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華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倒了身后的青瓷花瓶。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宅院里格外刺耳。
“滾出去,”凌霜華指著門口的手在發(fā)抖,“給我滾。”
林疏月轉(zhuǎn)身就走,卻在走廊撞上一個溫熱的胸膛。
“夏夏?”林疏白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他身上還帶著夜風的涼意,顯然是剛趕回來。林疏月聞到他衣領(lǐng)上淡淡的香水味,是清新的柑橘味。
那不是哥哥的味道,是周瑤的。
林疏月退開身子,離他半步遠。
“你回來得正好,”凌霜華的聲音從書房傳來,已經(jīng)恢復了冷靜,“幫她把你們爺爺和爸爸的遺物整理了?!?/p>
林疏白嘆了口氣,輕輕捏了捏妹妹的肩膀:“沒事,哥哥陪你?!?/p>
兄妹倆一起進了書房,凌霜華擦著林疏月的肩就走了出去,沒再看女兒一眼,也沒搭理林疏白這個養(yǎng)子。
林疏月看著哥哥整理書架,月光下他的背影清瘦修長。
她覺得他瘦了很多。
他太辛苦了,市醫(yī)院的工作那么忙,他還堅持抽時間來醫(yī)館。每天晚上過來和她理藥和醫(yī)案,周末坐診又是忙得連水都顧不上喝。
都是她害得他這么辛苦。
她垂下頭整理書桌抽屜里爺爺留下的手稿,忽然悶悶地問:“哥,你也覺得我是天煞孤星嗎?”
林疏白整理書架的動作頓了一下,他轉(zhuǎn)身含笑看著她:“傻丫頭,要真是這樣,我早該被你克死了?!?/p>
月光下,哥哥的眉眼溫柔,一如往昔。
林疏月覺得鼻子發(fā)酸,卻硬扯出個笑容:“哦對了,算命的說我克父克夫,可沒說我克兄?!?/p>
林疏白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轉(zhuǎn)身繼續(xù)整理書架。
“夏夏,你離那個沈總要遠一點?!?/p>
聽到哥哥忽然前言不搭后語地提起沈硯知,林疏月覺得有點奇怪。
“哥,我本來也不認識他,他只是我一個病人。”她故作隨意。
“那就好,我只是想提醒你?!绷质璋讻]回頭,自顧自說下去,“他父親是省里的,往后還要高升,他母親雖然過世了,可他母系的裴家在政商兩界的人脈力量不可估量。他自己又年紀輕輕就執(zhí)掌著沈氏集團。”
“這樣的人,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咱們?nèi)遣黄?。?/p>
已經(jīng)惹了怎么辦?
爺爺?shù)氖指逶诹质柙率种邪l(fā)出脆響,她身子一僵。
她想起昨夜的沉淪,想起今天她對他惡劣的態(tài)度。
她對他說滾,說不想再看見他。
這太子爺不會惱羞成怒報復她吧?
她打了個哆嗦,突然感覺小腹一陣絞痛,有溫熱的液體沾濕了褲子。
糟糕,大姨媽來了。
她猛地轉(zhuǎn)身跑出書房。
“怎么了,夏夏?”林疏白擔心地要追上來。
“我那個來了有點兒不方便,先回房一下?!绷质柙聸]回頭,狂奔而去。
這種事跟哥哥倒是不用藏著掖著的。她的第一個衛(wèi)生巾都是林疏白買的。
自從八歲,爸爸因她而死,媽媽又因為傷心過度失去了肚子里四個月的弟弟。凌霜華就視她為天字第一號大仇人,除了給生活費,沒有再管過她一天。
爺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又獨自支撐著醫(yī)館,也不大顧得到她。
她是被林疏白養(yǎng)大的。雖然他只比她大四歲。
林疏月沖進自己房間,從衣柜深處翻出衛(wèi)生棉。這個房間還保持著少女時期的模樣,連床頭那只褪色的布偶熊都還在,那是林疏白送給她的。
她蜷縮在床上,抱著那只小熊。
那年她八歲,爸爸的葬禮剛結(jié)束。她躲在被子里哭,林疏白掀開她的被子,遞給她這只小熊:“夏夏,讓他陪你。”
爺爺說她原來的名字半夏,是味有毒的中藥,改了就好了。所以她的名字在那場葬禮后就變成了林疏月。
但林疏白從未改口,只叫她夏夏。
好像無論世事如何變化,她都是他的妹妹,夏夏。
小腹又是一陣絞痛,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來月經(jīng)的時候,嚇得躲在衛(wèi)生間不敢出來。是林疏白紅著臉去便利店,對照著手機百科一樣樣買齊衛(wèi)生棉、暖寶寶和紅糖。
十六歲生日那天,她在學校發(fā)燒暈倒。老師打電話給凌霜華,得到的回復是“沒空”。是林疏白從實習醫(yī)院沖過來,白大褂都沒脫就趕到學校,背著她去掛急診。
她從前的夢想是考進哥哥的大學,跟他學一樣的專業(yè),跟著他做研究、做課題。
跟在他身后一輩子。
但是這個夢想在十八歲那年落了空。
高考后,還沒填志愿之前,媽媽發(fā)現(xiàn)了她的日記。她那些無法與人傾訴的、默默無聞但是洶涌滔天的愛意,都被她寫進了日記本里。
當時媽媽很震驚,但出乎意料并沒有很生氣。
她差點以為媽媽會成全她。
直到媽媽拿著她的日記本和爺爺大吵一架,她聽到書房里摔東西的聲音。
媽媽雖然對她刻薄,對爺爺一直都是很敬重的。可是那天媽媽尖刻的聲音響徹書房:“爸,您和您兒子怎么能這樣對我!把我當傻子嗎?”
而后媽媽打開房門,看到她站在門口,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不知羞恥?!?/p>
她永遠記得媽媽說這四個字時,眼里刻骨銘心的恨意。
后來媽媽不許她學醫(yī),執(zhí)意讓她報外地的學校,否則就要跟她斷絕母女關(guān)系。
她含淚把志愿里的江州醫(yī)科大學改成了燕京財經(jīng)大學。
卻又在志愿停止填報前的最后一晚,改成了燕京中醫(yī)藥大學。
她還是想學醫(yī),即便不是為了哥哥,也為了爺爺、爸爸。
爺爺在那一場和媽媽的爭吵后舊疾發(fā)作,在她上大學前就過世了。
痛苦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漫過她的頭頂。
林疏月蜷縮在床上,冷汗浸透了睡衣。小腹傳來的絞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咬著被角,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夏夏?”
門外傳來哥哥輕輕的敲門聲。她強撐著應了一聲,門推開一條縫,林疏白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糖水走了進來。
“喝點熱的?!彼诖策呑?,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
“怎么疼成這樣?”
林疏月勉強撐起身子,睡衣領(lǐng)口隨著動作滑落,露出伶仃的鎖骨和一片雪白的肌膚。林疏白的呼吸明顯一滯,他迅速別過臉,將紅糖水遞到她手中。
“謝謝哥?!彼撊醯匦πΓ讣獠恍⌒呐龅剿氖直?,兩個人都同時一顫。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紅糖水氤氳的熱氣在兩人之間繚繞。林疏白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微微發(fā)抖。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他清俊的側(cè)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夏夏,我...”林疏白顫抖的手就要撫上她的臉頰。
“你們在干什么?”
哥哥的話和動作被媽媽的一聲厲喝打斷。
房門被猛地推開,凌霜華站在門口,臉色鐵青。
她的目光在衣衫不整的女兒和養(yǎng)子之間來回掃視。
“媽?!绷质璋谆琶φ酒鹕?。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卻是落在林疏月臉上。她被媽媽打得偏過頭去,長發(fā)遮住了半邊臉。
“不知羞恥?!绷杷A的聲音尖銳得刺耳。
又是這四個字,林疏月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媽,”林疏白一把抓住凌霜華再次揚起的手腕,“您誤會了,夏夏她不舒服,我剛才在照顧她?!?/p>
凌霜華甩開他的手:“你又是什么好東西?”
林疏月捂著發(fā)燙的臉頰,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被子上。
她看見哥哥低垂著頭。
“對不起?!备绺邕@一聲比剛才媽媽的那句“不知羞恥”還要讓她難受。
“夠了,都是我不知羞恥,你滿意了嗎?”
她對著凌霜華尖叫了一聲,突然抓起外套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