之前隱約藏著的方向想去,突然明白過來。趙家是何等門第,
豈會容忍女兒與他這沒落書生往來?果然,三日后,他收到了趙清辭的信,字跡比往常潦草,
只說:"家中已為我定下親事,對方是杭州鹽運使的公子。從此山長水遠,望君珍重。
"沈硯之捏著信紙,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卻把事情想偏了,他想起父親曾說,
趙家與杭州鹽運使早有勾結,此次聯(lián)姻,怕是為了壟斷江南的絲綢生意。而他,
不過是她深閨寂寞時的一點消遣罷了。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母親正對著一箱舊書嘆氣:"硯之,你父親的同年李大人來信了,說京城翰林院缺個編修,
讓你去試試。"去京城?沈硯之苦笑。他自幼飽讀詩書,何嘗不想考取功名,重振家聲?
可如今心已碎,縱有萬貫才學,又有何用?被感情打擊的他,
以現(xiàn)在的地位簡直沒有一絲希望,我要努力考上進士才有一絲希望。"娘,
"他悶悶不樂的低聲道,"孩兒想參加明年的春闈。"母親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好!好!
我兒終于想開了!"她哪里知道,他不是想開了,而是想逃離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
但是又對那份情感有一絲放不下,以后當了官或許~臨行前一日,他再次來到斷緣橋。
他有點心心念念,又有點失魂落魄。只見橋下畫舫依舊,卻不見綠衫人影。
他拿出那把泥金扇,扇面上的書生依舊在遠眺,只是舟中的女子,似乎被雨霧模糊了容顏。
突然,橋洞下傳來熟悉的琵琶聲,彈的是《雨打芭蕉》,卻比上次更顯凄切。
聽的想讓人傷心落淚,啊~是不是她?他循聲望去,只見畫舫中走出個丫鬟,
遞給他一個油紙包:"我家小姐說,公子前程似錦,這包桃花酥,就當是餞別吧。
"沈硯之想了很多,為什么她不見我,恍然若失的去接過油紙包,觸手溫熱。
他有無數(shù)的話想問她,他想問她的情意,他想像之前一樣,他想問她將來,他想問她近況,
想問她婚約是真是假~,可話到嘴邊,卻只化作一句:"替我謝過你家小姐。
"不久畫舫便漸漸遠去,琵琶聲也越來越遠。他打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精致的桃花酥,
還有一張小小的桃箋,上面只有八個字:"杏花微雨,等君歸期。"看到這八個字,
他開心的笑了,望著煙雨朦朧的河面,突然明白,她的婚約,恐怕也是身不由己。
趙家的生意需要靠山,而她,不過是家族利益的犧牲品。此刻的他彷徨,無助,難受,
日子總得往前走,但只能去京城博得一線希望,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第三章京華夢斷,
江南月冷京城雖然繁華,但是沈硯之心中卻很憤懣。他也不去和人交流,
他終日租住在翰林院附近的小院里,日夜苦讀,只為在春闈中一舉奪魁。
他覺得只要有了一介官身,興許還有一線希望。他把那份情感埋藏在心底,可每當夜深人靜,
他總會拿出那把泥金扇,看著扇面上的畫,想起江南的雨,江南的橋,還有江南的她。
情竇初開的那個年紀,會因為一個細節(jié)一個小事愛上一個人,而且是那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