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到小院落,陳稚魚神色恍惚了一陣,回過神來時,發(fā)覺那簪便在自己手中靜靜躺著,她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原來他突然贈自己桃花簪,是因為千秋宴啊,借此來收買人心?
陳稚魚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沒有桃花簪也是一樣的,他們提起了舅父,她便不可能退縮。
千秋宴在兩日后,這兩日陳稚魚便待在自己屋里,思索著如何在宮中亮相。
誠如陸夫人所說,圣上既不允陸家與世族通婚,那必然不想看到陸曜未來的妻會是個能干的,她越不堪,圣上才會覺得陸家沒有違抗圣令。
想了半晌,外頭傳了聲音道是大公子身邊的小廝送東西來了。
她叫人放了進來,便見那小廝抬了一個小箱子來。
“陳姑娘,這里是公子為您去宮中準(zhǔn)備的衣衫長裙,還有各種各樣的首飾,請姑娘收下,公子還讓奴才給姑娘帶句話,只道姑娘莫要緊張,便是進宮用個晚宴,一切都有他和夫人,不會叫姑娘獨自一人?!?/p>
陳稚魚了然,那桃花簪他雖沒明說因何而送,但這箱衣裳首飾就已經(jīng)明了了,她想得沒錯,便松下口氣來。
有所圖,有所得,目前她得來的每一樣?xùn)|西,皆有出處,這樣就好,她才知道該如何歸置。
那日田嬤嬤對著她說過那番話后,也察覺到原本有幾分鮮活的姑娘越發(fā)沉靜,對此改變她心知肚明,又見她實不是個乖張之人,對她就多了點愧,平日伺候愈發(fā)上心。
陳稚魚對此有所察覺,只是田嬤嬤越是精誠待她,她便越是小心翼翼。
千秋宴的頭一日,她讓喚夏給她梳了個從未嘗試過的盤云髻,以她的模樣,這般一絲不茍的發(fā)式也不會叫她露出短處來,只是......
梳發(fā)時田嬤嬤在外等著,等姑娘打扮一新出來時,她整個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喚夏則在身后緊緊跟著,生怕姑娘動作大一些,滿頭的珠翠便會墜地。
衣裳還是尋常衣裳,可這頭發(fā),實在叫人錯不開眼去。
“姑娘您這是......”田嬤嬤遲疑著,斟酌著,咽了口唾沫。
陳稚魚此刻神色飛揚,眉眼都往上翹,走路時不似往日嫻靜穩(wěn)重,反而有幾份妖嬈得意地模樣,她到田嬤嬤面前,伸出了手,田嬤嬤下意識的將手遞過去叫她搭上,便見姑娘另一只手摸了下耳上的珠子,開口時,每句話都微揚語調(diào),眼神也變了。
“嬤嬤覺得,我這一身可富貴?”
“富貴,貴極了。”她若沒看錯,姑娘應(yīng)該是把那日公子送來的首飾全都戴在頭上了吧?
陳稚魚笑笑,笑得十分...小人得意模樣。
田嬤嬤一言難盡的看著她,忍不住說道:“明日有品級的各家夫人都會進宮祝賀,姑娘雖貌美,不若還是低調(diào)一些?您這滿頭雖好看,但全都在頭上,豈不累贅?一場晚宴下來可要不少時間,到時只怕墜的脖子疼。”
陳稚魚撇她一眼,全然變得尖酸:“嬤嬤說什么呢?這可都是公子給我的,我若不都帶出去,如何彰顯公子待我看重之心?”
田嬤嬤傻眼了,有些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姑娘嘴里說出來的。
此刻的姑娘全然變了個人一樣,像是突然得道的市井小人,變得無禮、小器。
陳稚魚看自己唬的田嬤嬤一愣一愣的,遂放緩了聲色,變回了那個清潤的小女子,低聲道:“我方才那樣兒,可是裝相的太過了?”
田嬤嬤聲音上揚的“啊”了一聲,隨后反應(yīng)過來似的沉了下來:“啊,原來方才姑娘都是裝的啊?!?/p>
真叫她嚇著了,還以為這段日子被嬌貴的養(yǎng)著,真將這位主兒性子養(yǎng)左了,得了幾日富貴便現(xiàn)了原形。
“嗐,姑娘真是...有想法,怎么就能想到這般呢?”
陳稚魚便與她分析道:“嬤嬤,我本就出身市井,沒見過什么世面,被眼前的富貴迷花了眼,誰人看了,也只會覺得小家子出身,小人得志,這樣的人,連有點身份的管事都瞧不上,更何況那些貴太太們,更遑論宮里的娘娘主子,怕是多看這樣的我一眼都覺污了眼睛吧?!?/p>
田嬤嬤嘴角一抽,心道是這么個禮,又不得佩服起這位主兒鬼點子多。
你別說,就她剛才那樣的,誰瞧得上?不都當(dāng)笑話看著?
一時不忍:“可您這樣,還不知外頭如何笑話,您本心又不是那浮浪之人...”
多少還是心疼姑娘,年紀(jì)小小,為了應(yīng)付這場鴻門宴,不惜毀壞自己的名聲。
陳稚魚笑意微斂,深吸了口氣,說道:“宮里不就是想看陸家未來新婦的笑話嗎?我這笑話若是不好笑,他們不滿意,少不了覺得陸家不尊圣意,您放心,我知分寸的,方才那樣確實太過了,到了場合,我知曉該怎么做?!?/p>
田嬤嬤一時將她看住,只覺心里跟著轉(zhuǎn)彎兒。
她能一心為著陸家著想,以后便有前途了。
......
千秋宴的重頭戲在晚上,但中午的時候,京中各家太太小姐們就收拾妥當(dāng)出了門往宮里去,陳稚魚更是一早來了陸家,等陸夫人從里間出來,她站起來一拜,頭上一支步搖搖搖晃晃地閃人眼睛。
陸夫人打眼一看,便知她什么心思,看她那張本清麗的臉化的濃妝,身上的衣裳還算端莊,不由嘆口氣,似有無奈:“你今日這一亮相,夠京里的太太們說好幾天了?!?/p>
陳稚魚聽出陸夫人并無不喜,便笑笑:“稚魚本來搭配好了一身五彩衣裳,想著過猶不及,便換了這身?!?/p>
衣裳端莊是陸家臉面,頭飾繁復(fù)是她目光短淺故意賣弄。
這樣看著在別人眼里,才算裝鳳凰的小鳥,到處是破綻,若真從頭到腳都惹眼,旁人也不是傻子,陸家這般尊貴人家,怎會帶個“五彩琉璃球”出去?
陳稚魚到了陸夫人跟前,笑說:“這樣的未來媳婦兒,夫人是如何都看不上眼的,對吧?”
陸夫人看著她,對上她溫潤的眼眸,忽然嘆了口氣,心里軟了一處。
是,這樣的女子,便是做妾都入不了陸家門,陸家擇媳眼光有多高誰人不知,她這副尊容,誰會相信陸家愿意要這么個姑娘做宗婦。
要的就是一個看似不錯,實則難登大雅之堂的媳婦。
路上,陳稚魚坐在陸夫人的棗紅色祥云四方尊官轎,陸夫人叮囑她進了宮便要緊緊跟著她,陳稚魚應(yīng)是。
正大中午,太陽照在官道上,轎車停在一處,他們這些人就要下車行走。
陳稚魚緊跟著陸夫人身邊,眼睛并不四處張望,卻在進入宮門的一瞬間,便覺滯悶之氣。
宮道有太監(jiān)為其引路,一路上寂靜無聲,偶遇一兩官太太,陸夫人與其說話,陳稚魚便垂著眉眼跟在一邊。
皇宮院墻高深,將她籠罩在陰涼處,那與之說話的官太太目光瞟到了她,詢問了陸夫人一句。
陸夫人只看了她一眼,開口便有幾分淡漠:“家里一個遠(yuǎn)房親戚?!?/p>
那官太太隱晦地看了一眼,見她不愿多說的臉色,便知陸夫人對其是很不喜了。
陸家被責(zé)的消息,她們怎會不知呢,也知道這些日子陸家為陸曜的婚事急得上火,如今帶上這個姑娘,隱約知曉內(nèi)情的就知道,這是皇帝在借機敲打呢。
移步換景,接待太太小姐們的地方設(shè)置在清涼臺,旁邊緊挨著御花園,甫一過去,便聞見一股香氣襲來,是各個位置準(zhǔn)備了點心吃食。
陳稚魚知曉今天這種場合不好大吃大喝,怕要餓肚子,一早起來吃了不少,此刻也不覺得餓,陸夫人帶著她去了她們的位置,這里的位置都是由品級設(shè)置好的,陳稚魚一坐下來,就感受到一些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她身上,宴席上,多了一些竊竊私語。
陸夫人姿態(tài)端正,目不斜視,她如今的地位,無需專程捧著誰去說話,若是以往,她往這一坐,自有人上趕著過來,自年前太子被查,陸家及其他幾位臣家被責(zé),那一些個趨炎附勢之人就收起了尾巴,零星還是有些個過來寒暄,但比之以前,還是蕭條了些。
陸家門生眾多,在京中也算是廣結(jié)善緣,也有那忠直善良的,與陸夫人相處如初,就連陳稚魚都感覺得到,這些人對她沒那么的譏諷嘲笑,看她時,臉上的笑意是真摯的。
待這方清凈些后,一位妝容肅穆的夫人過來,她一來,便與陸夫人一笑,陸夫人主動與陳稚魚提到:“這位是兵部尚書張夫人,你該叫一聲伯娘?!?/p>
陳稚魚乖巧頷首,喊了一聲:“伯娘?!?/p>
伯母較正式,伯娘顯親昵,這中區(qū)別顯而易見。
方才來了幾個,陸夫人并不帶上她說話,叫旁人看著,陸夫人對她多有冷淡之意,如今張夫人一來,她就主動介紹,不止是給陳稚魚提醒,也是默然地告訴張夫人,她對此女并非不喜。
都是聰明人,無需說得太明白,自然懂得。
張夫人與她說起了旁的事,聲音不大,陳稚魚剛好能聽一耳朵。
“聽說了不,二皇子妃怕是要不好了?!?/p>
陸夫人頓住,目光巡視了一圈,才道:“難怪不見趙夫人?!?/p>
趙夫人乃丞相之妻,二皇子妃的母親。
“怎么這么突然?去年年初有了小皇孫,不是說二皇子妃身體好得很嗎?”
張夫人拿了塊糕點擋住嘴,低聲道:“據(jù)說趙大人要告老還鄉(xiāng)的消息傳出后,二皇子妃就有些纏綿病榻了?!?/p>
一時,氣氛沉住,兩人都有些沉默,話題,也到此為止了。
陳稚魚聽得模糊,不甚明白其中關(guān)聯(lián)。
她是有些聰慧,但那雙眼卻沒見過太多的鉤心斗角、爾虞我詐,自然不懂前朝與后宮緊密聯(lián)系的關(guān)竅,更不知政治險惡,人心如同惡鬼,叫人恐懼。
不多時,后宮的娘娘們都來了,田嬤嬤在一邊低聲告訴她這些人身份,最終只留下句:“最要緊的還沒來,貴妃估摸著一會就來,皇后娘娘最后來,你便分得清了?!?/p>
對她來說,后宮美女如云,但與陸家息息相關(guān)的,就只有皇后和貴妃,皇后陸氏乃中宮生母,一國之母,皇后雖姓“陸”,卻非陸家太師這一脈,而是旁支嫡出的小姐,也是陸太師的堂妹。
云貴妃孫氏,國師之女,生育了二皇子與五公主,她生育的二皇子只比太子小一歲,五公主卻與皇后當(dāng)年早夭的小公主同日所生,長得酷似太后,深得太后和圣上喜愛。
說話間,貴妃娘娘的儀架就到了,華麗的鸞架抵達,一溜的宮女太監(jiān)規(guī)則整齊的到場,只見一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現(xiàn)入眼簾,美的令人呼吸一滯。
縱使已經(jīng)是生養(yǎng)了兩位皇子公主的婦人,歲月似乎優(yōu)待她,看不出年歲來,她一來就是焦點,眾人起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