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焚淵冰冷的雨水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針,蠻橫地扎在商御寇臉上、鏡片上,
視野一片混沌的水光。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帶著鐵銹味和雨水的腥氣,灼燒著喉嚨。
他像一頭被驅(qū)趕的、笨拙的史前巨獸,
在廢棄化工廠扭曲銹蝕的管道迷宮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
背上那個鼓鼓囊囊、棱角分明的戰(zhàn)術(shù)背包,此刻不再是高科技裝備,
而是一塊該死的、企圖把他脊椎壓斷的頑石。背包里,安靜躺著一個多層合金密封盒。
那里面,
墟”行動的唯一目標(biāo)——據(jù)傳成書于西漢早期、以神秘星象符文和失傳古語寫就的帛書孤本。
傳說中,它不僅能溝通幽冥,更暗藏逆轉(zhuǎn)生死的秘鑰。此刻,這承載著千年玄秘的國寶,
物理形態(tài)狠狠折磨著它的當(dāng)代守護(hù)者——一位體能評級常年徘徊在及格線邊緣的歷史學(xué)博士。
“書呆子!跑快點!您這‘移動歷史文獻(xiàn)庫’太招搖了!動靜小點!” 前面,
隊長雷震壓得極低的吼聲穿透密集的雨簾和粗重的喘息,
像一記悶棍敲在商御寇嗡嗡作響的腦殼上。雷震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黑豹,
緊貼著銹跡斑斑的粗大管道壁,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和戰(zhàn)術(shù)頭盔邊緣淌下,
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前方被雨水浸泡的黑暗。他身后,
代號“山魈”和“夜梟”的兩名隊員呈戰(zhàn)術(shù)隊形掩護(hù),動作迅捷無聲,
與商御寇的狼狽形成慘烈對比。“招搖?” 商御寇內(nèi)心奔騰過一萬頭裹著泥漿狂奔的羊駝。
他奮力推了推又一次滑落到鼻尖、糊滿雨水的黑框眼鏡,
試圖看清腳下濕滑、遍布可疑油污和碎礫的地面,肺里火燒火燎。
“你們這是對我的虐待…每小時十五公里以上的持續(xù)奔襲…還有這該死的帛書,
超重的……這根本是對本博士生理極限的非法實驗!我不是龍刺,我是編外人員,我要投訴!
乎能聽到自己那篇關(guān)于上古絲織品物理特性與保存環(huán)境的博士論文在背包里無聲地尖叫抗議。
突然,雷震猛地抬起握拳的左手,整個小隊瞬間凝固,緊貼在冰冷的金屬和混凝土陰影里,
像幾尊驟然失去生命的雕像。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暴雨砸在金屬頂棚的狂暴噪音撕扯著緊繃的神經(jīng)。
“前方…管道交匯點…有熱源…不止一個…” 夜梟的聲音在加密頻道里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金屬摩擦般的緊張。商御寇的心猛地沉下去,比背上那塊“頑石”更重。
完了,他最害怕的“意外情況”還是出現(xiàn)了。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胸前的背包,
冰冷的合金棱角硌得生疼。雷震的眼神在瞬間的凝重后爆發(fā)出決絕的兇光?!吧谨蹋乙恚?/p>
夜梟,左翼!交叉掩護(hù)!博士,跟緊我!沖過去!”“沖”字出口的剎那,世界被撕裂了。
不是雷聲。是爆炸!刺目的白光毫無征兆地在他們正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巨大儲罐后炸開,
瞬間吞噬了傾盆的雨水??癖┑臎_擊波緊隨而至,像一堵無形的巨墻狠狠拍來。
商御寇只覺得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和后背,雙腳離地,
整個人被狠狠摜向旁邊一根粗壯的管道立柱。眼鏡飛了出去,
視野徹底陷入一片旋轉(zhuǎn)的黑暗和嗡鳴。骨頭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嘴里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敵襲!找掩護(hù)!” 雷震的嘶吼在爆炸的余音中顯得遙遠(yuǎn)而破碎。槍聲!
不再是零星的試探,而是暴雨般傾瀉的金屬風(fēng)暴!
擊在金屬管道和混凝土墻壁上迸濺的火花、跳彈令人牙酸的摩擦聲……死亡的樂章瞬間奏響,
壓過了漫天暴雨?!斑腊。 ?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左側(cè)傳來。商御寇掙扎著抬起頭,
模糊的視線里,夜梟的身體猛地一震,肩胛處爆開一團(tuán)刺目的血霧,
整個人被強(qiáng)大的沖擊力帶得向后摔倒,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他手中的突擊步槍啞火了。
“夜梟!” 山魈的怒吼帶著狂暴的悲憤。他手中的機(jī)槍瘋狂咆哮起來,長長的火舌噴吐,
暫時壓制了右側(cè)幾個火力點。子彈打在儲罐和管道上,
發(fā)出沉悶的“當(dāng)當(dāng)”聲和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叭c鐘!RPG!
” 雷震的警告凄厲得變了調(diào)。商御寇甚至來不及轉(zhuǎn)頭,
眼角余光只瞥見一道拖著橘紅色尾焰的死亡陰影,撕裂雨幕,直撲山魈所在的掩體!轟——!
?。”葎偛鸥土业谋?!灼熱的氣浪混合著金屬碎片、混凝土渣滓和滾燙的雨水撲面而來。
商御寇被再次掀翻,滾燙的碎屑打在臉上、手上,瞬間燎起水泡。他蜷縮在冰冷的泥水里,
死死抱住懷里的背包,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蜂鳴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巨響?;鸸馍园?,
濃煙彌漫。山魈剛才依托的那段厚重管道被炸開一個扭曲猙獰的大洞,
旁邊散落著一些焦黑的、無法辨認(rèn)的碎片……山魈,
那個沉默寡言卻總在商御寇跟不上時暗中拉他一把的壯碩漢子,連同他的機(jī)槍,一同消失了。
巨大的悲痛和冰冷的恐懼瞬間攥緊了商御寇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白?!博士!快走!
” 雷震的身影在彌漫的硝煙和火光中撲了過來。他左臂的作戰(zhàn)服被撕裂,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冒血,染紅了半個身子。那張平時堅毅如巖石的臉上,
此刻沾滿了泥污、汗水和血跡,只有那雙眼睛,依舊燃燒著駭人的火焰,
死死盯著商御寇懷里的背包。他用那只沒受傷的、沾滿泥濘和血污的右手,
猛地抓住商御寇的衣領(lǐng),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幾乎是把他從泥水里硬生生提了起來,
狠狠推向后方一條相對狹窄、似乎未被火力完全覆蓋的管道縫隙?!奥犞?!帶它走!回家!
或者,不惜…一切代價!” 雷震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里擠出來的,帶著滾燙的血沫。
他把那個冰冷的、染著他自己鮮血的合金密封盒,
再次重重地、不容置疑地塞進(jìn)商御寇因為恐懼和脫力而劇烈顫抖的懷里。
冰涼的觸感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像電流一樣穿透商御寇麻木的身體。他低頭,
看著密封盒上那抹刺目的、屬于雷震的暗紅,再抬眼,
看著雷震那雙燃燒著最后生命、死死釘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剎那間,
戰(zhàn)友們犧牲的畫面在腦中瘋狂閃回:夜梟肩頭爆開的血花,
山魈消失處的火光與扭曲金屬……還有眼前雷震那幾乎被血染透的半個身子,
和那不顧一切、要將最后使命托付給他的眼神。一種冰冷的、尖銳的東西,
瞬間刺穿了商御寇胸膛里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學(xué)術(shù)理性、所有關(guān)于人體工學(xué)的抱怨。
那不是勇氣。那是比恐懼更深沉、更絕望的東西——一種被逼到懸崖盡頭、退無可退的瘋狂!
“媽的……” 商御寇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雨水和硝煙灌入肺腑,嗆得他劇烈咳嗽,
眼淚混著雨水涌出。他低頭,死死盯著懷中染血的盒子,
眼神里的驚恐、茫然、甚至那點書呆子的固執(zhí),在極致的壓縮后,轟然點燃!“操!拼了!
” 一聲嘶啞的、不似人聲的咆哮從他喉嚨里炸開,蓋過了近在咫尺的槍聲。他猛地抬手,
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尖銳的劇痛傳來,溫?zé)岬摹еF銹味的液體瞬間涌出。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商御寇無視了耳邊呼嘯的子彈,無視了步步逼近的敵人黑影,
無視了雷震在他身后用最后力氣開火還擊的槍聲。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
都凝聚在那根流血的手指上。他顫抖著,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精準(zhǔn),用自己溫?zé)岬孽r血,
在冰冷的、染著雷震鮮血的合金密封盒表面,飛速地涂抹、勾勒!那不是鬼畫符。
那是他窮盡數(shù)年心血,在無數(shù)個日夜對著上古文獻(xiàn)模糊不清的影印件反復(fù)推演、計算、建模,
文里才初步論證其可能性的東西——一個基于二十八宿偏移量、結(jié)合了周髀算經(jīng)推演模型的,
極其復(fù)雜的、指向某個特定時空節(jié)點的星象坐標(biāo)圖!
一個他私下稱之為“歸墟之門”的瘋狂假設(shè)!
“以吾血為引…以星圖為匙…開幽冥之隙…歸…墟……” 他嘶聲念誦著,聲音破碎而扭曲,
內(nèi)容卻并非古奧的祭文,而是他那篇倒霉博士論文核心摘要的強(qiáng)行扭曲和倒轉(zhuǎn)!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在槍炮的轟鳴中微弱卻執(zhí)拗地響起。最后一個音節(jié)落下的瞬間,
異變陡生!沒有聲音。密封盒本身,連同商御寇涂抹在上面的鮮血星圖,驟然亮起!
那不是火焰的赤紅,而是一種深邃、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幽藍(lán)!光芒無聲地膨脹,
瞬間包裹了密封盒,包裹了商御寇緊抱著盒子的雙手、手臂,進(jìn)而將他整個身體都吞噬進(jìn)去!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感傳來,
仿佛身體和意識都要在這幽藍(lán)的光芒中被分解、重組。
商御寇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了一個絕對零度的漩渦,思維被凍僵,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
只有那幽藍(lán)的光占據(jù)了一切感官。在意識徹底沉入那片冰冷死寂的幽藍(lán)深淵前,
一個清晰無比的、充滿了極致不甘和荒謬的念頭,像最后的煙火,
在他即將熄滅的思維中炸開:“??!
的博士論文數(shù)據(jù)……原始觀測記錄……還有那該死的文獻(xiàn)綜述……還沒備份存檔啊啊啊——!
”這是他作為歷史學(xué)博士商御寇,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個念頭。幽藍(lán)的光芒猛烈一閃,
如同超新星最后的爆發(fā),隨即驟然向內(nèi)坍縮、熄滅,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原地,
只留下幾縷詭異的青煙,裊裊升起,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消散。商御寇和他懷中的國寶帛書,
連同那染血的合金密封盒,徹底消失無蹤。原地,
只余下焦黑的痕跡、散落的彈殼、彌漫的硝煙、冰冷的雨水,以及……死一般的寂靜。
剛剛還步步緊逼、開火掃射的敵人槍手,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
頭盔下的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看著那片空無一物的焦痕?!案傻闷?!
”雷震靠在一截斷裂的管道上,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出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