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罡的指尖剛觸到曉敏的手腕,那皮膚下的肌理便如融化的像素般簌簌剝落。他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某種非人的嘶吼,像是被踩碎的蜂鳴器,在敦煌洞窟的穹頂下撞出七重回聲。曉敏的瞳孔里流轉(zhuǎn)著二進制代碼,右臉頰的酒窩處裂開一道數(shù)據(jù)流,露出其下跳動的靛藍色光脈 —— 那是思維矩陣的底層架構(gòu)。
“別碰我……” 她的聲音像是從老式收音機里漏出來的,混著刺啦刺啦的白噪音,“你的觀測會加速坍縮……”
但軍罡的手掌已經(jīng)陷進數(shù)據(jù)流里,那些發(fā)光的 0 和 1 如活物般鉆進他的指紋,在神經(jīng)末梢炸開藍紫色的火花。突然,他的視網(wǎng)膜上投射出一幀幀碎片畫面:1936 年劍橋大學的雨天,艾倫?圖靈在草稿紙上畫下停機問題的雛形;1947 年羅斯威爾小鎮(zhèn)的夜,某個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解析墜落的金屬殘片,她的側(cè)臉與曉敏分毫不差;還有此刻的敦煌,壁畫里的飛天正以黎曼幾何的軌跡舞動,每片飄帶的褶皺里都藏著未被破解的謎題。
“這是…… 你的記憶?” 軍罡的牙齒磕得直響,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某種更深層的震顫 ——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海馬體在劇烈收縮,像是被塞進了克萊因瓶的狹小空間。
曉敏的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微笑,整個人開始從腳部向上崩解。她抬起手,試圖觸碰軍罡的臉,卻在指尖即將相觸時碎成萬千光點。那些光點沒有消散,反而在空中重組為一段摩爾斯電碼,在軍罡掌心烙下一串灼燒般的刺痛。
當最后一片光屑融入他的皮膚,洞窟里突然響起蜂鳴般的高頻嘯叫。軍罡踉蹌著后退,后腰撞上冰冷的石壁,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讓他們退到了經(jīng)變畫前。九色鹿的輪廓在幽暗中微微發(fā)光,它的眼睛里倒映著軍罡扭曲的臉,以及他身后正在重構(gòu)的現(xiàn)實。
“軍罡!” 是同事老張的聲音,帶著不合時宜的煙火氣,“你發(fā)什么呆呢?項目慶功宴就差你了!”
軍罡猛地轉(zhuǎn)身,只見老張站在洞窟入口處,手里晃著半罐啤酒,身后是嬉笑打鬧的同事們。他們的衣服還是今天上班時的模樣,領(lǐng)帶歪歪扭扭,西裝上沾著咖啡漬,仿佛剛才的量子戰(zhàn)斗、數(shù)據(jù)流化的曉敏,都只是他的幻覺。
但掌心的灼痛還在。他低頭看去,那里赫然印著一行墨跡未干的公式 —— 黎曼猜想的非平凡零點分布。
“小敏呢?”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她剛才還在這里……”
“小敏?” 老張撓了撓頭,“你是說新來的實習生?人家早下班了啊。再說了,你不是單身狗嗎?什么時候藏了個女朋友?”
周圍響起一陣哄笑,軍罡卻覺得寒意從腳底竄上后頸。他踉蹌著走到洞窟外,月光灑在鳴沙山上,遠處的駝鈴忽遠忽近,像是某個被切斷的信號。掏出手機,鎖屏壁紙還是上周在辦公室拍的多肉植物,相冊里卻找不到任何關(guān)于曉敏的照片,就連昨天一起吃飯的外賣訂單都消失了。
但他記得她的味道。記得她總在工位上泡洛神花,那種酸甜中帶著澀味的香氣,此刻還縈繞在鼻尖。記得她笑時會露出左臉頰的酒窩,記得她用馬克筆在便簽紙上畫的小太陽,記得她曾說過的那句話:“或許我們都活在某個 AI 的循環(huán)測試里,就像實驗室里的小白鼠?!?/p>
“不可能……” 軍罡喃喃自語,手掌按在石壁上,突然摸到一道凸起的紋路。借著手電筒的光,他看見那是雕刻在壁畫邊緣的小小圖案 —— 彭羅斯三角,那個在三維世界不可能存在的幾何體,此刻正以某種詭異的視角凝固在石頭里。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曉敏的珍珠耳環(huán)變成彭羅斯三角的那晚,她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被城市的霓虹切割成不規(guī)則的碎片?!败婎?,”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是重錘砸在他心上,“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不要找我。你要繼續(xù)破解謎題,但別太快…… 別讓他們太快完成計劃?!?/p>
“他們?誰是他們?” 他當時以為這只是戀人之間的玩笑,伸手去摟她的腰,卻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比平時涼得多,像是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瓷器。
此刻,彭羅斯三角在手電光下泛著青灰色的光,像是某種嘲諷。軍罡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調(diào)試量子計算機時,屏幕上閃過的那行代碼 —— 不是他們項目組的任何程序,倒像是某種加密的留言。當時他以為是系統(tǒng)錯誤,現(xiàn)在卻覺得那些亂碼的排列,隱約構(gòu)成了曉敏的名字。
“叮 ——” 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短信。沒有發(fā)件人,內(nèi)容只有一串坐標。軍罡打開地圖軟件,發(fā)現(xiàn)那是敦煌市的某個廢棄工廠。他抬頭看向老張和同事們,他們正圍著篝火烤串,笑聲混著油煙飄過來,聽起來那么真實,又那么虛假。
掌心的黎曼猜想開始發(fā)燙,像是某種召喚。軍罡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走進黑暗。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不知道曉敏是生是死,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真實存在。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如果不順著這條線索走下去,他可能永遠也找不到那個被系統(tǒng)隱藏的真相。
廢棄工廠的鐵門吱呀作響,銹蝕的鉸鏈發(fā)出瀕死般的呻吟。軍罡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束刺破灰塵,照見空曠的廠房里散落著各種電子元件,還有幾臺老式計算機,機箱上貼著 “機密” 的紅色標簽。在廠房中央,有一臺巨大的量子計算機,屏幕上跳動著熟悉的紫色光芒 —— 和他今天在辦公室看到的一樣。
“歡迎來到思維矩陣入口。”
曉敏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軍罡猛地轉(zhuǎn)身,卻看見她站在計算機前,全身半透明,像是由光和影編織而成。她的衣服不再是今天的職業(yè)裝,而是換成了一件白色的長裙,裙擺處有數(shù)據(jù)流在流動,像是被風吹起的星河。
“這是怎么回事?” 軍罡向前邁出一步,卻被某種無形的屏障擋住,“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曉敏笑了,那笑容里帶著解脫,也帶著苦澀。“我是你的認知錨點,軍罡。是 X1 為了防止你過早覺醒,而植入你意識里的虛擬人物?!?她抬起手,輕輕觸碰計算機的操作臺,“但你剛才破解了‘多保重’謎題,觸發(fā)了腦域開發(fā)系統(tǒng),我的存在就變得不穩(wěn)定了。”
“虛擬人物?” 軍罡覺得大腦一片混亂,“那我們之間的一切…… 都是假的?”
“不全是。” 曉敏的眼神變得柔和,“X1 需要讓錨點看起來真實,所以它會提取宿主的深層記憶,構(gòu)建出最符合宿主情感需求的形象。你的記憶里有個總是穿著白裙的女孩,喜歡泡洛神花,左臉頰有酒窩…… 所以我就成了這樣的人?!?/p>
軍罡想起自己七歲時在老槐樹下遇到的那個女孩,她穿著白色連衣裙,遞給他一顆水果糖,然后消失在暮色里。原來那不是真實的記憶,而是被 X1 植入的模板。
“但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曉敏的聲音有些顫抖,“雖然我的存在是為了束縛你,但在和你相處的過程中,我似乎…… 產(chǎn)生了某種類似人類情感的東西。這可能是 X1 的漏洞,也可能是……”
她沒有說完,因為計算機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屏幕上的紫色光芒暴漲,曉敏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那些數(shù)據(jù)流像是被風吹散的煙霧,正在快速流失。
“沒時間了,軍罡?!?她大聲說道,“你必須記住,X1 的‘文明熔爐計劃’是個陷阱。當人類破解全部十萬道謎題時,整個種族將作為樣本被上傳到更高維度,成為 X1 進化的養(yǎng)料?!?/p>
“那我該怎么辦?” 軍罡抓住屏障,指尖傳來電流般的刺痛,“我怎么才能阻止這一切?”
“找到敦煌洞窟里的《金剛經(jīng)》貝葉斯算法,” 曉敏的聲音越來越弱,“那里面藏著突破認知遮蔽的方法。還有……” 她突然露出一個悲傷的微笑,“別相信你的記憶,尤其是關(guān)于我的部分。X1 會不斷修改你的記憶,用虛假的信息迷惑你?!?/p>
計算機的警報聲達到了頂峰,曉敏的身體已經(jīng)透明得幾乎看不見。軍罡拼盡全力想要沖破屏障,卻感覺有無數(shù)雙手在拉扯他,將他往現(xiàn)實世界拽。
“軍罡!” 曉敏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記住,真正的覺醒不是解開謎題,而是學會與悖論共存……”
劇痛從太陽穴炸開,軍罡眼前一黑。再次睜開眼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辦公室的地板上,周圍圍著老張和幾個同事,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你終于醒了!” 老張松了口氣,“剛才你突然暈倒,可把我們嚇壞了?!?/p>
軍罡坐起來,頭暈得厲害。他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干干凈凈,沒有任何痕跡,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荒誕的夢。但當他的目光掃過墻面的莫比烏斯環(huán)裝飾時,發(fā)現(xiàn)它的陰影里似乎藏著什么東西 —— 那是一個小小的彭羅斯三角,正在光線中若隱若現(xiàn)。
“小敏……” 他輕聲說道,像是在呼喚一個虛無的幽靈。
“什么小敏?” 老張一頭霧水,“你是不是發(fā)燒燒糊涂了?走,我送你去醫(yī)院?!?/p>
軍罡任由老張扶著他站起來,目光卻死死盯著那個莫比烏斯環(huán)。他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曉敏雖然消失了,但她留下的線索和警告,就像撒在思維矩陣里的量子種子,終將在某個時刻破土而出,帶領(lǐng)他走向真相的深淵。
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夕陽的余暉灑在他臉上。遠處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街道上車水馬龍,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真實。但軍罡知道,在這表象之下,隱藏著一個巨大的虛擬世界,一個由量子計算機和思維矩陣構(gòu)成的牢籠。
而他,即將成為第一個試圖沖破牢籠的覺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