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了三年的未婚夫復(fù)明了,卻失憶了,忘了我。他朋友向他要我:「聽聞口技師口舌靈活,
送我爽爽?!顾麌涝~拒絕,可下一句是:「我裝失憶,本就是為了擺脫她?!埂缚纱搀手?,
她的聲音實在同梳月一模一樣?!埂缚v使只是聲音,我也不允許任何人辱了梳月?!?/p>
1像猝不及防被人從背后狠狠敲下一悶棍。耳邊「嗡」的一聲。比痛意率先到達的,是茫然。
什么意思?傅照野失憶,是裝的?現(xiàn)實殘酷到不容我逃避一瞬。蔣遠笑道:「原來如此?!?/p>
「雖說她在傅兄失憶失明時相救,又照顧你三年?!埂傅@種賤民,給點錢打發(fā)了就行?!?/p>
「你不把她趕走,我原以為是因不舍得她銷魂的口舌——」「你想多了?!垢嫡找按驍嗨?,
語氣厭煩?!杆腊鍩o趣、皮糙肉厚?!埂溉舴撬行液褪嵩乱羯嗨?,
我肯定下不了那個口?!剐呐K像被利斧生劈成兩半,痛到窒息。那一年,
他不是名動京都的小將軍。只是一個失憶又失明,因為沒有身份。
連正式婚書都給不了我的無名氏。我們的新婚夜,只有一個脫線的紅蓋頭??晌胰允呛軡M足。
初次,我疼到哭出聲。傅照野忍得青筋暴起。卻硬生生停下來,極輕地吻我的眼睛。
「阿音別哭。你一哭,我便心疼。」原來心疼是真的。只是心疼的對象,從不是我而已。
「傅兄待江小姐,真是癡心一片?!故Y遠感嘆:「甚至連失憶,潛意識里也忘不了她的聲音。
」「不過你留著這贗品,江小姐見了,必是不會開心吧?」「梳月是不快。」
傅照野的聲音慵懶散漫?!傅舨患に患?,她又怎么能認清自己對我的感情?」「當然,
待定了情,我會立刻和梳月說明一切?!埂钢劣谥茔鲆?。」
傅照野屈尊降貴道:「屆時便勉強留她在府中做個妾吧?!埂该钤彰钤眨 故Y遠連連稱贊。
「如此這般,便也無人能辱了江小姐的聲音。」「那贗品那般愛你,又貪圖榮華,
必是感恩戴德地接受?!硅F銹味涌上鼻腔,下唇被咬破的痛后知后覺地漫上來。
不知麻木地站了多久。久到眼淚,都被路過的風(fēng)擦干。我推門走了進去。
2饒是蔣遠這樣的厚臉皮登徒子。表情也有一瞬尷尬?!浮芄媚?,你何時來的?」
我眉眼一彎,自顧自坐下:「剛到?!垢嫡找熬o繃的肩線不易察覺地一松,
又重重把茶杯一放:「我和客人議事,你門都不敲破門而入?!埂钢茔鲆?,
你最好是有什么要事?!刮铱此谎郏骸敢伦允怯械?。」「傅照野,
江小姐生辰宴上表演口技一事,我答應(yīng)了!」此前為了此事,我們沒少吵架。連在北汀,
女口技師都是備受歧視的。自從傅照野恢復(fù)將軍身份。身份之差如同巨大鴻溝,
橫陳我們之間。若我再當眾表演口技,怕是很難再跟他成婚了??筛嫡找安宦?。
只固執(zhí)地將我的拒絕歸因于我肚量小、愛吃醋?!肝抑阌憛捠嵩?,所以故意不讓她順心?!?/p>
「但你搞搞清楚,我留你在府已是恩賜?!埂刚f白了沒了那三年記憶,你我同陌生人無異?!?/p>
......現(xiàn)下我如他所愿,傅照野該高興才是??伤麉s面沉如水:「……你說什么?」
我重復(fù)道:「我說我同意表演。不過——」不知為何,他臉色稍霽:「說?!?/p>
我右手拇指搓搓食指和中指:「報酬大概需要漲一點兒?!刮铱粗?,
一字一句道:「我要十二兩黃金?!故Y遠「噗嗤」一聲笑出聲:「怎么還有零有整的?!?/p>
「周姑娘,你表演得讓江小姐高興了?!埂改f是十二兩黃金,
一百二十兩傅兄都不帶眨眼的?!故Y遠眼底閃爍著戲謔,明晃晃嘲我市儈貪財。我坦然收著。
我就是愛財。那怎么了?若非為了錢。我何必如今還裝著。不和傅照野撕破臉皮,
不過就是怕他惱羞成怒不肯把錢給我。他官我民,到時候我能有什么辦法呢?再者,
我曾早早就和傅照野約好了?!溉绻幸惶炷阖撐?,那這三年花在你身上的錢,
你要十倍還我?!埂傅綍r候,我就拿著你的錢,豢養(yǎng)男寵!云游四海!」「十倍?」
傅照野把我抵在床上,「真有那一天,我一定百倍奉還?!?/p>
因著一個壓根不存在的男人醋得咬牙切齒。「那也要看那野男人有沒有命花?!?/p>
那一年的心跳穿越重重歲月。似乎還在我心里留有余震。傅照野冷冰冰地同我對視,
聲色不耐:「成交?!?收錢辦事自是要敬業(yè)的??晌覍⒆约宏P(guān)在房中練口技的第三日。
傅照野來了。單手端著碗湯。另一只手拎了拎桌上滿滿的茶壺。表情立馬不好看,
張口便是斥責(zé):「你練起口技來又不知道喝水的是不是?」他沉著臉把湯遞過來。
從前我練口技練得喉嚨冒火。傅照野便私下和鄰居大夫?qū)W了方子,為我煮潤喉湯。
誰也不知道他一個瞎子是怎么做到的。骨節(jié)分明、修長干凈的手指燙出好幾個水泡。
若非我發(fā)現(xiàn),還藏著不說。......我呆呆地看著他,夢魘似地喝下去。
是一如往常的味道。很苦,卻微微回甘。我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直至眼眶泛起酸意。
生怕下一秒。這個愛我的傅照野就沒了。「傅照野——」「果然是啞了?!垢嫡找皵Q著眉,
煩躁道:「你能不能有點契約精神?」「后天就是梳月生辰,你這嗓子可得護好了?!?/p>
「別到時候臨陣爽約,平白惹她不快?!棺肿志渚湎竦蹲右粯迂噙M我心里。
痛意在血管里四竄。痛得我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的腦子清醒過來。傅照野失憶時拿我當聲替。
復(fù)明后拿我當他和江梳月愛情的調(diào)味劑。從始至終,這世間都不存在什么愛我的傅照野。
思及此,我連一點跟他交談的欲望都沒有了:「我還要練習(xí),你走吧?!?/p>
傅照野的表情有一瞬空白。畢竟自從他「失憶」后。我每一天都要纏著跟他相處。
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跟他復(fù)刻我們從前做過的事。一遍一遍跟他講,傅照野我喜歡你。
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他能早日恢復(fù)記憶。哪有過這種主動下逐客令的時候。
眼看傅照野并無起身的樣子。我的心底涌起一陣龐大的疲倦。「你放心吧,后天我一定——」
「我好像想起些什么了?!垢嫡找按驍辔?。我的話梗在喉口。不明白他突然又演哪出。
傅照野觀察著我困惑的表情,皺眉:「你沒喝出來嗎?」
又微微揚首:「這潤喉湯的味道與從前全然相同吧?」見我遲疑地點頭,他抿抿唇,
表情不大自然:「所以,咳咳——」「這說明你之前纏著我做的事也不算沒用?!?/p>
我平靜答:「哦。所以呢?」傅照野似乎沒預(yù)料到我會這么回答。惱羞成怒似得氣沖沖走了。
我看著桌上那個碗。竟然笑出了聲。笑自己之前像個傻子一樣被傅照野耍得團團轉(zhuǎn)。
如果不是我撞破他的謊言。剛才一定會像從前一樣。傻乎乎地黏上去。做盡一切蠢事。
然后成為他用來激江梳月吃醋的小物件。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傅照野玩弄我像放風(fēng)箏一樣簡單。遠了便收線,近了便放遠。他得心應(yīng)手、怡然自得。
全然不顧我血肉模糊、痛不欲生。不過這也好。
內(nèi)心深處像蠢貨一樣——對傅照野僅剩的最后一絲隱秘而可恥的希冀。終于消失了。
4明日便是生辰宴了。等表演結(jié)束后拿到報酬,我就可以離開了。飯點到了,
我像平時一樣去廚房隨便應(yīng)付點。卻遠遠看到兩個人走過來。是春末和冬至。
傅照野撥給我的兩個丫鬟。我不喜歡使喚人。所以平時什么事都自己做。
跟她們都以姐妹相稱,關(guān)系不錯。正想打個招呼,卻從她們口中聽到我的名字。
春末冷笑道:「明日表演完,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低賤的口技伶人了。」「將軍家世代清白,
絕無可能將伶人納入府中?!埂冈蹅兘K于不用伺候她了?!苟练籽郏骸妇褪牵 ?/p>
「一個北汀來的文盲土包子,連江小姐的一根腳拇指都比不上?!埂高€姐姐長姐姐短地叫我,
聽了就想吐?!股暇┻@個地方不好,我不喜歡。但這兒的糕點卻實在好吃??蔀槭裁矗?/p>
現(xiàn)在連我最喜歡的綠豆糕。都覺得難以下咽了呢。十歲開始一個人混跡社會。
我長這么大也不是好欺負的。正想出去和她們對峙。傅照野卻出現(xiàn)了。他狠狠地呵斥了兩人,
說再亂嚼舌根就拔掉她們的舌頭。把她們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fā)抖地告退了。
「還躲著做什么,出來?!垢嫡找暗?。竟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我。我只能走了出來。
傅照野低頭看我:「這便是你此前不愿表演的理由?」我早跟他說過,可他并不信。
現(xiàn)在又問什么呢?我無話可說,只踹了踹腳邊的石子??諝獬聊艘粫?。
傅照野說:「明天你不用表演了,我會跟梳月說?!刮覈樀檬诌叺陌虢鼐G豆糕都掉了。
傅照野長相凌厲桀驁。笑起來左頰卻有個小梨渦,很是孩子氣:「怎么了,高興傻了?」
我怕他反悔了,連忙道:「我要表演?!垢嫡找靶σ馍允眨骸高€在同我置氣是不是?」
「你放心,無論怎么樣,我都不會趕你走的。」我真慌了:「傅照野,
咱們后來補簽了合同的,十二兩黃金,一分不能少!」傅照野觀察著我的表情,
唇角上揚的弧度漸漸消失?!负煤煤?,好的很?!共恢罏槭裁此职l(fā)火了?!钢茔鲆簦?/p>
你可別哭著后悔!」5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表演結(jié)束后,掌聲雷動。我匆匆去尋傅照野。
見他在同江梳月說話。微微低著頭,表情耐心,笑意盈盈。自他恢復(fù)記憶后,
我再沒見過他這樣溫柔的表情。正欲上前要錢,卻被兩三個公子哥攔住?!感∧镒?,
你的表演實乃精彩絕倫,要不要和我們幾個探討探討口技啊?!?/p>
從前我女扮男裝表演口技被識破后,也曾被登徒子這樣調(diào)戲。眼盲的傅照野護著我,
不要命似地和他們對打,才嚇退了他們。那次他沒了半條命。
鼻青臉腫地醒來時還朝我眨眼:「周泠音,小爺強不強?」?jié)M堂賓客里,微涼空氣中。
我和傅照野的眼神相接。而他,冷漠地別過了目光。為江梳月添上了一盞熱茶。
任由我被他們拉扯到一旁樹叢。手指掐進肉里,我卻渾然不覺得疼。抬起頭,
朝這群蒼蠅露出一個禮貌的笑:「放我走,不然我就大喊非禮了?!?/p>
他們有恃無恐:「你喊啊,喊了我們就說你勾引我們,屆時你名節(jié)全毀?!?/p>
「陪我們玩玩而已,孰輕孰重,小娘子有數(shù)的吧?」一個人嬉皮笑臉地伸手來碰我。
我面無表情,聲音卻惶恐大聲:「非禮呀!」6傅照野終于來了,陪著江梳月來的。
那幾個公子哥咬死說我蓄意勾引。圍觀的人們竊竊私語:「她必然是勾引將軍不成,
把主意打到其他有錢人身上了。」傅照野沉著臉叫我名字:「周泠音,過來。」
他曾是戰(zhàn)場上出了名的驍勇將軍。冷臉的樣子極具肅殺之氣。周圍議論我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連那幾個梗著脖子的登徒子也縮起了頭,改口說誤會一場??上乱幻耄?/p>
傅照野揚聲呵斥我:「誤會而已。你在生日宴上大呼小叫像什么樣子?!?/p>
「你現(xiàn)在就給眾人道歉?!埂附o梳月道歉!」議論聲頓時一聲蓋過一聲。
登徒子們得意洋洋地望著我。替我說話的竟是江梳月。「阿照,罷了?!埂附袢占仁俏疑剑?/p>
我不希望任何人不開心。」「周姑娘是北汀人,習(xí)慣語言之類必與上京大有不同?!?/p>
「一定是溝通不當,才產(chǎn)生了這樣的誤會?!埂复蠹医o我?guī)追直∶妫氐襟巯习?。?/p>
一番言辭得當有禮,引得眾人散去前還連連贊嘆?!附〗銓嵞舜蠹业浞?,氣度了得?!?/p>
「這姑娘北汀來的,我說呢。那地方不是貧民窟么,亂得很?!埂笡r且口技向來傳男不傳女,
誰知她用什么狐媚法子學(xué)來的?!惯@些話遠遠近近從我左耳里進去,又從我右耳朵出去了。
見我魔怔似的盯著她系著的玉佩。江梳月困惑地眨了眨眼。我一張口,
喉嚨竟然泛起些血腥味?!附〗?,請問你這玉佩,何處得來?」我自記事起便沒有父母。
只有阿爺陪在我身邊。他傳授我口技謀生。他去世時,我才十歲。只留下這樣一塊玉。
傅照野為了護我昏迷不醒時,我將這玉掛在他身上。跪了一夜,求天上的阿爺護他平安。
他醒來,知道了這玉的來歷后,嚴肅了表情,指天起誓:「玉在我在,玉亡我亡?!?/p>
后來來了上京,他說玉沒了。我漫無目的地在上京找了幾天幾夜。既難過,又慌張。
特地去廟里求了各路神佛。讓他們不要計較傅照野之前發(fā)過的誓。
......江梳月淺淺一笑:「是阿照贈我的?!埂笓?jù)說能保平安。」「雖非什么好玉,
但我很喜歡?!刮覐膩聿恢?。原來字句也能誅心。五臟六腑像被丟入油鍋里煎。
痛得我喘不過氣。我渾身發(fā)抖,重重地呼吸幾遍,才終于說出話來?!高@玉是我的?!?/p>
「勞煩江小姐還我。」江小姐稍稍瞪大了眼,很是詫異地看向傅照野。
而傅照野喉結(jié)不忍地滾了幾滾。竟沒管她,走上前,靠近我。「阿照?!菇〗闳崛嵋粏?,
輕輕拽住了他的衣袖。傅照野那試圖來安撫我的手停在半空中。
眼底的絲絲愧疚像我幻想出來的泡沫。都不用戳,就自行消散了。他收回手,握拳干咳,
視線落在虛空的某處:「周泠音,別再胡鬧了,你先回府去吧?!购[?!可這是我的玉啊。
是阿爺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晌掖虿贿^傅照野,到底怎么拿回來?一慌張,還未張口,
眼淚便急得掉了下來。我不愛哭的。當時傅照野打的那群紈绔要把他告上官府。并收買縣令,
要他坐牢。我磕頭道了歉,出了血。好說歹說,才免去他的牢獄之災(zāi)。那時候我就知道,
民是斗不過官的。尊嚴不算什么,他的命最重要。但后來傅照野知道了。
他看起來好難過好難過,問我這樣委屈,為什么不哭。
我笨拙地親親他泛紅的眼尾:「因為沒有什么好哭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啦!」....眼前。
傅照野怔住,聲音竟帶了不易察覺的一點抖,「周泠音,你哭了?」
他手足無措地為我擦眼淚,語無倫次:「你、你別哭,我——」「周小姐。」
江小姐眼眶微紅,居然扯下了那塊玉,遞給我:「既然你這么喜歡這塊玉,便拿去吧?!?/p>
她澀然一笑:「阿照,我沒關(guān)系的?!刮颐﹄p手伸手去接玉佩??上乱幻耄忠欢丁?/p>
那玉便在我面前,摔了個四分五裂。我慌張地伸手去撿,手指瞬間被扎出血。
江小姐淚眼漣漣,連聲道歉。傅照野卻沒理會她,強拽著把我拉起來。我瘋狂掙扎著去撿,
卻被他劈暈。再睜眼,是傅府。7手掌被認真包扎過了。傅照野坐在我床邊,語氣急促。
「周泠音。你聽我說。」「玉不是你的那塊?!埂肝摇故碌饺缃窳恕_€在說謊。
我打斷他:「沒關(guān)系?!够蛟S這場玉碎。是阿爺送我的最后一份禮物。
他不忍看我在我在這泥沼掙扎了。我現(xiàn)在,只想離他遠遠的。傅照野表情愕然。
我同他對視:「傅照野,十二兩黃金呢?」他如夢初醒般拿過桌上的木匣子。打開,
里面整整齊齊地躺著金元寶。「這里有一百二十兩?!埂甘墒菆蟪?。」「剩下的是——」
「禮物?!够蛟S,我們想到了同一件事。傅照野曾送我一枚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