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裝美婦，這位神秘的聽雨樓主，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幾不可察地停滯了一瞬。
她活了漫長歲月，見過太多奇人異事，但如眼前這般，將她聽雨樓的鎮(zhèn)樓神物視作凡間食材，還一本正經(jīng)與她商討烹飪細節(jié)的……
著實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她那雙仿佛能洞悉萬古的星眸，重新仔細地打量著林間。
試圖從他那張睡意朦朧、卻又帶著幾分對美食向往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戲謔或試探。
然而，林間的眼神依舊清澈，表情依舊坦然。
仿佛他說的，就是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然。
“呵呵……”聽雨樓主終于放下茶杯，發(fā)出了一聲意味難明的輕笑，打破了樓內的寂靜。
她的聲音如空谷幽蘭，清冷又縹緲：
“這位……林間道友，你可知你口中所說的‘九轉玲瓏羹’，以及食之能‘甜夢九天、脫胎換骨’的奇效，究竟從何而來？”
林間眨眨眼：“哦？不是說你們這兒有嗎？我前些時日在鎮(zhèn)里聽人說的，講得有鼻子有眼，饞得我口水都快下來了?！?/p>
聽雨樓主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無奈，又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久遠事實：
“外界傳聞，大多是凡夫俗子之間的以訛傳訛，穿鑿附會罷了。”
“所謂‘九轉玲瓏羹’，據(jù)本座所知，最早應是數(shù)百年前，某位落魄的凡間說書人，為博聽客一笑，杜撰出來的神話故事。”
“他將我這聽雨樓的‘九天碧血神蓮’與一些道聽途說的仙家傳說糅合，編排出那等神奇的羹湯和食譜，本是無稽之談，卻不想竟流傳甚廣，被不少凡人乃至低階修士信以為真?！?/p>
她頓了頓，看著林間，眼神中帶著一絲探究：“所以，道友你此行，莫非就是為了一個……凡人杜撰出來的食譜？”
林間聽了這話，不但沒有絲毫失望，反而眼睛更亮了！
“哦？凡人杜撰的啊？”他摸了摸下巴，臉上露出了濃厚的興趣，“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凡人的想象力這么豐富，能憑空編出這么讓人流口水的羹湯來，那要是用真材實料的‘九天碧血神蓮’蓮子來做……”
他咂吧咂吧嘴，仿佛已經(jīng)品嘗到了什么絕世美味。
“豈不是……味道要比他們編的還好上千百倍？睡起覺來，做的夢豈不是要甜到掉牙，醒來直接原地飛升？！”
聽雨樓主：“……”
她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還是低估了眼前這個人的腦回路。
正常人聽到自己千里迢迢追尋的東西只是個謠言，不都應該失望透頂，或者惱羞成怒嗎？ 他怎么……反而更起勁了？！
“不行不行！”林間猛地一拍大腿，顯得有些迫不及待，“這我非得試試不可了！”
“凡人都能想出來的美味，我用真正的神物來做，那效果……嘖嘖嘖！說不定我這一試，就能開創(chuàng)出一道流芳萬古的全新食譜……”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吃完美食后，一覺睡到天荒地老、宇宙洪荒的美好景象。
聽雨樓主看著他那副因為“一個虛構的食譜”而斗志昂揚的模樣，一時間竟有些失語。
她活了數(shù)千年，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chǎn)生了懷疑。
眼前這個人……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大智若愚到了某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境界？
“所以，”林間目光灼灼地看向聽雨樓主，又恢復了他那“正經(jīng)事”的表情，“那蓮子……到底給不給??？就三顆，熬一小碗濃湯，我嘗嘗鮮。”
聽雨樓主黛眉微蹙，心中念頭急轉。
這九天碧血神蓮，乃聽雨樓萬載不移之根基。
每一顆蓮子都蘊含著磅礴的生機與大道碎片，何其珍貴。
她正欲開口，婉言解釋此蓮的重要性，以及采摘蓮子的禁忌。
林間卻似乎有些等不及了，他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很輕，卻讓聽雨樓主心頭莫名一緊。
只聽林間慢悠悠地說道：“你要是不給啊……”
他頓了頓，目光在樓主那雅致的竹樓和窗外仙氣繚繞的蓮池上掃了掃。
“我尋思著，這樓里也沒旁人，夜深人靜的?！?/p>
“我自己動手去摘幾顆蓮子，應該……也不算太失禮吧？” 他摸了摸下巴，像是在認真評估這個方案的“禮貌”程度。
聽雨樓主眼角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
林間繼續(xù)用他那懶洋洋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就是我這人吧，一向笨手笨腳，沒什么準頭?！?/p>
“尤其沒睡好的時候，這手腳就更容易不聽使喚，力氣也容易用大?！?/p>
他一臉“我很苦惱，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的無辜表情。
“萬一到時候，不小心把你這精巧的樓臺碰塌了那么一兩根柱子……”
“或者不留神，踩壞了你池邊那些長得還算水靈的花花草草……”
“那就不太好了，多不雅觀，是不是？還得勞煩樓主你重新修葺，多費事啊?！?/p>
他語氣誠懇，仿佛真的在為可能造成的“意外損耗”而深感抱歉。
聽雨樓主：“……”
這哪里是道歉，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
你要是不主動給，我就自己“不小心”動手，到時候拆了你的樓，拔了你的花，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她毫不懷疑，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青年，絕對做得出這種事，而且還會做得……非常徹底。
她先前布下的那些想試探他道心的禁制和幻象，在他面前如同兒戲。
但如果她告訴林間這些事，林間也只會滿臉問號，“什么禁制？什么幻想？”
這位樓主，此刻是真的有些進退兩難了。
拒絕？她毫不懷疑自己的聽雨樓下一刻就會變成一片廢墟。
同意？那可是鎮(zhèn)樓萬年的九天碧血神蓮啊！
她心中百轉千回，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或許，這就是命數(shù)，是這神蓮的劫數(shù)，亦或是……另一番不為人知的造化？
“也罷。”聽雨樓主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以及……一絲破罐子破摔的決絕。
“道友既對這神蓮蓮子如此‘情有獨鐘’，本座若再推三阻四，倒顯得不近人情了?！?/p>
她做出了決定：“請隨我來，我便帶道友去親見神蓮真容?！?/p>
她還是存了一絲幻想，或許神蓮自身的威嚴，或者守護蓮池的禁制，能讓此人知難而退。
林間聞言，眼睛一亮：“哦？肯帶我去了？那敢情好！早這樣不就結了，省得我在這兒干耗著，都快餓過勁兒，也困過頭了。”
聽雨樓主強忍著撫額的沖動，蓮步輕移，引著林間向樓閣后方走去。
穿過一道被濃郁水行靈氣籠罩的月亮門，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出現(xiàn)在眼前，洞頂鑲嵌著無數(shù)散發(fā)著柔和光暈的奇石，將整個溶洞照得亮如白晝。
溶洞中央，是一片數(shù)畝大小的碧玉寒潭，潭水清澈見底，散發(fā)著沁骨的寒意與精純至極的先天水靈氣。
寒潭正中，一株約莫丈許高、通體碧綠如玉、仿佛有生命般輕輕搖曳的蓮花，靜靜綻放。
蓮花九瓣，瓣瓣晶瑩，其上布滿玄奧的金色神紋，流光溢彩。
蓮臺之上，九顆鴿卵大小、通體赤紅如血、散發(fā)著奇異清香的蓮子，正微微顫動，仿佛在呼吸。
這，便是名震南疆的九天碧血神蓮！