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宗門最鋒利的劍,奉命刺殺魔尊燼淵。偽裝成侍女的第一晚,
就撞見他咳著血說:“這具身子……撐不過今冬了?!焙髞硭傇诤惯∥沂滞螅骸袄洌?/p>
借點體溫。”直到我的匕首刺入他心口那刻,他笑著咳出血:“溫存是毒……我甘之如飴。
”殿外忽傳來宗門圍剿的號角。他反手將匕首按得更深:“快走……趁我還能替你殺出血路。
”–––冰冷的雨絲,細密如針,刺破沉沉的夜幕,打在臉上,
帶著一種黏膩的、令人作嘔的寒意。腳下,通往燼淵魔宮的石階濕滑異常,
每一步都像踩在浸滿油脂的冰面上,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魔宮巍峨的輪廓在無邊雨幕中沉默矗立,像一頭蟄伏在黑暗里的洪荒巨獸,
每一塊冰冷的黑曜石都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威壓。我,云芷,
天衍宗最鋒利、也最沉默的那柄劍,此刻正裹在一身粗陋的侍女布裙里,
收斂了所有屬于修士的凜冽氣息,如同一滴水融入污濁的泥潭。
掌心緊貼著一片冰冷堅硬之物,那是淬了“九轉(zhuǎn)噬心”的玄鐵匕首,宗門秘庫的珍藏,
據(jù)說連真仙的護體罡氣也能蝕穿。它緊貼著我的皮膚,那寒意似乎能凍結(jié)骨髓,
卻又奇異地帶來一絲扭曲的安心——這是任務,是必須完成的使命。“魔尊燼淵,性情暴虐,
屠戮生靈,乃天下大患。此獠不除,仙門難安?!睅熥鹜赖穆曇?,
夾雜著整個議事殿長老們沉重的呼吸,猶在耳邊回響。那“九轉(zhuǎn)噬心”的毒,
便是師尊親手交予我,瓶身冰涼,仿佛盛著萬載寒冰?!按硕救胄?,神仙難救。云芷,
你是我宗最利之刃,莫負所托?!彼n老的眼眸深處,是沉重的期許,亦是冰冷的決絕。
魔宮入口,兩名身披猙獰骨甲、氣息兇悍如蠻荒兇獸的守衛(wèi)攔住了去路。
他們渾濁的眼珠在我身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惡意,
仿佛在掂量一塊砧板上的肉?!靶聛淼??”左邊那個守衛(wèi)聲音粗嘎,像砂石摩擦。
我深深垂著頭,幾乎要將臉埋進胸口,刻意讓肩膀微微瑟縮,聲音細弱蚊蠅,
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卑微:“是…是管事的嬤嬤…讓奴婢來伺候…伺候尊上湯藥的。
”袖中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淬毒的匕首柄里。守衛(wèi)嗤笑一聲,
粗糙的大手猛地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那張布滿刀疤、猙獰丑陋的臉湊近,
濃重的血腥和汗臭氣息撲面而來。他渾濁的眼珠在我臉上逡巡,帶著令人作嘔的狎昵。“嘖,
倒是有幾分清秀模樣?!彼珠_嘴,露出焦黃的牙齒,“伺候尊上?小心點,
別把自己伺候沒了!進去吧!”他猛地一推,力道之大讓我踉蹌著撞在冰冷的宮門上,
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強壓下胃里翻騰的惡心和眼底瞬間涌起的殺意,我低著頭,
迅速推開那扇沉重的、仿佛通往地獄的門扉,閃身進入。門內(nèi),是另一個世界。
與外界濕冷的雨夜截然不同,
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帶著奇異甜膩和腐朽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全身。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巨大的空間被幽暗的光線填滿,
墻壁上鑲嵌著發(fā)出慘綠或暗紅光芒的奇異晶石,將扭曲的陰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
遠處隱約傳來不知名魔物的低沉嘶吼,還有壓抑的、仿佛瀕死的喘息,
交織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引路的魔侍是個佝僂的老嫗,
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如同干涸龜裂的土地,渾濁的眼珠里沒有絲毫活氣,
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她無聲地在前方走著,腳步拖沓,仿佛每一步都耗盡了生命。
長長的、光線昏暗的回廊仿佛沒有盡頭,兩側(cè)石壁上雕刻著無數(shù)扭曲痛苦的生靈面孔,
空洞的眼窩似乎都在無聲地凝視著我這個闖入者。不知走了多久,
老嫗在一扇厚重的、雕刻著猙獰魔龍圖案的石門前停下。
她枯槁的手指在門上一個不起眼的凹槽處按了一下,石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
一股更加濃郁、幾乎令人窒息的熱氣混雜著濃烈的藥味洶涌而出?!白鹕显趦?nèi)。
”老嫗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她側(cè)過身,渾濁的眼珠毫無波瀾地掃了我一眼,
“湯藥在案上,送進去。莫要多看,莫要多言,放下即可?!闭f完,
她便如同一個失去牽引的木偶,無聲地退入廊道的陰影里,消失不見。
我端著沉重的紫銅藥盞,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藥汁滾燙的溫度。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頭所有翻涌的情緒,我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踏入石門之后。門內(nèi),
竟是一處巨大的天然溫泉洞穴。穹頂高遠,懸掛著無數(shù)鐘乳石,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
蒸騰的熱氣如同濃霧般彌漫,模糊了視線。溫熱的泉水汩汩流淌,散發(fā)出濃烈的硫磺氣息,
混雜著之前聞到的奇異甜香和藥味,形成一種復雜而令人不安的氛圍。目光穿過氤氳的水汽,
投向溫泉中央。一個身影背對著我,浸在溫熱的泉水中。墨色的長發(fā)如同上好的綢緞,
濕漉漉地披散在寬闊而線條流暢的肩背上,水珠沿著緊實的肌理緩緩滾落。
水面堪堪沒過他勁瘦的腰線,露出大片蒼白的、卻蘊含著驚人力量的背部輪廓。
僅僅是這樣一個背影,便散發(fā)出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仿佛沉睡的火山,
平靜之下蘊藏著毀天滅地的力量。這就是燼淵。
那個令整個仙道談之色變、雙手沾滿血腥的魔界至尊。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劇烈撞擊,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袖中緊貼的匕首。我屏住呼吸,極力收斂著氣息,像一縷真正的幽魂,
悄無聲息地靠近池邊那張巨大的墨玉案幾。藥盞放下時,紫銅與墨玉相碰,
發(fā)出極其輕微的一聲脆響。就在這細微聲響落下的瞬間,
池中的身影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緊接著,
一陣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劇烈嗆咳聲猛地爆發(fā)出來!“咳!
咳咳咳——!”那聲音痛苦得變了調(diào),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破碎感,
在這空曠而濕熱的洞穴里瘋狂回蕩,撞在四周的石壁上,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那具剛剛還散發(fā)著強大壓迫感的軀體劇烈地弓起、顫抖,像一張被拉到極限又瀕臨崩斷的弓。
我下意識地抬眼看去。只見他猛地俯身,一手死死撐在光滑的池壁上,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另一只手緊緊捂住口鼻。殷紅的血,
刺目得如同地獄綻放的曼珠沙華,正從他蒼白的指縫間不斷溢出,滴落在溫熱的泉水中,
迅速暈開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紅。他咳得渾身都在痙攣,
每一次劇烈的抽動都牽扯著背部繃緊的肌肉線條,
那強大的力量感與此刻脆弱狼狽的姿態(tài)形成了驚心動魄的對比。
墨色的長發(fā)凌亂地貼在汗?jié)竦念i側(cè)和蒼白的臉頰上。不知過了多久,
那撕心裂肺的嗆咳才漸漸平息,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帶著濃重血腥氣的喘息。他依舊撐著池壁,
劇烈地喘息著,寬闊的肩背起伏不定。然后,一個極低、極啞,
帶著濃重自嘲和一種令人心頭發(fā)冷的平靜的聲音,穿透了氤氳的水汽,
入我的耳中:“呵…這具破敗的身子…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了…”那聲音里的疲憊和死寂,
像冰錐一樣刺入我的耳膜。撐不過…這個冬天?我端著空了的藥盞,
腳步無聲地退回到溫泉洞穴那扇沉重的石門外。冰冷的石壁緊貼著后背,
帶來一絲微弱的清醒,卻無法驅(qū)散心頭那巨大的、荒謬的漩渦。撐不過這個冬天?
那個令整個仙道寢食難安、談之色變的魔界至尊,那個傳說中法力滔天、暴虐嗜血的燼淵?
此刻,他蒼白指縫間涌出的刺目鮮血,他咳聲里那種撕心裂肺的破碎感,
還有那句帶著濃重死寂的自嘲,像烙印一樣燙在我的腦海里,反復灼燒?;闹嚕?/p>
這一定是他的偽裝!一個迷惑敵人的陷阱!師尊的警告,長老們憂心忡忡的面容,
無數(shù)關(guān)于他屠戮生靈、血洗宗門的血腥傳聞……這些才是真實的!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虛弱至此?可那血,那咳聲,
那聲音里透出的、絕非作偽的疲憊與腐朽氣息……又該如何解釋?袖中的玄鐵匕首,
那淬了“九轉(zhuǎn)噬心”的冰冷觸感,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微微發(fā)顫。
任務……刺殺……這柄飲血的利刃,竟要刺向一個咳血不止、自認將死之人?
混亂的思緒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毒蛇,在腦海中瘋狂撕咬糾纏。我強迫自己挪動僵硬的雙腿,
沿著來時的昏暗回廊,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這片令人窒息的熱源。
引路的老嫗依舊如同幽靈般等在原地,渾濁的眼睛掃過我失魂落魄的臉,沒有任何詢問,
只是無聲地轉(zhuǎn)身,帶著我走向分配給我的、位于魔宮最偏僻角落的侍女居所。
那是一個狹小、陰冷、散發(fā)著霉味的石室。
唯一的石床上只鋪著一層薄薄的、散發(fā)著陳腐氣味的干草。我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里,
背靠著粗糙的石壁,寒意透過單薄的侍女布裙,絲絲縷縷地侵入骨髓。黑暗中,視覺被剝奪,
聽覺卻變得異常敏銳。遠處不知名魔物低沉的嘶吼,風聲穿過石縫發(fā)出的嗚咽,
還有……似乎隱隱約約,從魔宮深處某個方向傳來的、壓抑而斷續(xù)的嗆咳聲。
那聲音如同跗骨之蛆,纏繞在耳邊,揮之不去。我緊緊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入臂彎。
袖中的匕首緊貼著皮膚,那冰冷的觸感時刻提醒著我的身份和使命。天衍宗的劍,
宗門的期望,仙道的安?!@些沉重的字眼壓在心口,幾乎令人窒息。可那咳血的身影,
那句“撐不過今冬”的低語,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擴大,
攪動著原本堅如磐石的殺意。一夜無眠。黑暗中,只有冰冷的石壁和更冰冷的匕首相伴。
接下來的日子,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墜入一種詭異而模糊的軌跡。
我依舊扮演著那個沉默寡言、低眉順眼的新來侍女,
被指派負責燼淵寢殿外圍的灑掃和……湯藥的傳遞。
那碗濃黑如墨、散發(fā)著刺鼻苦澀氣息的藥汁,成了我每日必須面對的功課。
每一次端著它走向那扇雕刻著猙獰魔龍的沉重石門,心臟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門內(nèi),
是那個強大而虛弱的謎團。他并不常召人近身侍奉。大多數(shù)時候,
我只需將藥盞放在外殿的墨玉案幾上,然后無聲退開。偶爾,
石門會在我放下藥盞的瞬間打開,里面?zhèn)鱽硭统炼燥@沙啞的聲音:“進來。
”每一次踏入那間被溫泉熱氣和濃郁藥味充斥的洞穴,
都需要調(diào)動全身的意志力去壓制身體的僵硬和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他有時泡在溫泉里,
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蒼白的肩頸;有時披著一件寬大的玄色絲袍,
隨意地倚靠在池邊的軟榻上,手中把玩著一卷古老的獸皮卷軸,或者只是閉目養(yǎng)神。
他的臉色總是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唇色很淡,唯有那雙偶爾睜開的眼睛,
深邃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偶爾掠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刺人心。
每當對上那樣的目光,我都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所有防備,無所遁形,只能將頭垂得更低,
呼吸放得更輕。他很少說話。除了偶爾簡短的吩咐,
比如“藥放下”、“添些熱水”、“把窗邊的卷宗拿來”,便是長久的沉默。
這沉默如同實質(zhì)的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洞穴里只剩下泉水汩汩流淌的聲音,
和他那壓抑在喉嚨深處、仿佛隨時會爆發(fā)的沉悶咳聲。我像一個真正的、被恐懼支配的侍女,
機械地執(zhí)行著命令,動作僵硬而刻板。添水時,滾燙的水汽撲在臉上;遞送卷宗時,
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冰冷的手指……每一次微小的接觸,都像被細小的電流擊中,
帶來一陣心悸的顫栗。我竭力控制著呼吸的節(jié)奏,不讓一絲屬于修士的氣息泄露,
更不敢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超過一瞬。然而,越是壓抑,某些細節(jié)越是如同跗骨之蛆,
頑固地鉆進眼底。比如,他執(zhí)卷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指腹卻帶著一種失血的蒼白,
指甲根部透著淡淡的青灰色。比如,他閉目養(yǎng)神時,眉心那道細微的、仿佛刻入骨髓的褶皺,
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法舒展。比如,那件隨意搭在軟榻扶手上的玄色絲袍,
靠近左胸心口的位置,似乎總比其他地方顏色更深一些,
隱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陳舊的血腥氣。還有,他案頭堆積如山的卷宗旁,
總是放著一個不起眼的墨玉小盒。盒蓋并未蓋嚴,
我曾瞥見過里面盛著一種深紫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動的膏體,
散發(fā)著與溫泉洞穴里那股奇異甜香同源、卻更加濃烈霸道的氣息。每次劇烈的嗆咳過后,
他總會極其自然地打開盒子,用指尖挑起一點膏體,揉按在眉心或心口的位置,
眉宇間那深重的痛苦之色才會稍稍緩解片刻。那是什么?療傷的圣藥?
還是……某種飲鴆止渴的毒物?這些碎片化的觀察,像散落的珠子,在我心底無聲滾動,
卻無法串聯(lián)成清晰的圖景。它們與傳聞中那個毀天滅地的魔尊形象格格不入,
卻又真實地呈現(xiàn)在我眼前。時間在壓抑的沉默和濃重的藥味中緩慢流淌。魔宮的夜晚,
比白晝更加寒冷刺骨。這里終年不見陽光,地底的陰寒之氣仿佛能凍結(jié)骨髓。
我蜷縮在陰冷石室的薄薄草墊上,即使裹緊了所有能找到的破舊布片,依舊凍得牙齒打顫,
四肢僵硬麻木。這一夜,寒氣似乎格外濃重。石室的縫隙里嗚嗚地灌著冷風,
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刀切割著皮膚。我蜷成一團,意識在冰冷的折磨中漸漸模糊。突然,
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不容抗拒意味的腳步聲在石室外響起,停在了門口。我瞬間驚醒,
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手無聲地滑向袖中的匕首。黑暗中,心臟狂跳。
“吱呀——”粗糙的木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地立在門口,
幾乎擋住了外面廊道里微弱的光源。濃重的陰影籠罩下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是燼淵。他披著那件寬大的玄色絲袍,墨發(fā)未束,隨意地披散在肩頭,
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蒼白,幾乎透明。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望過來,看不清情緒,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幽暗。他就那樣站著,沉默地看著蜷縮在冰冷角落里的我。
石室里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門外呼嘯的風聲和我自己幾乎要沖破胸膛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他終于動了。沒有言語,沒有解釋。
他徑直走了進來,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藥味和溫泉硫磺氣息的冷冽味道。
他俯下身,動作快得讓我根本來不及反應。一只冰冷得如同玄冰的手,
猛地攥住了我裸露在破舊衣袖外的手腕!那刺骨的寒意瞬間穿透皮膚,激得我渾身一顫,
幾乎要驚叫出聲。我猛地抬頭,對上他近在咫尺的臉。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驚人,
像兩點幽深的寒星,里面翻涌著一種我無法解讀的、極其復雜的情緒——有深重的疲憊,
有某種近乎本能的渴求,還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孤寂?“冷……”他終于開口,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被寒氣凍傷了喉嚨。那攥著我手腕的力道極大,
冰冷的手指如同鐵箍,不容掙脫。“借點體溫。”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然后,不由分說,猛地用力一拽!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傳來,
我整個人被他從冰冷的草墊上硬生生拖了起來,踉蹌著撞向他。他另一只手順勢環(huán)過我的腰,
以一種極其強硬、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的姿態(tài),將我死死地禁錮在他冰冷的懷抱里!
我的臉被迫貼在他冰冷的絲袍上,
鼻尖瞬間充斥著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混合著藥味和血腥氣的冷冽氣息。隔著薄薄的衣料,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輪廓,以及那胸膛之下,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心跳。
“唔……”極度的震驚和本能的抗拒讓我悶哼出聲,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袖中的匕首隔著布料,冰冷地硌著我的手臂,提醒著我此刻荒謬絕倫的處境。
他卻仿佛毫無所覺,只是將下頜抵在我的發(fā)頂,發(fā)出一聲滿足又疲憊的喟嘆。
那環(huán)在我腰間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我整個人揉碎,嵌入他冰冷的身體里,
汲取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皠e動……”他低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噴出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冰冷刺骨,“就這樣……一會兒就好……”時間仿佛凝固了。
狹小陰冷的石室里,只剩下兩人交纏的、冰冷與微溫的呼吸。他的身體像一塊巨大的寒冰,
源源不斷地散發(fā)著凍徹骨髓的冷意,貪婪地汲取著我身上那點可憐的體溫。
我僵硬地被他禁錮在懷里,大腦一片空白。殺了他?此刻他毫無防備,匕首就在袖中,
只需一瞬……可那環(huán)抱著我的手臂,那抵在我發(fā)頂?shù)南骂M,那微弱的心跳……像無形的鎖鏈,
捆住了我拔刀的手。就這樣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身體的顫抖似乎平息了一些,
那刺骨的寒意也似乎被驅(qū)散了一絲。他終于緩緩地、極其不情愿地松開了手臂。
禁錮的力量消失,我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急促地喘息著,驚魂未定地看著他。燼淵站在原地,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佝僂。他抬手,用指節(jié)用力按了按眉心,
那里似乎又凝聚起深重的痛苦。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裹緊了身上的玄色絲袍,轉(zhuǎn)身,沉默地離開了石室,身影重新融入門外濃重的黑暗里。
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內(nèi)外。我靠著冰冷的石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被攥過的手腕處,那冰冷的觸感和巨大的力道留下的隱痛依舊清晰。黑暗中,我抬起手,
指尖無意識地撫上被他下頜抵過的發(fā)頂,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不屬于我的、冰冷的余溫。
荒謬,混亂,驚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被強行闖入的悸動,
在冰冷的石室里無聲地發(fā)酵。那夜之后,
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感開始在魔宮冰冷的空氣中彌漫。燼淵的“借暖”,
如同打開了某個禁忌的閘門,變得頻繁而……理所當然。起初只是深夜,
在我蜷縮于冰冷石室、意識模糊之際,那沉重的腳步聲會如期而至。他會不由分說地闖進來,
帶著一身濃重的藥味和寒氣,用那雙冰冷如鐵的手攥住我的手腕,
將我拖入他同樣冰冷的懷抱,貪婪地汲取著那點可憐的體溫。他的動作依舊強硬,不容拒絕,
但環(huán)抱的力道里,似乎少了幾分最初的絕望,多了幾分……習慣性的依賴?后來,
甚至蔓延到了白日。有時是在他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卷宗,
疲憊地靠在軟榻上閉目養(yǎng)神時;有時是在溫泉洞穴里,他泡在熱水中,
卻依舊抑制不住身體深處透出的寒意而微微顫抖時?!袄?。
”他總是用那個沙啞低沉的字眼作為開場白,深邃的眼眸望過來,
帶著一種近乎命令、又隱約透著一絲脆弱的神情。然后,我便會被喚到近前。
有時是坐在軟榻邊的矮凳上,被他冰冷的手掌握住手腕;有時是站在溫泉池邊,
被他濕漉漉的手臂環(huán)住腰身,強行拉近。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用力到幾乎要將人揉碎,
但那禁錮的姿態(tài)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每一次,我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僵硬地承受著。袖中的匕首時刻提醒著我的身份,可每一次對上他蒼白面容上那深重的疲憊,
每一次感受到他身體無法抑制的顫抖和那微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心跳,
那凝聚的殺意就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間潰散。我開始被迫去觀察他,
在那些被迫靠近的、令人窒息的距離里。
我注意到他案頭那墨玉小盒里的深紫色膏體消耗得極快。每次劇烈的嗆咳或寒意侵襲過后,
他都會打開盒子,用指尖挑起那仿佛有生命的膏體,揉按在眉心或心口。每當此時,
他緊蹙的眉宇會短暫地舒展,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灰敗之色,卻如同烙印,越來越深。
我注意到他批閱卷宗時,執(zhí)筆的手指會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有時甚至需要停下來,
用力握緊拳頭才能抑制。我注意到他玄色絲袍下,那具看似依舊強健的軀體,
在無人注視的瞬間,會流露出一種難以支撐的、搖搖欲墜的脆弱。這些細節(jié),
像無數(shù)細小的毒針,無聲無息地扎進我的意識深處。
那個在仙門傳說中毀天滅地、暴虐嗜血的魔尊形象,
寒、依賴著詭異藥膏、甚至需要從一個低賤侍女身上汲取體溫的蒼白男人一點點覆蓋、侵蝕。
一種可怕的動搖,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滋生、纏繞。一次,在他又一次劇烈嗆咳后,
我端著清水上前。他咳得伏在案上,肩背劇烈起伏,指縫間再次滲出刺目的猩紅。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撫背順氣,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他絲袍的瞬間猛地僵住。
我這是在做什么?!驚惶如同冰水澆頭,我觸電般縮回手,指尖蜷縮在袖中,微微顫抖。
他卻在這時微微側(cè)過頭,蒼白的臉上還帶著咳出的紅暈,
深邃的眼眸瞥了我僵在半空的手一眼,里面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瀾,
快得如同錯覺。隨即,他又恢復了那副淡漠疲憊的樣子,只是低啞地吩咐:“水?!绷硪淮?,
是在他書房。那是一個比溫泉洞穴更加陰冷的地方,巨大的石室,高聳的書架直抵穹頂,
上面堆滿了各種古老晦澀的卷軸和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器物。他正站在書架前,
試圖取下一卷放在高處的厚重獸皮卷。那卷軸似乎異常沉重,他伸手去夠,
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腳下微微一個踉蹌。幾乎是同時,我站在他側(cè)后方不遠處,
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一步上前,手臂下意識地伸出,
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他微微傾斜的肘彎。那一瞬間的接觸,隔著薄薄的絲袍,
清晰地傳遞著他手臂肌肉的緊繃和那皮膚之下透出的、驚人的低溫。
他身體的重量短暫地壓在我的手臂上,輕飄飄的,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虛浮感。
他猛地頓住,身體瞬間僵硬。他緩緩轉(zhuǎn)過頭,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直直地看向我扶住他手臂的手,然后又緩緩上移,對上我的眼睛。
那目光銳利如刀,帶著審視,帶著探究,仿佛要將我整個人從里到外徹底剖開。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我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抽回手,踉蹌著后退一步,臉色煞白,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喉嚨。我死死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喉嚨發(fā)緊,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時間仿佛凝固了。書房里死寂一片,
只有書架高處某種不知名魔器發(fā)出的、極其微弱的嗡嗡聲。良久,
頭頂才傳來他一聲極輕、辨不出情緒的鼻音:“……嗯?!比缓?,他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繼續(xù)抬手,穩(wěn)穩(wěn)地取下了那卷厚重的獸皮卷。然而,那短暫觸碰時他身體的虛浮,
和他投來的那道銳利如刀的目光,卻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
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靠近,每一次下意識的援手,都在將那條名為“立場”的界限,
無聲地、危險地模糊。心,在冰冷的魔宮深處,不受控制地沉淪,向著那深不見底的寒潭。
魔宮深處,時間仿佛被粘稠的黑暗和濃重的藥味所凝固。每一次被迫的靠近,
每一次不經(jīng)意的觸碰,都像在萬丈深淵的邊緣行走,搖搖欲墜。袖中的匕首,
那淬了“九轉(zhuǎn)噬心”的冰冷鋒刃,日夜緊貼著我的手臂,如同一個不斷收緊的冰冷詛咒,
時刻提醒著我那被遺忘的使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個念頭如同毒藤,
在每一次被他冰冷的手攥住手腕、每一次感受到他微弱心跳時瘋狂滋長。那些動搖,
那些沉淪,都是致命的毒藥。我是天衍宗的劍,是懸在魔頭頭頂?shù)牟脹Q之刃,
不是這魔窟里供他汲取體溫的暖爐!殺意,在心底重新凝聚,如同凍結(jié)的寒冰,堅硬而冰冷。
這一次,不再有猶豫。機會,在一個異常沉寂的午后悄然降臨。燼淵似乎比往日更加疲憊。
他并未去溫泉洞穴,而是獨自一人待在那間陰冷、堆滿古老卷宗的書房里。
引路的老嫗將一碗新煎好的、散發(fā)著濃烈苦澀氣息的藥汁交到我手上,
渾濁的眼珠毫無波瀾:“尊上在書房,送進去?!背林氐臅渴T無聲滑開。室內(nèi)光線昏暗,
只有幾盞鑲嵌在墻壁上的幽綠晶石散發(fā)著慘淡的光芒。高大的書架投下濃重的陰影,
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羊皮紙、墨錠和濃重藥味混合的氣息,冰冷刺骨。燼淵背對著門口,
坐在一張巨大的墨玉書案后。他并未披著那件慣常的玄色絲袍,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素色中衣,
墨發(fā)隨意地用一根烏木簪挽起,露出蒼白而線條冷硬的后頸。他微微低著頭,一手撐在額角,
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搭在書案上,指尖正輕輕摩挲著一樣東西。我的目光,
在看清那東西的瞬間,如同被最毒的蝎尾狠狠蟄中,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一截劍穗。
一截殘破的、褪色的、由天青色絲線編織而成的舊劍穗!絲線磨損得厲害,
尾端的流蘇也散亂不堪,沾著早已干涸發(fā)黑的、難以辨認的污漬。那熟悉的樣式,
那獨屬于天衍宗內(nèi)門弟子的天青色……我絕不會認錯!
這魔頭……燼淵……他手中怎會有天衍宗的東西?!這污穢的劍穗,曾經(jīng)屬于誰?
是哪位不幸隕落在他手中的同門?還是……一個更加可怕的、我不敢深想的可能?
巨大的驚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
袖中的匕首仿佛感應到了主人劇烈翻騰的心緒,冰冷的鋒刃似乎變得滾燙!就在這時,
燼淵似乎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他摩挲劍穗的手指微微一頓,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深邃的眼眸望過來,帶著一絲被打擾的倦怠,
以及……一種洞悉一切的、難以言喻的平靜。那目光落在我煞白的臉上,
又緩緩掃過我手中端著的藥盞,最后,
似乎極其短暫地停留在我緊握藥盞、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的手上?!八帲俊彼_口,
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鼻音,卻異常平靜。這平靜,如同投入油鍋的冷水,
瞬間引爆了我心中積壓的所有驚駭、恐懼、憤怒和那重新凝聚的、冰冷刺骨的殺意!
那截染血的劍穗像是一把鑰匙,徹底打開了被溫情假象所蒙蔽的仇恨之門!“是。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冰冷、僵硬,仿佛不是自己的。我端著藥盞,一步一步,
極其緩慢地走向那張巨大的墨玉書案。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袖中的匕首,
那冰冷的觸感從未如此清晰,如此灼熱!殺了他!就在此刻!為仙門除害!
為那可能隕落的同門復仇!結(jié)束這荒謬的一切!距離在縮短。
三步…兩步…一步……書案上那截殘破的天青色劍穗,在幽綠晶石的光芒下,
刺眼得如同嘲諷。就在我即將走到書案前,
藥盞即將放下的瞬間——積蓄了所有力量、所有決絕的殺意,如同壓抑到極致的火山,
轟然爆發(fā)!“去死吧!魔頭!”一聲厲喝撕裂了書房的死寂!
我猛地將手中的藥盞狠狠砸向燼淵的面門!滾燙的藥汁潑灑而出,帶著刺鼻的苦澀氣息!
與此同時,我的身體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驟然釋放!藏在袖中的玄鐵匕首,
帶著積攢了無數(shù)日夜的恨意與掙扎,化作一道淬毒的黑色閃電,撕裂昏暗的空氣,
以雷霆萬鈞之勢,直刺他毫無防備的心口!快!準!狠!這一擊,凝聚了我畢生修為的精華,
是天衍宗最鋒利之劍的絕殺!滾燙的藥汁劈頭蓋臉潑來,帶著濃烈的苦澀氣息。
燼淵坐在墨玉書案后,似乎完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呆了,竟沒有絲毫閃避的動作!
滾燙的藥液濺在他蒼白的臉上、單薄的中衣上,留下深褐色的污漬,
甚至有幾滴濺入了他的眼中。他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
就在這電光火石、藥汁潑灑遮蔽視線的剎那!那道淬了“九轉(zhuǎn)噬心”的玄鐵烏光,
帶著我積壓了所有恐懼、動搖、最終凝聚成冰冷決絕的殺意,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毒龍,
精準無比地刺破了他單薄的中衣,狠狠扎入了他的左胸心口!
“噗嗤——”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利刃刺入血肉的悶響,
在死寂的書房里驟然響起!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預想中魔尊暴怒的反擊、毀天滅地的魔氣爆發(fā)……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燼淵的身體只是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如同被風吹動的枯葉。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重新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此刻清晰地映著我因驚懼和殺意而扭曲的臉,以及我緊握著匕首、因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的手。
沒有憤怒,沒有痛苦,沒有驚愕。只有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以及,那平靜之下,
翻涌而起的、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悲涼的溫柔?他低頭,
看了一眼深深沒入自己心口、只留下匕首柄端在外的兇器。然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
蒼白的唇角,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是一個笑容。一個染著血的笑容。
鮮紅的血,如同蜿蜒的小蛇,不受控制地從他蒼白的唇角溢出,順著下頜滑落,
滴在他素色的中衣上,迅速暈開刺目的紅梅。
“呵……”一聲極輕、極啞的笑聲從他染血的唇間逸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破碎得如同風中殘燭。他看著我,那雙映著我身影的眼眸深處,
仿佛有無數(shù)復雜難言的情緒在激烈地沖撞、破碎,
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帶著自嘲與釋然的死寂。“溫存是毒……”他低啞地開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中艱難擠出,伴隨著“溫存是毒……”他低啞地開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肺腑中艱難擠出,伴隨著刺目的鮮血不斷從唇角涌出,
“我……甘之如飴……”那聲音里的自嘲與釋然,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捅進我的心臟,
然后瘋狂攪動!甘之如飴?他甘之如飴?!這算什么?對死亡的嘲弄?
還是……對我這可笑刺殺的最后憐憫?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滅頂?shù)目只潘查g攫住了我!
握著匕首的手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燒,劇痛沿著手臂蔓延至全身!我猛地想要抽回手,
想要逃離這令人窒息的一幕!然而,
就在我指尖顫抖、力量松懈的瞬間——燼淵那只冰冷得如同玄冰的手,卻猛地抬起,
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死死地、用盡最后力氣般攥住了我握著匕首的手腕!那力道之大,
幾乎要捏碎我的腕骨!“呃!”我痛哼出聲,驚駭?shù)乜聪蛩K狙哪樕希?/p>
那抹破碎的笑容驟然斂去,深邃的眼眸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近乎兇戾的決絕光芒!
那光芒銳利如刀,刺破了他所有的疲憊與死寂,
只剩下一種燃燒生命本源的、不顧一切的瘋狂!“別動!”他嘶吼出聲,聲音撕裂般沙啞,
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噴出的血沫濺在我的手背上,滾燙而粘膩。緊接著,
在我完全無法理解、無法反應的驚駭目光中,他攥著我手腕的那只手,
猛地爆發(fā)出恐怖的力量,狠狠地向內(nèi)一按!“噗嗤——!”匕首的鋒刃,
原本已深深沒入他心口,此刻被他用我的手,硬生生地、更加狂暴地按了進去!直至沒柄!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冰冷的金屬徹底穿透血肉、甚至可能擦過骨骼的可怕觸感!
那是一種令人頭皮炸裂、靈魂都在尖叫的恐怖感覺!“唔——!”燼淵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
如同被拉滿到極限的弓弦,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瀕死野獸般的悶哼。
大股大股滾燙的鮮血如同決堤的洪流,從他心口的創(chuàng)口、從他緊咬的唇齒間瘋狂噴涌而出!
瞬間染紅了他素白的中衣,也染紅了我緊握匕首的手!溫熱的、帶著他生命氣息的液體,
粘稠地包裹著我的手指,順著指縫流淌。那觸感如同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戰(zhàn)栗!
“你……你瘋了?!”我失聲尖叫,巨大的恐懼和混亂讓我渾身冰冷,大腦一片空白!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燼淵的身體因劇痛而劇烈地痙攣著,
每一次抽搐都帶出更多的鮮血。他死死攥著我的手腕,力道之大,
仿佛要將我的骨頭捏碎嵌入他的血肉。他艱難地抬起頭,
那雙被劇痛和失血折磨得有些渙散的眼眸,卻依舊死死地鎖住我,
里面翻涌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燃燒到極致的光芒?!翱臁摺彼е?,
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破碎不堪,卻又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
“趁我……還能……替你……殺出血路……”殺出血路?什么血路?!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嗚——嗚——嗚——?。?!
”一陣低沉、蒼涼、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號角聲,驟然穿透了魔宮厚重的石壁,
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進這彌漫著血腥與死寂的書房!那號角聲連綿不絕,
帶著一種肅殺、決絕、仿佛要滌蕩一切邪魔的磅礴氣勢!是仙門!是天衍宗的圍剿號角!
他們來了!就在此刻!就在他心口插著我的匕首、生命如同風中殘燭的此刻!師尊!長老們!
他們就在外面!他們要殺進來!巨大的沖擊如同驚濤駭浪,瞬間將我淹沒!任務……成功了?
我刺殺了魔尊……宗門的大軍也如期而至……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為什么眼前這渾身浴血、氣息奄奄的男人,
他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和那句“替你殺出血路”,會讓我感到滅頂?shù)慕^望?
燼淵在聽到號角聲的瞬間,身體猛地一震!那雙因失血而有些渙散的眼眸,
驟然爆發(fā)出最后、也是最熾烈的兇光!那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烈焰,
帶著焚盡一切的毀滅氣息!“嗬……”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非人的低吼,
攥著我手腕的力道猛地松開,轉(zhuǎn)而用那只沾滿自己鮮血的手,
狠狠一掌拍在巨大的墨玉書案上!“轟——?。。 币宦暢翋灥木揄?!
那張堅硬無比的墨玉書案竟被他瀕死爆發(fā)出的恐怖力量拍得四分五裂!碎石飛濺!與此同時,
一股狂暴到難以想象的、帶著毀滅性氣息的漆黑魔氣,如同壓抑了萬載的火山,
猛地從他心口那致命的創(chuàng)口處、從他周身每一個毛孔中瘋狂爆發(fā)出來!那魔氣漆黑如墨,
粘稠如實質(zhì),帶著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陰寒與暴戾!它們瞬間充斥了整個書房,
書架上的古老卷軸被狂暴的氣流撕成碎片,墻壁上的幽綠晶石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紛紛炸裂!整個空間都在劇烈震顫!“呃啊——?。?!
”燼淵仰頭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咆哮!那心口的匕首處,魔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
瘋狂地噴涌而出!他周身纏繞著毀滅性的能量風暴,
身體卻因這強行催動本源、榨干最后生命力的行為而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徹底崩解!
他猛地轉(zhuǎn)頭,那雙燃燒著最后瘋狂火焰的眼眸死死盯住書房那扇厚重的石門,
仿佛要穿透石壁,看到外面集結(jié)的仙門大軍?!白撸。?!”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朝著我嘶吼,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決絕。那眼神,
是催促,是警告,更是一種……托付?就在他嘶吼的同時,他染血的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
對著那扇厚重的石門隔空狠狠一抓!“轟隆隆——?。?!”堅固無比、刻滿防御魔紋的石門,
在他這隔空一抓之下,如同脆弱的紙片般轟然向內(nèi)爆碎!
無數(shù)碎石裹挾著狂暴的魔氣激射而出,將門外猝不及防的幾名魔衛(wèi)瞬間撕成碎片!
一條通往魔宮深處、暫時被狂暴魔氣清空的通道,赫然出現(xiàn)在漫天煙塵與血霧之中!
通道之外,震天的喊殺聲、法寶破空聲、靈力爆炸聲如同洶涌的潮水,
瞬間清晰無比地涌了進來!仙門的氣息,濃烈而銳利!“快走?。?/p>
”燼淵的身體搖晃得更加厲害,心口噴涌的魔氣與鮮血交織,將他染成一個浴血的魔神。
他死死支撐著,那雙燃燒的眼眸最后看了我一眼,
里面翻涌著無數(shù)復雜到極致的情緒——有解脫,有疲憊,有瘋狂,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深埋的眷戀?
“趁我……還能……替你……擋住他們……”他低啞的聲音如同最后的囈語,
身體猛地轉(zhuǎn)向那被強行破開的通道入口,將染血的、搖搖欲墜的背影,決絕地留給了我。
他要用這具被我刺穿心臟、瀕臨崩潰的殘軀,去為我擋住外面洶涌而來的仙門大軍,
殺出一條……血路?“不……”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袖口、手上,全是粘稠溫熱的、屬于他的血。那柄淬了“九轉(zhuǎn)噬心”的玄鐵匕首,
還深深插在他的心口,隨著他身體的顫抖而微微晃動。
眼前是他浴血搏命、強行撐開通道的背影,耳邊是震天的喊殺和他破碎的嘶吼。走?
往哪里走?回到宗門?回到那些將我送入魔窟、此刻正在外面喊殺的同門身邊?告訴他們,
我成功了,我殺了魔尊燼淵?然后呢?接受嘉獎?看著他們沖進來,
將眼前這個為我……為我殺出血路的男人碎尸萬段?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像無數(shù)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心臟,勒得我無法呼吸。袖中的手,沾滿他的血,
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澳ь^!受死!”“破開魔宮!誅殺燼淵!”“為死去的同門報仇!
”通道外,仙門修士的怒吼聲、法寶的破空尖嘯聲越來越近,如同催命的符咒。
狂暴的靈力波動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一波波沖擊著燼淵強行撐開的魔氣屏障,
那漆黑粘稠的魔氣在無數(shù)道法寶光芒的轟擊下劇烈翻騰、明滅不定,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顯然支撐得極其艱難。
燼淵高大的背影在狂暴的能量沖擊中劇烈地晃動著。每一次靈力轟擊在魔氣屏障上,
都仿佛直接撞在他的心口。他悶哼著,身體如同狂風暴雨中即將傾覆的孤舟,
卻死死釘在原地,一步不退!心口處,那柄匕首隨著他身體的震顫而晃動,
每一次晃動都帶出更多的鮮血和逸散的魔氣?!白甙。?!”他猛地回頭,再次朝著我嘶吼,
蒼白的臉上濺滿了自己和他人的血污,那雙深邃的眼眸因劇痛和強行催動力量而布滿血絲,
里面是燃燒到極致的瘋狂和不容置疑的催促。他嘴角不斷溢出鮮血,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你想……死在這里嗎?!”那眼神,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就在這時,
一道凌厲無匹、帶著浩然正氣的金色劍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猛地從通道外激射而入!
劍光所過之處,狂暴的魔氣如同冰雪般消融!“孽障!還敢負隅頑抗!受死!
”一個威嚴、熟悉到令我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是師尊!天衍宗宗主,
清虛真人!金色劍光的目標,直指燼淵那毫無防備的后心!速度之快,威勢之猛,
遠超之前所有的攻擊!顯然,師尊已經(jīng)鎖定了燼淵這個“魔頭”!燼淵背對著那致命一劍,
似乎毫無所覺,或者說,他所有的力量都已用來維持那搖搖欲墜的通道屏障,根本無力回防!
他的身體依舊死死擋在通道入口,如同亙古不變的礁石。“不——?。。?/p>
”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不受控制地沖破我的喉嚨!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
在金色劍光即將洞穿燼淵后心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如同撲火的飛蛾,用盡全身力氣,
猛地從側(cè)面撞向了他!“砰!”巨大的沖擊力讓我們兩人同時失去平衡,
狠狠摔倒在冰冷堅硬、布滿碎石和血污的地面上!
那致命的金色劍光擦著燼淵的肩胛呼嘯而過,狠狠斬在后方一根巨大的石柱上!“轟?。?/p>
”石柱應聲而斷,碎石紛飛!“噗!”燼淵被我撞倒在地,心口的匕首受到劇烈震蕩,
他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盡數(shù)噴灑在我的頸側(cè)和臉頰上!那滾燙的、帶著濃重鐵銹味的液體,
瞬間模糊了我的視線?!澳恪彼@愕地看向壓在他身上的我,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里充滿了難以置信?!霸栖疲?!”通道入口處,
傳來一聲更加震驚、甚至帶著驚怒的厲喝!我艱難地抬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鮮血,
透過彌漫的煙塵和狂暴的能量亂流,看向通道入口。那里,無數(shù)天衍宗弟子手持法寶,
嚴陣以待。為首一人,身著宗主道袍,手持一柄流光溢彩的仙劍,
劍尖兀自吞吐著凜冽的金芒,正是我的師尊,清虛真人!
他威嚴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震驚、不解,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慍怒!他死死盯著我,
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劍,仿佛要將我刺穿!而在師尊身側(cè),
一個熟悉的身影更是讓我如遭雷擊——大師兄,林風!他手持長劍,
臉上混雜著圍剿魔頭的激昂和看到我此刻模樣的極度錯愕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沉?
“云芷師妹?!你……你在做什么?!”林風失聲喊道,聲音里充滿了不敢置信,“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