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衛(wèi)城之雨有的人,從相遇開始,就練習(xí)告別……我第一次見到喬治的那天,
雅典的陽光像融化的黃金,稠密地澆在帕特農(nóng)神廟的殘垣斷壁上。
我坐在一根斷裂的多立克柱旁,炭筆在素描本上快速移動。汗水順著我的脊椎滑下,
在后腰的棉質(zhì)連衣裙上暈開一片深色的痕跡。
游客們嘈雜的腳步聲、導(dǎo)游喇叭里的解說聲、相機快門聲,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線條——神廟廊柱優(yōu)美的弧度,石壁上歷經(jīng)兩千五百年風(fēng)霜的裂紋,
還有陽光在石面上跳舞的軌跡。突然,一滴冰涼的水珠砸在我的素描本上,
炭筆線條立刻暈染開來。我抬頭,發(fā)現(xiàn)原本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已被烏云蠶食了大半。
周圍游客開始驚呼著四散奔逃,尋找避雨處。我手忙腳亂地收拾畫具,炭筆從指間滑落,
滾下臺階。就在我彎腰去撿的瞬間,更多的雨點砸了下來,大理石臺階立刻變得濕滑無比。
我的腳下一滑——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小心。"那聲音低沉而克制,
帶著明顯的希臘口音。我抬頭,
對上了一雙我此生見過的最藍的眼睛——不是愛琴海晴天時那種明亮的藍,
而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深海那種近乎墨色的藍,仿佛蘊藏著無數(shù)秘密。他大約三十五歲,
輪廓分明的臉上刻著地中海男人特有的深邃線條。濃密的黑發(fā)中夾雜著幾縷銀絲,
像是被海鹽漂白過一般。他穿著剪裁精良的灰色西裝,
在這個滿是T恤短褲的旅游景點顯得格格不入。"謝謝。"我用英語說道,
試圖從他懷中站穩(wěn)。他沒有立即松開我,而是看向我手中的素描本。"你的構(gòu)圖很特別,
"他說,英語流利但帶著優(yōu)雅的希臘腔調(diào),"大多數(shù)人都把帕特農(nóng)神廟畫得太過莊嚴,
而你捕捉到了它的脆弱。"我驚訝地看著他。這不是普通游客會給出的評價。雨越下越大,
他撐開一把黑色長柄傘,示意我躲到神廟殘存的檐廊下。我們并肩站在那里,
雨水在腳邊匯成細流。他身上的氣息讓我想起雪后的松林,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海鹽味。
"喬治·尼古拉歐。"他伸出手。"杜若溪。"我握住那只手,
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和粗糙的繭。"中國人?"他問道,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像是在閱讀一本打開的書。"杭州。"我簡短地回答,
突然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有多狼狽——頭發(fā)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連衣裙肩膀處已經(jīng)濕透。
而他,盡管也淋了雨,卻依然保持著不可思議的整潔與優(yōu)雅。"畫家?
"他指了指我的素描本。"勉強算是。"我自嘲地笑了笑,"剛辦過兩次小型個展。
"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一眼,按下了靜音鍵。"抱歉。"他說,
但目光沒有離開我的臉。雨勢漸小,陽光重新穿透云層。
大理石地面上的水洼反射著金色的光,整座衛(wèi)城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水晶。
"你在雅典還會停留多久?"他突然問道。"大概兩周。""我在雅典有一處私人收藏館,
"他說,"主要是古希臘和現(xiàn)代藝術(shù)品。如果你有興趣,或許能給你的創(chuàng)作帶來靈感。
"我本能地警惕起來。獨自旅行的亞洲女孩總是容易成為目標(biāo)。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顧慮,
從西裝內(nèi)袋取出一張名片遞給我。名片很簡單,只印著"喬治·尼古拉歐"和一個電話號碼,
沒有任何公司或職位信息。"完全看你方便。"他說,"我的助理可以安排一切。
"我禮貌地接過名片,沒有承諾什么。雨停了,我們道別時,他站在原地目送我離開,
陽光為他高大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恍若從古希臘神話中走出的神祇。我不知道的是,
就在我走下衛(wèi)城臺階時,他撥通了一個電話:"馬克,我需要你查一個人。中國畫家,
杜若溪..."第二章 海妖的誘惑三天后,我在廉價旅館的床上被手機鈴聲吵醒。
一個自稱馬克的男人用流利的英語告訴我,
尼古拉歐先生邀請我今天下午參觀他的私人博物館。"他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我警覺地問道。電話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尼古拉歐先生有很多朋友。
"馬克最終說道,語氣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出于某種我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原因,
我答應(yīng)了。也許是因為好奇,
也許是因為那天在雨中他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個陌生女孩,
而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復(fù)得的珍寶。下午三點,一輛黑色奔馳停在旅館門口。
馬克是個四十出頭的希臘人,舉止得體,談吐不凡,看起來更像是一位大學(xué)教授而非司機。
車子駛?cè)胙诺浣紖^(qū)一座隱蔽的山莊。鐵門緩緩打開時,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眼前是一座仿古的白色建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像是直接從古代雅典穿越而來。喬治站在門口,今天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米色長褲,
比在衛(wèi)城時顯得隨意許多。陽光下,我注意到他眼角有細小的紋路,
那是常年面對海風(fēng)和陽光留下的痕跡。"你來了。"他說,仿佛我們早已熟識。
博物館內(nèi)部比外觀更加驚人。高聳的穹頂上繪著星座圖案,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投射在陳列的古物上。這里不僅有古希臘的陶器和雕塑,
還有大量現(xiàn)代藝術(shù)珍品。"這是..."我停在一幅海景油畫前,喉嚨突然發(fā)緊。畫面上,
暴風(fēng)雨中的愛琴海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猙獰的美,浪尖上隱約可見一張女性的面孔。
"我母親最后的作品。"喬治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比平時低沉,"《海妖的呼喚》,
她畫完這幅畫的第二天,就開車沖進了愛琴海。"我轉(zhuǎn)身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穿過那幅畫,
投向某個遙遠的時空。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脆弱的輪廓。
"那年我十八歲,"他繼續(xù)說,手指輕輕撫過畫框,"正在倫敦讀大學(xué)。
他們打撈了三天才找到她的...車。"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沉默。他忽然轉(zhuǎn)向我,
嘴角勾起一個勉強的微笑:"抱歉,我不該對初次見面的客人說這些。""不,"我輕聲說,
"謝謝你分享給我。"他帶我參觀了整個博物館,對每件藏品的解說都顯示出驚人的學(xué)識。
這不是一個富豪附庸風(fēng)雅的收藏,而是一個真正懂藝術(shù)的人的畢生心血。參觀結(jié)束后,
他邀請我在露臺用下午茶。從這個位置可以俯瞰整個雅典城,衛(wèi)城在遠處若隱若現(xiàn)。"所以,
"他遞給我一杯散發(fā)著薄荷香氣的茶,"為什么選擇來希臘?"我告訴他,
我從小癡迷希臘神話,大學(xué)時主修西方藝術(shù)史,
一直夢想親眼看看那些在教科書上見過的藝術(shù)品。畢業(yè)后我在杭州幾家畫廊工作過,
去年終于攢夠錢辦了第一次個展。"反響不錯,但賣得不好。"我自嘲地笑了笑,
"這次來希臘采風(fēng),是想創(chuàng)作一系列地中海主題的作品,希望能找到自己的風(fēng)格。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突然問道:"你愿意讓我看看你其他的作品嗎?"我猶豫了一下,
從手機里調(diào)出幾幅畫的照片。他看得非常認真,時而放大某個細節(jié),時而長時間地凝視。
"你的色彩運用很有特點,"他最終評價道,"尤其是對光影的處理,讓人想起莫奈,
但又帶著東方水墨的留白意境。"我驚訝于他的洞察力。
大多數(shù)人都只看到我畫中的"西方元素",很少有人能指出其中的東方底蘊。夕陽西下時,
他提出送我回旅館。在車上,沉默蔓延。直到車子停在我的旅館門前,
他才突然開口:"明天有個小型藝術(shù)沙龍,如果你有興趣...""好。
"我甚至沒有等他說完就答應(yīng)了。回到房間,我立刻搜索了"喬治·尼古拉歐"。
搜索結(jié)果讓我差點摔了手機——希臘航運帝國的繼承人,身家數(shù)十億的富豪,
藝術(shù)收藏界的傳奇人物。照片上的他西裝革履,在各種高端場合與政商名流談笑風(fēng)生,
與今天下午那個為我細心解說每件藝術(shù)品的人判若兩人。我躺在床上,心亂如麻。
他為什么對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如此關(guān)注?是因為我的畫?還是因為...我搖搖頭,
不敢繼續(xù)想下去。窗外,雅典的夜空繁星點點。我摸出那張名片,
指尖輕輕撫過凸起的燙金字母"N"——尼古拉歐家族的徽記。第三章 匿名買家一周后,
我在雅典一家小畫廊舉辦了微型個展《地中海光影》。
展出的十二幅作品全是我來希臘后創(chuàng)作的,有衛(wèi)城的日出,有圣托里尼的藍頂教堂,
還有米克諾斯的風(fēng)車。開幕當(dāng)天,畫廊里冷冷清清。希臘正值旅游淡季,加上我毫無名氣,
整個下午只有幾個誤入的游客匆匆瀏覽了一圈就離開了。就在我準備收拾畫作時,
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走進畫廊。他仔細觀看了每一幅畫,然后徑直走向畫廊老板。
"尼古拉歐先生要買下全部作品。"我聽見他說。畫廊老板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我沖過去,看到支票上的數(shù)字時差點窒息——那是我在杭州工作三年都賺不到的金額,
而簽名欄空著,只壓著一枚火漆印,上面赫然是那個"N"字母。"我不賣。
"我聽見自己說。
中年男人——后來我知道他就是馬克——挑了挑眉:"尼古拉歐先生說您會這么說。
他讓我轉(zhuǎn)告您,真正的藝術(shù)家不該因為驕傲而餓死。""他憑什么——""他還說,
"馬克打斷我,"《暴風(fēng)雨前的米克諾斯》里云層漩渦的筆觸,
和他母親最后一幅畫幾乎一模一樣。"這句話像一記重拳擊中我的胃。
我想起博物館里那幅《海妖的呼喚》,想起喬治說起母親時眼中的痛楚。"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