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種·螻蟻之怒水晶吊燈的光砸在銀質(zhì)餐具上，濺起一片刺目的冷光。張少捏著高腳杯，
猩紅酒液在蘇晴面前危險地搖晃?！昂劝。彼珠_嘴，金牙在燈光下閃動，
“不喝就是不給我爸張剛面子，懂不懂？”蘇晴的手指死死摳住桌布，骨節(jié)白得發(fā)青。
白瓷盤里那只淋著醬汁的龍蝦，空洞的眼睛正對著她，像在嘲諷。她嘴唇微微翕動，
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母親堆著笑的臉湊過來，廉價香水味混著酒氣：“晴晴，張少抬舉你，
別不識好歹！”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壓上蘇晴的肩。
冰涼的杯沿強硬地抵住蘇晴的下唇。一滴淚終于掙脫睫毛的束縛，滾落下來，
砸進深紅的酒里，消失無蹤。…………七年前那個暴雨初歇的下午，空氣里還擰得出水汽。
錦溪鎮(zhèn)中心小學(xué)的磚墻被雨水泡得發(fā)暗，墻角殘留著骯臟的雪堆。
瘦小的林風(fēng)背著那個洗得發(fā)白、肩帶上打著褐色補丁的帆布書包，
小心翼翼繞過校門口渾濁的水洼。書包很沉，里面裝著母親熬夜納的新布鞋，
還有一小包用油紙裹著的炒米花——這是他第一天的“仙糧”?！拔?！豆芽菜！
”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林風(fēng)還沒回頭，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扯住他的書包帶！
他像片樹葉一樣被拽得向后踉蹌，腳下濕滑的泥地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砰！
他整個人重重摔進冰冷粘稠的泥水里，泥漿瞬間灌進他的領(lǐng)口、袖口，
刺骨的涼意激得他渾身一顫。一只沾滿泥巴的球鞋，帶著濕漉漉的腥氣，
狠狠踩在了他稚嫩的左臉上，把他剛抬起的頭又碾回泥里。粗糙的鞋底摩擦著皮膚，
火辣辣地疼。渾濁的泥水涌進他的鼻腔和半張的嘴里，帶著鐵銹和腐敗落葉的味道，
嗆得他眼前發(fā)黑，窒息感扼住了喉嚨?！案F鬼！”一個肥胖的身影居高臨下地籠罩著他，
是五年級的王虎。他臉上橫肉抖動，小眼睛瞇成縫，俯視著泥水里的林風(fēng)，像在看一只臭蟲。
他肥厚的手指上，一枚劣質(zhì)的塑料奧特曼戒指硌著林風(fēng)的顴骨?！俺蛏冻颍磕氵@破包，
給老子擦鞋都嫌糙！”王虎嗤笑著，用力又碾了一下林風(fēng)的頭，
順手粗暴地扯下那個打補丁的書包。林風(fēng)在泥濘中徒勞地掙扎，
每一次扭動都讓泥水更深地包裹他。視線被泥水和屈辱的淚水模糊，
只能看到王虎那兩條粗壯、沾滿泥點的褲腿，
還有他手中自己那個被隨意拎著、如同垃圾袋的書包。補丁上母親一針一線縫出的細密針腳，
在泥污中像一條扭曲的蜈蚣?！芭?！”一口濃痰帶著王虎的鄙夷，
精準(zhǔn)地落在林風(fēng)臉頰邊的泥水里，濺起一小片污濁?！熬湍氵@樣的，也只配吃泥巴！
還想上學(xué)？滾回你那個漏風(fēng)的狗窩啃地瓜去吧！哈哈哈！
”王虎刺耳的笑聲在潮濕的空氣里炸開，引來幾個高年級學(xué)生遠遠的哄笑和指指點點。
他們像看一場滑稽戲，沒人上前，沒人吭聲。冰冷的泥水包裹著林風(fēng)，那寒意鉆進骨頭縫里，
比初春的寒風(fēng)更刺骨。書包被王虎像丟垃圾一樣隨手甩了出去。它劃過一道絕望的弧線，
“啪嘰”一聲落在遠處一個更大的、蓄滿黑水的泥坑里，濺起一片骯臟的水花。
那抹暗淡的帆布色，迅速被污濁吞噬。劇痛從臉頰和頭皮傳來，火辣辣的。但更深的痛楚，
卻在胸腔里炸開，像一團冰冷燃燒的火焰。林風(fēng)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
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無力感而微微發(fā)抖。他死死咬住下唇，一股鐵銹味在口中彌漫開，
那是他自己的血。指甲深深陷進身下冰冷的淤泥里，摳進泥土深處，仿佛要抓住什么支撐，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扭曲發(fā)白。一個瘋狂的念頭，帶著毀滅一切的戾氣，
在他被泥水和屈辱浸泡的腦海里轟然炸響，如同深淵中的咆哮：**“王虎…三十年河?xùn)|，
三十年河西！今日之辱，來日我林風(fēng)必百倍奉還！莫欺少年窮！
”** 這無聲的嘶吼在他靈魂深處震蕩，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
泥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那雙被泥漿糊住的眼，卻在劇痛和窒息中，
第一次迸射出一種近乎兇獸般的、淬了毒的光?！斑旬?dāng)！
”刺耳的碎裂聲將林風(fēng)猛地從泥濘的童年記憶里拽回。蘇家奢華的水晶吊燈下，
張少那張因為酒精和惱怒而漲紅的臉扭曲著。蘇晴面前的酒杯被打翻在地，
暗紅的酒液如同血泊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蔓延開，染臟了她潔白的裙角。“媽的，
給臉不要臉！”張少咆哮著，
脖子上那條小指粗的金鏈子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在肥厚的脖頸肉里晃動。
他猛地指向旁邊一個穿黑西裝的跟班：“去！給我拿瓶白的來！今天不喝趴下，這事兒沒完！
”蘇母臉上的諂笑僵住了，隨即又擠出更夸張的弧度，
聲音尖利地打著圓場：“哎呀張少息怒！晴晴不懂事，小姑娘嘛，害羞！我替她喝，
我替她喝！”她慌不迭地伸手去拿酒瓶。蘇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像寒風(fēng)中最后一片枯葉。她死死咬著下唇，牙齒陷進柔軟的皮肉里，
一絲鮮紅的血珠慢慢滲了出來，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她閉上眼睛，
長長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劇烈地撲扇著，卻擋不住更多的淚水洶涌而出，無聲地滑落，
砸在胸前那片被紅酒玷污的白裙上，暈開更深的絕望。她放在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身體的疼痛來對抗這令人窒息的屈辱。林風(fēng)坐在角落的陰影里，
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水晶吊燈璀璨的光芒似乎刻意避開了他所在的角落。
他面前昂貴的骨瓷餐盤里，食物幾乎未動。只有那只握著水杯的手，
手背上數(shù)條青筋如同蘇醒的虬龍，在皮膚下猙獰地凸起、搏動，
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繃緊、發(fā)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這脆弱的容器。掌心深處，
多年前泥地里指甲摳出的舊傷疤，在隱秘的皮膚下，正傳來一陣陣灼熱的刺痛。
那刺痛感如此清晰，瞬間連通了記憶的深淵——冰冷的泥水灌進喉嚨的窒息感，
劣質(zhì)塑料戒指硌在顴骨上的鈍痛，還有那被踩在腳下、連靈魂都仿佛被碾碎的絕望和憤怒。
他微微垂著眼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滔天巨浪。那里面，沒有淚，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寒潭深處，七年前泥水中那雙淬毒的眼睛，正跨越時空，
冰冷地燃燒著，與眼前蘇晴無聲哭泣的臉龐重疊?！叭辍币粋€無聲的詞語，
裹挾著鐵銹和血腥味，在他緊咬的牙關(guān)中滾動。時間，如同緩慢收緊的絞索。他需要力量，
足以碾碎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一切的力量。一個念頭，如同淬火的利刃，
在他心底破開混沌，帶著斬斷一切屈辱的決絕：“待我歸來之時…定要以魔血染青天！
”就在這時，管家劉姨踩著碎步，手里拿著一個無繩電話，
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諂媚和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快步走到蘇母身邊，俯身低語。她的聲音不大，
卻像淬了毒的針，清晰地刺破壓抑的空氣：“夫人，剛接到門房電話……那個姓林的窮小子，
在門外站了快倆小時了，淋著雨呢，說……想見小姐最后一面?！彼室馔ｎD了一下，
瞟了一眼角落陰影里的林風(fēng)（未來的），嘴角勾起一絲刻薄的弧度，聲音卻壓得更低，
確保只有蘇母能聽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怕臟了咱們蘇家的門檻！
”蛻凡·辣條證道雪粒子抽打在臉上，像無數(shù)冰冷的針。林風(fēng)站在自家低矮的土坯房門口，
單薄的舊棉襖根本擋不住這刀子般的北風(fēng)。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樹，
枯枝在呼嘯的寒風(fēng)里發(fā)出鬼哭般的嗚咽。
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雙新納的千層底布鞋——母親熬了三個通宵的成果，
此刻正小心翼翼踩在門檻內(nèi)干燥的泥地上，舍不得沾上半點外面的濕冷泥濘。
他慢慢抬起雙手，攤開在眼前。這雙七歲孩子的手，關(guān)節(jié)處已經(jīng)凍得通紅發(fā)紫，
手背上布滿了細小的裂口，像干旱土地上的龜裂。掌心，昨日泥地里摳出的幾道深深血痕，
被冰冷的泥水浸過，邊緣翻著慘白的皮肉，此刻正一跳一跳地灼痛著，
提醒他昨日那深入骨髓的屈辱。泥漿干涸后留下的污跡，深深嵌進指甲縫里，
怎么洗也洗不干凈?！帮L(fēng)娃子，”母親虛弱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帶著壓抑的咳嗽，
“愣門口干啥？冷風(fēng)灌進來哩……”她靠在土炕邊，借著昏暗油燈的光，
正費力地縫補一件更破舊的棉衣，手指凍得不太靈活。林風(fēng)猛地收回手，攥緊拳頭，
仿佛要將那屈辱和冰冷一起捏碎在掌心。他深吸一口凜冽刺骨的寒氣，沒有回頭，
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喊了一聲，聲音在風(fēng)雪中顯得有些嘶?。骸澳?，我去練功了！”說完，
他像一頭扎進冰河的小狼，猛地沖進院外肆虐的風(fēng)雪里。單薄的舊棉襖瞬間被寒風(fēng)打透，
冰冷的雪粒子灌進脖子、袖口，激得他渾身一哆嗦。但他沒有停下，只是咬緊牙關(guān)，
朝著村東頭廢棄的打谷場跑去。那里，是他秘密的“洞天福地”。打谷場空闊寂寥，
厚厚的積雪覆蓋了曾經(jīng)金黃的谷堆痕跡。唯一能避點風(fēng)的，
是場邊一個坍塌了半邊的、堆放破爛農(nóng)具的草棚子。林風(fēng)跑到草棚的背風(fēng)處，這里雪薄一些。
他脫下那件視若珍寶的新棉襖，小心地疊好，放在一塊還算干燥的石頭上，
只穿著一件同樣破舊、打滿補丁的單衣。扎馬步。
武術(shù)師父的話如同烙印刻在他腦子里：“腳下生根，腰桿如龍，氣沉丹田！
”師父是鎮(zhèn)上趕集時賣大力丸的瘸腿漢子，姓趙，穿著破洞的黃膠鞋，
七分褲下露著凍得發(fā)青的腳踝，但吼起話來中氣十足：“馬步扎穩(wěn)！下盤不穩(wěn)，
你就是跟等著被人踩的豆芽菜！”林風(fēng)分開雙腳，比肩略寬，身體緩緩下沉。膝蓋彎曲，
大腿肌肉立刻繃緊，酸脹感如同無數(shù)螞蟻在啃噬。
刺骨的寒風(fēng)像鞭子抽打在他裸露的脖頸和手臂上，凍得皮膚發(fā)麻。但他死死咬著牙，
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虛空的一點，仿佛那里站著王虎那張肥胖獰笑的臉。“不夠低！再低！
”師父的吼聲在腦海中炸響。他咬著牙，身體又往下沉了一寸。大腿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起來，
像拉滿的弓弦，汗水剛冒出來就被寒風(fēng)吹成冰碴，黏在皮膚上。時間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無比漫長。他眼前開始發(fā)黑，耳朵里嗡嗡作響，那是血液沖上頭頂?shù)穆曇簟?/p>
身體搖搖欲墜，冰冷的雪地仿佛有股吸力，要把他拖入黑暗?！案F鬼…只配吃泥巴！
”王虎踩在臉上的力道，泥水灌進鼻腔的窒息感，
書包落進污水的絕望弧線……這些畫面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他即將崩潰的意識里。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如同幼獸的悲鳴。
瀕臨崩潰的身體猛地爆發(fā)出最后一股狠勁，硬生生穩(wěn)住了！汗水混著雪水，
順著他倔強的下巴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坑洞。他就這樣撐著，
直到雙腿麻木失去知覺，直到身體的熱量幾乎被寒風(fēng)抽干，才猛地泄了氣，
整個人癱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白色的霧氣在嘴邊急促地翻滾。
白天在學(xué)校，他同樣是個“苦修士”。教室角落那個位置，
幾乎被泛黃的試卷和翻爛的課本淹沒。下課鈴聲是別人的狂歡，卻是他“入定”的開始。
他像一塊貪婪的海綿，瘋狂汲取著書本上每一個字。同桌的嬉鬧，窗外的鳥鳴，
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困意襲來時，他就狠狠掐自己大腿內(nèi)側(cè)最嫩的肉，
用尖銳的疼痛刺激神經(jīng)，直到眼前發(fā)黑，留下深深青紫的指印?；璋档拿河蜔粝?，
母親納鞋底的身影映在土墻上，他則埋首在書山題海中，燭光搖曳，
將他瘦小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在知識苦海里掙扎的剪影。燭淚堆積，
如同他耗盡的精力。日子在扎馬步的顫抖和筆尖沙沙的摩擦聲中滑過。轉(zhuǎn)眼，
林風(fēng)已是六年級的“巔峰”存在。幾年的“苦修”并非虛度，
他不再是那個能被輕易推倒的豆芽菜。雖然依舊瘦，但筋骨結(jié)實，
眼神里透著一股同齡人沒有的沉穩(wěn)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狠厲。尋常孩子間的打鬧，
他只需一個眼神，就能讓對方心里發(fā)毛。王虎？他心里冷笑，那個仗著年歲和肥膘的蠢貨，
如今若真動手，他有信心讓對方趴下。這天放學(xué)，陽光難得地好。
林風(fēng)捏著口袋里僅有的、帶著體溫的一毛錢硬幣，猶豫再三，
還是走向了學(xué)校門口那個熟悉的小賣部。油膩膩的玻璃柜臺后，
坐著永遠在舔著手指頭數(shù)錢的張嬸。她頭發(fā)油膩地貼在額角，指甲縫里全是黑泥。“張嬸，
”林風(fēng)的聲音有些干澀，“一包辣條。
”他把那枚被汗水浸得溫?zé)岬挠矌欧旁谕瑯佑湍伒墓衽_上。張嬸斜睨了他一眼，
慢悠悠地放下手里一沓毛票，油膩的手指在硬幣上抹了一下才收起，
然后才從柜臺下摸出一包皺巴巴的辣條，丟了過來。包裝袋上油膩膩的，
印著一個紅彤彤的辣椒和“香得狠”三個字。林風(fēng)緊緊攥著那包小小的辣條，
塑料包裝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這是他攢了好久才敢買的奢侈。他走到小賣部旁邊僻靜的墻角，
小心地撕開包裝袋。一股濃烈、霸道、混合著劣質(zhì)香料和油脂的奇異香味瞬間沖了出來。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兩根手指小心地伸進去，捏住一根紅亮的辣條。就在這時，
一陣張揚的笑鬧聲傳來。幾個穿著初中校服的學(xué)生勾肩搭背地從小賣部出來，
其中一個高個子男生手里拿著好幾包同樣的“香得狠”辣條，包裝鮮艷嶄新。“嘿，大黃！
”高個子男生吹了聲口哨。墻角陰影里，一條瘦骨嶙峋、毛色骯臟的流浪狗聞聲，
立刻搖著禿了一塊的尾巴，諂媚地跑了過來，哈著氣，眼睛里是卑微的渴望。
高個子男生得意地笑著，隨手撕開一包辣條，看也不看，捏出好幾根油膩膩、紅彤彤的辣條，
像施舍垃圾一樣，隨手扔在滿是塵土的地上。“喏，賞你的！
”那條叫“大黃”的狗立刻撲上去，貪婪地舔食起來，發(fā)出滿足的嗚咽聲，
沾滿灰塵的尾巴甩得更歡了。高個子男生又撕開另一包，同樣抽出幾根，
看也不看地甩在地上?！岸喑渣c！哈哈！”他旁邊的同伴也跟著哄笑，
仿佛在玩一個有趣的游戲。劣質(zhì)辣條那濃烈到刺鼻的油腥味，混雜著塵土的氣息，
隨著風(fēng)飄了過來。林風(fēng)捏著那根自己剛小心翼翼抽出來的、還沒送進嘴里的辣條，
僵在了原地。他口袋里那一毛錢，換來的是小賣部里最便宜、包裝最破舊的一小包辣條，
他需要攢很久，需要鼓足勇氣才舍得買。而眼前這些初中生，他們隨手撕開嶄新的包裝，
將紅亮油膩的辣條，像丟垃圾一樣丟給一條臟兮兮的流浪狗喂食。兩包！整整兩包！
那濃烈到令人眩暈的油腥味，那狗滿足的嗚咽，那幾個初中生漫不經(jīng)心的哄笑，
像一把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風(fēng)的視網(wǎng)膜和心臟上。他手里那根孤零零的辣條，
突然變得無比沉重，無比滾燙。胃里空空如也，卻翻攪起一股強烈的惡心感。
張嬸在柜臺后舔著手指數(shù)錢的“嘖嘖”聲，此刻清晰得刺耳。她剛才接過他那枚硬幣時，
眼神里是不是也帶著和看那條狗一樣的輕蔑？“喂，小子，看什么看？
”高個子男生似乎注意到了墻角的林風(fēng)，以及他手里那根寒酸的辣條，嗤笑一聲，
“饞狗食啊？”哄笑聲更響了。林風(fēng)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比王虎踩的那一腳還要疼。
他猛地低下頭，攥緊了那根辣條，指甲深深掐進油亮的辣條里，
紅色的油脂染紅了他的指甲縫。他沒有說話，只是猛地轉(zhuǎn)身，像逃離瘟疫一樣沖了出去，
將那包撕開的辣條和那根被他捏爛的辣條，死死攥在手心，仿佛攥著一塊燃燒的炭。
劣質(zhì)香料和油脂的惡心氣味，混雜著泥土和流浪狗身上的腥臊，還有那刺耳的嘲笑，
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纏繞著他。他一路狂奔，直到?jīng)_進打谷場那個熟悉的草棚子。
夕陽的余暉給冰冷的雪地鍍上一層凄涼的橘紅。他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像破風(fēng)箱一樣起伏。
攤開手掌，那包被攥得變形的辣條和那根被他指甲掐爛的辣條，沾滿了紅色的油污和塵土，
靜靜躺在他同樣骯臟的掌心，像一塊潰爛的傷疤?！袄睏l……”他喃喃道，聲音嘶啞。
兩包辣條喂狗的畫面在腦中反復(fù)閃現(xiàn)。那不是辣條，那是赤裸裸的、帶著油腥味的“財力”！
是劃分階層的鴻溝！是另一種形式的踐踏！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擁有“財力”，
就可以如此輕易地將人視作草芥，如同喂狗！一股比風(fēng)雪更刺骨的寒意，
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昨日王虎的暴力羞辱，今日這油腥味的“財力”嘲諷，
兩股力量在他心中瘋狂地碰撞、攪拌！“啊——！”他猛地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
所有的屈辱、憤怒和不甘，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火山，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
他像瘋了一樣沖出草棚，沖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下，
抄起自己平時練習(xí)用的那柄粗糙的木刀——那是父親用廢柴給他削的，刀身布滿木刺。
沒有章法，沒有招式。只有最原始的、想要劈碎一切的狂暴！他對著那棵無辜的老槐樹，
對著呼嘯的北風(fēng)，對著這冰冷不公的世界，瘋狂地揮舞著木刀！“力量！不夠！”“財力！
不夠！”“我要！我要！！”木刀砍在粗糙的樹干上，發(fā)出沉悶的“梆梆”聲，木屑紛飛。
巨大的反震力震得他虎口崩裂，鮮血順著刀柄流淌下來，混著汗水，滴落在雪地上，
暈開一朵朵小小的、觸目驚心的紅花。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瘋狂地劈砍著，
每一次揮刀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要將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都傾瀉出去?！安粔颍〔粔?！
不夠！”他嘶吼著，聲音在空曠的打谷場上回蕩，被寒風(fēng)撕扯得破碎不堪。不知砍了多久，
直到精疲力竭，雙臂如同灌了鉛般沉重，連抬起木刀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拄著木刀，
單膝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大口喘著粗氣，白色的霧氣劇烈地噴涌。汗水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
又在寒風(fēng)中迅速變得冰涼，緊貼在皮膚上，刺骨的冷。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
死死盯著遠處錦溪鎮(zhèn)星星點點的燈火。那些燈火里，有王虎的家，有那些初中生的家，
有他從未踏足過的、飄著肉香和暖氣的世界。燈光在寒風(fēng)中搖曳，溫暖而遙遠，
像隔著不可逾越的天塹。一種從未有過的、無比清晰的渴望，如同冰冷的毒蛇，
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它超越了復(fù)仇，它比饑餓更強烈，比寒冷更深入骨髓。
他松開木刀，染血的雙手深深插進冰冷的積雪里，仿佛要汲取大地的力量。
沾滿泥土和血污的臉龐，在雪地反射的微光下，如同惡鬼。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對著那片燈火，對著這吞噬一切也孕育一切的黑夜，
嘶啞到極致的、如同詛咒又如同誓言的咆哮：“他日…我林風(fēng)…定要這‘財力’…通天徹地！
擋我者…死！”情劫·仙凡斷錦城大學(xué)的梧桐大道上，金黃的落葉本該鋪就浪漫的詩意，
此刻卻被無數(shù)雙焦躁的皮鞋踩踏成泥。
一年一度的“金秋名企校招會”正在體育館如火如荼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