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告別了元陽仙師，余安穿過人流密集的小鎮(zhèn)，淌過小溪，繞過茶園，來到一處青瓦白墻的宅子前，手里緊緊攥著那枚玉簡，低著腦袋喃喃：
“水蘇，我成了，如今我泥丸開竅，不輸黃家那廝.....”
抬起眸子，卻見宅子大門緊閉，上頭落了鎖。
“難不成已去了青羊鎮(zhèn)？昨日才下的聘禮，應(yīng)不會如此快吧？”
余安心中泛起一絲不好的預(yù)感，忙叫住一名剛采茶而歸的老者。
“老伯！夏家為何無人在家，莫非是皆出去采茶了？”
那名老者腳步微頓，淡淡瞥了一眼余安，懶聲應(yīng)道：“昨夜她家吵鬧不斷，今兒個一大早，水蘇那丫頭便憤而出走，她爹娘興許是怕她尋短見，追去了吧？”
“那丫頭！也是天生犟種，放著有胎息仙人坐鎮(zhèn)的黃家不嫁，非要嫁個身無靈竅又家徒四壁的赤貧漢....”
聽到這里，余安微愣，依水蘇那倔強(qiáng)性子，還真有覓短見的可能。
顧不上腳底未愈的傷口，他拔腿便狂奔起來。
“傻妹子...傻妹子...萬萬不可啊，我成了，我如今成了！你千萬要等我....”
壟上，茶園，河邊，鎮(zhèn)集，稻田......
余安尋遍了整個小鎮(zhèn)，找遍了所有水蘇可能去的地方，卻無絲毫蹤跡。
殘陽漸落，余安上氣不接下氣，無力癱在草地上，癡癡看天邊金紅漫布，他額角微涼，弱弱呢喃：
“仙師，仙師?。∧銥楹尾辉缫蝗諄泶?....”
余安六神無主，如此反復(fù)念叨著，直到天穹玉盤高掛才逐漸清醒，起身如行尸走肉般往家中走去。
院子里，余烈照常坐在階上，不知為何心情大好，竟低聲哼唱起年少從軍時常吟的小曲《破陣子》。
“一箭天狼驚墮，十萬敵甲齊喑，萬里山河表里，千年歲月堪磨......”
余安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入小院，見爺爺破天荒眉開眼笑，他心中卻生不出半點(diǎn)喜意，只是淡淡道：“爺，餓了吧，我給你煮粥吃?！?/p>
余烈停下唱腔，歪著腦袋，嘴角抿笑，“安兒，爺不餓，桌上給你留了飯菜，快去吃罷！”
自從余烈雙目失明后，家中生火造飯的事情便落在了余安肩上，已有兩三年的光景。
今日爺爺竟還自己動起手來，著實(shí)是有些罕見。
余安訝然之際，卻才發(fā)現(xiàn)自己房間中燭火搖曳，他無奈嘆了一聲：
“爺，你又看不見，在我房中點(diǎn)燭作甚？豈不白白費(fèi)了蠟燭?！?/p>
余烈也不作答，依舊是嘴角含笑，又自顧哼起了小曲。
余安走入堂屋，見桌上擺著一碗白粥，兩碟青菜，還有一枚咸鴨蛋，藥罐中只有藥渣，想必是藥湯已被爺爺服下了。
他實(shí)在無甚胃口，只是心驚爺爺竟還能出門摘菜，并自行煮粥熬藥。
看來白先生抓的藥很有療效，爺爺?shù)木裣噍^先前好了不少，待得空了再去多抓幾副。
如此想著，余安轉(zhuǎn)身撩開臥寢的粗布簾子，想將屋中的燭火滅了。
然而當(dāng)簾后景象浮于視線時，他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被驚了一跳。
只見臥寢內(nèi)，一點(diǎn)燭火飄搖，有著一雙靈動眸子的少女坐在床沿，晃悠著雙腿，歪頭對余安俏皮一笑。
“安哥，我嫁給你，要不要？”
“水蘇......”余安眼淚霎時止不住了，踉蹌上前，一把將夏水蘇攬入懷中。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還以為你死了......”
夏水蘇嘴角一翹，模樣有些得意：“就知你舍不得，去我家尋我了吧？”
“我已同爹娘表了心跡，此生非你不嫁，管他什么仙凡之別，龍配龍鳳配鳳，我夏水蘇僅是一介凡俗而已，才不想去攀那仙族的高枝......”
“可...你爹娘肯么？”
“我爹倒無甚意見，只是我娘，非要我嫁那什么黃家三公子，故此我才與她大吵一架跑了出來，但無論她是否應(yīng)允，我縱死也不屈?！?/p>
余安聞言，頓覺心中一陣酸楚，這傻妮子，竟為了自己如此。
抬手撫了撫夏水蘇的櫻紅雙頰，余安低低道：“我已開泥丸竅，仙師說不輸那黃家的丹田紫宮二竅，他已復(fù)宗門向師尊稟告，說要收我作內(nèi)門弟子?！?/p>
夏水蘇聞言一笑，打心底為余安感到高興，她施施起身，拉住余安的寬大手掌，柔聲道：“去年那位仙師說你一竅不通時，我便暗自在心中罵他有眼如盲，如今看來，倒還沒說錯....”
“明日你便隨我回家，向我爹娘說明，你也將成為元陽宗內(nèi)門，這下他們總該沒說的了?！?/p>
余安撓撓腦袋，有些不知所措，怯怯道：“明日才回家....那今晚？我家只有兩張床榻......”
夏水蘇指了指地上，咧嘴一笑：“我這個不速之客鳩占鵲巢，便只好委屈你打地鋪了。”
余安肉眼可見的臉色漲紅，一時間手足無措，兩只手不知該往哪兒放，只得撓頭傻笑：“額...地鋪？無妨，地鋪好......”
........
“男兒意氣沉瀚海，黃沙白骨鎖陰山，死生易，誰記征衣血痕殘......”
余烈在階上拍著拍子，將那曲《破陣子》唱了上百遍，自覺疲累才作罷，轉(zhuǎn)而低眉垂袖，心中暗忖：
“水蘇心性純良，全然不嫌我余家的境況，哪怕與爹娘決裂也要尋來。安兒這是撿到寶了，天底下這樣的女子可不多見.....”
“老頭子我時日無多，約莫還有個把月的活頭，卻怕誤了兩個娃娃的婚期，倒不如先舍了這條老命，為安兒取得一筆銀子，好去為聘......”
王奎是外來戶，身上背了幾條人命，逃難至此，雖說手段腌臜了些，但硬是靠著一股狠勁兒在這樂寧鎮(zhèn)闖下一份家業(yè)，如今已然成了鎮(zhèn)里最大的茶戶之一。
之所以當(dāng)年那么容易就強(qiáng)占了余家的二畝茶園，非是余烈這位征戰(zhàn)沙場二十載的老卒血性減退，而是當(dāng)時余家唯一的脈種尚弱，不愿與那條瘋狗計(jì)較罷了。
如今孫兒已開靈竅，又蒙元陽仙師青眼相加，自己也即將走到生命盡頭，還與王奎那惡徒客氣個鳥蛋？
明日，提刀上門討要三年的地租！
若他不肯相與，即便拼上這條老命，也要讓那王奎看一看。
我余烈雖懨懨垂暮且雙目盲疴，卻也一點(diǎn)余烈殘存，老卒血性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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