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jīng)營茶肆,卻得了御史大人青眼。同僚勸他,士農(nóng)工商,為商者最賤,與我牽扯,
當心他日仕途盡毀。韓陌不以為然,親口說,春闈過后,便來提親。我以為他自與俗人不同。
直到那日黃昏,我看見他與沈家小姐舉止親密,談笑風生。而后,官差闖入茶樓抓我下獄。
我才驚覺,他與我親近,不過是為了查出我的身份,平步青云!
1.我是一個在京城開茶樓的尋常女子。至少,這是所有人對我的認知。十年前家破人亡后,
我隱姓埋名,蟄伏京城,伺機尋仇。只可惜,悠悠數(shù)載,我始終找不到仇人把柄,
只好兢兢業(yè)業(yè)打理茶樓,混口飯吃。如今倒真和普通老板娘沒什么二致。不過說起這個,
我也有一樁人人稱道的奇事。我抿了一口清茶,余光掃過不遠處的那個身影。韓陌,
朝廷新晉的六品御史。是我未來的夫君。商賈之身居然能得御史大人青眼,算一等一的奇聞。
自從韓陌向我表明心意,街鄰四坊都熱情了不少,她們說我好福氣,一個接一個的來巴結(jié)。
其實我知道她們背地里都罵我狐媚子,還謠傳我給韓陌下了蠱。士農(nóng)工商,為商者最下等。
起初我也不信韓陌會鐘情于我,但他不在乎流言,也不擔心我會影響他的仕途,
一有閑暇便來茶樓幫忙,哪能有假?他回頭,見我盯著他,耳廓一紅,嘴角帶笑。
跟初見他時一樣。我第一次見他,是在他力排眾議為冤民伸冤的公堂上。那時他眉目如劍,
一身正氣,與那些貪官污吏不同,是為民請命的清官。我混在人群中看熱鬧,不禁嘖嘖稱奇,
這世道居然還有如此清正之人。我想通過茶樓收集朝中消息,為家族復仇,
他這樣的清官不是我要調(diào)查的,那日一見,便沒將他放在心上。卻不想,
這位韓大人自己找上門來。一日傍晚,我在柜前理爛賬,頭疼得不行。韓陌突然走到我桌前,
微微躬身,「姑娘愁眉不展,可愿與在下共飲一盞?」
那雙清澈的眼眸里沒有官員常有的傲慢,只有溫潤如玉的謙和。我沒有推拒,
不過是一杯酒的緣分,不礙事。況且他長得還不賴……那日之后,韓陌常來茶樓,
這不在我的計劃中。從閑談朝政到論及詩書,他的學識與胸懷令我折服。更令我意外的是,
他從不以官威自居,與茶樓中的平民百姓談笑風生。漸漸地,我也習慣了他的存在。
一個雨天,我在廊下躲雨,韓陌撐著油紙傘出現(xiàn)在我面前,給我遮雨,又遞給我一本書冊,
「鳳歸姑娘,這是家父讓我?guī)Ыo你的詩集。」「大人不遠千里,就為送一本書?」
我掩唇輕笑,不過隨口一提,他竟然放在了心上?!笧槟?,千里也不遠?!顾难凵駥Wⅲ?/p>
情真意切。雨越下越大,他送我回茶樓,走過長街。他的手臂偶爾碰到我的肩膀,
又一怔縮回去。我暮然一笑,假裝崴腳,他攬住我,將我?guī)У綉牙?。我雙手撐在他的胸口,
見他臉紅無措,我問他:「韓大人,你是不是喜歡我?」韓陌沒有說話,驟然放開我不說,
還離我遠了些,淋濕半個肩膀,也不再越雷池一步。不喜歡又為何做那副姿態(tài)?我有些掃興,
加快腳步。到了茶樓門口,我也學著他的模樣一言不發(fā),徑直往里走,
不像往日那般與他做別。韓陌急了,隔著雨幕道:「鳳歸,我喜歡你?!埂脯F(xiàn)在說不算了!」
我慪氣關上門,捏著書冊的手卻不自覺緊了緊,心如擂鼓。意識到自己對韓陌的感情,
當時的我只覺得惶恐。這不該發(fā)生的。血海深仇尚未得報,我怎能動情?然而感情如春水,
不知不覺漫過了堤壩。良人難覓,復仇也不耽誤成親不是?而后,我們相約城外賞花,
在湖邊放紙燈,在集市上買同心結(jié),日復一日,愈發(fā)親昵。今日他親口說,等春闈過后,
便來提親。我數(shù)著日子等。韓陌說成婚之前,要帶我去見見他的家人。我心中忐忑又期待,
特意起了一個大早梳妝打扮,在茶樓門口張望。韓陌向來守時,今日卻晚了。等到黃昏,
熟悉的身影才出現(xiàn)。但他身旁,卻站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女子,兩人舉止親密。我心一沉,
躲在柱子后靜靜觀望?!疙n大人,令尊已與家父定下婚約,你我緣已定,
何必再與那茶樓女子糾纏?」女子嬌聲往韓陌臉上啄了一下?!干蛐〗?,此事容后再議?!?/p>
韓陌面露難色,卻沒有反駁。霎時,我仿佛跌入冰窟?;榧s?韓陌為何從沒向我提起過?
一邊與我言及親事,一邊與別人商討婚約,難道是打算要我做妾?我冷笑,雙手緊握,
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卻遠不及心中的絞痛。韓陌跟那女子談完,
又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似的,進了茶樓,要帶我回家見他的家人?!肝翌^疼,去不了?!?/p>
我聞著他身上的脂粉味,渾身難受,隨便找了個由頭敷衍過去?!缸蛉者€好好的,
今日這是怎么了?」韓陌說完忙前忙后地照顧我,還打算找大夫來看。我打斷他,「韓大人,
你這幾日不要再來茶樓,我頭疼便會好!」韓陌見我表情不對,不敢多說,
囑咐伙計好好照顧我之后,便轉(zhuǎn)身離開。2.一晃三日,韓陌當真依我所言,一次沒來茶樓,
我心里反倒不是滋味。「夏掌柜,新來的廚子做的點心,您嘗嘗?!?/p>
伙計小心翼翼地放下糕點,不敢與我對視。我冷冷一笑,
自從三天前在街上看到韓陌與那沈家小姐同行后,掌柜和伙計們的態(tài)度便微妙地變了。
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但茶樓中流言蜚語如何能瞞得過我的耳朵?
「那個御史大人終究是嫌她身份低微,改與富貴人家結(jié)親了?!埂缚蓱z掌柜一片癡心,
終究還是被辜負了?!埂负牵以缰肋@親事成不了,御史大人是何等地位?我看之前啊,
定是這夏掌柜不知羞恥,癡纏韓大人,想要攀高枝……」我心里燥得慌,放下茶盞,
目光掃過窗外。正巧看見幾名官差氣勢洶洶地朝茶樓走來,為首的正是城中新任捕頭。
「夏鳳歸何在?」捕頭一進門便厲聲喝道,手中拿著一卷公文。我起身,平靜道:「我便是。
」「夏鳳歸,你可知罪?」「我何罪只有?」捕頭冷笑,將公文在桌上展開,
「查你身份可疑,與叛黨有染,速隨我們到衙門一趟!」茶樓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
茶客們紛紛后退,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獸。「大人,
我不過是開茶樓的小商人,何來叛黨一說?」我強壓鎮(zhèn)定,聲音卻依然顫抖。惹上這些人,
可就麻煩了,我的身份經(jīng)不起查。「少裝蒜!有人舉報你私通外敵,圖謀不軌。帶走!」
捕頭一揮手,兩名衙役上前欲拿我。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且慢!」
韓陌大步走入茶樓,身后跟著幾名親兵。他面色嚴峻,與往日溫潤如玉的形象判若兩人。
「韓大人!」捕頭連忙行禮。韓陌目光復雜地看著我,隨后轉(zhuǎn)向捕頭:「此案由我親自審理,
人犯交由我處置?!谷朔??他也認定我有罪?「這...」捕頭遲疑道,
「可是沈大人下的令,說此女身份可疑...」「我自有分寸?!鬼n陌聲音冷硬。
我冷眼旁觀這一切,心中已是冰涼。原來是沈家指使,而韓陌竟也參與其中。往日種種,
皆是算計。沈家有他這樣表面清正的人打掩護,難怪我始終查不到半點罪證?!给P歸姑娘,
請隨我去衙門一敘?!鬼n陌向我伸出手,聲音放緩,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不必了,韓大人。
」我后退一步,冷笑道,「我自會跟官差走,不勞您這個未來沈家女婿操心?!?/p>
韓陌聞言臉色一變,想說什么卻被我打斷:「既然韓大人與沈小姐有了婚約,
便不要再與我糾纏,我夏鳳歸不是非要攀御史大人高枝的。」走出茶樓時,
昔日與我交好的街坊鄰居紛紛避讓,生怕被我連累。方掌柜更是當眾宣布與我劃清界限,
將我之前合資的銀兩當眾還來,生怕別人說他與「叛黨」有染。到了衙門,
我被關進一間偏僻的廂房,不是牢房,卻也不得離開。夜深人靜時,一名衙役悄悄進來,
遞給我一封信和一套男裝?!刚埬纯屉x京,這是去往東南的路引。」見我疑惑,
衙役又道:「我曾受定國公相助,對他很是感激。當年定國公府遭難之后,
我費盡功夫混入府衙,為了就是今日。」我接過路引,展開信紙,我認出那是父親的筆跡,
不會有假?!感〗?,您的身份已被人識破,沈家欲借此除掉您。老爺臨終前交代,若有不測,
您可去東南尋找白將軍,他會助您一臂之力。」怪不得沈家突然發(fā)難,
原來是他們早就識破了我的身份,知道我就是定國公之女。我咬緊嘴唇,終于明白了,
韓陌接近原來是早有預謀。換上男裝溜出門,好在這間廂房門鎖松動,
守衛(wèi)也不知何擅離職守。天助我也。我趁夜色掩護逃出京城。臨行前,
回望那曾與韓陌共度時光的街巷,心中卻是一片決絕。「韓陌,你若真與沈家為伍,
我夏鳳歸定要你百倍奉還?!?.東南的山水如畫,不似京城的爾虞我詐。我尋到了白將軍,
他是父親生前的好友,也是朝中少有的忠臣。當我以真面目示人時,
這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將軍淚流滿面,跪地叩首?!咐铣加凶?,未能保全定國公府。」我扶起他,
「白伯父請起,葉家血脈尚存,大仇未報,您怎能折腰?」在白將軍的庇護下,
我重新拾起葉家嫡女的身份。這三個月來,我開始接觸邊關將士,收集沈家謀反的證據(jù),
為父親洗刷冤屈做準備?!感〗悖胺接腥饲笠??!寡诀咝∶芳贝掖疫M來稟報,
「說是從京城來的故人。」我心中一緊,「何人?」「是個年輕男子,自稱姓韓?!鬼n陌?
他怎會找到這里?我強壓心中波瀾,整理衣袖,緩步走向前廳。廳中站著的確實是韓陌,
但他比三個月前消瘦許多,眼下一片青黑,顯然是長途奔波所致。見到我,他眼中先是驚喜,
隨后又黯淡下來?!溉~小姐?!顾硪欢Y,不再喚我鳳歸,顯然是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
「韓大人好雅興,千里迢迢來訪,莫非是帶了圣旨要拿我回京問罪?」我冷笑道。
「鳳歸...不,葉小姐誤會了?!鬼n陌上前一步,「我是來告訴你,
你父親的案子有了新進展。沈家勾結(jié)外敵的證據(jù)我已掌握了一部分,
但還需要你手中的家書印證?!刮揖璧乜粗疙n大人不是與沈家有姻親之約嗎?
怎會幫我葉家翻案?」「我已解除與沈家的婚約?!鬼n陌苦笑,「那日在茶樓,
我本想告訴你此事,卻被沈家小姐阻攔。后來你被捕,我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也明白了沈家為何急于除掉你。」我不為所動,「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韓大人就該明白,
葉家與沈家的仇怨,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的?!拐f話間,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
白將軍的親兵統(tǒng)領闖入廳中,「小姐,不好了!沈家派人追來了,已經(jīng)包圍了莊子!」
韓陌臉色大變,「我來時格外小心,不應該被跟蹤...」「呵,韓大人倒是會裝?!?/p>
我冷笑,「這不正是你引來的狼嗎?」「鳳歸!我絕非那種人!」韓陌急切地解釋,
「我與沈家早已勢如水火,怎會引他們來害你?」「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晚了?!?/p>
白將軍拄著拐杖走來,「沈家既然找上門來,就是不打算放過我們?nèi)魏稳?。葉小姐,
你從密道離開,去尋找更多證據(jù)。我和李統(tǒng)領斷后?!埂覆恍?!」就在這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側(cè)門進來。是李統(tǒng)領,父親生前的親兵隊長,當年葉家遭難時失去音訊,
沒想到也此處。我來不及多問,他便催促道:「快頂不住了,小姐,走!」
白將軍嚴厲地看了我一眼,「葉家的血脈只剩你一人,如何能在此冒險?」無奈之下,
我挾持韓陌一同從密道離開。黑暗中,他沒有掙扎,「鳳歸,無論你信不信,我一直在找你,
從未放棄過?!褂忠淮窝郾牨牽粗H人為我犧牲,我心如刀絞,手上更用力了些,
「白伯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出了密道,我們翻過山崗,
遠遠看到莊子已被火光籠罩。我拼命的地跑,最后暈了過去。再睜眼,我躺在破舊的床上,
韓陌守在一邊。4.我彈坐起,舉刀對著他。韓陌毫不畏懼,反而從懷中取出一疊文書,
「這些是我收集的證據(jù),沈家勾結(jié)北狄,意圖謀反的證據(jù)。但還缺少關鍵的印信,無法呈堂。
」他說的話幾分真假?我不得而知,自顧自打量四周。韓陌又道:「放心,
這兒是我早年結(jié)交的獵戶所有,沈家人找不到。我們暫時在此休整,等待時機?!?/p>
我冷眼看他,心中百感交集。從京城到東南,他竟一路追尋我的蹤跡。
「韓大人為何對葉家之事如此上心?」我終于問出心中的疑惑。韓陌停下手中的活計,
深深看我一眼,「因為我欠定國公一條命。」他講述了十年前的往事。
原來他年少時曾被卷入朝堂爭斗,父親遭人陷害入獄。是我父親定國公暗中相助,
保全了韓家滿門。「你父親臨終前托付我照顧你,但我來晚了一步,葉府已被焚毀。
我以為你也葬身火海,直到在茶樓遇見你...」聽到這里,我一怔。
原來他那時就已經(jīng)認出了我。但我很快又戒備起來,「既然如此,為何不早告訴我你知道?
為何又與沈家訂親?」「婚約是家父所為,為保全韓家不得不暫時周旋?!鬼n陌苦笑,
「我一直在尋找機會解除婚約,也在暗中調(diào)查沈家的罪證。沈家勢大,不能連根拔起之前,
只能順勢而為?!孤勓?,我放下刀,現(xiàn)在我只能選擇信他。夜深了,窗外蟲鳴陣陣。
我靠在窗邊,望著星空,回憶起那個共撐油紙傘的雨天。那時的韓陌,眼神清澈,笑容溫暖,
與現(xiàn)在憔悴卻堅毅的面容重疊?!改惝斦娼獬伺c沈家的婚約?」我輕聲問。韓陌點頭。
我別過臉去不讓他看到我微紅的眼眶。次日,韓陌外出打獵,我獨自整理他收集的證據(jù)。
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我警覺地望向窗外,看到一隊騎兵正朝小屋奔來。
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家的管家沈忠。我迅速收拾文書,準備從后門逃走。但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