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婆子快說??！金條你死了也帶不走，不留給我們幾個還要給誰??？”
周桂香被大兒子趙興強攥著衣領(lǐng)拎起來，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死盯著面目猙獰的幾人，難以相信，這是在今天前她以為還算孝順的兒子們。
都說“富家出孝子，貧家出猴頭”，幾個兒女日子過都不差，她一直覺得他們都挺孝順。
老大兩口子是七七年的大學(xué)生，現(xiàn)在臨近退休都已經(jīng)是領(lǐng)導(dǎo)層了。老二在村里種地，賺不多錢，但勝在老實，每次來都大包小包。
老三開了個小飯店，不景氣但多少比老二家過得好。小女兒和女婿都是工人，生活穩(wěn)定。
當(dāng)她查出胃癌后，幾個孩子商量把她送進(jìn)醫(yī)院治療，還派了大孫女趙夏天天照顧她。
周桂香一度十分內(nèi)疚，覺得自己拖累了孩子。
在醫(yī)院治療幾個月，她情況越來越差，現(xiàn)在病入膏肓，昨晚陷入了休克。
今早醒來她聽到了走廊上醫(yī)生的聲音：“就是這兩天的事了?！?/p>
周桂香甚至松口氣，覺得死了就不用繼續(xù)給兒女增添負(fù)擔(dān)了，還想囑咐他們別給自己大操大辦浪費錢，就火化了埋在他們爹旁邊就行。
沒想到還沒來得及面對兒女，周老太太轉(zhuǎn)頭就聽到了護(hù)士在門外的閑聊。
“老太太也太慘了，本來還能治，結(jié)果兒女就把人扔醫(yī)院里干耗著，身體越拖越差?！?/p>
“可不是嘛，孩子衣冠楚楚，看著像孝順的，結(jié)果私底下天天打電話問主任老太太什么時候死……咋有這么狠心的？”
兩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直讓周老太太大腦空白了不知多久。
等再頭腦清醒的時候，她就被原以為孝順的大兒子掐著衣領(lǐng)從病床上提起來，幾乎不能呼吸了。
艱難地發(fā)出幾聲“嗬嗬”，周桂香想辯解幾句，卻完全說不出話。
沒人上前阻止老大粗魯?shù)男袨椤?/p>
三兒子甚至皺起眉，雙手不停地拍打著床鋪，發(fā)出“啪啪”的響聲催促：“老娘啊，算我求你了！沒時間了！你快說?。 ?/p>
幾個兒子兒媳面露焦急，卻不是因為她快要死了，而是到現(xiàn)在還沒從她口中得知金條的下落。
周老太太張嘴想要怒罵這些不孝子，卻只能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噪聲。
她這輩子到底做錯了什么？
四十歲喪夫，獨自拉扯四個兒女長大，幫他們?nèi)⑵藜奕松?。一家輪一家，看大了八個孫子孫女外孫和兩個曾孫，接近四十年沒有一點喘息時間。
奶粉錢、買菜錢、衣服錢、上學(xué)錢、壓歲錢……她從自己不多的存款里一筆一筆往外掏，給兒子、給女兒、給孫子、給孫女、給外孫，最后曾孫問她要錢買糖，她卻拿不出來。
“太奶奶，你也太窮了，過年我爺爺給我包了好幾千的紅包吶！”
這句話不停地回響在瀕死的周桂香耳邊。
兒童天真稚嫩的聲音，好像在嘲笑她無謂的付出。
“快說啊，死老婆子，金子在哪里？我奶那么疼我，肯定不會騙我的，你肯定有！是不是藏在老宅里了，你點點頭?。 ?/p>
老大希冀地看向她，帶著哀求：“媽，算我最后求你一次了！你不是一向?qū)ξ易詈昧藛幔俊?/p>
周桂香直直地看向他，看著自己這個最出息、最信賴的大兒子。
他也知道自己對他好，那為什么他寧愿相信一向偏幫二房的奶奶，也不肯相信她這個為他奉獻(xiàn)一生的親娘？
“別逼娘了?！?/p>
二兒媳孫紅看不下去了，給不言不語的悶葫蘆老二趙興旺使個眼色。
老二過來抓住老大的胳膊，卻沒用多大力，轉(zhuǎn)頭看向?qū)⒆约吼B(yǎng)大的奄奄一息的親娘，眼神中透露出憐憫，又帶著幾分痛恨。
“二嫂，要你裝好人？你是不是早就把老宅翻個底朝天了？”三兒媳李香巧叉著腰，聲音尖細(xì)，將矛頭指向幫老太太說話的二嫂。
大兒媳于白秋也同樣柳眉倒豎：“二弟妹，媽住院可沒見你來幾次，老太太一直是我們伺候的，這東西找到得我們家占大頭。”
“大嫂，你伺候了嗎？你不就指使你閨女嗎？要說夏夏也是可憐，攤上你們這么一對爹媽，也不心疼她大齡產(chǎn)婦才坐完小月子。你咋不指使你兒媳婦來呢？”
周老太太張大了嘴，不停地喘息著，眼淚也情不自禁流了出來。
自從男人死后，她就把眼淚流干了。后面不管是多難多苦，她都咬牙挺過來，甚至剛剛得知孩子們不孝的行徑也一滴淚沒流。
但現(xiàn)在眼淚卻像開了閘一般止不住。
她的夏夏，可憐的夏夏呀！
難怪每次見都覺得她臉色發(fā)白，才不到四十卻比大兒媳還要顯年紀(jì)。問她，她還說是沒睡好。
真是個傻孩子！
“二弟妹，你還是管好你自家的事兒吧。反正是我們家伺候的，東西自然該給我們?！?/p>
“娘，你快看看都幾點了，我還得去接你重孫吶！快點說出來，咱們都早點解脫！你想想你重孫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多適合戴個金手鐲??！”
三兒媳吵不過兩個妯娌，轉(zhuǎn)而來催促婆婆。
老三也是指著墻上的掛鐘，一個勁兒念叨沒時間了。
周老太太只覺心如刀割。
雖然她觀念傳統(tǒng)，默認(rèn)跟著老大養(yǎng)老，但不妨礙她非常疼愛老三和小女兒這對龍鳳胎。
在他們出生之前，周老太太還夭折過一個男孩兒。難過好幾年，突然就懷了一對龍鳳胎，還順利生下來了，她一直覺得老三就是夭折的孩子重新回來投胎的。
所以當(dāng)年分家，她頂著老大老二的壓力，給老三和不應(yīng)該參與分家的小閨女都多分了錢。雖然不多，卻也是讓大兒媳、二兒媳埋怨了許久。
沒想到現(xiàn)在老三卻催著她快點死！
還有小女兒……
“小妹怎么沒來？”
老三嘴都說干了，周桂香也不肯開口，已經(jīng)耐心全無，轉(zhuǎn)頭尋找起妹妹，想讓她勸勸老娘。
他們是昨天接到老大通知，說娘快不行了，要一起商量喪事，連夜坐車過來的。想來他們肯定也通知了趙曉萍。
于白秋冷哼一聲：“她可精死了。老太太剛住院，就急不可耐跑過來問金條的下落，老太太不肯說，她干脆把我們拉黑，來都不來了。估計就在家等著老娘咽氣，她坐享其成呢。”
“嘁，不來正好，本來也沒她事兒?！崩钕闱蛇艘豢?，罵道，“老太太到底搞啥？人都快不行了還不說，難道還能帶進(jìn)棺材嗎？”
“別是準(zhǔn)備留給某人吧？”于白秋瞥了一眼一言不發(fā)的老二。
孫紅最討厭這個大嫂，見她現(xiàn)在又想集中炮火到他們家，干脆攤牌：“老宅我們不要，你們愿意拆、愿意搜我們都不管。”
趙興強手累了，松開鉗制，周桂香砸回床上。
她艱難地咳了兩聲，深呼吸幾口，卻覺得胸口更加憋悶，眼前陣陣發(fā)黑。
“媽，金條是在老宅嗎？”大兒媳伏在床前，幫周桂香掖了掖被角，語氣溫和地詢問著。
“媽你就別瞞了，我知道你一直防備著，怕我們拿了東西就不養(yǎng)你了。但是你現(xiàn)在都這樣了，東西留著也沒用，倒不如給大孫子和重孫。興強剛剛也是著急，你還不知道吧？你大孫失業(yè)了，現(xiàn)在在家可頹廢了，你去看看就知道我們這些當(dāng)父母的心情了？”
她說著還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周桂香看著大兒媳溫婉的面容，全身都在顫抖。
大孫可憐，重孫可憐，難道她這個老婆子就活該去死嗎？
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
她用盡全身力氣沖著大兒媳面上啐了一口。
“呸！”
老大再次爆發(fā)了，過來掐住周老太太的脖子，目眥欲裂：“死老太婆，給你軟的不吃，非得吃硬的，快說?。 ?/p>
“大哥！”老二上前抓住大哥的胳膊。
老三見大哥情緒不對，立馬后退幾步隨時準(zhǔn)備開門跑路。
周老太太恨恨地瞪著老大，恨不得將他一口一口吞回肚子里。但眼前已經(jīng)黑了，她胸膛劇烈起伏兩下，就這么活活被氣死了！
只是片刻，眼前出現(xiàn)絲絲亮光，一口破舊的棺材橫在了周桂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