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跪在廊下擦地磚時，聽見前院傳來馬蹄聲。銅盆里的水晃出漣漪，映得我指尖發(fā)白。
自老侯爺戰(zhàn)死那夜起，府里就沒聽過這么利落的馬蹄聲了。小侯爺顧臻的黑馬踏過青石板，
靴底沾著未化的雪粒，在朱漆門檻上碾出細碎水痕?！袄咸?？”他聲音像冰面下的流水，
冷得發(fā)沉。廊下候著的丫鬟們立刻屈膝，我縮在柱子陰影里，低頭盯著他腰間晃動的玉帶銙。
那是老侯爺生前常摸的物件，邊角磨得發(fā)亮。顧臻離家時我才十四歲，
只記得他騎在馬上的背影挺得像桿槍，如今肩寬了不少，披風(fēng)掃過我發(fā)頂時，
帶起一股清冽的松木香。當(dāng)晚老太君就把我們幾個婢女叫到榮慶堂。
鎏金燭臺上三根蠟燭燒得正旺，照得王媽媽手里的紅蓋頭格外刺目?！岸际抢咸男囊?，
”她挨個打量我們，目光在我臉上多停了會兒，“小侯爺屋里缺人伺候，
你們幾個且先過去……”其他人都紅著臉低頭笑，我攥緊帕子往后退半步。
三年前顧臻回府奔喪，我在角門撞見他卸甲，肩頸處一道刀疤從鎖骨蜿蜒至心口，
像條暗紅的蛇。這樣的人，如何伺候得了。散了后春桃扯著我袖子笑：“你躲什么？
沒瞧見剛才老太太看你的眼神？小侯爺若真娶了公主，
通房丫頭里總得有個貼心的……”我搖頭沒說話，摸黑回了耳房。銅鏡里映出張蒼白的臉，
眼角微微上挑，是母親說過“生來帶媚骨”的長相。母親當(dāng)年也是侯府婢女，
直到咽氣前都攥著我的手，讓我千萬別學(xué)她的路。子夜時分我被叩門聲驚醒。
開門見是顧臻的貼身小廝，提著燈籠立在月光里：“柳姑娘，侯爺喚你。
”銅盆里的水早就涼了，我對著鏡子重新綰發(fā)，指尖發(fā)抖得幾乎插不穩(wěn)簪子。穿過九曲橋時，
聽見湖心亭傳來更夫打更聲，“咚——”的一聲，驚起水面幾只夜鳥。顧臻的屋子燃著暖爐，
檀香混著酒氣撲面而來。他斜倚在羅漢床上，卸了外袍，露出里面月白中衣，領(lǐng)口半敞著，
那道刀疤在燭火下泛著淡粉色。“過來?！彼腹?jié)叩了叩身旁的軟墊。我挪著步子往前，
鞋底碾過地上撒的炭灰，發(fā)出細碎聲響。剛在軟墊上跪下，手腕就被他攥住。
他指尖帶著薄繭，擦過我脈搏時，我渾身猛地繃緊。“怕我？”他挑眉，
另一只手抬起我下巴。我盯著他喉結(jié)，不敢看他眼睛：“侯爺戰(zhàn)功赫赫，奴婢……”“戰(zhàn)功？
”他忽然笑了，指腹摩挲著我下唇，“不過是替陛下殺了幾年人罷了?！痹捯粑绰洌?/p>
他突然捏緊我后頸，將我按在軟墊上。錦被里還帶著他的體溫?！皠e繃著，”他聲音低啞，
膝蓋頂開我腿間，“你這樣……倒像我在欺負你。”我攥緊他中衣下擺，
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帳外燭火晃了晃，有火星子濺在青磚上，倏地熄滅了。
母親臨終前說的話在耳邊響起，可此刻我什么都顧不得了，只能任由他扯開我的衣襟，
在鎖骨上咬出齒印，像頭被血味激瘋的獸。第二章天亮?xí)r我從榻上驚醒，身旁已沒了人影。
錦被上沾著幾片碎發(fā)，我摸了摸昨夜被他攥紅的手腕，忽然聽見外間傳來說話聲。
“公主殿下的婚期定在正月十六，”是顧臻的聲音，“這幾日多準(zhǔn)備些江南料子，
別委屈了她。”我慌忙套上襦裙，指尖勾錯了盤扣。銅鏡里的人眼尾泛紅，
頸間有道淡紫色指痕。春桃說過，通房丫頭若得了寵，面上總得有些“記號”，
可我只覺得那指痕像條鎖鏈，將我捆在這金絲牢籠里。午后去榮慶堂奉茶，
老太君拉著我的手直笑：“哀家就說織絮這孩子懂事，昨兒夜里可伺候好了？
”周圍幾個婆子跟著捂嘴笑，我低頭盯著茶盞里的浮沫，
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句：“侯爺體恤奴婢?！眲偝稣荩妥惨婎櫿閺慕情T進來。
他穿著朝服，腰間玉帶換成了新的，雕著祥云紋樣。我側(cè)身福禮，他卻忽然伸手按住我肩膀，
湊近了低聲說：“晚上別擦胭脂，你素顏好看些?！蔽颐偷靥ь^，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指尖順著我脖頸滑到衣領(lǐng)處，輕輕扯了扯昨夜被他扯開的盤扣：“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夜里我對著鏡子卸了妝，指甲在胭脂盒上掐出幾道印子。顧臻回來時帶著酒氣，
卻沒像前日那樣直接動手，而是斜倚在美人榻上，指節(jié)敲了敲桌上的青瓷碗：“喝了。
”碗里是琥珀色的湯藥，浮著幾片枸杞。我捏著碗沿猶豫，他忽然冷笑一聲：“怕我下毒？
”“不敢?！蔽议]著眼灌下去，苦味從舌根漫到喉頭，胃里翻江倒海。
顧臻伸手替我擦去嘴角藥漬，指腹在我唇上多停了會兒：“這是避子湯，你該懂的。
”我攥緊裙角點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原來他什么都清楚，
清楚我不過是老太君塞來的玩意兒，清楚公主才是他該娶的妻。他忽然托住我膝彎，
將我抱到床上。這次比昨夜溫柔許多，指尖掠過我腰間時，甚至帶了些摩挲的意味。
我盯著帳頂暗紋發(fā)呆，聽見他在我耳邊低笑：“別走神?！蔽一琶∷蟊?，
觸到那道猙獰的刀疤。他身子猛地繃緊，抬頭看我時，眼里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
但很快，那抹情緒就被更深的欲念淹沒，他咬住我耳垂，聲音悶得發(fā)?。骸翱椥酰?/p>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第三章臘月廿三，廚房里飄起祭灶的甜香。我蹲在井邊洗衣服，
春桃抱著綾羅料子跑過來，眼睛亮得像綴了星星：“公主府送了喜服來，你猜怎么著？
那繡工……”“噓——”我慌忙回頭，瞥見轉(zhuǎn)角處立著道黑影。顧臻負手站在梅樹下，
盯著我濕淋淋的袖口，眉峰微微皺起。春桃吐了吐舌頭跑開，我攥著木盆站起來，
指尖凍得發(fā)紫。顧臻伸手要碰我手腕，我下意識往后躲，他臉色瞬間沉下來：“怎么，
伺候完就嫌臟了？”“沒有……”我低頭盯著他靴面上的積雪，“只是手涼，怕凍著侯爺。
”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按在自己心口。隔著兩層衣裳，我摸到他心跳聲，
一下下撞著我的掌心?！艾F(xiàn)在呢？”他俯身，鼻尖幾乎碰到我額頭，“還涼嗎？
”我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遠處傳來小廝們掃雪的聲音，“簌簌”的響。
顧臻喉結(jié)滾動，指腹摩挲著我腕間脈搏：“明日跟我去集市。”“為何？”我抬頭看他，
卻撞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皠e問?！彼砷_手，轉(zhuǎn)身時披風(fēng)掃過我裙擺，“卯時三刻，
角門見。”當(dāng)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盯著窗紙上的月光出神。母親留下的銀簪壓在枕頭下，
硌得人腦仁疼。子時剛過，窗外忽然傳來異響，我掀開被子要查看，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顧臻閃身進來，身上帶著寒氣，睫毛上還沾著雪花?！案易??！彼プ∥沂滞螅?/p>
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急切，“天亮前能出城門，我在城西備了馬車……”“侯爺瘋了？
”我驚得后退半步，“公主婚期就在下月，您是要抗旨嗎？”他眼底閃過痛楚，伸手想抱我，
卻在觸到我肩膀時猛地頓住?！翱椥?，”他聲音發(fā)顫，“我從前以為娶公主是使命，
可自從你……”“別說了！”我攥緊他衣袖，“您是侯府繼承人，是陛下的忠臣良將，
怎能為了個婢女……”“我不是為了婢女！”他忽然吼出聲，抓住我肩膀晃了晃，
“我是為了你，柳織絮，你明明知道……”院外突然傳來梆子聲，“天干物燥，
小心火燭——”顧臻猛地閉了嘴，喉結(jié)滾動著，像頭被困在牢籠里的獸。
我聽見自己心跳如鼓，伸手替他拂去肩上雪花：“侯爺該回去了，明日還要陪公主挑喜帕。
”他盯著我，眼神復(fù)雜得讓我害怕。良久，他忽然低頭，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
這個吻輕得像片羽毛，卻讓我眼眶發(fā)燙?！翱椥?，”他低聲說，“等婚事成了，
我會求陛下給你恩典，讓你……”“不必了。”我打斷他，轉(zhuǎn)身吹滅燭火，
“奴婢只盼著侯爺與公主琴瑟和鳴，百年好合?！焙诎抵袀鱽硭林氐暮粑?，
像冬天的北風(fēng)，刮得人心里生疼。良久，聽見門“吱呀”一聲響，接著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第二日卯時三刻，角門靜得像座空墳。第四章臘月廿八，府里張燈結(jié)彩。
我抱著公主的喜服經(jīng)過穿堂，聽見幾個小廝在議論：“小侯爺昨兒在城西射殺了個乞丐，
那血濺得……”顧臻的書房整日關(guān)著門，偶爾路過，能聽見里面?zhèn)鱽硭|西的聲響。
昨夜我在廊下掃雪，看見他獨坐在窗前，案頭擺著半壺冷酒，影子被燭火拉得老長，
像具失了魂的殼子。戌時三刻，我剛吹滅燭火，窗紙忽然被人叩了三下。
顧臻翻窗進來時帶起一陣風(fēng)，吹得帳幔掀起一角。他發(fā)間沾著梅枝，
眼神混沌得像團霧：“他們說……你不愿再伺候我了？
”我往被子里縮了縮：“公主明日要試妝，奴婢得早起……”“試妝？”他忽然笑了，
伸手扯開我襦裙系帶，“她要做侯府主母，你就做縮頭烏龜？”我別過臉不說話，
任他扯開我的衣襟。他指尖劃過我心口，忽然頓住——那里有塊淡粉色的疤，
是七歲時打翻燭臺燙的?！斑@是什么？”他聲音發(fā)啞，指腹輕輕摩挲著疤痕?！靶r候的傷。
”我閉上眼，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顫，“侯爺該去陪公主了，明日還要……”“住口！
”他猛地掐住我下巴，迫使我看他，“你就這么想我娶她？”我盯著他泛紅的眼眶，
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三年前老侯爺戰(zhàn)死那晚，我在祠堂撞見他跪在靈位前，
也是這樣的眼神，像是被人剜了心的獸?！翱椥?，”他忽然低頭，咬住我唇角，
“說你不想我娶她，說你……”“奴婢不敢。”我偏過頭，任他的吻落在脖頸上，
“侯爺是主子，奴婢只是……”“只是什么？”他攥住我手腕按在頭頂，“只是通房？
還是說，你跟那些人一樣，覺得我配不上你？”我猛地睜眼，撞見他眼底翻涌的痛楚。
這話不該從他嘴里說出來，他是戰(zhàn)功赫赫的小侯爺，是陛下親賜的駙馬，
怎么會覺得自己配不上一個婢女？“侯爺醉了?！蔽覄e過臉，盯著他腰間晃動的玉帶銙，
“明日還要迎親，快些歇息吧?！彼鋈徊粍恿耍褡鸬裣癜愣⒅?。良久，他松開手，
從懷里掏出個錦盒，里面躺著支羊脂玉簪?！按魃稀！彼曇衾涞孟癖?/p>
“算我送你的新年禮?！薄芭局x過侯爺?！蔽疫o錦盒邊角，指甲陷進軟緞里，
“只是這簪子太貴重，奴婢不敢收?！薄安桓?？”他忽然冷笑，一把扯過我的手，
將玉簪拍在我掌心，“柳織絮，你以為自己是誰？我送你東西，你就得接著！
”我攥著玉簪不說話，掌心被簪尖戳得生疼。他盯著我，忽然伸手拽散我發(fā)間的木簪，
將羊脂玉簪狠狠插進發(fā)間：“記住，你是我的人，就算我娶了公主，
你也只能是我的——”他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我這才注意到他臉色蒼白得可怕，
唇角還沾著血絲。“侯爺……”我伸手想碰他，卻被他一把推開?！皾L。”他背過身去，
聲音悶得像塞了團破布，“明日起別來我屋里，省得礙眼?！蔽疫耵⑼说介T口，
聽見他低聲罵了句什么，接著是酒杯砸在地上的碎裂聲。第五章正月初十，
公主府送來十二抬聘禮。我躲在庫房整理綢緞，聽見前院傳來鞭炮聲，一下下撞得人心慌。
春桃抱著紅蓋頭跑進來，眼睛亮晶晶的：“你瞧這金線，
比咱們?nèi)ツ昀C的那批好多了……”“嗯?！蔽业皖^盯著手里的湖藍緞子，
指尖在上面碾出褶皺。顧臻已經(jīng)七日沒召見我了，
聽說他每日都在公主府陪沈南嬌賞花、聽?wèi)颍駥φ嬲奈椿榉蚱?。申時三刻，
王媽媽忽然叫我去西跨院。我到時，顧臻正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把玩著串佛珠，
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把門關(guān)上。”屋子里燃著暖爐，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冷。
我攥著裙角站在五步外，看見他眼下青黑濃重?！斑^來?！彼腹?jié)叩了叩榻邊。
我挪著步子往前，剛走近，就被他一把拽到懷里。他身上帶著陌生的香粉味，
是公主慣用的鵝梨帳中香。我僵著身子不敢動，聽見他埋在我頸間低笑：“怎么，
嫌我身上有別的女人味道？”“不敢?！彼鋈荒笞∥蚁掳?，迫使我抬頭：“笑一個。
”我扯動嘴角，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干澀的聲響。他眼底閃過怒意，
指尖掐進我腰間：“這么不情愿？當(dāng)初老太君把你塞給我時，你可不是這副死樣子。
”我攥緊他中衣下擺，指甲劃過那道猙獰的刀疤。他身子猛地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