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發(fā)縫里摳出兒子38分的數(shù)學卷,血壓瞬間飆升。抄起雞毛撣子追得他滿屋亂竄時,
老婆的尖叫從廚房炸響。兒子躲過致命一擊,雞毛撣子卻精準命中老婆剛燉好的雞湯。
當晚我家成了傷兵營:我閃著腰,老婆燙傷了手,兒子頂著雞窩頭寫作業(yè)。
輔導“泳池放水”數(shù)學題時,我吼得屋頂都在震:“進水口是擺設嗎?
”兒子突然嚎啕大哭:“老師也這樣罵我!”我和老婆瞬間啞火,看著彼此狼狽的模樣,
突然笑出了眼淚。最后我們仨擠在沙發(fā)上,用石膏手、老腰和雞窩頭一起研究那道該死的題。
上周拍那張全家福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還努力在鏡頭前繃出“歲月靜好”的假象。
林建國——也就是我——努力收腹挺胸,把中年發(fā)福的肚子往里吸了又吸;老婆蘇梅,
精心卷了頭發(fā),嘴角上揚的弧度堪稱教科書級別的“幸?!?;兒子林小虎,
被新買的小領結勒得直翻白眼,小臉硬是擠出乖巧的笑容。攝影師喊“茄子”的瞬間,
閃光燈亮起,凝固了我們精心排練的和睦。照片洗出來效果極佳,蘇梅愛不釋手,
揚言要放大掛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用以鎮(zhèn)宅辟邪。那點兒虛假的寧靜,
連一個禮拜都沒撐過去,就被現(xiàn)實撕得粉碎。今天下班回家,我只想把自己種進沙發(fā)里,
讓疲憊的骨頭和松垮的皮肉深深陷進那柔軟的凹陷中,獲得片刻的安寧。
公文包隨手甩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噗”一聲,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嘆息。我癱在沙發(fā)里,
目光無神地在天花板上游蕩,那里有一小塊水漬,形狀像個正在嘲笑我的小丑臉。
手指無意識地伸進沙發(fā)坐墊與靠背之間的縫隙里,
機械地摳挖著——一個純粹出于無聊和肌肉記憶的動作。指尖觸到一個意外的硬物,薄薄的,
帶著紙張?zhí)赜械拇喔?。我下意識地把它勾了出來。一張折成小豆腐塊的紙片。展開的瞬間,
我殘存的那點神智像被高壓電流猛擊了一下,嗡的一聲,眼前發(fā)黑。左上角,
紅色油墨打印的數(shù)字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38。
旁邊是林小虎那鬼畫符般、帶著明顯心虛潦草的簽名。數(shù)學單元測試卷。38分。
血液“轟”地一下全涌上了頭頂,太陽穴突突狂跳,
耳朵里像有無數(shù)只憤怒的蜜蜂在同時振翅。胸腔里那點下班后僅存的寧靜,
被這鮮紅的數(shù)字瞬間焚毀,燒得連渣都不剩。那個在全家福里笑得一臉“乖巧”的小兔崽子!
“林!小!虎!”一聲咆哮從我喉嚨深處炸開,聲浪在客廳里猛烈回蕩,
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響。我像一頭被激怒的棕熊,猛地從沙發(fā)上彈射而起,
動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一個剛經(jīng)歷了一天社畜生活、腰酸背痛的中年男人。
目光兇狠地掃射著這熟悉又陌生的戰(zhàn)場——客廳、玩具房、緊閉的兒童房門縫……那小子,
肯定躲起來了!目光如雷達般掃過客廳角落,精準地鎖定了那把斜倚在電視柜旁的雞毛撣子。
塑料柄,一簇褪色發(fā)灰的雞毛,看起來殺傷力有限,但它在我家,
早已超越了清潔工具的定義,升級為一種象征——象征著父權的威嚴和對學渣的終極震懾!
我抄起這柄“圣物”,沉甸甸的握感帶來一絲扭曲的掌控力。38分?
今天必須讓這小子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給老子滾出來!”我攥緊雞毛撣子,
氣勢洶洶地一腳踹開他虛掩的房門。房間里一片狼藉,樂高零件像被轟炸過一樣散落各處,
圖畫書攤開在地上,唯獨不見人影。我目光如炬,
猛地掃向那個巨大的、塞滿了毛絨玩具的衣柜。衣柜門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就是那兒了!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繃緊的弦上。猛地拉開柜門!
伴隨著一聲變調的尖叫,一團小小的身影裹著毛絨玩具的洪流,炮彈般從里面滾了出來。
正是林小虎!他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兔子,連滾帶爬地從我腳邊溜了過去,
動作敏捷得不可思議,瞬間就竄到了客廳中央?!鞍郑“?!你聽我說!
卷子……卷子不是我的!”他一邊尖叫,一邊慌不擇路地繞著客廳中央的玻璃茶幾瘋狂打轉,
試圖用這光滑的障礙物阻擋我的追擊。小臉上寫滿了驚恐,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不是你的是誰的?上面寫的是狗的名字嗎?!”我揮舞著雞毛撣子,在他身后緊追不舍。
沉重的身軀和笨拙的拖鞋極大地拖慢了我的速度,每一次繞過茶幾都讓我氣喘吁吁,
腰部的舊傷隱隱作痛。雞毛撣子帶起的風聲呼呼作響,好幾次險險擦過他胡亂揮舞的手臂。
38分的恥辱像鞭子抽在我的心上,怒火燒得我理智全無,只想狠狠揍他一頓?!罢咀?!
小兔崽子!”“救命??!媽媽——!?。 本驮谶@雞飛狗跳、生死時速的關鍵時刻,
廚房那邊猛地爆發(fā)出蘇梅一聲極其尖銳、穿透力極強的驚叫:“啊——?。?!
”這聲音太突兀,太凄厲,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穿了客廳里灼熱的追擊戰(zhàn)空氣。
我和林小虎的動作,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同時僵住。我高舉的雞毛撣子停在半空,
林小虎抱頭鼠竄的姿態(tài)凝固成一個滑稽的雕像。
父子倆驚疑不定地、齊刷刷地扭頭看向廚房的方向。就是這電光火石的一愣神,
給了林小虎逃出生天的機會。他像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哧溜一下,
從我因驚愕而松懈的包圍圈里鉆了出去,矮小的身影閃電般消失在通往陽臺的推拉門后。
而我,由于追擊的慣性,加上被那聲尖叫驚得心神失守,高舉著雞毛撣子的手臂,
在身體失控前沖的姿態(tài)下,帶著全身的力道和滿腔的怒火,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
猛地向下一揮——“哐當!嘩啦——!??!”一聲脆響,如同敲響了災難的喪鐘。
雞毛撣子脫手飛出,精準無比地命中了目標。不是林小虎,
而是蘇梅剛剛小心翼翼端出來、放在餐廳小吧臺上的那口寶貝砂鍋。
厚實的陶制砂鍋應聲碎裂,
滾燙的、金黃色的雞湯混合著軟爛的雞肉塊、飽滿的香菇、鮮紅的枸杞,
如同火山爆發(fā)般噴濺開來。濃郁的香氣瞬間被一股濃烈的、災難性的焦糊味取代,
滾燙的液體和油花四濺,燙得吧臺表面滋滋作響,湯水迅速蔓延,
滴滴答答地淌落到光潔的地磚上。時間仿佛凝固了。我保持著那個可笑的、揮空的姿勢,
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蘇梅站在廚房門口,手里還拿著一個空碗,
臉上的表情從驚愕、到難以置信、再到火山噴發(fā)前那種可怕的平靜,只用了不到一秒。
她精心打理的卷發(fā)似乎都因為憤怒而微微炸開,眼神死死釘在我身上,
又緩緩移向我腳下那攤還在冒著熱氣的、價值連城(她自稱)的雞湯廢墟,
最后落在我那只還僵在空中的、罪魁禍首般的手上。
一股冰冷的、混合著雞湯濃香和毀滅氣息的死寂,迅速籠罩了整個空間?!傲?!建!國!
”三個字,從蘇梅緊咬的牙關里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帶著火星和冰碴。她沒看我,
目光依舊死死盯著那攤湯,像在確認一場無法挽回的慘劇,
“我的…我的…老母雞…我燉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 彼穆曇糸_始拔高,
帶著明顯的顫抖,那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她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燃燒著熊熊怒火,
直射向我:“你!你賠我的湯!賠我的砂鍋!賠我的三個小時!!”“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我張口結舌,試圖辯解,目光慌亂地掃過滿地狼藉,
又看向陽臺緊閉的推拉門——那小兔崽子倒是溜得干凈!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無處發(fā)泄的憋悶涌上心頭,腰部的鈍痛也適時加劇,
讓我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用手撐住了后腰。完了,老腰也來湊熱鬧了。
“你什么你?!”蘇梅的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尖銳得能刺破耳膜。
她把手里的空碗狠狠往旁邊流理臺上一頓,發(fā)出“哐”的一聲巨響。她幾步?jīng)_到我面前,
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鼻尖,渾身散發(fā)著一種要跟我同歸于盡的氣勢:“你追他你就追!
你拿雞毛撣子瞎掄什么?!你眼睛長后腦勺上了?!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心思嗎?!
你知道這雞有多難買嗎?!?。?!”她的憤怒像實質性的熱浪撲面而來,
夾雜著雞湯的香味和焦糊味,熏得我頭暈眼花。我本能地后退一步,
腰部的劇痛讓我動作變形,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栽進那灘還冒著熱氣的雞湯里。“小心!
”蘇梅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來,下意識地伸手想拽我一把。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我重心不穩(wěn)、狼狽地試圖穩(wěn)住身體、避免直接坐進雞湯里時,慌亂中,
我的腳后跟不偏不倚,重重地踩在了剛才滾落在地、一塊沾滿了油膩湯汁的香菇上。
“哧溜——!”腳下猛地一滑,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失重感瞬間攫住了我。
整個世界在我眼前瘋狂旋轉、傾斜。我徒勞地揮舞著雙臂,試圖抓住點什么——吧臺邊緣?
空氣?什么都好!但只抓到了一把虛無?!芭椋。?!”一聲沉重的悶響,
伴隨著我自己痛苦的悶哼。我感覺自己的尾椎骨和右側腰部,
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堅硬冰冷的地磚上。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從撞擊點炸開,
沿著脊椎一路向上直沖腦門,向下蔓延到整條右腿。眼前陣陣發(fā)黑,金星亂冒,
呼吸都停滯了?!斑腊 蔽因榭s在地上,像只被煮熟的蝦米,除了發(fā)出無意義的痛哼,
動彈不得。腰部的痛楚是尖銳的、撕裂般的,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它,
讓我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雞湯的油膩氣味混雜著地面的灰塵氣息,直沖鼻腔。“建國?。?/p>
”蘇梅的尖叫再次響起,這一次充滿了驚恐和焦急。她撲到我身邊,手忙腳亂地想扶我,
又怕碰到我的傷處,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你怎么樣?摔哪兒了?腰?腰是不是又閃了?
說話??!”“腰…嘶…腰…動不了了…”我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每一個音節(jié)都牽扯著劇痛。蘇梅試圖把我架起來,但她一個女人,力氣實在有限。慌亂中,
她的左手為了撐地借力,猛地按在了旁邊一小片滾燙的、剛剛濺出來的雞湯上?!鞍 ?!
”又是一聲短促尖銳的痛呼。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白皙的手背上迅速紅了一片。
她痛得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抱著左手,看著蜷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的我,
再看看自己燙紅的手,再看看滿地的碎砂鍋和雞湯狼藉,
陽臺緊閉的門(里面毫無動靜)……一股巨大的、混合著疼痛、憤怒、委屈和荒謬感的情緒,
徹底淹沒了她。
“嗚嗚嗚…我的湯…我的手…還有你…嗚嗚嗚…這日子沒法過了…”她再也忍不住,
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湯水油污了,抱著自己燙紅的手,
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蛷d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蘇梅壓抑不住的抽泣聲,和我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空氣里彌漫著雞湯的余香、焦糊味、眼淚的咸澀和濃得化不開的絕望氣息。
一片狼藉的地板中央,兩個成年人,一個抱著腰蜷縮著,一個抱著手哭泣著,
活像兩個被生活痛毆后遺棄在戰(zhàn)場上的傷兵。陽臺的推拉門,
悄無聲息地拉開了一條細細的縫。林小虎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
他怯生生地、驚恐地看著客廳中央這慘烈又混亂的一幕:他爸爸像只大蝦米一樣蜷在地上,
臉色發(fā)白,滿頭冷汗;他媽媽坐在地上,哭得肩膀一聳一聳,
手背上紅了一片;地上是打翻的雞湯、碎裂的砂鍋、四散的雞塊和香菇,
還有那把掉在湯漬里、羽毛都打濕了的雞毛撣子……小家伙張著嘴,徹底嚇傻了,
大眼睛里充滿了茫然和恐懼,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夜色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絨布,沉甸甸地覆蓋下來。窗外的燈火次第亮起,
映照著我家的客廳——一個戰(zhàn)后廢墟般的現(xiàn)場。
空氣里那股濃郁的雞湯混合著焦糊的奇異氣味,頑固地不肯散去,
無聲地提醒著傍晚那場災難性的沖突。
碎陶片和散落的雞骨頭已經(jīng)被蘇梅用掃把大致歸攏到了墻角,
油膩的湯汁則用幾塊舊毛巾勉強吸干,在地板上留下幾大塊深色的、形狀不規(guī)則的污漬,
如同丑陋的傷疤。那把惹禍的雞毛撣子,濕漉漉、臟兮兮地躺在玄關的角落里,
像被遺棄的敗軍之將??蛷d中央的戰(zhàn)場暫時清理了,但真正的“傷員”們還在各自舔舐傷口。
我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僵硬地趴在長沙發(fā)上。
蘇梅翻箱倒柜找出的那瓶據(jù)說有奇效的活血化瘀藥油,氣味濃烈得能驅散方圓十里的蚊蟲,
此刻正厚厚地糊在我的后腰上。冰袋冷敷帶來的短暫麻痹感早已過去,
剩下的只有藥油滲透下的灼熱和肌肉深處一陣陣鉆心的、悶鈍的痛。每一次試圖挪動身體,
都伴隨著清晰的骨頭摩擦般的“咔噠”輕響和倒抽冷氣的聲音。我只能像個癱瘓病人一樣,
艱難地用手肘支撐著上半身,稍微改變一下角度都如同酷刑。蘇梅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
左手小臂到手掌,裹上了一層略顯笨拙的白色紗布。
燙傷藥膏清涼的氣味和紅花油濃烈的味道在空氣中交戰(zhàn)。
她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托著受傷的左手,眉頭緊蹙,偶爾輕輕吹一下紗布覆蓋下的皮膚,
試圖緩解那持續(xù)的、火辣辣的刺痛。她時不時抬頭,用帶著怨氣和疲憊的眼神掃我一眼,
嘴唇抿得緊緊的,顯然還在為那鍋夭折的雞湯和我那記“神來之筆”而氣悶。
家庭氣氛凝重得像結了冰。“嘩啦——”陽臺門被小心翼翼地拉開。
林小虎磨磨蹭蹭地挪了進來。他換上了睡衣,但頭發(fā)依舊亂得像被轟炸過的鳥窩,
幾綹呆毛倔強地翹著。他手里緊緊攥著那個皺巴巴的、印著鮮紅“38”分的數(shù)學卷子,
小臉煞白,眼神躲閃,像只受驚過度的小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生怕再觸發(fā)什么可怕的機關。他怯生生地蹭到客廳中間,看了看趴在沙發(fā)上、臉色鐵青的我,
又看了看裹著紗布、表情冰冷的媽媽,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卷子上,小嘴癟了癟,
一副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爸…媽…”他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
“作…作業(yè)…”“拿過來!”我沒好氣地低吼了一聲,
聲音因為趴著的姿勢和腰疼而顯得甕聲甕氣,帶著壓抑不住的煩躁。
輔導作業(yè)本就是一場硬仗,何況是在全家“傷殘”的情況下?光是想想,
我的太陽穴就開始突突地跳。林小虎嚇得一哆嗦,猶豫了一下,
還是慢吞吞地挪到我趴著的沙發(fā)旁,把卷子遞了過來。他不敢靠近,隔著一段距離,踮著腳,
伸長胳膊?!胺胚@兒!”我拍了拍沙發(fā)扶手,動作牽扯到腰部,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卷子被輕輕放在扶手上。蘇梅嘆了口氣,認命般地站起身,用沒受傷的右手拖過一張小凳子,
放在沙發(fā)邊。林小虎乖乖坐了上去,拿出鉛筆盒和練習本,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小小的身軀繃得緊緊的。家庭作業(yè)輔導,在一種極其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