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飛覺得周身暖洋洋的,仿佛裹在一條無形的、帶著陽光香氣的絨毯里。
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細小的絨毛在光線下閃爍,像鍍上了一層碎金。
山間的空氣清冽又甘甜,滿滿的都是青草、泥土和野花的混合氣息,讓她忍不住深深呼吸。
陽光有些調皮,透過樹隙直直地刺進她的“眼睛”(其實那是感知光的小細胞),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明晃晃一片,好一會兒才聚焦。她晃了晃毛茸茸的小腦袋,
好奇地探身向下望去——山腳下的村鎮(zhèn)像一幅活過來的畫卷!炊煙裊裊,
人們像小小的彩色甲蟲在移動,隱隱約約還能聽見歡快的喧鬧聲傳來。
一股強烈的渴望瞬間攫住了她:她想飛下去!想融入那片熱鬧,想聽聽他們在說什么,
想看看那些五彩斑斕的東西是什么!"媽媽,今天山下好熱鬧??!
"飛飛晃了晃毛茸茸的腦袋,淡黃色的花瓣在晨風中輕輕顫抖。
她踮起腳尖——如果蒲公英有腳尖的話——努力望向山腳下的村莊。炊煙裊裊升起,
孩子們追逐嬉戲的笑聲隱約傳來,貨郎搖著撥浪鼓走過青石板路。
飛飛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母親的懷抱:"我想下去和他們一起玩!
"蒲公英媽媽用寬大的葉片輕輕裹住女兒:"傻孩子,你現在還太嬌嫩。
"她的聲音像山澗溪水般溫柔,"等你穿上白色絨裙的時候,媽媽就讓你去看世界。
""白色絨裙?"飛飛低頭看著自己嫩黃的花瓣,它們像小太陽一樣燦爛,
卻牢牢固定在花托上。她撅起嘴:"為什么不能現在就去?
小螞蟻昨天還跟我說集市上有會翻跟頭的木偶呢!
"媽媽用葉片撫過飛飛的花盤:"每株蒲公英都要等待屬于自己的風。等你準備好了,
風先生自然會來帶你遠行。"日子一天天過去,山間的陽光越來越熾熱。
大樹爺爺的陰影隨著日頭移動,有時會錯過為飛飛遮陽的最佳時機。這天正午,
飛飛的花盤被曬得發(fā)燙,細小的汗珠——如果植物會出汗的話——從她的莖稈上滲出。
"飛飛!我回來啦!"一個歡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蝴蝶小蝶拍打著寶石藍的翅膀,
輕盈地落在飛飛身旁的狗尾巴草上。飛飛頓時精神一振:"小蝶!你這次又去了哪里?
""我跟著遷徙的鶴群去了南方的濕地!"小蝶興奮地轉了個圈,
翅膀上磷粉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那里有像鏡子一樣的大湖,睡蓮的花朵比我的翅膀還大!
晚上還能聽到青蛙合唱團表演呢!"飛飛的花盤不自覺地低垂下來。
她偷偷瞥了眼正在打盹的媽媽,壓低聲音說:"真好啊...我連山腳下的村莊都沒去過。
""你媽媽還是不讓你出門嗎?"小蝶湊近飛飛,觸角輕輕碰了碰她的花瓣,"要我說,
你該學學野麥家的孩子,風一來就跟著跑。"飛飛突然挺直莖稈:"誰、誰說我想出門了!
我們這兒多好啊,晚上有螢火蟲表演,還能數星星..."她的聲音越說越小,
最后幾個字幾乎消失在風里。小蝶歪著頭看她:"飛飛,你花瓣都卷邊了。"她展開翅膀,
"我要去追趕那群野鴨了,聽說他們要飛去北方的白樺林。下次見面我給你帶松果!
"看著小蝶遠去的身影,飛飛感到一陣刺痛。她下意識地低頭,
看著自己嫩黃色、圓滾滾的小身體,正被母親寬大、溫暖的懷抱穩(wěn)穩(wěn)托著。
幾縷堅韌的、幾乎透明的細絲像溫柔的繩索,將她輕柔地系在母親堅實的莖稈上。
她試著掙了掙,那細絲紋絲不動,她的小身體軟綿綿的,沒有半點掙脫的力量。
頭頂傳來母親溫柔而沉穩(wěn)的聲音,像山澗輕拂過石頭的微風:“孩子,現在還早呢。
你的絨毛還沒長成雪白的羽翼,身子也還不夠輕盈。安心待著,等你真正長大了,
媽媽自然會放手,讓你乘著風,好好看看這個廣闊又奇妙的世界?!薄俺酥L?
” 飛飛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小鳥那樣飛嗎?媽媽?”“是的,我的小飛飛,
” 母親的聲音里帶著笑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比小鳥還要自由。那時,
整個世界都是你的舞臺?!睆拇?,“長大”成了飛飛心中最甜美的期盼。長大就意味著自由!
意味著掙脫束縛,像云朵一樣飄向遠方,做所有她夢想中的事情!長大,
一定是這世界上最最奇妙的事情!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越來越炎熱。
太陽公公仿佛格外偏愛這座小山頭,毫不吝嗇地潑灑著灼熱的光芒。
旁邊大樹爺爺的綠蔭是珍貴的庇護所,可他的影子會隨著太陽的腳步挪移,
有時就照顧不到小小的飛飛了。飛飛被曬得蔫蔫的,細密的絨毛都仿佛要卷曲起來,
心里更是急得像有無數只小螞蟻在爬——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這天,
一陣帶著花香的微風拂過,一個斑斕的身影輕盈地落在了飛飛身旁的草葉上。
是她的好朋友小蝶!小蝶扇動著綴滿藍色斑點的翅膀,顯得神采飛揚?!帮w飛!嗨!
” 小蝶的聲音總是清脆悅耳,可能她見過太多的世面,聲音有底氣,
“你怎么總是待在這里呀?你看我,我今天剛從山谷那邊回來!那里開滿了紫色的鈴鐺花,
風一吹,‘叮鈴鈴’響成一片,香得不得了!溪水涼絲絲的,我還在水面上照了照影子呢!
” 小蝶興奮地轉了個圈,翅膀上的藍斑在陽光下閃爍。飛飛心里猛地涌起一股熱流,
是羨慕,還有一點點酸溜溜的滋味。她羨慕小蝶有個能帶著她四處飛翔的媽媽,
而自己的媽媽,永遠扎根在這片土地上,一步也不挪動,還總是不許她離開。“哼,
” 飛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滿不在乎,“別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能有我們這里熱鬧嗎?晚上有螢火蟲哥哥提著燈籠陪我跳舞,星星姐姐眨著眼睛給我講故事,
貓頭鷹叔叔還給我唱搖籃曲!白天呢,我能看到山腳下好多人,好多房子,
好多跑來跑去的小東西,可熱鬧了!” 她一邊說,
一邊偷偷用眼角“瞟”著山下那片她渴望已久的熱鬧,心里知道自己在說大話,
她可不想讓小蝶看出自己其實對外面那個大大的世界充滿了無限的好奇和向往。小蝶歪著頭,
觸角輕輕碰了碰飛飛:“熱鬧是熱鬧,可是飛飛,世界真的很大很大呀!
昨天我還遇見了南飛的大雁姐姐,她飛得可高可遠了!她告訴我,她去過大海邊,
那里的水是咸的,望也望不到邊,浪花像白色的駿馬在奔跑;她還去過雪山,
山頂的雪像糖霜一樣白,在太陽底下閃閃發(fā)光!她還說……她還說飛到了‘國外’!
雖然我也不太懂‘國外’是什么地方,但大雁姐姐說,那里的一切都和我們這里不一樣,
有會說話的鳥兒,有結著彩虹果實的樹!聽起來神秘又美妙極了!” 小蝶說著,
翅膀輕輕拍打起來,仿佛迫不及待要再次啟程?!昂美?,飛飛,我該走啦,
媽媽還在前面等我,我們要去河對岸的野玫瑰叢探險呢!你也該多出去看看哦!
” 話音未落,小蝶已經翩然起飛,像一片被風吹走的彩色花瓣,很快消失在蔥蘢的綠色里。
飛飛一下子蔫了下來,圓滾滾的小身體似乎都縮小了一圈。她沮喪地“垂”著頭,
細軟的絨毛也無精打采地耷拉著。“媽媽……” 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委屈,
“小蝶說的都是真的嗎?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美妙,那么不一樣嗎?媽媽,
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像小蝶那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飛飛幾乎要哭出來了,
“我每天都在盼著長大,可怎么還長不大呢?”蒲公英媽媽沉默了片刻。一陣山風吹過,
她細長的葉片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每顆種子都有自己旅行的方式,親愛的。
我們的旅程需要更多耐心。"那天夜里,飛飛做了個夢。她夢見自己長出了透明的翅膀,
和小蝶一起飛過金黃的麥田。醒來時,她發(fā)現自己的花瓣邊緣開始泛起一絲白色。
飛飛感覺母親溫暖的懷抱動了動,幾縷更細更柔軟的絨毛被輕柔地覆蓋在她身上,
觸感涼絲絲的,異常舒適。“媽媽,我今天可以飛了嗎?”“孩子,別急,
” 母親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多了一份難以言喻的鄭重,“再等等。
等一個可靠的‘人’出現,媽媽就讓你和他一起走。”“‘人’?
” 飛飛驚訝地抬起“頭”,“媽媽,為什么我一定要和別人一起走?我自己飛不行嗎?
我有絨毛,我也可以像小蝶那樣飛!” 想到能獨自翱翔,飛飛的心又雀躍起來。
母親輕輕笑了,笑聲帶著一絲無奈和深藏的智慧:“傻孩子,你這些絨毛啊,是風的帆,
不是鳥兒的翅膀。沒有風,你一個人,是飛不遠的。你需要一個強大的伙伴,帶你啟程。
”“風?” 飛飛更困惑了,“風……是伙伴?那……那個可靠的‘人’是誰?是風嗎?
誰能帶我走?他什么時候來?” 她急切地追問,小身體里的渴望幾乎要溢出來。
母親神秘地眨了?!把劬Α?,
她頂端那些成熟的白色絨毛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到時候你便知道了。耐心點,
我的小飛飛?!比兆釉诮棺频牡却幸惶焯旎^。
飛飛每天都全神貫注地“盯”著山下蜿蜒的小路和頭頂的天空。蜜蜂嗡嗡地忙碌著,
蝴蝶優(yōu)雅地掠過,小鳥嘰嘰喳喳地飛過,甚至偶爾有野兔蹦跳著穿過草叢……他們來來往往,
步履匆匆,卻沒有一個為她停留。飛飛越來越焦慮,小小的身體里充滿了無處發(fā)泄的躁動。
她一遍遍地問媽媽:“是他嗎?是他嗎?” 卻完全忽略了母親那深綠色的莖稈日漸沉默,
葉片邊緣悄然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覺的、代表離別的枯黃。終于,在一個異常晴朗的日子。
天空藍得像一塊巨大的、毫無瑕疵的琉璃,太陽明晃晃地炙烤著大地,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一絲風也沒有。飛飛被曬得昏昏欲睡,幾乎要放棄今天的守望。就在這時——“呼——?。?!
”一陣強烈得驚人的風毫無預兆地席卷而來!它不像往常溫柔的山風,
它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遠方曠野的氣息,猛烈地搖晃著整個山坡!草木瞬間俯首,
飛飛感覺自己像一片脆弱的葉子,要被連根拔起!她驚恐地縮緊身體?!暗鹊龋?/p>
” 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飛飛從未聽過的、近乎哀求的急切。
只見母親堅韌的莖稈猛地繃直,寬大的葉片努力地伸展開,勇敢地迎向那股狂暴的風,
形成一道小小的屏障,暫時護住了飛飛。風似乎被母親的阻攔驚了一下,氣勢稍斂,
但仍不耐煩地呼嘯著。飛飛隱約“聽”到母親在劇烈搖晃中,
用只有風才能理解的“語言”(也許是葉片的震顫,也許是某種氣息)急促地低語著,
仿佛在懇求,又像是在鄭重地托付。風那無形的“耳朵”似乎貼近了母親,
呼嘯聲變成了低沉的嗚咽,像是在傾聽。片刻后,那狂野的風流竟奇異地緩和下來,
它巨大的“頭顱”轉向飛飛的方向,仿佛在仔細“打量”著她。飛飛看到風的核心,
那旋轉的氣流似乎微微“點”了一下頭。就在這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