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林?jǐn)嚓髿v七年冬，江都雪深三尺。沈氏女幼薇于梅林拾得斷戟，
其上血漬已凝作紫晶。"此乃將軍之物。"乳母簌簌落淚，"三日前城破時，
蕭將軍獨(dú)守西門。"幼薇攥緊斷戟，指尖沁出血珠。去年上元夜，
她曾于燈市見過這位銀甲將軍。當(dāng)時他駐馬橋頭，將半盞琉璃燈系在她鬢邊，
"小娘子眉間有英氣，當(dāng)佩吳鉤。"此刻斷戟在懷，她忽然想起將軍臂上那道疤。
傳說他十二歲單騎破敵陣，被蠻人彎刀劃開皮肉，深可見骨。"阿姊，莫要傷心。
"幼弟攥住她裙裾，"爹爹說蕭將軍已投敵，是叛臣。"幼薇猛然推開他，
斷戟重重砸在青磚上。血珠濺在窗欞冰花上，恰似那年上元節(jié)的宮燈。三日后，
江都縣衙貼出告示：逆臣蕭承煜余孽未清，懸賞萬金緝拿其黨羽。幼薇在榜文前駐足，
忽有戴斗笠者塞來血書，字跡潦草如刀刻：戌時三刻，西市枯井。暮色四合時，
幼薇攜匕首赴約。井下腐尸氣息撲面而來，卻見井壁刻著一行小字："吾于城南破廟留物，
速取。"破廟梁上懸著錦囊，內(nèi)裝半塊虎符與血帕。帕上墨跡暈染，隱約可見"待得雪消時，
與卿共踏梅"。2 血濺梅花"幼薇！"身后忽聞馬蹄聲。她轉(zhuǎn)身見父親執(zhí)劍而來，
劍尖映著月光，"蕭賊余孽，人人得而誅之！"匕首墜地，發(fā)出清越龍吟。
幼薇忽然想起將軍贈戟時說的話："若遇危難，此物可護(hù)你周全。"血濺梅花的剎那，
她終于看清父親劍鋒上的刻痕——與將軍斷戟的缺口嚴(yán)絲合縫。原來三年前那場戰(zhàn)役，
父親正是親手折斷將軍兵刃之人。"爹爹，你騙我。"她倒在雪地里，看著父親顫抖的手，
"蕭將軍從未投敵，是你...是你..."更深露重，江都四門忽然火光沖天。
有騎兵越城而入，銀甲映月如戰(zhàn)神臨世。當(dāng)先之人擲來披風(fēng)，
幼薇嗅到熟悉的血腥氣與沉水香。"我說過要護(hù)你。"將軍血染征袍，臂上新傷疊著舊疤，
"可我終究來遲。"幼薇扯住他戰(zhàn)袍，卻見父親踉蹌著撲來，手中握著染血的虎符："煜兒，
你竟真的...要弒君？"將軍瞳孔驟縮，幼薇這才驚覺虎符內(nèi)側(cè)刻著"承煜"二字。
原來父親與將軍竟是...父子？亂箭破空聲中，將軍將她護(hù)在身下。最后一眼，
幼薇看見父親持劍刺入將軍后心，而將軍反手握住劍鋒，將虎符按進(jìn)她掌心。
"替我...守好江都..."他滾燙的血浸透她衣襟，
"還有...那半闕踏梅詞..."3 雪消梅開梅香漸散，雪落無聲。
幼薇握著染血的虎符，忽然想起將軍曾說，他最愛的不是紅梅，而是雪地里掙扎綻放的白梅，
因為它們"生得清白，死亦清白"。（接上文）大歷十年驚蟄，江都忽降暴雪。
幼薇立于城樓，見西北天際黑云壓城，十萬羯族鐵騎踏碎冰河而來。"郡主，
敵軍主帥是..."副將遞來斥候急報，聲音發(fā)顫。幼薇接過軍報，
朱砂筆寫的"蕭"字在雪光下刺目。她猛然想起將軍臨終前說的"替我守好江都"，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羯族大營鼓聲震天，帥旗上"蕭"字被狂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忽有銀甲小將越眾而出，摘盔擲于陣前："沈幼薇，可還記得雁門關(guān)外的箭雨？"雪落眉間，
幼薇瞳孔驟縮。那小將眉骨處的刀疤，分明是當(dāng)年被她用斷戟劃傷的羯族小王子。
"原來是你。"她撫過腰間將軍所贈匕首，"當(dāng)年放你生路，如今倒成了養(yǎng)虎為患。
"小將縱馬逼近護(hù)城河，揚(yáng)手拋出染血錦囊："蕭承煜的狗命是本王所取，
這是他最后一聲求饒。"錦囊落地，滾出半塊虎符與帶血的玉笛。
幼薇認(rèn)得這是將軍貼身之物，笛聲曾伴她度過無數(shù)守城寒夜。"放箭！"副將怒極，
卻被幼薇按住手腕。她解下披風(fēng)，
露出素白中衣上的紅梅刺青——那是將軍血濺衣襟時留下的印記。4 孤城白梅"開城。
"她將匕首插入城頭青磚，"我要會會這位'蕭'大帥。"中軍大帳燭火搖曳，
幼薇直面羯族可汗。帳中懸掛著將軍的銀甲，甲胄上銹跡斑斑，不知沾染了多少忠魂血。
"你殺了他。"她盯著可汗腰間佩劍，劍穗上的玉墜正是將軍之物?？珊购鋈淮笮Γ?/p>
揮劍斬斷帳中銀甲："蕭承煜？那不過是本王帳下最忠心的奴隸。"他扯開衣襟，
露出心口的梅花烙，"你看，這是他用燒紅的斷戟親手為我烙下的印記。"幼薇踉蹌后退，
撞翻案上沙盤。江都地形模型轟然碎裂，
露出夾層里泛黃的血書——竟是將軍筆跡："幼薇吾妻，若見此書，必是城破之時。
羯族奸細(xì)已入中樞，速攜百姓南遷...""原來你早就知道。"她攥緊血書，
指甲穿透紙張，"你用自己的死，替我換來三年太平。"可汗突然扣住她手腕，
將滾燙的梅花烙按在她頸側(cè)："蕭承煜求我留你性命，可本王要你親眼看著江都化為焦土。
"劇痛中幼薇忽然想起將軍說過的話："白梅最是堅韌，哪怕被碾作塵泥，香氣仍能入骨髓。
"她咬破舌尖，將混著血的梅香噴在可汗臉上。帳外忽有震天殺聲，褚將軍率軍破陣而入。
亂刀叢中，幼薇看見可汗胸前插著將軍的斷戟，戟尖上懸著半闕《踏梅詞》。
"蕭將軍..."她伸手去接，卻見斷戟墜地時帶起一陣風(fēng)雪。漫天飛雪中，
隱約有銀甲身影策馬而過，臂上的梅花烙在血光中格外醒目。5 踏梅之約大歷十年清明，
江都萬人空巷。幼薇身著大紅喜服，懷抱將軍衣冠，在城樓上舉行冥婚。褚將軍親執(zhí)玉如意，
將半塊虎符系在她腰間。"這是皇兄最后的遺愿。"他指著城下花海，
"十萬百姓已隨你南遷，江都從此只有白梅，沒有戰(zhàn)火。"幼薇撫過喜服上的金線繡梅，
忽然想起將軍說過的"待得雪消時，與卿共踏梅"。她解下玉佩投入護(hù)城河，
卻見冰面下緩緩浮起將軍的斷戟，戟尖上刻著新的詞句："白骨筑城闕，紅梅祭忠魂。
來世若相逢，不負(fù)踏梅人。"江都城頭的鐘聲響起時，幼薇看見漫天梅花雨中，
將軍正策馬而來，銀甲上的冰棱折射出七彩光暈。她終于明白，原來真正的虐戀，
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明知真相，卻不得不替他繼續(xù)守護(hù)這皚皚白雪下的萬里山河。
大歷七年臘月，江都城頭換幟。幼薇著素縞立于雉堞，懷中虎符凝著霜花。
城下十萬禁軍列陣，帥旗上"褚"字翻飛如雪。"逆女還不投降！
"其父沈節(jié)度使被押在陣前，喉間血漬浸透囚衣，"蕭賊已死，你以為憑虎符能號令三軍？
"幼薇撫過虎符缺口，忽聞北風(fēng)送來清越笛聲。禁軍陣中馳出黑馬，
馬上銀甲少年擲來染血詩箋："半闕踏梅成絕響，一川寒水葬忠魂。"是將軍筆跡。
她指尖發(fā)顫，終于看清詩末鈐印——"承煜"二字與虎符暗紋嚴(yán)絲合縫。
原來這虎符竟是先帝御賜蕭氏三代的調(diào)兵信物，父親當(dāng)年正是用它誘殺將軍。"開城。
"幼薇解下腰間玉佩，這是去年中秋將軍所贈，"請褚將軍入城。
"6 白梅將軍城門洞開時，幼薇獨(dú)守將軍府。案上青瓷瓶里，半枝白梅凍成冰雕。
忽有黑影破窗而入，利刃抵住她咽喉："交出虎符。"劍鋒映出少年面容，
分明是告示上懸賞的"蕭賊余孽"。
幼薇卻在他腰間發(fā)現(xiàn)熟悉的鎏金錯銀劍鞘——正是將軍貼身之物。"蕭將軍待你如親子。
"她將虎符拍在案上，"你也要弒主？"少年瞳孔驟縮，劍鋒垂落。窗外傳來馬蹄聲，
褚將軍踏雪而來，玄色披風(fēng)卷著梅香："沈姑娘，孤要的不是虎符。"幼薇望著他腰間玉佩，
忽然想起將軍臨終所言："若遇危難，可去城南找褚...找...""原來你早知道。
"她踉蹌后退，撞翻青瓷瓶。冰梅碎裂聲中，褚將軍解下玉佩，露出內(nèi)側(cè)"旭"字刻痕，
"蕭承煜是孤的兄長，也是大歷最后一位戰(zhàn)神。"三更鼓響，將軍府密室燭影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