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霜風(fēng)卷著碎雪掠過青石長街,寒依然攥著浸透血漬的信箋,
指節(jié)在凍得發(fā)僵的皮肉下泛出青白。遠(yuǎn)處鐘鼓樓傳來沉悶的更鼓聲,驚起檐角棲著的寒鴉,
她望著那團(tuán)黑影消失在鉛灰色的云層里,忽然想起七年前離開蘇家時,
蘇沛倚在朱漆門柱上對她說的那句話。"阿然,若有朝一日無路可走,便回來。
"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寒依然將破舊的斗篷裹得更緊。街角的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
昏黃的光暈里,醉漢的胡言亂語混著青樓女子的調(diào)笑聲飄來。她攥緊腰間的短刃,
那是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防身之物,此刻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
提醒著她已在這暗巷里徘徊了三個時辰。七年前的記憶在風(fēng)雪中愈發(fā)清晰。
那時她還是蘇府最受寵的表小姐,蘇沛作為嫡子,常帶著她在后花園偷摘紅梅。
他總說她的眼睛像雪地里綻放的朱砂梅,明亮得能映出整片天。
直到那夜父親突然被官兵帶走,火光照亮了整個相府,她才知道所謂的通敵叛國罪,
竟能讓一門忠良瞬間淪為階下囚。"這位娘子,可是迷了路?
"沙啞的男聲驚得寒依然渾身一顫。轉(zhuǎn)頭望去,三個蒙著面的漢子從巷口圍攏過來,
腰間的長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后退半步,后背抵住潮濕的磚墻,心跳如擂鼓。
為首的漢子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眼斜貫至嘴角,"這么晚還在外頭晃悠,
莫不是專程等著爺們兒?"寒依然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父親曾教過她,
越是危險的時候,越要保持清醒。她瞥見右側(cè)巷口有個酒肆的幌子,燈火還在搖曳,
于是突然揚聲喊道:"蘇公子!我在這兒!"三個漢子果然頓住腳步,
刀疤男狐疑地轉(zhuǎn)頭張望。寒依然趁機抬腿踹向最近那人的膝蓋,趁他踉蹌之際,
抽出短刃直取對方咽喉。溫?zé)岬难獮R在臉上,她卻顧不上擦拭,側(cè)身躲過另一人的攻擊,
反手一刀劃開對方手腕。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破空聲,寒依然本能地向前撲倒,
一支淬毒的暗器擦著她的發(fā)髻釘入墻面。"小賤人還有兩下子!"刀疤男獰笑一聲,
抽出長刀直劈而下。寒依然就地翻滾,刀鋒砍在磚墻上迸出火星。
她瞥見墻角堆著半人高的柴垛,突然計上心來,抓起一根木棍奮力擲向酒肆的燈籠。
火焰頓時順著茅草屋頂蔓延開來,呼救聲與驚呼聲此起彼伏。趁著混亂,
她再次揮刀逼退一個敵人,轉(zhuǎn)身沖進(jìn)紛飛的大雪中。不知跑了多久,
寒依然在一處廢棄的城隍廟前停下腳步。劇烈的喘息在冷空氣里凝成白霧,
她靠著斑駁的神像坐下,這才發(fā)現(xiàn)右臂不知何時被劃傷,鮮血正順著袖口往下淌。
掏出懷中的帕子草草包扎,卻摸到了那封信——那是今早托乞丐送來的,
泛黃的信紙上只有寥寥數(shù)字:"今夜戌時,城西破廟",落款是蘇沛的字跡。"阿然?
"熟悉的聲音驚得她猛地抬頭。月光從殘破的窗欞灑落,蘇沛一身玄色勁裝立在門檻處,
腰間玉佩在夜色中泛著溫潤的光。他的面容比記憶中清瘦了許多,眉眼間卻添了幾分冷冽。
寒依然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著團(tuán)棉絮,七年來積攢的千言萬語,
最終只化作一句:"你怎么來了?"蘇沛緩步走近,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衣袖上,
眼底閃過一絲痛色。他在她面前蹲下,從懷中取出金瘡藥,"先處理傷口。
"溫?zé)岬氖种篙p輕握住她的手臂,寒依然渾身緊繃,
七年的時光并未沖淡記憶里那些美好的片段,此刻對方身上熟悉的龍涎香縈繞鼻尖,
讓她幾乎要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當(dāng)年你為何不回蘇家?"蘇沛突然開口,聲音低沉。
寒依然垂眸避開他的目光,盯著地上斑駁的光影,"我不想連累你們。
況且......"她苦笑一聲,"蘇家如今是新皇跟前的紅人,而我不過是罪臣之女。
"空氣陷入沉默,只有遠(yuǎn)處傳來零星的更鼓聲。蘇沛將包扎好的手臂輕輕放下,
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正是七年前她在逃命時遺落的那枚。寒依然瞳孔微縮,
指尖顫抖著想要觸碰,卻在即將碰到時又猛地縮回。"阿然,我找了你七年。
"蘇沛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沙啞,"當(dāng)年父親動用關(guān)系想要救你,卻得知你早已離開京城。
這些年我派人四處打探你的下落,直到三個月前收到消息......"他頓了頓,
將玉佩塞進(jìn)她掌心,"如今局勢動蕩,新皇多疑嗜殺,我需要你幫我。"寒依然攥緊玉佩,
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過來。她抬眼望向蘇沛,月光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銀邊,
卻照不進(jìn)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七年前那個會為她摘紅梅的少年,如今已變得如此陌生。
"你想讓我做什么?"蘇沛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漫天飛雪,"新皇近日要舉行祭天大典,
我需要你混進(jìn)宮中,幫我找到當(dāng)年誣陷你父親的證據(jù)。"他轉(zhuǎn)頭看向寒依然,眼神堅定,
"阿然,這不僅是為了你父親,也是為了天下蒼生。"寒依然沉默良久,往事如潮水般涌來。
父親被帶走時的慘狀,母親在獄中絕望的眼神,還有這七年來顛沛流離的生活。
她握緊手中的短刃,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好,我答應(yīng)你。但你要答應(yīng)我,
無論找到什么證據(jù),都要還我父親一個清白。"蘇沛鄭重地點頭,
"我以蘇家列祖列宗之名起誓。"他走到寒依然身邊,脫下自己的披風(fēng)披在她身上,
"先跟我回蘇家,明日我會安排你進(jìn)宮的事宜。"寒風(fēng)呼嘯著掠過城隍廟,卷起滿地碎雪。
寒依然望著蘇沛的背影,握緊了腰間的短刃。七年前被迫逃離的少女,
如今終于要回到這暗流涌動的京城,為父報仇,也為這紅塵路上的凄涼討一個答案。
第寒依然蜷縮在蘇府馬車的錦墊上,顛簸中,蘇沛遞來的披風(fēng)還帶著他身上的溫度。車窗外,
巍峨的朱墻飛檐在夜色里若隱若現(xiàn),銅釘大門上的獸首銜環(huán)泛著冷光,
與記憶中那個充滿歡笑聲的府邸截然不同。七年前她倉皇逃離時,連門檻都沒敢再踏足,
此刻卻以這樣的身份歸來。"小姐,到了。"車夫的聲音驚醒了沉思的寒依然。
她掀開繡著金線云紋的車簾,撲面而來的是蘇府特有的沉水香混著雪水氣息。門廊下,
管家蘇福提著燈籠疾步走來,看見她的瞬間,
渾濁的老眼泛起淚光:"表小姐......您可算回來了。"穿過九曲回廊,
往日熟悉的景致蒙上了一層霜雪。寒依然望著結(jié)冰的荷塘,想起那年蘇沛教她劃舟采蓮,
荷葉清香混著他身上的皂角味;轉(zhuǎn)角處的臘梅開得正盛,卻再不見少年爬上樹杈,
摘下最高處那朵紅梅別在她鬢邊。"先歇下吧,明日一早我讓人給你送入宮的物件。
"蘇沛停在廂房門前,聲音比在城隍廟時多了幾分疏離。寒依然望著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
忽覺這雕梁畫棟的蘇府,竟比那破舊的城隍廟更讓人心寒。深夜,更漏聲滴答。
寒依然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忽聽窗外傳來細(xì)微的腳步聲。她屏息凝神,摸出枕下短刃,
貼著窗欞望去。月光下,蘇沛正與一個黑衣男子低聲交談,那人遞來一卷密函,
蘇沛展開看罷,臉色瞬間變得陰沉。"此事必須萬無一失。"蘇沛將密函塞進(jìn)袖中,
"告訴暗衛(wèi)營,密切監(jiān)視太子動向。"黑衣男子頷首離去,
寒依然卻在這時不慎碰倒了窗臺上的茶盞。清脆的碎裂聲驚得兩人同時轉(zhuǎn)頭,
寒依然僵在原地,與蘇沛對視的瞬間,看到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這么晚還沒睡?
"蘇沛緩步走來,面上已恢復(fù)如常。寒依然盯著他腰間晃動的玉佩,
那是七年前她送給他的生辰禮,如今卻像是懸在兩人之間的一把刀,割裂了往昔的情誼。
"方才那人是誰?"她握緊短刃,"你說要我找誣陷我父親的證據(jù),
可你似乎還有許多事瞞著我。"蘇沛沉默片刻,從袖中取出密函遞到她面前。月光下,
字跡鮮紅刺目——正是當(dāng)年誣陷寒父通敵的那份奏折抄本,落款處赫然蓋著太子的印鑒。
寒依然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眼前浮現(xiàn)出父親被押赴刑場時,
百姓們?nèi)酉蚯糗嚨牟巳~和臭雞蛋"太子忌憚蘇家勢力,這些年一直在暗中構(gòu)陷。
"蘇沛的聲音冷得像冰,"我本想等掌握足夠證據(jù)再告訴你,但現(xiàn)在局勢緊迫,
祭天大典上太子極有可能再次動手。"他伸手想要觸碰寒依然,卻在半空頓住,"阿然,
我需要你在宮中留意太子的一舉一動。"寒依然將密函攥得發(fā)皺,指甲幾乎要刺破宣紙。
她忽然想起父親常說的話:"皇家最是涼薄。"如今看來,連昔日最親近的人,
也早已被這朱門深院磨去了真心。"我會去。"她將密函塞進(jìn)衣襟,"但蘇沛,
若你敢騙我......"話音未落,遠(yuǎn)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侍衛(wèi)神色慌張地跑來:"公子!太子派人送來了請?zhí)?,邀您明日入宮商議祭天事宜!
"蘇沛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寒依然敏銳地察覺到,他握著劍柄的手青筋暴起。"知道了,
你先退下。"待侍衛(wèi)走遠(yuǎn),他轉(zhuǎn)身對寒依然道:"明日我會安排你扮成宮女隨我入宮,切記,
無論發(fā)生何事,都要保護(hù)好自己。"次日清晨,寒依然換上宮女服飾,
銅鏡里映出的女子眉眼清冷,與七年前那個天真爛漫的表小姐判若兩人。
蘇福捧著一個檀木匣進(jìn)來,打開后是一套精巧的銀針和一卷皇宮輿圖。
"這是老夫人臨終前留給您的,她說或許有一日......"老管家哽咽著說不下去,
寒依然接過匣子,指尖觸到匣底刻著的"平安"二字,眼眶突然發(fā)熱。
入宮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寒依然透過車窗望著巍峨的宮墻。重檐歇山頂上覆蓋著皚皚白雪,
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蘇沛坐在她對面,一身朝服莊重威嚴(yán),
卻始終沒有看她一眼。"到了。"隨著太監(jiān)尖細(xì)的唱喏聲,馬車停在宮門前。
寒依然跟著蘇沛穿過層層宮門,繡著金線的裙擺掃過冰涼的地磚。路過御花園時,
她瞥見遠(yuǎn)處梅林中閃過一抹明黃身影,蘇沛突然拉住她的手腕,低聲道:"是太子,別抬頭。
"寒依然垂眸斂目,卻在擦肩而過的瞬間,聞到太子身上濃烈的龍涎香混著血腥氣。
她想起昨夜的密函,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待太子走遠(yuǎn),蘇沛才松開手,卻在轉(zhuǎn)身時,
將一枚刻著暗紋的玉佩塞進(jìn)她袖中:"遇到危險,出示此物可調(diào)動影衛(wèi)。
"宮女們被分派到不同的宮殿,寒依然被安排到尚服局。管事姑姑上下打量她一番,
扔來一摞繡帕:"抓緊繡,祭天大典要用的。"她接過繡帕,
指尖觸到綢緞下暗藏的硬物——是蘇沛塞進(jìn)來的微型匕首。深夜,尚服局的燭火漸次熄滅。
寒依然悄悄摸出輿圖,借著月光辨認(rèn)太子?xùn)|宮的方位。窗外寒風(fēng)呼嘯,
她想起蘇沛臨別時欲言又止的眼神,忽然意識到,這場為父報仇的路,
遠(yuǎn)比她想象中更加兇險。朱門深雪下,藏著的不僅是陳年舊案,
還有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權(quán)謀較量。而她,不過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稍有不慎,
便會粉身碎骨。更鼓敲過三響,尚服局的銅鎖在寒依然手中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嗒"聲。
她屏息回望熟睡的宮女們,將微型匕首別在袖中,踩著月光朝東宮方向疾行。
御道兩側(cè)的宮燈在夜風(fēng)中搖晃,投下交錯的暗影,像極了父親被拖走那日,
刑部大牢里橫七豎八的刑具。轉(zhuǎn)過乾明門時,遠(yuǎn)處傳來壓抑的嗚咽聲。寒依然貼著宮墻挪動,
透過雕花窗欞,只見太子正捏著一名宮女的下巴,鎏金護(hù)甲深深掐進(jìn)少女蒼白的肌膚。
"敢偷看本太子密信?"太子冷笑,隨手將帶血的信箋擲在地上,"拖下去,舌頭拔了,
扔去浣衣局。"寒依然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那信箋邊角處,隱約可見"蘇"字殘痕。
她攥緊袖中的玉佩,正要悄然退去,忽聽太子下令:"明日辰時,傳蘇沛入宮。
"這句話如驚雷炸響。寒依然后背瞬間滲出冷汗,轉(zhuǎn)身時卻不慎碰落廊下懸掛的銅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